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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公子,医女好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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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黑风高




年久失修的木头楼梯发出稀松的响声,老仆引她穿过长长的走道,照例在最里面一间房前停下,低哑的声道:“卫大夫,请。”

昏黄的烛光映着佝偻的身影,她接过烛台,缓步走了进去。

烛火在空荡的屋内摇曳,这房子已有些年代了,墙壁上有明显的龟裂痕迹。屋内除了靠窗的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似是听到了人声,床帐内有人影微动,微弱的女声细细喘息着:“可是卫大夫来了?”

“红玲姑娘。” 她应了一声,慢慢走上前去。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掀起床帏,微喘着轻道:“卫大夫,又劳烦您了。”

声音虽虚弱仍是清婉悦耳,只是那张久经病魔折磨干瘪枯黄的脸却再难觅当年风采。

“姑娘客气了。” 她温声地,像往常一样号完脉,瞧着那人面色,“服了几贴药,姑娘可觉得好些?”

“比先前好些了。” 那女子说完,忽然一阵猛咳。

她静静瞧着,有鲜红的粘稠液体从枯枝般的指间渗出……

“姑娘该当放宽心。” 半晌,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很陌生,陌生得好象不是她发出的。

床上的人没再应声,空洞无物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是在望着灯火辉煌的前楼,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茫然……

老仆送她从侧门出来,微颔首算作道别,佝偻的身影复隐入门中。

外边的日头有些晃眼,她身后的院落隐在层层迭迭的阴影中,被分隔成两个世界。

立在原处静默一阵,她伸手整了整衣衫,沿着院落的边缘走去。

走出小巷,正看到“流云阁” 的正门前熙熙攘攘挤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好生热闹。无非便是楼里的流莺和京师那票无所事事镇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她眼睑微抬,即使是无意中从人群里瞥到熟悉的身影,面上冰冷的神色也未改。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因他素来红润的俊颜忽然一下唰白,然后便试图把昂藏的身躯往旁边一个人身后缩……

她仿若未见,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裴兄,怎么了?” 李自同说到兴起处转头看身边的人,不由吓了一跳。怎地面容突然如此狰狞扭曲?

“没事。” 那人咬牙切齿道。

她什么意思?明明已经看到他了!竟然就当他透明……

“甘草十克,桂枝十五克,党参二十克,黄氏三十克,白芍二十克,山药二十五克,白芨二十克,红枣十枚……”

卫若惜拎着数袋药包从沁春堂走出,便看见一人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瞪着她。

面色红润——不是来救医的。

心中迅速作了判断,她转身朝预定的方向走。

“喂!” 那人暴走几步,抓住她胳膊,吼声震耳欲聋:“你什么意思!又想当没看见我!”

她瞧着猛递到面前的怒颜,只淡淡道:“有人在看你了。”

话音未落,胳膊上的力量忽然卸去,近身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她慢吞吞地抬首,看见那人已经风度翩翩地立在面前,白色长衣随风飘展,手中折扇轻摇,正衬得眉眼如黛面如冠玉。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啊!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那人于是满意地微笑颔首。

卖弄风骚。

脑中甫浮现出这四个字,她有些无趣地挑了下眸,转身走自己的路去了。

余光捕捉到准备离开的身影,裴彦书忙合上扇子追过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媚惑众生地回眸一笑,引得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喂。” 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见唤了数声她都不理,他这才仔细打量过她脸色,试探道:“心情不好?”

她终于点了下头,冷着脸:“你最好别来惹我。”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你尽管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他拍拍胸,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

卫若惜皱了下眉,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于是自顾自地走路。

那人忙加紧步伐跟上她,仍在喋喋不休:“是谁这么大狗胆啊,连堂堂丞相府的人也敢惹!他也不去打听一下,我裴彦书是什么人,我爹是什么人,我娘又是什么人!有种就不要撞在我手里,否则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拆他的骨剁他的肉,放火烧他房子挖他祖坟……”

“闭嘴!” 她终于忍无可忍。这人学什么不好,非把他娘的毒舌功学来,一天到晚就知道荼毒她的耳朵!

