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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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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元超怀着满腹疑团,静听杨华回答。
杨华一声苦笑,缓缓说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可不想赔奉师门,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说也罢。至于我自己,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孟大侠又何必知道我是何人?”
孟元超眉头一皱,说道:“小兄弟,你何必这样自谦?嗯,莫非令师曾有嘱附,不许你泄漏他的行藏么?”
要知世上的隐逸高人,往往也有怪僻的脾气,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孟元超心想,师父的名字容或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何妨?是以也就不禁对杨华稍稍起了疑心了。
杨华心乱如麻,对孟元超的说话恍若似听而不闻,双眼只是定神的盯着孟元超。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孟元超吃了一惊,说道:“小兄弟,你怎么啦?是不是太累了,歇一歇吧?”
杨华盘膝坐在地上,孟元超走过去出掌按在他的后心。杨华喝道:“你干什么?”
孟元超大不高兴,想道:“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但以为杨华或许是由于精神太过疲倦,以至误解他的好意,便和杨华解释道:“我是想助你早点恢复精力。”
杨华说道:“你站开,我不领你的情,也不用你帮助我。”孟元超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站过一边。心里想道:“这少年或许是因为本门的内功与别不同,故是拒绝我帮忙。但为何说得这样不客气呢?”他倒是有爱护后辈之心,虽觉杨华脾古怪,也还是在他身边守护。
过了一会,只见杨华头顶冒出腾腾的白气,脸色逐渐变为红润。孟元超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道杨华练的是正宗内功,不由得暗自欢喜赞叹,想道:“这少年显然是已得明师传授,虽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功力之深,却已在我估计之上。他的剑法如此精妙,内功又如此火候,前途真是无可限量。只怕用不了十年,他就可以和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比肩了。唉,我那华儿在段仇世和丹丘生门下,不知已经学成没有,他的年纪和这少年倒是差不多。”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想起自己的儿子,不由对这少年更多几分爱护之心:“但愿我华儿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他的华儿。
孟元超正自浮想联翩,杨华已经恢复精力,忽然一跃而起,说道:“孟元超,人家说你快刀天下无双,我还想领教你的刀法!”杨华突然直呼其名,还要和他比武,孟元超听了不禁为之一愕。连忙定睛打量杨华,心中怀疑不定:“莫非他是运功失误,热昏了头?还是着了邪了?”但见杨华的目光明如秋水,利若快刀,也正在盯着他望。看杨华的样子,又不像“着邪”的模样。
孟元超老大的不高兴,冷冷说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我是不敢当的。小兄弟,你的剑法高明之极,我是甘拜下风。”
杨华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言不由衷,在雄鹰阁里,我早已输了一招给你。你当真对我是甘拜下风吗?”
孟元超也着了恼。说道:“咱们既然比试过了。又何必再比?”杨华说道:“雄鹰阁一架可还没有打完,非得再决雌雄不可!”
孟元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少年人,你也未免太好胜了!你是否因为输了一招,就非把我压倒不可。哼,不是我倚老卖老,说句狂言,天下多少成名人物,败在我的刀下,他们也不过接个十招八招,你差不多可以和我打成平手,那是已经极难得了。我说甘拜下风,那是因为论你的年纪,不过我的子侄之辈!你一定要和我比试,那就只能有两种结果了!”
杨华说道:“什么两种结果?”
孟元超道:“你是希望压倒我以扬名立万是不是?那么第一种结果,就是我成全你心愿,让回你一招,但我不高兴这种急于求名的狂妄少年,所以我未必会让你!”
杨华淡淡说道:“我不要你让,你也千万不可让我!”
孟元超不觉又是一愕,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华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要你知道,我是决计不会让你的!刀剑上没长眼睛,你让我一招,可能你就会断送一条命!那时后悔已迟,可怪我言之不预!”
孟元超虽然气恼他的“狂妄”,却也欣赏他的坦率,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刀剑上没长眼睛,这话说得好!那么,我也要告诉你第二种结果了!”说至此处,双眼望着杨华,心中暗叫“可惜”,摇了摇头。
杨华喝道:“第二种结果又是什么?为何要说不说?”孟元超缓缓说道:“这结果就是,你要想求名,结果恐将是自讨没趣;甚或如你所言,断送一条性命!”
