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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鱼椅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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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什么?”“老一套呗——‘我的耳朵需要抓一抓了。我的身体需要舔舔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去捡你的烂棍子?’”我想象凯特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家里,她的房子像海岛上所有的房屋一样,高高地架在脚柱上。房子是柠檬色的。我能够看到她坐在厨房里的长条橡木桌子旁边,多年以来,她、赫普吉巴和我的母亲围在这张桌子旁,敲碎了上万只青螃蟹挑肉吃。我的父亲管她们叫“白鹭岛三剑客”。“听我说,我打电话是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她清了清嗓子,“你得回家来看看她,杰茜。不许找借口。”我身体后仰躺在床上;我好像感到一顶帐篷倒塌了,中心支柱突然被拔了出来,帐篷在风中鼓荡。“我的借口,”我说道,就是她不让我回去。她——”“不可能。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假装你没有母亲呀。”我几乎大笑起来。如果我能够假装没有母亲的话,那么大海就能假装没有盐。我的母亲没有一刻让我忘记了她的存在。有些时候,她的声音从我的骨髓里传过来,几乎让我惊跳起来。我说:“去年圣诞节,我邀请她来。她来了吗?当然没有。她生日的时候,母亲节的时候,我都给她寄过礼物——我得赶快说明一点,都是不带龙的礼物——我从来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我很高兴休仍然在淋浴,所以他听不见。我肯定自己刚才喊了起来。“她不需要你的礼物和你的电话——她需要你。”我。为什么事情总要落到我的头上——女儿的头上?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加利福尼亚州的迈克,向他慷慨陈词?我上次跟迈克通话的时候,他说自己成为了佛教徒。佛教徒应该对她更有耐心啊。我们两人都沉默起来。   

  我听到水被关掉的声音,水管砰的一声响。“杰茜,”她说,“我打电话的原因是……你的母亲昨天用切肉刀切断了一根手指。她的右手食指。”坏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总是迟一步才能领悟;话听到了,却不解其意。那些话在屋角里盘旋了一会儿,飘浮到天花板上,我的身体同时正在做着必要的准备。我说:她没事吧?”“她会没事的,但是,他们在乐山的医院里为她的手做了手术。当然,她照例大闹了一场,拒绝在医院里过夜,所以,我昨晚把她带回到了我的家。这会儿,她正在贝恩的床上睡觉,止痛药的药劲快过了。但是,她一醒来,肯定马上就要回家。”休打开浴室的门,一股蒸气涌进卧室。“你没事吧?”他不出声地问我,我点点头。他重新关上门,我听到了他在水池上敲击剃须刀的声音。三声,永远如此。“问题是——”凯特停顿一下,吸了一口气,“好了,我就直说了吧。这不是事故。你母亲在修道院的厨房里把自己的手指切掉了。她是故意的。”事实终于落到了我的头上——全部的重量和恐怖。我意识到,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我多年来一直在等待她做出某种疯狂的举动。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但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做?”我有一种欲呕的感觉。“事情很复杂,我想。但是,给她做手术的医生说,可能同她的失眠有关。奈尔已经几天,可能几个星期了,都没怎么睡觉。”我的腹部剧烈地收缩起来,我把电话往床上一扔,从腰上围着浴巾站在水池边的休身旁跑过。汗水从我的胸前流下来,我甩掉浴袍,伏在马桶上。我把肚子里仅有的一点东西吐了出来,然后继续干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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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美人鱼椅子(6)         

  休递给我一条冷毛巾。“对不起,”他说,“我本想自己告诉你,但是,她坚持她来说。我不该让她说。”我用手指了指门外的床铺。“我一会儿就好了。她那边还没挂电话。”他走过去拿起话筒,我把毛巾轻敷在自己的后脖颈上。我一屁股坐在卧室里的藤椅上,等待腹部的翻腾搅动平息下来。“这件事让她很难承受。”我听到他说。母亲向来是我们认为热忱的那种人,她让我和迈克把零钱投进空牛奶瓶里,捐给“非教徒的婴儿”;每星期五,她都会把放在高玻璃杯子里的“耶稣的圣心”蜡烛点燃,然后,跪在自己卧室的地上,诵念全部五篇玫瑰经,一边念一边亲吻耶稣受难十字架,十字架上的耶稣已经被她虔诚的手指磨得瘦骨嶙峋。然而,人们确实这样做。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疯狂。母亲是在船失火之后变成圣女贞德的——但是,没有军队,也没有战争,只有怪诞的宗教狂热。然而,即使那个时候,我仍然觉得她是正常的疯狂,只是热忱得有一些过头。当她在自己的胸衣上别上过多的圣徒牌,身体一动便丁当作响时,当她开始在修道院里煮饭,举止言谈中透露出她好像拥有那个地方时,我跟自己说:她只不过是一位过于热忱的天主教徒,沉溺于自己的灵魂得救罢了。我走过去,伸出手要电话,休把电话递给我。“这根本不是什么严重失眠的问题,”我对凯特说,打断了她正在跟休讲的话,“她终于发疯了。”“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凯特厉声说道,“你母亲没有发疯。她内心很痛苦。这不同。文森特·凡·高切掉了自己的耳朵——你认为他发疯了吗?”“是的,事实上,我确实认为他发疯了。”    