耳根好容易清净了一会儿,那块狗皮膏药又百折不挠地粘了上来,“若惜,你说到底是谁……”

“谁惹我都不关你的事。” 她站定,冷冷道。

俊颜闻言掠过一丝疑似受伤的神色,他随即反应激烈地跳脚叫:“怎么不关我的事!爹跟娘去擎天堡之前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

黑眸闻言冷冷看着他,直看得他额头渗出点点汗珠,有些心虚地别过脸……

呃,他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负责啦……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爹娘前脚刚走李自同他们就拉他去流云阁,一待就是五天……他这不是一出来就来找她了嘛……

话又说回来,要是娘知道他干了什么……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说起他娘,那可是连皇帝老儿都不敢招惹的人物……

而娘最疼的,绝对不是他这个儿子,而是眼前这个她昔日好师妹的女儿,从六岁开始就孤身来到京师跟着他老爹学习医术的卫若惜。

卫若惜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紫,跟变戏法儿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念起了谁才有这样恐怖的神色。

而每次他出现这种奇异的神色时,她都会产生同样一种冲动——落井下石。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我就把这几天的事情告诉漠姨。” 反正不管他跟不跟,她最后都会告诉漠姨的。不过,能吓住他是最好。

“好好好,我不跟。” 那人果然应计,抢忙道:“我不跟就是了。” 切,谁稀得跟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瞻仰他绝世的风姿呢,他巴不得不跟她耗着。

“先说好了,是你不让我跟的哦。” 可别回头又到他娘面前告状。

她冷哼一声,“是。漠姨问起来,由我一力承担。” 他去青楼鬼混可不是她授意的。

“那好,我先走喽。你一个人小心点。” 犹不知死期将至的某人于是快快乐乐地跑远。



摆脱了裴彦书,从城西到城南,她步行约莫用了半个时辰。拐过最后一处街角,街道右侧“保生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立时飞入眼中。

甫瞧见那字,卫若惜便习惯性皱眉。

笔基轻浮,字体妖冶。这样的字,若说好看,当青楼的门匾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偏偏是,医馆。

让她瞧见一次,便郁卒一次。

余光瞥到有人进馆,帐台前埋案清算帐目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清俊的面容先是微露讶色,随即笑着招呼道:“若惜,你怎么来了?”

卫若惜未答话,扬了扬手中药袋,赵明安于是明白笑道:“怎么还烦你亲自来了?”

昨日在街上遇到沁春堂的小伙计二虎,他闲聊间无意提到近几日来义诊,天寒肺痨发得厉害,那些穷苦人家却往往连药材都买不起。

自己本也是打算以后出诊都预先配好药材带去的,谁知她竟亲自送来了。

“处处都有药铺可配,何必劳烦你多跑这一趟?” 他笑道。虽然他赵家保生堂不像沁春堂一样自带药房,但要配个药也是容易得很。

“一起去。” 她说话没头没尾。

“你要一起去?” 他却听得明白,诧异重复一遍,随即摇头叹息:“若惜,这一年来你已出过三次义诊了。”

京师的医馆行会,入了行会的二十一家医馆,本着悬壶济世的慈善之心,每月的前十天都由一家医馆为付不起诊金的穷苦人家提供义诊。义诊不收诊金是一定的,不过有的大夫是在医馆照常开门候诊,有的则是像他与沁春堂一样,候诊的同时还会亲自去往贫困人家,一家一家登门寻诊。

去年七月是原定给沁春堂的义诊月,随后的十一月,城北暴发大规模伤风,他与沁春堂自然都伸了援手相助。再然后的今年一月,原定的孙家医馆馆主突然病倒,她又主动承接了义诊的任务。

赵明安看着面前神色清清冷冷的那人,心中无来由有些慨叹。

他老爹生前也曾担任过行会的会长,说是本着悬壶济世的慈善之心,其实更多的还是自我的考量。当初义诊的决定出台,一来作秀的成分居多,二来朝廷也对此大加赞赏,每年由此还拨下数额不小的一笔义诊金。只是那笔钱,说是用于行会建设,与会的医馆都未拿到分毫,便连义诊时所用的车马费,药材费,都是各家自掏腰包的。而行会内的各家医馆主人,真心真意为穷人提供救助的又有多少?义诊不过是走个形式的居多,义诊当日,开门晚个一两个时辰,关门早个一两个时辰,都是家常便饭。若再遇上心眼坏一点的,开的药方往往是不痛不痒的补药。吃不死人先拖着,想要治好病?行,义诊结束了自己花钱上门看吧。