杨华咬着嘴唇说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结果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的所愿!何须你来提醒?”
孟元超吃了一惊,疑心大起,说道:“这么说,你根本不打算和我比试,是打算和我拼命的了?”
“不错,我打不过你,宁愿死在你的刀下!”
孟元超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并非狂妄,也不是为了求名,他是要和我作生死的决斗,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和我拼命?”
杨华心头苦笑:“你怎么知道与我无冤无仇?”不过,他却是不能把原因告诉孟元超。
“究竟为了什么?”孟元超再问。
杨华心乱如麻,一咬牙根,蓦地大声说道:“一定得有什么冤仇吗?我要杀你因为你是武林败类!”
此言一出,孟元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林败类”四字,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得别人这样骂他。
“你凭什么说我是武林败类?”孟元超禁不住怒火上升,厉声喝问。
“你自己知道:“杨华冷冷说道。
“莫非这少年是清廷的鹰爪?只有清廷的鹰爪,才会骂我是武林败类!”孟元超心想。但随即想到:“但倘若他是朝廷的鹰爪,为何他又要来救金逐流的女儿?难道那也是假的?”饶是孟元超精明能干,也猜不透内里蹊跷了。
“别拖延时候了,动手吧!”杨华喝道。
孟元超纵声笑道:“老弟,这是你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你用不着礼让!”
杨华一咬牙根,喝道:“接招!”一出手就是拼着两败俱伤的狠辣剑法,剑锋倒卷而上,划向孟元超胸膛。
孟元超凝视他的剑尖,陡地一声喝道:“好狠的剑法!”声犹未了,快刀已是后发先至,向着杨华右肩的琵琶骨直劈下去,这一招是攻敌之必救,杨华虽有与敌偕亡之心,但武艺高明的人,本能的会在危险之际全力防御的。当下不知不觉的便即变招,身回步转剑锋倏地由上而下,反削孟元超膝盖。这一下双方的剑招都给对方解开,刀剑也未相交。但其中危机起伏,相差毫厘,连惯经阵仗的孟元超也不禁有点心惊。
“这少年不知与我有何深仇大恨?竟然一出手就是这样狠辣的剑法?”杨华绕身游斗,续发数招,每一招都是指向孟元超的要害。孟元超疑团塞胸,却是无法向杨华发问。
其实杨华之所以这样狠斗,倒不是非杀孟元超不可。他实是被迫如此,不得不然的。要知孟元超的刀法比他快,功力比他深,杨华也有自知之明,情知怎样也杀不了他的,无可奈何,当然唯有拼个两败俱伤了。他心里在想:“我拼着丧在孟元超的刀下,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但孟元超的快刀当真是不愧有“天下无双”之誉,杨华的剑法再狠再快,总是给他抢快半步,制敌机先。这么一来,杨华纵然想要拼个两败俱伤,也是不能如愿了。
不过孟元超虽然有本领避免给杨华斫伤,却没有本领可以避免不伤杨华而将他制服。论招数,杨华剑法的精妙绝论却在他刀法之上,有好几招,孟元超实是尽展平生所学,方能化凶为吉的。好在杨华对敌的经验,远远不及他的丰富,否则他早已是难以“两全”了。
孟元超骑虎难下,暗自想道:“久战下去,我不伤他,他必伤我,怎么办?这少年年纪轻轻,本领之高,在我所知道的后辈英杰之中,却是无人能及。莫说后辈英雄,前辈英雄,能够比得上他的也是寥寥无几!再过十多年,江海天、金逐流、厉南星这一辈武学名家老去之后,只怕他的武功就不难成为天下第一了。我若把他伤了轻伤犹自不妨,重伤了他甚或将他毙了,那岂不是大大可惜?”但要想只是轻伤杨华,孟元超踌躇再四,心中又是殊无把握。
不知不觉斗了一百来招,孟元超渐渐有心力交疲之感,一咬牙根,心里想道:“且看看他的造化吧!”陡地一声大喝,一口气劈出六六三十六刀!
