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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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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九江,去九江。”王公公听说去南昌的路上教匪众多,严梦熊麾下人马又只有八百,再不敢坚持去南昌,忙不迭催着上路。一行人启程赶往九江府。王公公吓破了胆,路上不敢停留,生恐被教匪追及。

中午时分,一行人赶到官军重兵把守的马岭关。王公公惊魂方定,脸色大为好转。稍作休息,略进饮食,再启程上路。天将薄暮,终于到达九江府。早有快马报知九江总兵黄仕甲。那黄仕甲为人最是圆滑,玲珑剔透,长袖善舞,深知朝里有人好作官的道理。王公公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巴结上他,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天赐良机不可轻弃,黄仕甲大开城门,亲帅众武官隆重迎接。

双方一见面,黄仕甲那白胖胖的圆脸上立刻堆满了媚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歌功颂德,谄辞如潮,拍得王公公通体舒泰,乐不可支。那赵总兵王副将两人本对自家的马屁功夫深具信心,今日一见这黄仕甲,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严梦熊看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一路上向这王公公不知赔了多少小心,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一身轻松。至于说昨夜的一场大败,今晨的一场大胜,王公公等人如何向黄仕甲吹嘘,如何向上面禀奏,他都不放在心上。能够收得李国栋这员虎将,他已经心满意足。将王公公等人送到总兵大人官邸,严梦熊推说战事吃紧,告辞出来,带着胡百户以及麾下八百骑返回马岭关。

天赐重游故地,想起昔年旧事,感物伤时,情思涌动,不可遏制。向严梦熊告了一天假,独自去寻舅父宓大人。他虽自知并非父亲亲生之子,但内心深处仍将自己当成李家的一员,将宓大人当作亲舅父。

天赐尚记得去宓府的路径。来到府门前,游子返家之感倏然涌上心头,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伤感。扣开大门,门缝里探出一个陌生的面孔。一看天赐这身装束,先有七分的不屑,生硬地问道:“这是知府大人府第,你来干什么?”

天赐道:“小可有事求见宓大人,烦请管家通禀一声。”那看门人道一句;“咱大人不姓宓,你找错地方了。”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这里不是知府大人的府第吗?怎么又不姓宓了?”天赐满头的雾水。寻个路人一问,才知道知府大人早就换过了,前任宓大人迁往何方不得而知。再向他打听纯阳庄的吕庄主,那人说自教匪起事,吕道玄就举家迁往江南以避兵祸,言下不无羡慕之意。

谢过这位路人,天赐牵着坐骑踯躅街头,心里空荡荡的。想连夜赶往马岭关,城门却早就关了。想寻个客栈安歇,囊中却空空如洗。他轻轻抚摸坐马的鬃毛,低声道:“马儿,马儿,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马儿打了声响鼻,亲热地偎过头来。天赐没由来又想起了老伙伴小黑。自从小黑被锦衣卫掳去,再也没能遇上象小黑一样灵通神骏的坐骑,也不知它现在流落何方。自念习武多年,却连自己心爱的坐骑都无力保全,实在愧为武人。

忽然,一位路人低着头擦身而过。这人身着官服,身材相貌非常熟悉。天赐在记忆中飞快地搜寻,倏然想起他是宇文骏。心中一喜,叫道:“宇文兄,请留步。”

宇文骏停步回身,却没能认出天赐。说道:“朋友是何人?在下眼生得很。”天赐笑道:“小弟在脸上做了些手脚。宇文兄不妨回想一下,昔日的朋友有谁擅长这门功夫。”

“李公子!”宇文骏大喜,脱口呼出。随即神色一紧,四下张望,低声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宇文骏家中。宇文骏掩上房门,点亮灯烛,返身落座。兴奋地说道:“太令人意外了。江湖盛传公子被狂道击落山涧而亡,我始终半信半疑。不想公子果然无恙,意料之外的惊喜,不幸之中的万幸。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天赐道:“九死一生,侥幸而已。方才小弟去拜望舅父,才知他老人家已经离任。宇文兄可知他老人家因何离任,迁往何方?”