反正,义诊的治疗结果从不算在太医院三年一度的医术考察里的。

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他心中越发通透如镜。当初学医时悲天悯人的行善之心虽然不曾动摇过,但见得多了便一日较一日麻木。为人处事也不知不觉先多了份计量,譬如上次孙家医馆馆主在义诊月突然病倒,他便不由会猜测其中是否有何猫腻。至少在看不出真假之际,他不会贸贸然插手,这是医馆行会的事,自有行会的人解决。

偏偏,就有个面冷心热的傻姑娘,迫不及待地就将责任揽上了身……

如今,听到天寒肺痨发得厉害,又要跟他一起出诊了。

“若惜……” 他从喉头逸出一声叹息,一时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相识十年至今,她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恐怕就算当时他告诉她孙馆主的事有问题,她也只会冷冷地说一句:“那又怎样?” 在她眼里,从来只有治病救人,旁人的手段,她连搭理都不屑。

反正,他是劝不动她的。

赵明安于是顺着她意道:“今日是我医馆清算的日子,我上午已出过义诊,下午要留在店中核算帐目。这样,明日我正巧要去城西出义诊,到时一早去沁春堂寻你,可好?”

她闻言寻思一下,点了点头。将药包在他柜台上放下,丝毫不浪费时间地转身就走。

“若惜!” 他忙唤她,待她停下脚步转过头,他笑道:“都快日中了,你回沁春堂还得半个时辰,不如留下用个便饭吧。你也好久未来了,雪儿前日还说想你了呢。”

正说着,通往内堂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有人走了出来。

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虽然穿着普通,面容却是极美。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赵明安笑道,“雪儿,你看看谁来了?”

“若惜姐姐!” 那少女也看见了来人,万分欣喜叫道。

卫若惜微颔首,算是应了她。

赵冬雪也熟知她淡漠的性子,丝毫不以为意,跑上前挽住她雀跃道:“若惜姐姐,你来得正好,进来尝尝我新学会的菜式!”

卫若惜正欲回答赵明安便抢先笑道:“若惜,你便应了她吧。她为了学这道菜,旁的不说,光十根指头就阵亡了九个。好容易学会了,还天天念叨着要找你过来品尝,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老茧了!若不是我跟她说你忙的很,恐怕她就直接冲去沁春堂抓人了。你当帮她也好,帮我也好,就留下来吃这一顿吧!”

“哥!” 冬雪回头瞪了他一眼,美丽的面容微微泛红。

卫若惜的视线于是落在她缠满纱布的几根指头上,先前已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咽了下去,点了下头道:“好。”

“若惜姐姐,怎么样?” 少女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慢慢搁下手中筷子,“鱼的味道没去尽,太腥。”

对面的俏脸垮了下来:“我已经放了很多葱姜和醋了……”

她也吃出来了,正要说,“姜放得太多,酸味也太浓。”

“那怎么办?” 俏脸已经沮丧得好像天踏下来。

沉默。她又不会做饭。

一旁的赵明安闻言也夹了一筷,尝了一口笑道:“不会啊,我觉得味道很好。哪里吃得出腥味?会不会是若惜太苛求了?”

她不懂得安慰人,于是不回答,自顾自地扒饭。

“若惜姐姐……” 赵冬雪看着她,一副盈盈欲泣的样子,“我做的真这么差吗……”

她瞧了倒有些惊讶,还记得当年从抢匪手中救下她时,才九岁的小姑娘而已,面对刀子也敢倔强地撑着,怎么如今……年岁渐大了,反而动不动就要哭?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赵明安叹了口气道:“上次裴公子过来,听我夸雪儿菜做得好。便缠了雪儿要她做这道鲫鱼汤,说是下次过来品尝。她于是为了做这菜,可下过一番苦功了。”

“他来做什么?” 卫若惜皱眉道。虽然早知道冬雪是为了那人,倒不曾料到竟是他亲口要求的。

糟……他答应过那人不说出来的。赵明安于是笑得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转向妹妹:“雪儿,若惜虽然与裴公子住在一处,但吃饭的口味不一定相同的。”