在这样快的刀法之下,杨华哪里还能反击对方?百忙中也顾不什么招数了,宝剑横空一划,只听得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杨华接连退出六步,方能稳住身,虎口隐隐作痛。孟元超的刀锋丝毫也没损伤,不过却也未能把杨华的宝剑打落。
原来杨华练的无名剑法,奥妙无穷。倘若对手平庸,他的剑法还不显得什么特别,但若敌手愈强,他的剑法也就愈加精妙。往往信手一摔,自成妙谛。他挡孟元超的快刀,突然发出的这一“招”,乃是顺着孟元超的攻势施展的,这一招之中,已是蕴藏着好几派上乘剑法的精华,他自己还不知道。
在孟元超眼中看来,这一招好似嵩山派的“叠翠浮青”,又好似青城派的“古柏森森”,还有几分似是少林派的“达摩面壁”,恰到好处的把孟元超所想攻击的破绽全都封闭了,教孟元超无从着手。
孟元超本来只想击落他的宝剑。不得已才令他受伤,决计不想杀他的。对方既然无懈可击,孟元超也只能把刀法暂缓一缓了。
由于双方出手都是快如闪电,孟元超的刀法更快一些,是以刀剑虽然碰击,但杨华的宝剑迅即被对方的钢刀弹开,运到剑上的劲力也就不足以削断对方的钢刀了。
孟元超虽然未能得手,实际却是占了上风,稳立不败之地。这样打法,既然无须顾忌宝剑,又能耗损对方真力。孟元超的功力高出杨华不止一筹,最后必然能够得手——打落他的宝剑。
孟元超试出了这是最好的战术,心头大喜,喝道:“小伙子,我不想伤你,你还不扔剑认输?”杨华喝道:“我死且不惧,何俱受伤?有本领你就杀掉我好了,我非和你打下去不可!”
孟元超摇了摇头,佯怒喝道:“好小子,那你领死吧!”刀光一闪,这次比起刚才更加快了,一口气劈出七七四十九刀,杨华连退七步,虎口酸麻、宝剑几乎掌握不牢。但他依然顽强得很,孟元超四十九刀刚刚告一段落,他又挥剑疾攻过来。
又是一阵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孟元超快刀再展,当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杨华的宝剑攻不进去,只能招架。这次孟元超一口气劈出八八六十四刀,杨华退出五步之时,才不过挡了二十五刀,已是知道自己这次决计难以招架,牙根一咬,突然把宝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使出了孟家刀法!
孟元超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正当杨华变招之际,他忽地听得密林深处,似有脚步声向着他们这边跑来。孟元超喝道:“是谁?”在这霎那间,他还以为是杨华的党羽。
他一直以快刀克制住杨华,杨华的剑法虽然奇幻无比,他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是以在这霎那之间,他倒没有怎样提防杨华能有反击之力,而是比较注意来者是谁?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会突然使出他的孟家刀法,剑法化为刀法,更加出他意料之外!
杨华有无名剑的根基,把剑法化为刀法,深得孟家快刀的精髓。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比不上孟元超的。剑法讲究轻灵,刀法讲究迅猛。他以剑作刀,快是差不多有孟元超那样快了,但力道却是相差颇远。假如换了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杨华使出对方的看家本领,那必将是自己讨死无疑,孟元超要破他的“快刀”,用不了三招两式。”
但此际孟元超陡然看见自己平生精研的刀法从杨华手中使了出来,却是不由得心头大震,一片茫然,哪里还能从容破解敌招,他是连本能的要防御自身都忘记了。
孟元超失声叫道:“你,你是谁?”杨华唰的一剑,已是斫到他的身上!
树林中跑出三个人,也正是在杨华出剑的这一瞬之间,三个人同时叫了起来!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杨大哥,快住手,他是你的爹爹!”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杨华朝思暮想,刚才在雄鹰阁里,却没能见得着她的金碧漪!
一个惊惶之极的声音叫道:“华儿,你怎可忘了我的吩咐,他是你的爹爹!”杨华听得金碧漪的声音,已是惊得呆了!但这个人的声音,却是更加令他震动!
这个人是他的二师父段仇世!是这三年多来,他心一直怀着疑团,不知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的恩师!
他用孟家的刀法对付孟元超,这是段仇世教他的。但段仇世也曾吩咐过他,只许将孟元超打败,不能伤了孟元超的。但现在他这一剑已是斫到了孟元超的身上!