  “可是,许多知情人士认为,他内心很痛苦。”她说。休仍然站在那里。我挥手让他走开,他那样在我的头顶上晃悠,我无法集中精力。他摇着头走开了,走进房间对面的衣帽间里。“那么,母亲为什么内心痛苦呢?”我不客气地问道,“求求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亡。那可是三十三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总觉得,凯特的心中隐藏着一些她不想让我知道的关于母亲的秘密,她就像一堵墙,后面藏着一个密室。凯特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话,我不知道她这一次会不会把实情告诉我。“你想找出一个原因,”她说,“可是,这于事无补,改变不了现状。”我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休从衣帽间里走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长袖蓝色牛津布衬衫,纽扣一路扣到领口处,下身是一条白色的拳击短裤,脚上穿着深蓝色袜子。他站在那里,一边将手表戴在手腕上,一边发出那个声音——他嘴里发出的噗噗声。这情景对我来说几乎是一个日周期定律——有条不紊,天天如此,一成不变——我已经上千次地目睹过,没有感到过任何反感,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最出乎意料的时刻,当母亲的危机像一个号啕大哭的婴孩被放到我的膝盖上时,我再次感到了冬天以来在我心中不断膨胀的不满足感。那感觉来势之猛,就好像有人真的击了我一拳。“总之,”凯特说,你来还是不来呢?”“来。我当然来。”话一出口,我便感到了一阵解脱。不是因为我将回白鹭岛去处理这烂摊子——对此我没有任何解脱感,只有巨大的恐惧。不是因为这个。这不同寻常的解脱感,我意识到,来自我将要离开家这一事实。仅此而已。   

  我拿着电话坐在床上,对自己感到吃惊,也感到很羞愧。因为母亲的情况如此糟糕,我却几乎为此感到庆幸。这给我提供了一个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迫切需要的机会:一个离开家的理由。一个体面、恰当甚至高尚的理由,让我离开自己美丽的牧场。   

  3   

  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休正在做早餐。我还没到厨房就听到了煎吉米·迪安牌香肠的嘶嘶声。“我不饿。”我跟他说。“但是,你需要吃一些东西,”他说,你不会再呕吐了。相信我。”每次家里出现危机的时候,休都要做这种丰盛的早餐。他似乎相信这种早餐的力量能够使我们恢复生气。休在下楼之前,已经为我订好了一张去查尔斯顿市的单程机票,并且取消了他下午头几位病人的约会,以便驾车送我去机场。我在餐桌前坐下来,努力地将脑子里的一些形象驱赶出去:切肉刀、母亲的手指。冰箱发出一个细微的吮吸声打开来,然后又关上了。我望着休打了四个鸡蛋。他站在炉子旁边,手上拿着一把刮铲,摆弄着平底锅里的鸡蛋。一溜儿棕色湿头发触到他的衣领上。我刚要开口说他该理发了,他看起来像一个老嬉皮士,但是,我把话咽了回去,更确切地说,是说话的兴致忽然在舌头上消失了。然而,我发现自己正盯着他看。人们总是盯着休看——在餐厅里,在剧院列队里,在书店过道里。我会发现人们在偷看休,大部分是女人。他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那种浓郁的秋色,能够使你联想到丰饶角和印第安玉米,他下巴中间还生着一道漂亮的裂纹。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当我们一起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因为他比我漂亮多了。他只好跟我说,我也很漂亮。但是,事实是,我根本无法与他相媲美。最近,我的眼角上布满了细细的鱼尾纹,我有时会发现自己站在镜子前面,用手指把太阳穴往后拉。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头发一直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肉豆蔻色,但是现在也夹杂了几缕银丝。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只手正抵在我的后腰上,将我轻轻地推向那个更年期妇女们居住的神秘栖息地。我的朋友蕾已经消失在那里了,而她仅仅四十五岁。休的衰老似乎缓慢许多,他英俊的外表透出了成熟的味道,然而,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他脸上流露出的智慧和亲切。我起初就是被这一点吸引住的。我将身体靠在餐桌上,我胳膊肘下面的布满斑点的花岗岩台面透着寒气,我回想起我们的初遇,我需要记住那些往事。记住我们曾经如何。他出现在我第一次所谓的艺术展上,我在迪凯特跳蚤市场租了一个破烂摊位,展览自己的作品。我刚刚从阿格尼丝·斯科特学院毕业,拿到了一个艺术学位,满脑子空想,希望以卖画为生,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艺术家。然而,一整天,没有人真正理会我的艺术盒,只有一个女人过来看过,不停地管它们叫“阴影盒”。休当时正在埃莫里做第二年的精神病实习医生,他那天到跳蚤市场来买蔬菜。他无意中走过我的摊位,看到了我的“亲吻鹅”艺术盒,他两眼一亮。那是一个奇怪的作品,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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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美人鱼椅子(7)         