这倒是真的。她自己本身不挑的,随便什么,只要能吃饱便行。刚才那般挑剔,也只是尽力依照那人的口味来评断。

但是,她并不能代表那人。

眼看少女听了哥哥所言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她又兴了不忍之心。

她不能代表那人,因为——裴彦书只会比她现下所做的更加挑剔百倍千倍。

“是,他和我的口味不同。” 她忽然道。瞧着那少女的脸色顿时整个亮了起来,在大脑有意识之前又接着道:“你再做一道这菜打包,我带回去给他吃。他若不喜欢,我便不说出是你做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手拿着包得工工整整的小盒子站在路中央,卫若惜一清醒过来就觉得头很疼。

她知道赵冬雪喜欢裴彦书。

当那人还不是赵冬雪的时候,当那人还叫做狗娃的时候,他从抢匪手中救下过她,便连她这个“冬雪”的名都是当时他取的。自那以后,每次见到他,她便无一例外地会脸红。

看见裴彦书立即脸红的姑娘,赵冬雪不是第一个,也永远不存在最后一个。

基本上卫若惜所见到的每一个姑娘,看见裴彦书都会脸红。这种现象除了某人遗传自母亲的绝佳容貌外,还得归功于他孔雀开屏一样旺盛的展示欲。

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她们究竟都喜欢他些什么?

漠姨的精明跟裴叔叔的深情,他都没遗传到半分。唯一遗传到的,只有那张一天要照个百来遍镜子,稍微吹皱一点点皮他都能气得三天吃不下饭的俊脸。

想到那人嘟着嘴生气的样子,她不禁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着手里的盒子,又想到开头那个问题,为什么她要这么多事?

这么些个儿女情长猜来猜去的事,真的很无聊。喜欢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是。若是彼此都喜欢,那就皆大欢喜,若是有一方不喜欢,便另觅佳偶好了,何必兜兜转转暧昧不明?

偏偏她认识的人中,正巧就有个最无聊的,整天招蜂引蝶,以吸引别人的眼光为乐趣,以征服京师所有少女的心为人生志向。

而她,竟然也无聊到——

帮人做些传情达意的蠢事?

她是个大夫,又不是媒婆!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有少女偷偷摸摸来找她,看她和裴彦书走得近,便央求传个信笺。

她好脾气地收下,然后把他的事迹添油加醋地报告给漠姨听。结果可想而知,某人被他的娘扁得十天没下得了床,然后又被他爹念了整整一年。

再以后,她连打小报告的兴趣都没有了,凡是来找她的,一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今天……真是反常。

也许是因为,赵冬雪在她心目中,跟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她也是她救过的,跟她也相处七年了。她还知道,她喜欢裴彦书,也喜欢了整整七年了。

当年的小冬雪,父母早丧,与爷爷相依为命。她与裴彦书从劫匪手中一起救下她。后来便和裴叔叔一道上门为她爷爷看病。久而久之与这爷孙俩也处出了感情。所以,爷爷死后,裴叔叔便跟漠姨商量要收冬雪为女儿,可是,向来乖巧的小女孩竟然死活都不肯答应。后来没法子,只好由裴叔叔央了处得好的赵大夫,收了她为女儿去。

当时她不明白,后来的某一天突然就明白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从来也没想过要做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她行进得太匆忙,所以只能偶尔看一眼那少年的游戏人间,那少女的痴心等待。

竟然,就这样过了七年了。

卫若惜其实心里明白,无论她愿不愿意,手头这东西都非送到不可。在丞相府,出尔反尔向来是那对母子的专利,而她自幼时来到京师,便一直跟着那温文宽厚的男主人,从他身上学到的是,何为一诺千金。

她现下苦恼的是,该到哪里去找那个接收者?

漠姨跟裴叔叔应了她娘的另一位师姐,寒姨夫妇的邀请去了擎天堡作客。这头前脚刚走,那头那位长公子便化身成了吴蜂的腰子——野了几天几夜不着家门。

早知道先前便不赶他走了。

如今要到哪里去找?酒楼?妓院?茶馆?

她苦恼不到片刻,就做了个决定。她先回她的沁春堂,让人回丞相府通知李管家去找人,反正自从丞相府那位裴彦宁小小姐学会走路之后,四处搜捕寻人对李管家来说就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可出乎卫若惜意料的是,她刚走到转角处,便看见自家药堂前里里外外围了一大群人。

就连四月伤风大规模暴发之际,都没有这么热闹。

热闹?她心里蓦的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哎哟。” 几步奔过去,正巧扶住人群最外面一位摇摇欲倒的老人家。

“婆婆,您没事吧?” 她关切道,“我瞧您脸色蜡黄,怎么不进去医馆看看?”