还有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道:“孟大侠,他是你的儿子!”这个人跑得最快,但也还是迟了一步。
这个人就是杨华日前碰上的那个神偷,他也正是孟元超的好朋友快活张!十二年前,孟元超就是托他去给云紫萝送信,希望云紫萝把儿子归还他的。
孟元超在杨华使出孟家刀法的时候,早已知道杨华是他的儿子了。所以在听得快活张告知真相之时,他虽然仍是禁不住心弦颤抖,但所受的震动之深,却是远远不及杨华了。杨华那一剑砍在他的身上,他也没觉怎么疼痛。
“他是你的爹爹!”这句话同时从段仇世和金碧漪的口中大叫出来,杨华听到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他知道他的恩师和他的爱侣是决不会欺骗他的!
这一瞬间,他好似灵魂脱离了躯壳,脑海一片空白,冷意直透心头,思想和血液在一瞬之间,都好像突然凝结了!忽地只觉地转天旋,杨华的身子便似一根木头似的,晃了一晃一向前倒下。
一阵剧痛,跟着是麻木之感,迅速蔓延,耳边依稀听见金碧漪和段仇世的惊呼之声,突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原来杨华问前仆倒之时,正是碰在孟元超的刀尖上,刀尖刺进去的部位,正是他的心房!
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都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杨华那一剑刚刚砍着孟元超,随着便是他自己倒下去了。
那一瞬间,孟元超所受的震动虽说是不如杨华之深,但也是心头一片茫然,呆若木鸡的。
刀尖插进了儿子的心房,孟元超这才突然好似恶梦中惊醒过来,“啊,华儿!”他的神智刚刚清醒一些,伸出手臂,轻轻揽着杨华,杨华靠在他那宽阔的肩膊之时,他自己也给段仇世和快活张抱着。“别动,别动!”段仇世叫道。
金碧漪赶了到来,只见孟元超满身鲜血,但还能够说话,杨华却是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孟元超右手拿着的那把钢刀,仍然插在他的身上,没敢拔出。金碧漪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跳出来了。她吃惊得连问也不敢问。
段仇世迅即在杨华的身上点了几处穴道,这是他的独门的点穴手法,可以阻上杨华的鲜血大量外流。点了穴道,轻轻的把那把钢刀拔了出来,快活张在一旁早有准备,立以把金创药替他敷上,快活张是天下第一神偷,他这金创药也是天下第一的治病灵药,是他从崆峒派那里偷来的。
“幸好歪了一点,不是插正心房。”段仇世吁了口气,说道。但他的脸色非常沉重。
正文 第二十四回 何须拔剑寻仇去 依旧窥人有燕来
金碧漪颤声问道:“他、他怎么样?恬得成么?”
段仇世道:“伤是伤得很重,好在他的身体壮健,又有张兄的灵药,性命惑许可以保全。”金碧漪稍为安心,但从段仇世的语气听来,是否能够把杨华治愈,却还是没有把握。金碧漪唯有盼望杨华吉人天相,能够逢凶化吉了。
孟元超呆若木鸡,忽地好像发狂似地喊道:“放开我,让我看看华儿!”
快活张道:“孟大侠,你的伤也是不轻,你别激动,让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孟元超叫道:“我后悔当年不该离开紫萝,对华儿也没有尽过为父之责。今天的报应,乃是活该!我只恨为什么不是华儿杀死了我,却是我杀死了华儿!”
快活张道:“孟大侠,这不是你错。你的华儿也没有死!”孟元超刚才呆若木鸡,对段仇世和金碧漪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听见,是以对快活张所言还是半信半疑,叫道:“当真没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可是他却不能上前亲自去察看杨华的伤势了,在心力交疲的情形之下,他想挣脱快活张的掌握,突然晕了过去。
段仇世叹了口气,说道:“只怪我来迟一步。张兄,孟大侠伤势如何?”快活张也是叹了口气,说道:“他的伤本来是比杨华的伤轻一些,就只怕他的心情不能平静,会影响他的身体。要救活他不难,但我担忧他不能安心养伤,他一定会为儿子的死生未卜而焦虑的。”
段仇世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他救活吧?”