宇文骏脸色由晴转阴,叹道:“这事说来让人寒心。咱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匡贼通匪密函,送到上面居然成了一堆废纸,抵不过人家的万两黄金。刘贼许奸一力维护,宓大人忠心为国,竟落了个伪造书信,诬陷大臣的罪名,被锦衣卫拿问进京。多亏韦老王爷尽力周旋,总算保住了性命,罢官还乡了事。”

天赐听得须发皆扬,怒火填膺,大叫道:“气死我也!”宇文骏冷笑道:“可气的还在后头呢!那匡贼不但没有因此得罪,反而受到褒奖。匪教起兵之后,功城掠地,各路官军连战皆北,唯有匡贼与匪教相互勾结,挥军所至,匪教避退三舍。这半年来让他莫名其妙立了不少功劳,连升数级,居然坐上湖广总督的高位,手握重兵,权倾一方。朝廷用人不明至此,乱臣贼子窃居高位,忠臣义士望之却步,又何以收拾民心,平灭匪患。”

天赐拍案怒道:“可恨,可恨!宇文兄,匡贼既然大权在握,理应乘机兴兵附逆,却为何迟迟不动?”

宇文骏道:“也许是因为时机未至,犹有观望之意。他虽居总督之位,麾下各路总兵官均非亲信,贸然兴兵,恐诸军不从,反而坏事。等他把各镇总兵官都换上自己的亲信,起兵造反的时机也就到了。”

天赐切齿道:“他等不到这一天了。”宇文骏惊道:“李公子,你要去刺杀匡贼?”天赐道:“不错,舍此别无它途。”宇文骏急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总督府守御森严,高手如云,风险太大,成功的机会却很小。不成功,公子此身危矣。侥幸成功,反倒成全了匡贼忠臣之名。何况匡贼虽有反意,现在却仍是湖广总督,一旦身亡,军心震动,只怕会酿成大变。公子此举不但无益,反而有害了。”

天赐颓然道:“宇文兄所言不错。可是听之任之,让匡贼逍遥法外,养丰羽翼,我实在不甘心。”

宇文骏叹道:“公子这是作茧自缚。恕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公子以为国事尚有可为吗?”天赐反问道:“可为如何?不可为又如何?”宇文骏冷笑道:“我宇文骏在官场里混了十几年,屡经挫折,许多事情都看透了。国家大事,与你我何干?那无道昏君自己拿自己的江山当儿戏,你我又何必操心。改朝换代,掉头的是无道昏君,失势的是朝廷的庸臣奸臣,咱们这些草头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谁当皇帝咱们还不是一样混饭吃。”

天赐心神大震,暗道:“他说的不错。我被官府通缉,无处容身。改朝换代案子就销了,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话又说回来,皇帝虽然昏庸,却是同胞手足,看他溺水能不拉一把吗?”左右衡量,异常矛盾。怔然良久,忽然大笑道:“宇文兄,我想通了,除非我自己想做皇帝,否则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国家大事咱们没必要管,也管不了。”

宇文骏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却不料轻而易举就将天赐说服了,出乎意料,惊疑莫明。

这天夜里天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宇文骏的一席话对他震动很大。但父亲临终时的嘱托言犹在耳,他扪心自问,国家大事真的与自己无关吗?闻香教卧龙山庄武林盟三方,前两方都已经兴兵造反。武林盟虽暂时未动,想必也不会等太久。这三方皆为乱天下的枭霸之流,不是治天下的王者之材。逐鹿中原,兵祸连结,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何时才是尽头。救国救民的大道理姑且不论,只为自身计,难道在这汹汹乱世之中,真能找到一方净土,独善其身,逍遥快乐吗?可是以他一人之力,只手回天,谈何容易。投效军旅,也算是为国效力,尽一己之所能,杀贼立功,唯求心安而已。国家兴衰,社稷存亡,也只能委诸天意了。