  我把盒子的里面绘画成一个维多利亚式的起居室——英国玫瑰墙纸和饰着彩穗的落地灯——然后,在盒子里放上一张天鹅绒玩具沙发,两只塑料鹅被黏在沙发垫子上,它们站立的姿势让人觉得,它们正在喙对喙地亲吻。我的创作灵感来自刊登在报纸上的一个故事,一只野鹅迁徙途中在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受了伤,它的配偶离群留下来陪伴它。一名店员把受伤的母鹅送到了一家庇护所,但是它的配偶在停车场里游荡了一个多星期不肯离去,并且不断凄凉地哀鸣,最后,那个店员把公鹅也送去了庇护所。那篇文章说,它们被放在一个“房间”里。剪报作为装饰被贴在盒子的外面,我还在盒子上方安装了一个自行车喇叭,那种带一个红球听起来像鹅叫的喇叭。在过来看盒子的人们当中,大约只有一半人按过喇叭。我觉得,这很能说明问题。这说明他们比一般人更加有情趣,不那么保守。休伏在盒子上面阅读那篇文章,我等着看他会做什么。他按了两次喇叭。“你这卖多少钱?”他问道。我没有立即回答,鼓足勇气准备说二十五元。“四十元够吗?”他一边说一边去掏钱包。我又犹豫起来,竟然有人愿意付那么多钱买一对亲吻鹅,我感到非常吃惊。“五十元?”他说。我脸上不动声色。好吧,五十元。”当天晚上,我们便出去约会了。四个月后,我们结了婚。多年以来,他一直将那只“亲吻鹅”艺术盒摆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后来挪到了他书房里的书架上。两年前,我发现他坐在桌子旁边,正在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东西重新黏起来。他曾经向我坦白,他付给我那么多钱,就是为了约我出去,但是事实上,他确实很喜欢那只艺术盒,他能够去按喇叭这一点,也说明了他的个性,展现出他鲜为人知的一面。人们总是看到他的非凡智慧和解剖分析能力,但是,他也喜欢享受生活的乐趣,并且时常想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鬼点子:我们是出去庆祝墨西哥独立日呢,还是你更喜欢去参加床垫比赛?我们曾经花了一个星期六的整个下午参加一场比赛,比赛中,人们把床铺装上轮子,在亚特兰大市中心赛跑。人们也很少注意到,他对事物有着多么深刻且透彻的感受。无论哪个病人自杀了,他仍然会掉泪,他时常为人们将自己逼到黑暗、痛苦的绝路上而感到悲哀。去年秋天,当我把洗好的衣服收起来时,我无意中在他存放内衣裤的抽屉的尽里头发现了他的百宝盒。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做,但是,我坐在床上,把里面的东西翻看了一遍。迪伊的每一颗乳牙都在里面,小小黄黄的像玉米粒;几幅迪伊在他的处方单上画的画;他父亲的珍珠港纪念别针;他祖父的怀表;以及我在不同的纪念日为他买的四副衬衫袖扣。我把绑在一小沓纸上的橡皮带拿下来,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我的照片,那是我们在青峰岭度蜜月时,我站在我们租用的小木屋前拍摄的;其余的都是多年来我送给他的卡片和传递爱意的小纸条。他把这些东西全部保留着。他是我们两人中首先说“我爱你”的。那是在我们邂逅两个星期之后,甚至在我们肌肤相亲之前。我们正在埃莫里校园旁边的一家餐厅里,在靠窗的一个火车厢座位里吃早餐。他说:“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我爱你。”从那一刻起,他对我的感情始终忠贞不渝。即使现在,他也几乎没有一天不告诉我,他爱我。   