金碧漪听见“死生未卜”这四个字从快活张口中说出来,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华好像一个躺在墓穴里的活死人,忽地渐渐有了知觉,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见”杨牧向他走来,大声向他叫嚷。”我虽有不是,但害得咱们家破人亡的却是孟元超!不是他,你的亲娘也不会死。要你报仇,要你报仇!”跟着出现了孟元超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段仇世和金碧漪也忽然出现了,齐声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杨牧血流满面,抓着他大喊:“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你的父亲!”
杨华在迷乱中忽然叫得出声音来了:“你不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迷糊中只觉一缕幽香沁入鼻观,有人偎在他身劳,温润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华哥,你醒来了。你睁眼看看,看我是谁?”
跟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严肃而又慈祥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说道:“华儿,你别胡言乱语,孟大侠是你的爹爹!”
杨华张开了眼睛,像是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心中犹有余悸,他发觉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两个人。倚偎着他的是金碧漪,坐在床前看着他的是他的师父段仇世。
但却没有看见孟元超!杨华在一阵喜悦之后,心头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里还是纷乱得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这恶梦是结束了!
虽然犹有余悸,但在心底深处,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束,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从他知道杨牧是清廷的鹰爪之后,心中一直引以为耻,他也一直为了和孟元超要决斗而感到为难,希望这个决斗能够拖得越迟越好的,但想不到会在雄鹰阁突然碰上了孟元超,而他又以为杨牧真是他父亲,父亲纵有千般不是,总是父亲,自己既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报仇不可!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孟元超是他的父亲!如果真的话,这就恰如一阵清风,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云雾吹散了!
当然是真的,他知道。因为说话的人,一个是他的红颜知己,一个是他的白发恩师。
刚才他在神智昏乱之际说出的胡话,是由于要驱逐杨牧在他心中的幻影,不愿认他为父的。但金碧漪和段仇世都会错意了。
他相信金碧漪和段仇世决不会骗他,他也希望孟元超真的是他父亲。但他却没有看见孟元超。
蓦地他记起来了,那一剑、那一剑,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觉的那一剑,不正是斫在孟元超身上吗。
“莫非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杨华不由心头颤粟了。“孟大侠呢?”杨华问道。
段仇世只道他还有怀疑,郑重说道:“华儿,你应该相信我。从今之后,你应该叫孟大侠为爹爹。从今之后,你也不是杨华,而是孟华了。华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条性命是你的爹爹给你捡回来的。你的爹爹有一枝关东大侠尉迟炯送给一他的老山参,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你!”听了这话,孟华又是惶惑,又是震惊!
他惶惑的是:为什么孟元超会是他父亲?难道杨牧在小金川告诉他的那些事情竞是真的?
不错,在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有杨牧这样的一个父亲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杨牧的儿子。但假如杨牧说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于做孟元超的儿子!
令他震惊的是:从师父的语气听来,孟元超为了救他性命,把可以赎命的老山参给他吃,那么孟元超会不会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父亲,这桩事情己是无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间?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声说道:“你别着急,令尊受的伤没有你这么重,一定会医得好的。只是令师希望他能够较为静心养病,所以不让你们同在一个房间。”
孟华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过头来,望他师父。他却不知,金碧漪虽然没有骗他,也还是有所隐瞒的。不错,孟元超的伤是比他轻,但孟元超的病情,却是比他更重。
段仇世从孟华充满惶惑的眼神,已经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了,说道:“华儿,你不要说话。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讲给你听。他们自小就是一双情侣,本来就要成亲的,只可惜生逢乱世,拆散了他们的大好姻缘。”
听完了这个伤心故事,孟华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并不是杨牧说的那样。他的母亲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八年之后方知那是谣传,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给杨牧的。而杨牧当时则还是以侠义道的身份出现的,他的工于心计,不但骗过了许多武林前辈,也骗过了孟华的母亲。
段仇世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不是你爹的错,也不是你妈妈错,要怪只能怪满洲的鞑子,要恨只能恨欺骗了你的母亲的人!”孟华泪盈于睫,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个不肖的儿子,这些年来认贼作父,还几乎杀了我的爹爹!”
金碧漪替他拭干眼泪,说道:“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如今你们父子相认,骨肉重圆,应该欢喜才对,还哭什么?”