翌日天明,天赐辞别宇文骏,返回马岭关。严梦熊率麾下众官佐隆重迎接,设下便宴为他洗尘。众官佐或者亲眼见过天赐的神勇,或者曾听同僚提及,均十分钦佩,不敢因天赐只是区区一名军士而稍存轻视。

严梦熊待天赐甚厚,以手足兄弟视之,食则同桌,寝则同帐,谈文论武,无所不至。那严梦熊虽出身行伍,却胸罗万有,犹善兵机,不但是一位良将,也是一位高士。天赐钦佩严梦熊,严梦熊也十分看重天赐,常以“如珠玉之在泥土,麟凤之在网罗”而惜之。有心提拔,却因天赐尚无战功,未得其便。

接连多日,马岭关均无匪情,南昌府却传来一个坏消息。征剿教匪的五路大军继前军大败之后,左右中后四军与教匪战于南昌城西,又大败,十余万大军匹马无还。匪众乘势进围南昌,南昌告急,九江亦为之震动。

这日严梦熊召集麾下得力官佐议事,天赐也被召去,敬陪于末座。严梦熊神色肃然,灼灼目光扫视着座中诸将,说道:“总兵大人有令,命我等率所部三千骑兵,星夜兼程,赶往南昌解围。各位将军速去召集本部人马,准备启程。”

众军官面面相觑,皆有难色。大胡子姚把总壮着胆子道:“南昌府有大军数万,尚无力冲破包围。咱们只有三千骑兵,济得甚事?”他开了个头,众军官随声附合,纷纷提出异议。小个子马提调说道:“据探马报知,教匪军中有一支精锐的神火队,由匪首尚君义亲自统帅。那尚匪号称雷火神,善于使用火器。神火队备有大炮火铳诸般犀利火器,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严梦熊皱眉道:“军令如山,没有商量的余地。纵有千难万险,也只能拼死一战。”

姚把总道:“总兵大人太糊涂。放着九江城中数万大军不用,却让咱们三千人马抵挡十几万教匪,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乱命,不从也罢。”马提调也道:“兵法有云:百里趋敌者,必厥上将军。此去南昌何止百里,星夜奔驰,人困马乏,只怕站都站不住,哪里还能上阵打仗!况且马岭关是九江府的门户,咱们一走,无人守御,一旦有失,九江城危矣。这一层总兵大人想到没有?”

严梦熊道:“诸位所言,我都细细想过。教匪虽众,但新胜之后,必然轻敌,顿兵于坚城之下,士气亦必不振。我军乘隙击之,未始没有取胜的可能。我等身为武人,岂能临阵退缩。胜,我与诸位置酒庆功,败,咱们一同战死沙场,以全忠义。”

众官佐精神振奋,齐声叫道:“我等誓与大人共进退,血染沙场,以死报国。”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赐这时忽然放声大笑,说道:“诸位大人何必轻言一死。以我看来,这一战咱们胜定了!”众将佐心中大奇,一起向天赐望来。严梦熊对他颇为信服,闻言大喜,问道:“李兄弟何以断言我军必胜?”

天赐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军之手,故而我断言必胜。这几日天气骤冷,我推测不出三日必有一场大雪。水能克火,教匪神火队的火器为雪水所湿,化为废铁,无法对我军构成威胁。南昌府之西山岭连绵,可藏重兵。我军可乘雪夜轻骑赴敌,藏于山中,养精畜锐,乘敌不备而击之。我军虽少,却是精锐之师,以一当十,三千人可做三万人用。而教匪虽有十余万,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军只要倾全力击溃其一股,则教匪军心必乱。我军攻于外,南昌城守军应于内,内外夹攻,必获大胜。”

天赐分析得有条有理,众将佐听罢人人振奋,大帐中立刻活跃起来。严梦熊分派众将,井井有条。众将佐得令而出,分头前去安排各项事宜。众军卒接到将令,准备蓑衣斗笠等御寒防雨之物,皆不明其故。但主将有令,只能照办。