那老婆婆颤悠悠叹了口气,“我来了半个时辰了,就是挤不进啊。”

卫若惜抬头一看,她面前正是厚厚好几堵人墙,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朝里挤着。也难怪老婆婆挤不过,都是些年纪轻轻精力旺盛的大姑娘,一个老人家怎么挤得过?

她心里腾的窜起一股怒火,伸手揪住自己面前一个,那人立刻不满地回头瞪她,“挤什么——” 剩下的话被她冰冷的视线冻在喉间。

“滚开。” 她冷冷道,扶着老婆婆直直往里走,遇到挡路的就用力推开,姑娘们恐慌了一阵,都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自动自发让出了一条路。

走进药堂里,迎上来的小伙计瞧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她的视线在药堂里逡巡一周,很快就找到诊桌对面的罪魁祸首。

那个人还未看见她,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劳作着”。

诊桌前,医馆的周老先生流下了今天的又一滴汗,他怀疑自己会一直流到脱水而死:“这位姑娘,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此人在这里坐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说胃痛,折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瞧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已经可以确定她压根没病。

“哎哟,人家就是不舒服嘛。你随便给人家开点药就是了。”

那女的说着说着,又朝老先生后面站着的那人抛了个媚眼,那人立刻回了她一个,引得她咯咯一阵尖笑。

卫若惜听着那笑声,跟老母鸡无二样,声声都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右拳在身侧捏得咯吱作响。

“若惜!” 虽在和别人调笑,她一近身,裴彦书仍是第一个发现她,雀跃道:“你回来啦!”

卫若惜看着面前那张灿烂的笑脸,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上,握上又松开。

他还有脸笑得出来?!

他爱卖弄风骚,那是他的事,去青楼,去茶馆,去大街上,她管不着。

可是他竟然在她的医馆里……在这处她自小学医,治病救人的神圣之地……

裴叔叔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顾好医馆,如今可好,她让这人无端招来一群狂蜂浪蝶,耗着她医馆的大夫陪着看他们发春,真正需要看病的人反而连门都挤不进……

好,很好。

她怒极反笑,反复的拳头终于松开。右手伸到袋中取出饭盒,打开盖子,直直朝面前的俊脸泼了过去——

那条鲫鱼撞到他鼻子摔下地,乳白色的鱼汤则顺着精致完美的轮廓缓缓流下……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走到门边,冷冷道:“要看病的留下,其他人全部给我滚。”



全丞相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长公子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是有两个绝对不能踩的禁区。你若是不小心踩了,那就远远不是“当场翻脸”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一是,他这人极其地爱干净。每日穿上身的衣服都必须是一尘不染,连一条小小的折纹都不能有的。

二是,他极其地宝贝他那张绝世俊脸。他的脸就是他的命,不,比他的命还要珍贵。他或许可以忍受你在心口捅一刀,但是他绝对不能忍受你伤了他面上任何一寸细嫩的肌肤。

所以,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十天,丞相府的众人还是未能完全消化这个听来的噩耗。

而事件的两个主角,施暴者若惜小姐一直没有回来过,受害者裴大少从当天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十天未曾出过房门。

第一天,还能听见房里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到了第二天,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以后一连九天都安静得出奇,只除了有人宣称,半夜曾经听到过幽幽的哭泣声。当然,是否属实有待考证。

府里的李管家于是便有些忐忑,若不是每日送入房中的饭菜都被吃了个精光,他真要怀疑裴大少是哪日一时想不开就上吊寻死了……

而在整个京城,当前含金量最高,最热门的一条流言就是“风流男四处惹情债,痴情女一怒泼夫郎。”

所以李总管的担心也不是毫无缘由的。退一步讲,就算裴大少熬过这阵子顽强地生存下来了,但如果有一日,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门走出丞相府走向京师的广大人民群众时,却发现曾经的京师第一翩翩公子哥儿如今早已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请问,他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李管家越想越心寒。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思前想后了两天,他终于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沁春堂的门,虽然若惜小姐那张万年冰块脸确实是蛮骇人的,但为了小主子的生命安全,他硬着头皮也只能勇往直前了。