段仇世道:“过几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见他吧。如今我给你说另外一个故事。”
孟华霍然一省,说道:“不错,二师父,我正想问你,那天你和三师父受了重伤,我以为,我以为……”
段仇世笑道:“你以为我们都死了是么?”
孟华说道:“当时我晕了过去,后来的事一概不知。二师父,原来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为什么醒来之后,我却不见你们。三师父呢?他、他也没事吧?”
段仇世道:“你的三师父还是好好的活着,和我一样,他的伤亦是早已养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没什么顾忌,他却还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没有和我同来。”
孟华这几年来一直为着两位师父的生死未卜而担心,如今这盘塞在心中的“结”一旦解开,自是大为欢喜,精神不觉也好了许多,当下问道:“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段仇世正想回答,有人推门而入,笑道:“好了,孟老弟醒过来了,那天我抢了你的坐骑,你还怪我吗?嘿,嘿,也幸亏有你那匹红鬃马,省掉了我不少脚力,我才能到拉萨报讯之后,又再赶回这里和你爹爹相会。”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了。
金碧漪道:“张大叔,孟大侠好了些吗?”快活张是孟元超的好友,这几天来,他都衣不解带的服侍孟元超的。
快活张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发梦也记挂着他的华儿,刚才还要我扶他过来看看呢。我可不敢让他起床。”
段仇世笑道:“华儿刚刚问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吧。”接着说道:“华儿,那天就是这位张大哥救了我和你的三师父的。”
原来那一天段仇世、丹丘生和前来石林向丹丘生寻仇的两个魔头阳继孟、欧阳业斗个两败俱伤,阳继孟邀来的帮手——丹丘生的师叔、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也已死了。段仇世、丹丘生伤得极重,已经停了呼吸,以至杨华也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其实他们还没有死。在杨华晕过去之后不久,快活张来到了石林。
快活张说道:“那年春天,我在小金川见过了孟老弟的爹爹,跟着就到石林来探望你的三师父。希望能够知道你们师徒的情况,好回去说给你的爹爹知道。
“那天我来到了石林,忽见阳继孟和欧阳业这两个魔头相互扶持,走了出来。我不知道他们业已受了重伤,自忖不是他们的对手,连忙躲避。唉,真是可惜,要是我早知道的话,那天我就把他们杀掉了。”
段仇世道:“幸好你当时没有把他们杀掉。”快活张诧道:“为什么?”段仇世笑道:“要是你把他们杀掉,我如何能亲手报仇?”孟华说道:“欧阳业那厮也曾打了我一掌,师父,这个仇请准徒儿替你老人家报吧。”金碧漪笑道:“你要替师父报仇,可先得好好养伤啊!”
快活张继续讲述那天的遭遇:“我看见这两个魔头从石林里出来,心头不住卜通通地跳,只怕他们还会去而复来。当下慌忙进去察看。
“在剑池入之处,首先发现一个老道士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短剑,我认得是崆峒派四大长老之一的洞玄子,那短剑是段兄之物。”
段仇世说道:“当时我和这老道土作最后一拼,我的剑已经给他削为两段,半截断剑掷出,也不知命中没有。幸好正中他的胸膛要穴。否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他最后那一掌也真是委实厉害,后来张大哥来救了我,虽有灵丹妙药,我也还是昏昏迷迷的睡了七天七夜方才恢复知觉。”
快活张继续说道:“随后我发现你的两位师父倒在剑池旁边,你三师父的伤恐怕比你二师父的伤还更重些,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呼吸都已停了。但却没有发现你。”
孟华回忆当日情形,笑道:“当时我晕倒在平台下面,四面都是高逾人头的石笋,怪不得你找不着。恐怕你也以为我己遭了那两个魔头的毒手了吧?”快活张哈哈一笑,说道:“我当时真的这样想的,以你的两位师父之能,都是死的多活的少,你如何能够逃出魔掌?”
“当时我心烦意乱,生怕那两个魔头还要回来,只好把你的两位师父先救出去再说。
“说老实话了你的两位师父伤得极重,要救活他们,我是殊无把握。我找了一辆马车,连夜离开。幸好他们功力深湛,在车上睡了七日七夜,终于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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