天黑了,三千人马悄悄拉出马岭关,乘着夜色向南疾行。天一放亮就在山中扎营,严密封锁消息,禁止军卒生火做饭,只以携带的干粮充饥。

第三天黄昏时分,北风怒号,彤云密布,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众将士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冒雪出击。雪片落到身上,立刻化为雪水,北风一吹,虽有斗笠蓑衣,也难以抵御,苦不堪言。但这支官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衔枚疾行,不闻一句怨声。

亥末子初时分,大军接近了教匪营地。从山坡上望去,只见灯火点点,连绵数十里,将一座黑黝黝的南昌城围得水泄不通。营中静悄悄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值夜游哨,懒散地东游西荡,守御极为松懈。

此时密布的乌云遮去了星月之光,呼啸的北风掩住了人马的嘈杂声。严梦熊传令官军整队,悄悄摸向敌营。接近不足百丈,擂动战鼓,众官兵听得号令,甩去斗笠,亮出刀剑,齐声呐喊,驱马如飞,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敌营。

教匪围攻南昌城多日,因城池坚固,久攻不下。而官军也不敢开城出战,教匪警觉之心渐失。今夜风急雪大,众教匪早早就躲进营帐取暖,万万料不到如此险恶的天气官军会来偷袭。突如其来的金鼓喊杀之声惊醒了尚在高卧的匪众,匆忙中寻得到衣物寻不到刀剑,心惊胆裂,争相逃命。满营俱是衣衫不整,狼奔豕突的匪众。

三千官军铁骑杀入匪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席卷过去,匪众大败。邻近诸营的教匪不明敌情,被溃散下来的乱军一冲,也随之大乱。官军乘势掩杀,连破数营,直冲到南昌城下。

南昌城内,官军日夜惕戒,盼望援军,早已望眼欲穿。今夜城外喊杀声起,匪营大乱,军校飞马报知江西巡抚廖崇义。廖崇义知道来了援军,大喜过望,下来官军开城出战。将令传下,南昌城四门大开,数万官军蜂拥而出。廖巡抚亲自登上城楼督战,擂动战鼓助威。官军人人振奋,争先赴敌。

兵败如山倒。教匪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营被破,全军震动,各路匪首纵欲迎战,却收罗不起溃散的匪众。教匪这次围攻南昌的主将是雷火神尚君义。当他从睡梦中惊醒,官军早已杀进他的中军大营。麾下各营消息不通,敌情不明,身边只剩下几千神火队尚能一战。神火队由尚君义亲自统辖,是匪众众的精锐,大败之后,阵脚不乱。尚君义军令传下,迅速麋集成队,排开各色火器,迎向官军铁骑。

官军慑于神火队的威名,皆有惧意,逡巡不前。严梦熊纵臂大呼道:“大炮遇水,不如废铁。弟兄们不要怕,随本将军杀贼。”大刀高举过顶,一马当先,杀向敌阵。官军士气大增,紧随其后,数千骏马铁蹄击地,发出震耳的隆隆声,卷起积雪飞扬,更增威势。

嘭!嘭!匪众一齐点燃火器射向官军,却只发出了稀稀落落的几声炸响。余者被雪水浸湿,全都哑了。官军死伤极微,转眼间便踏入敌阵。近身相搏,火器已派不上用场,匪众大溃,马踏而死者不计其数。那尚君义看风色不对,早就溜之乎也。

教匪的神火队是官军的心腹大患,今日得天助,火器失效,当力求全歼,以除后患。严梦熊大呼道:“擒斩匪众,掳火器归者,赏银十两,加官一级。擒斩匪首尚君义者,赏银千两,加官十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官兵人人争先,穷追猛打。严梦熊这支官军全是骑兵,教匪的神火队却多为步卒,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只见官军铁骑纵横驰骋,匪众死伤遍野,血流漂杵,遍地都是丢弃的各种火器。神火队数千匪众侥幸逃脱者十不得一,只可惜匪首尚君义乘乱溜掉了。