进了大堂,却被告知,要找的人已经出门五天未归。他等了一阵,正欲无奈告辞离去,就看见有两个人一齐走进屋来。

“城中各药铺能收集到的药材已经都送到了,如果到了明日疫情还不能控制……”

“小姐——”

卫若惜原是在专注听身边的男子讲话,此时被吓了一跳,有些错愕地看向面前泪流满面,哭到面目模糊的男人——“李总管?” 她辨认一阵,诧异道。

那人忽然砰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又吓她一跳。

“小姐,求你救救小人啊……” 他拽着她衣角,失声痛哭。

“起来再说。” 她回过神,忙伸手相扶。

“你去看看少爷吧!他快不行了!他要是不行了小人也不行了……”

“谁不行了?裴彦书还是东儿?” 看他哭得厉害,卫若惜也急了,抬脚便往外走。

“是彦书少爷!”

“急病还是意外?”

“是病……”

她闻言脚下急得小跑起来,若是急病,治疗的早晚就悠关生死了。

赵明安见状也快走几步跟上她:“若惜,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份把握。”

“不用。你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城门见。”

“是啊,这位兄台,你去了也没用。现在除了小姐,谁都救不了我家少爷。” 李管家从旁帮腔道。

卫若惜听到这里始觉不对,虽然她是裴叔叔亲手教出的徒弟,但毕竟年纪尚轻经验尚浅,如果裴彦书真得了急病,管家怎么会率先想到找她?

她转头,清冷的眸盯着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又来了!就是这种冰冷的眼神总让他头皮发麻……

管家硬着头皮道:“是那个……心病……”

心病?

“是……上次从药堂回去……少爷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小人怕他…想不开……”

若惜这才松了口气,略一思索决定道:“我跟你回去看看。” 上次的事,她当时在气头上,现在想来也觉得所做所为很不妥当。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是那个男人不同,他向来最爱干净的,更何况自己泼的还是他最宝贝的脸……

他当时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反是一言不发默默离去,她便知道他有多生气了。不过那时自己也正在气头上,所以顾不得理他。后来当晚,城南客栈便有人被发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此后一直陆续有类似的病况发生,一直到六天前城郊三个小村庄疫情集体爆发,她和赵明安匆匆赶去,为了控制疫情整整五天五夜没有盍过眼。一直到今日,从相邻最近的城镇调来的第一批大夫赶到,他们才得以回来休息一宿,明日一早还得赶过去。

她忙得昏天暗地,早将那日泼他的事抛在脑后。可怜那人还在那里不得安生着,依她对他的了解,气个十天只怕远远不够。不过,不管他会不会气消,她该在走之前去跟他道个歉的。明日再出城,也不知忙到何时才能回来了。

从十三岁上开始,他们就没有吵过架了。

因为每次吵架都是在同一个框架下进行。先是两人共同愤怒,然后互不搭理,再然后他主动赔礼道歉,她不接受,他就死缠烂打直到她原谅他为止。

重复了几次,她就再也不肯跟他吵架了。

反正最终还是会和好,那还吵个什么劲儿?纯粹浪费时间。

泼汤那事,不算吵架。她没对他发火,他也没冲她发脾气。

所以,她反而不能确定,这次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仍然是和好了。

“滚!” 又一个茶壶从窗户砸了出来,骇得窗边的人又一齐朝后跳开一些。

只有卫若惜站在原处未动。那茶壶就掉在她身边,摔成一地碎片。

她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气得很厉害。一听到管家说她来了,竟然连向来最注重的形象都不要了,当着一群下人的面就大发脾气。

“让她滚!” 这次,五个茶杯一齐飞了出来。她伸手接了两个,还有三个凄惨地落到地上。碎片飞溅。

卫若惜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我走。你别砸了。” 若是砸伤旁人就不好了。

她说话口气向来冷冷淡淡,本是习惯,此时听在裴彦书耳里,却跟火上浇油无异。因此这边厢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东西飞出,闪避不及,正正打在她胳膊上。

是他习字用的墨台,有好几斤重。当下痛得卫若惜额头渗出冷汗,手中原先接着的两个杯子也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原就累了五天五夜未盍眼,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被他砸个正着,疲劳加上疼痛,意识都渐渐有些混沌了。知道今日是与他谈不成了,干脆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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