  开始的时候,我对他感到如饥似渴,那种贪婪的渴望一直持续到迪伊的出生。直到那时,那种感觉才逐渐平息下来,变得驯服了。好像从野外捕猎来的野兽,被放在一个舒适的模拟环境中,完全知道下一顿饭从哪里来,就变得自满自足起来。所有猎食求生和意外冒险的刺激都消失殆尽了。休把一盘鸡蛋和香肠摆在我的面前。吃吧。”他说。我们肩并肩地坐着吃早餐,窗户上依然蒙着拂晓的昏暗。雨水顺着排水管道哗啦啦地流下来,我仿佛听到远处有一扇窗板在砰砰作响。我放下餐叉,倾听着。“在海岛上,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们家的防风窗板就会像那样敲打在房子上。”我说道,眼泪开始涌上来。休停下咀嚼望着我。“母亲会把一张床单搭在厨房桌子上,然后,同我和迈克一起爬到桌子下面,打着手电筒读故事给我们听。她将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钉在桌子的背面,我们仰面躺在地上,一边听她读故事,一边凝视十字架。我们管它叫‘暴风雨帐篷’。我们觉得,在桌子下面,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我们。”休伸出手臂,我的肩膀就势滑到了他的腋下,将头靠在他的脖颈上,这熟练、机械的动作如同我们的婚姻一样古老。我们就那样坐着,紧紧相依,鸡蛋变凉了,远处那奇怪的砰砰声时作时歇,一直到我开始感觉,我们的生命已经啮合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无法分清他的肩膀在什么地方结束,我的脑袋从什么地方开始。小时候,当父亲将他的手指贴在我的手指上时,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手指相擦,仿佛变成了一体。我抽回身子,在高椅上坐正。“我真不敢相信她所做的事情,”我说,我的上帝,休,你觉得应该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吗?”“在没有跟她谈话之前,我不好说。这听起来好像是强迫性障碍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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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美人鱼椅子(8)         

  我看到休低头望了一眼我的膝盖。我把餐巾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好像正在试图止血一样。我把餐巾松开,尴尬地意识到我的身体无意中正在喋喋不休。“为什么是她的手指呢?”我说。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手指?”“这种情况未必有规律和原因。强迫性障碍症正是如此——通常是无理性的。”他站起来,“听我说,我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呢?我把时间腾出来。我们俩一起去。”“不,”我说道,语气有一点儿过重,“她永远都不会跟你谈论这件事,这一点你清楚。而且,你还有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顾。”“好吧,但是,我不想让你单独处理这件事。”他在我的前额上亲吻了一下,打一个电话给迪伊。让她知道你会去哪里。”在他离开家去办公室之后,我收拾好一只手提箱,将它放在门旁,然后,我爬上楼梯来到我的艺术室,我要确定屋顶这一次没有漏水。我打开一盏台灯,一片蜡黄色的光线洒在了我的工作台上——我在一家二手商店里发现的一张珍贵的橡木大桌子。一个做了半截的艺术盒摊放在桌面上,积满灰尘。去年十二月份迪伊回来过圣诞节的时候,我把它撂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上来将它完成。我正在查看地上有没有积水,电话铃响了。我拿起无绳电话,听到了迪伊的声音。猜猜怎么着?”她说。“怎么啦?”“爸爸给我多寄来一些钱,我买了一件深蓝色短外套。”我想象着她长发披肩,盘腿坐在宿舍床上的样子。人们说她长得像休。他们俩看上去同样的神采奕奕。“短外套,哦?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放弃哈雷·戴维森的摩托服了。”“你呢?你自己还有那件缀满牛仔彩穗的红色翻皮夹克衫呢。”我微笑起来,然而,一想到母亲,同迪伊在一起时的轻松感便开始消失了。“听我说,亲爱的,我今天早晨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我今天要去岛上看你的外祖母。她不太好。”我忽然想到,迪伊可能以为她的外祖母病危了,于是,我把实情告诉了她。迪伊嘴里吐出的第一个字是:噢,操。”“迪伊!”我说道。我估计,我的语气有几分过硬了,但是,她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那可不是你该使用的词汇。”“我知道,”她说,我敢打赌,你就一辈子没有用过这个字。”我长舒了一口气。听我说,我并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儿。“好了,我不该用那个字。但是,外祖母所做的事情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她为什么那样做?”迪伊的目光一向很敏锐,但是,她总是盲目地看待自己的外祖母,将她塑造成一个行为古怪、可亲可敬的人。我想,这一次她的幻觉将会被彻底打破了。“我不知道,”我说,我希望自己知道。”“你会照顾她的,对吧?”我闭上眼睛,看到了我的母亲躲在“暴风雨帐篷”里的情景,当时父亲刚刚去世,我在那里找到了她。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我会尽力而为的。”我跟迪伊说。   