这一场大战从深夜子时直杀到天明,官军大获全胜,斩首逾万,生俘者更多。教匪余众尽做鸟兽散,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廖巡抚自始至终在城头观战,喜极欲狂。这场大胜足以抵消多日前的那场大败,一桩大功劳是跑不掉了。战事结束,廖巡抚率亲随策马出城,逢人便问:“是哪位将军率军解围,本官廖崇义要见他。”

自有严梦熊麾下军卒指引方向。严梦熊与廖巡抚在战场上相见。严梦熊下马上前参拜:“九江总兵麾下游击将军严梦熊叩见巡抚大人。”

廖巡抚见黄仕甲派来解围的仅仅是一名游击将军,心里先有几分不快。转念一想,却又是一喜。游击将军官卑职小,不怕他来争功,这一场大胜可以全落在自己名下,岂不妙哉!他越想越是快意,说道:“请起,请起!严将军不辞劳苦,千里来援,大败教匪,使全城百姓免于刀兵之祸。本官感同身受,一定上奏朝廷,为将军请功。”

严梦熊久居官场,这一套见得多了,廖巡抚有什么鬼心思他全明白。说道:“这次大胜,全仗巡抚大人运筹帷幄,令教匪顿兵于坚城之下。大人亲冒雨矢,身先士卒,使将士人人竭死,教匪闻风丧胆。末将不过是大人马前一卒而已,焉敢居此大功。”

廖巡抚大喜,心想:“这严梦熊乖觉得很,向上禀奏时不妨也提一提他。他善于用兵,可以依为膀臂。将来的荣华富贵,还要着落在他身上。”一念及此,廖巡抚对严梦熊嘉言抚慰,亲热和善,不以其官卑职小而慢待之。

官军打扫战场,收缴旌旗锣鼓,军械火器无数。廖巡抚命人一一检视收藏,以为邀功之用。在城内大排酒宴,犒赏三军,一直闹到深夜。严梦熊在南昌驻兵一夜,第二天即率军返回马岭关。

闻香教败于南昌城下,损兵十余万,元气大伤。此时官军若能乘其新败,全力出击,直捣贼巢岳州,则湖广局面必将为之改观。只可惜湖广总督匡文尧暗中通匪,按兵不动,致使闻香教休养生息,收罗逃散的溃兵,声势复振,卷土重来,其势更盛。

官军休战多日,军心懈怠,与教匪交战,接连败绩。匡贼委过于人,乘机将各路总兵官撤换了大半,代之以其亲信死党,造反的时机日渐成熟。

江西方面由于不属匡贼管辖,情况要略略好些。尤其是严梦熊这支官军,每战必胜,威震敌胆。这些功劳自然全被廖巡抚黄总兵之流据为己有。廖崇义一变而为威远侯加太子太保总督江西军政。黄仕甲也得了一个平寇大将军的封号,因战事吃紧,仍兼领九江总兵之职。廖崇义还算有良心,逢迎上司之余,尚没忘记安抚下属。将严梦熊提拔为协领副总兵,天赐也被破格擢升为游击将军,姚把总马提调胡百户等人皆有升赏。

严梦熊与天赐对此也不甚热中。严梦熊的官职虽然升了,手下的人马却依然只有三千。每次向黄仕甲请求增兵,他都满口答应,可是派来的军卒却少得可怜,只够补充每战的损耗。黄仕甲虽不善将兵,却精于驭人之术。象严梦熊这等良将,一旦手握重兵,平灭匪患,易如反掌,那时功劳全被严梦熊夺去,哪里还有他黄仕甲的份?又要重用严梦熊,又要限制严梦熊,黄仕甲煞费苦心,收效颇佳。

严梦熊何许人也,黄仕甲玩的花样的心里明明白白。可是人家是顶头上司,除了背地里发几句牢骚又能如何?牢骚归牢骚,公事归公事。每逢战阵严梦熊仍竭尽全力,冒死拼杀,决不因心里委屈而废弛军务。

这一日接到黄仕甲的将令,要严梦熊率本部人马护送匡文尧的家眷前往武昌。严梦熊心里极不痛快。马岭关守御之责何等重大,岂能因一干妇人女子而轻弃之。找来天赐一商量,决定由天赐带五百骑兵走一趟,敷衍过去。天赐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匡贼要兴兵造反,只是此事无凭无据,说与严梦熊他也不会相信。没奈何只得委委屈屈率领五百骑出关,南下迎接匡贼的家眷。