  我挂上电话,在工作台旁坐下来,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镜子和蛋壳碎片——我本来正在用它们装饰我的艺术盒。我说过那个字。去年十二月份,迪伊在家的时候。我正在淋浴,休悄悄地走进浴室,脱掉衣服,来到我的身后,我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向前冲去,把放在淋浴喷头架子上的洗发液瓶子都撞掉了。“操。”我说。这可不像我说的话。我的词汇里没有这个字,我不知道是我还是休,对此感到更加震惊。休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没错。操正是我心之所想。”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身来。他的手指沿着我的肋骨游移着,轻轻地触摸我的乳房四周。我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我努力地想要他,但禁不住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我直挺挺地站在喷头下面,看上去一定像一根树干,像一棵无声无息正在石化的树木。几分钟后,浴室门打开又关上了。他走了。在那之后的好多天里,我都以一种热烈诚恳的态度,煞费苦心地试图弥补。我不止一次,而是两次,跟休一起走进浴室,将身体扭曲成特别的瑜伽姿势。第二次出来的时候,我的背部带着一个水龙头把手的红印,活脱脱像一只压扁了的鸟的文身。有一天,迪伊跟她的朋友们一起去赶圣诞节后的大拍卖,我来到休的办公室,他的最后一个病人已经离开了,我建议我们在他的沙发上做爱。要不是他的传呼机响起来,我想我们就这样行动了。有人企图自杀。我驾车回到家里,所有热忱的努力都烟消云散了。第二天,迪伊返回学校去了。我望着她的汽车缓缓开出车道沿街驶去。当车在拐弯处消失之后,我走进家里,走进一片深沉得令人困惑的寂静中。此时此刻,那寂静又出现在我的艺术室里。我抬头望了望天窗。天窗上覆盖着榆树叶子和浓重的油灰色光线。风和雨都停歇了,我第一次听到了那寂静,那在我头部四周凝固起来的寂静。窗外,休的沃尔沃汽车拐上了车道。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感到震动声波从墙外传进来。我从楼上走下来,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好像积聚在每一个角落里,装满了整栋房子。爱和习惯如此水乳交融,组成一个生活,这实在令我感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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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美人鱼椅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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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犹豫不决地踏上渡船,一只脚踩在船上,另一只脚留在浮动码头上,一时间,我被公牛湾海面上的流光吸引住了。五六只美丽洁白的白鹭,从附近的沼泽地里飞腾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鸣叫声。我走上渡船,透过塑料窗望着它们,它们在海湾上空编织出一条熟悉的缎带,然后,整齐地调转了方向,朝白鹭岛飞去。渡船实际上是一艘陈旧的平底船,名字叫海潮渡。我把自己的手提箱靠在一个灰白色的冷藏柜旁边,冷藏柜上方的墙上挂着两个用厚纸板做成的红色潮汐仪。我在一条长凳上坐下。休安排了一位司机把我从机场送到了奥因多摆渡码头。我刚好赶上了最后一班渡船。时间是下午四点钟。船上只有其他五位乘客,大概是因为时值冬日游客还没有蜂拥而至的缘故。游客通常在春夏两季到这里来,观赏遍布在沼泽地里的白鹭。白鹭成群地落进小溪两旁的树林里,静静地栖息着,犹如一个个光团。几位游客——从查尔斯顿市零星到来的地道历史迷——来参加赫普吉巴的“格勒文化一日游”,其中包括参观奴隶墓地。赫普吉巴是海岛上的文化守护者,或者,像她自己喜欢称呼的那样,一个讲非洲故事的人。她熟悉上千个民间故事,会说流利的格勒语,格勒语是奴隶们从英语和他们的非洲母语中衍生出来的一种语言。我仔细打量着船上的乘客,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某个海岛居民。除了修士们之外,仍然居住在海岛上的人还不到一百,其中大多数人自从我还是个小孩子起就一直住在那里。我发现,船上所有的人都是游客。一个人身上穿着印有“硬摇滚咖啡厅——来自墨西哥坎昆”字样的T恤衫,头上缠着一条红色印花大手帕。我想他一定快冻僵了。   

  他见我在望着他,问道:你在海岛狗旅店住过吗?”“没有,但是,那个旅店很好。你会喜欢的。”我说道。在渡船发动机的轰轰声响中,我只好扯着嗓门儿说话。海岛狗旅店是岛上唯一的一家含早餐住宿旅店,一栋淡蓝色的二层楼,装有白色防风窗板。我很想知道,邦妮·兰斯顿还是不是旅店老板。她是那种赫普吉巴称作“来牙”的人,格勒语的意思就是外来人。如果你的祖先曾经居住在海岛上,那么,你就是一个“在牙”。“来牙”们在白鹭岛上很少见,但他们确实存在。从十岁起,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海岛。“我想做一个‘去牙’。”我有一次跟赫普吉巴这样说,她先笑起来,但是,随即收敛了笑声望着我,她看到了我内心深处那个使我想要离开的伤心处。“你不可能离开家,”她用极其温柔的口吻说道,“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这没问题——你可以生活在世界的另一边,但你永远不可能离开家。”我现在觉得,我已经证明她错了。“你一定要去马克斯咖啡店吃一顿饭,”我对那位游客说,“要一份虾煮粗玉米糊。”实际上,如果他想吃东西的话,那家咖啡店是他唯一的选择。咖啡店跟含早餐住宿旅店一样,用马克斯的名字命名,马克斯是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猎狗,据说贝恩能够读懂它的心思。它每天必定迎接渡船两次,颇像一位当地的名人。天气暖和的时候,当桌子都摆到了人行道上,马克斯便会踩着碎步四处溜达,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犬类特有的优越感,给可怜的人类一个机会好好欣赏它。人们匆忙地抓起照相机,好像《灵犬莱西》里的莱西出现在拍摄现场。马克斯出名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它能够异常准确地迎接渡船,还因为它的长生不老。据说它今年二十七岁了。贝恩对此发过誓,但是事实是,现今的马克斯是一连串马克斯中的第四代。从孩提时起,我就疼爱过不同的马克斯。在海岛的正面,有一个叫做骨头场的海滩,海滩如此得名,是因为水上浮木在岸边形成了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雕刻群。几乎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水流湍急,不宜游泳,而且到处是沙蚊子。你只要往那儿一站便会明白,大海终有一天会把海岛收回去。大多数游客来参观岛上的修道院——圣女茜娜拉修道院。修道院用一位凯尔特圣女的名字命名,圣女在皈依圣教前是一条美人鱼。修道院最初不过是英格兰康沃尔郡一家修道院的别院——或者,像修士们称呼的那样,“一家女儿院”。这里曾经是巴尔的摩市一个天主教家庭的夏季钓鱼露营地,30年代的时候,修士们在这块捐赠出来的土地上建起了现在的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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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美人鱼椅子(10)         

  最初的时候,修道院极不受欢迎,白鹭岛人——全部都是新教徒——把它称作“圣罪孽教堂”。现在,新教徒大致已经销声匿迹了。当地的旅游指南把修道院夸张渲染为一个“洼地”次景点,这主要是因为修道院小礼拜堂里有一把美人鱼椅子。一把“魅惑人心的椅子”,指南上总是这样描写它,这描写确实言出有据。这把椅子是修道院母院里一把非常古老并且颇有名气的椅子的复制品。椅子扶手上雕刻着两个长有翅膀的美人鱼,油彩鲜艳夺目——朱红色的鱼尾巴,白色的翅膀,金黄色的头发。童年的时候,我和迈克时常趁四周无人的时候溜进教堂,那里诱惑撩动我们的东西,当然就是美人鱼袒露的乳房上的乳头了——四颗镶嵌在乳房上的闪闪发光的石榴石。我常常跟迈克过不去,让他两只手捂着乳房坐在椅子上。这回忆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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