匡贼就任湖广总督时将家眷留在南昌。南昌到九江这一段路由南昌府的一位副将带领五千人马护送。到了马岭关,职责已尽,那副将将匡家一行人交给天赐,自率军返回南昌。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就落到天赐头上。

匡贼家眷一行百余人,包括他的妻妾子女,仆妇家人,坐了十几辆马车。妇道人家不能抛头露面,一切事宜皆由管家出面。那大管家名叫匡福,是一个年约五旬的干瘪老头,狗仗人势,趾高气扬。见到天赐先问官阶,听他只是个游击将军,只带来五百人马,心里就有一百个看不起,外带一百个不高兴。撇着大嘴说道:“我要见你们总兵大人。”

天赐道:“总兵大人远在九江府,恐有不便。”匡福道:“那么带我去见严梦熊。总督大人宝眷到此,他非但不出关迎接,更有甚者,只派出这几百老弱残兵护送,如此怠慢,究竟是何居心?”

众官兵听他直呼严将军名讳,又将大家斥为老弱残兵,皆面呈怒色。天赐强压怒火,说道:“严大人军务繁忙,没有闲暇接待诸位。命我等不必进关,由此转向西行,抄近路直奔武昌府。”

匡福却不知危机来临。死鱼眼睛一瞪,叫骂道:“严梦熊这狗头好生无礼,官不大,架子却不小。你这死囚也可恶透顶,连老夫的话也敢不听。快带我去见严梦熊,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哪个胆敢违抗,我砍他的脑袋。”

天赐勃然大怒,喝道:“狗奴才胆敢辱骂朝廷命官,假传总督令谕,这还得了!弟兄们,给我拿下!”此言正合众军卒心意,三四名如狼似虎的军校一拥而上,将匡福拉下坐骑,提在手中。匡福手足乱蹬,拼命挣扎。叫骂道:“我操你奶奶,咱们走着瞧,见到总督大人,要你这死囚好看。”

天赐喝道:“掌嘴!”众军卒大喜,七手八脚,转眼间不知打了几百个耳光,匡福的一张老脸红肿得象猴屁股。天赐兀自不肯甘休,马鞭指上匡福的鼻尖,骂道:“你这狗奴才瞎了狗眼。本将军何许人也,当年独闯匪教君山总坛,千军万马之中,往来如履平地。匪教主龙虎天师被本将军提在手里,象一只死鸡,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保护你这区区百来人,不费吹灰之力。严大人派本将军出马,已经给了你们天大的情面,你这狗奴才还不知足吗?”

众军卒齐声大骂,巴掌落得更重了。匡福痛的鬼哭狼嚎,大声求饶。忽听一个轻柔的女声道:“这位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匡福吧!他是个糊涂虫,倚老卖老,不懂规矩,贱妾代家父向您赔礼。”

天赐令众军卒住手。回头看去,只见正中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帘微微挑起,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匡文尧的女儿。天赐道:“小姐言重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贵府管家虽然骄横无礼,看在匡大人面子上,咱们不会计较。不过他言语辱及严大人,这些军士对严大人敬若神明,不作惩罚,难平众怒。望小姐体谅末将苦衷。”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向下一弯,现出一个妩媚的笑意。说道:“匡福确实该打,难怪将军生气。赶到武昌城,贱妾一定禀明家父,从重处罚。”

天赐淡然笑道:“这就不必了。他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足以抵罪。为这一点点小事惊动总督大人,让末将如何心安。”

明亮的大眼睛在天赐身上溜溜打转,问道:“将军刚才说,曾经独闯匪教君山总坛,往来如履平地,将龙虎天师擒获,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天赐大笑道:“我这话说给一百个人,只怕有九十九个半不相信。小姐只当我是吹牛好了。”催马前行,下令众军开拔。数百骑簇拥着十几辆马车,隆隆启行。

匡福盯着天赐的背影,恨恨不已。咕哝道:“这哪里是护送,简直象是押解,岂有此理!”匡小姐失声轻笑,说道:“匡福,你就少说两句吧!那位李将军天不怕地不怕,根本就没把你这总督府大管家放在眼里。再罗罗嗦嗦,只怕又要吃苦头了。”匡福心有余悸,吓得一缩脖子,慌忙住口。

车马西行数十里,穿入幕阜山的余脉,山路崎岖难行。匡福又开始抱怨,一会儿说山路不好走,应该走大路,一会儿又所山中盗匪成群,不够安全。天赐被他聒噪得心烦意乱,冷笑道:“世道不太平,通都大邑一样盗匪成群。要想平安无事,应该留在南昌府别出来。”

匡福吃一堑长一智,看天赐脸色不对,忙赔笑道:“李将军,老朽也是为夫人小姐的安全着想。千金之躯,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朽百死莫赎,将军您也不好向上面交待。”

天赐大笑道:“大管家忠心为主,可敬可感。有本将军在此,大管家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包你平安无事。”心中却想:“闻香教与匡贼同穿一条裤子,他们会来劫匡贼的家眷?笑话!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他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山头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战鼓声,道路两侧伏兵四起。一杆大纛旗上绣青龙白虎,正是闻香教的旗号,数不清的匪众从山坡上鼓噪而下。匡福吓得老脸煞白,瘫软在马鞍上。口中胡乱叫道:“咱们被包围了!李将军,快挡住他们。不!快逃,快逃!”

天赐心想:“真应了我那句话,大水冲了龙王庙,奇怪,奇怪!”他虽身处重围,依然稳如泰山。朗声大笑道:“弟兄们,量亮出本将军的名号,试一试这伙教匪的胆量。”众军卒轰然应是,齐声大叫道:“李国栋将军在此,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李国栋!”匪众齐声惊呼,骇然色变。有人叫道:“我的老天,是神箭飞将军,快跑啊!”匪众一齐转身,撒腿就跑。几名匪首久闻神箭飞将军之名,据称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能,如今手下不过千把人,危险之极。几名匪首带头逃跑,也算是身先士卒。不多时千余名教匪逃得无影无踪。

众官军欢声雷动,众家人额手称庆。那匡福惊得合不拢大嘴,没料到这位李将军居然有如此威名,什么叫做闻风丧胆,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匡小姐又挑起车帘,笑盈盈说道:“李将军,现在我相信你没有说大话。神箭飞将军,好响亮的名号。汉将李广也被称为飞将军。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将军并不逊色于他。”

天赐神色一黯,叹道:“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位李将军一生郁郁不得志,坏运气延及子孙。儿子战死疆场,孙子孤军被围,苦战多日不得救兵,被迫降于匈奴。小姐,你将我比做李广,并非称颂之辞。”

匡小姐神情一呆,出言不慎,深感后悔。想要解释几句,天赐却已经催马远远地走开了。

第二十四回 城头铁鼓声犹震 匣里金刀血未干

天赐护送匡府一行人,日夜兼程,第三日上终于赶到了武昌府。路上关隘重重,只要一亮出总督大人的招牌,自然通行无阻。把守武昌城南门的是一位姓潘的副将。这位潘副将一听是总督大人宝眷到此,忙不迭上前巴结,亲自护送前往总督府。对天赐一行却极为冷淡,只派遣一名偏将负责安排食宿。

吃了一餐半饥半饱味同嚼蜡的淡酒冷饭,住了一夜四面透风阴冷潮湿的破屋烂席,天赐与众军士共之,无一人叫苦。第二天一早,天赐命部下整队出发。虽一夜未得好歇,人人皆有疲色,队伍却依然雄壮。

到了南门,潘副将笑吟吟上来迎接,一改昨日的冷淡。说道:“李将军,辛苦辛苦。昨天下官没有交待清楚,部下招待不周,恕罪恕罪。”

天赐心里极不痛快,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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