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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丛里的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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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临终的一刻,爱将都忙着升官发财,互相倾轧去了,就只有我和三师兄在。她一生孤忠,长吟也常吟一句:“空翠千转尽湿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上天没有报应。

天何其忍?她临终前,病志战胜了斗志,她的脸部自下颔部分已完全崩溃,上颚之上完全收缩,像瘪下去一般,如一粒果子的实。她已痛得没有了表情,想必那是心痛吧,她半张着眼,找不到她看不见的我们。但我们在的。天涯海角,天荒地老,我和二师弟丁三通一定都在。她在死时的心一定很痛的吧?她的丈夫战死,她的儿子叛逆,她的四个徒弟,“谈何容易”,全去干丧尽天良的勾当。“一灯曾亮,不朽若梦。”我的师父如是说。她说我和三师弟对她说的话都听不懂,但却是最肯听话。我就只有你们两个,她老人家说,虽然,你们都是我从前不甚钟爱的徒弟,但我只有你们,也只剩下了你们。你们虽然傻,但一个是悲草,一个是笑树……师父师父,我们不管什么是悲草,什么是笑树?谁是悲草?谁是笑树?我只要您不死……

话未说完,师父已溘然长逝了。

你说话呀,师父!我们两个虽然蠢,但你说多几次,就算我仍是听不懂,但我也会背诵了。会背不就比懂更好吗?你说话呀,师父!……我们自剪刀峰下得山来,要在人间世创一番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为师父您重振声威。为国为民,不如为自己好!第一流的刀客,我王虚空。刀中第一高手,是我王虚空!

我的刀就是一把冲天大火。我要擦亮自己、照亮别人,要逼他拔出他的剑,就像师父说过,人一出刀,就要像夜雨战芭蕉,狂风扫落叶……我嘻笑江湖,浪荡天下,诈醉佯狂,怒歌当哭,为的是如果今朝宝刀在手,扬威天下应是我。男儿就似是一杯一干而尽的酒,只要能把悲哀的精力有个掷处……我就砍出了我如大火一般的刀。

简单和单简,给怔住了,也给吓住了。因为他们知道:叶红和王虚空已入了魔。

一个雪天舞刀,一个冬夜抚剑。外观和祥,其实,没有比这个更不可解救了。

至少在他们的能力里,这是无可救药的绝境。

叶红和王虚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交手三次。而在两人交手的短短时间内,白天消逝,暮夜来临,时序交替,匆而不迫。

第一次交手,叶红以他们两人拔剑来扰乱王虚空的心神,声东击西,挫败了斗志过于昂盛的王虚空。

第二次交手,王虚空出奇制胜,攻其无备,以一个喷嚏震住了叶红,击败了对手。

第三次交手,两人都再不存轻敌之心。

他们凝神以待。

王虚空舞刀。

刀和雪光共舞。

叶红拔剑,凝立不动。

他是以静制动。

两人刀剑未击,但心神己各为对手的一静一动所慑:刀意已侵入叶红神志,粉碎了他的斗志,让他尽往回忆里的伤悲处走,要他放手;同时剑气亦已夺去王虚空的心志,使他遁入记忆的怆凉里,悲愤得不由向自己的梦中杀去,就像一头饿极了的狗去用舌头舐一只活着的螃蟹。两人都在记忆里,带着远处的笛声坠落,谁也不会上来。

这种情形,除非不动手,只要一方能出手,对方就非死不可。

因为刀已夺神,剑已驭志。

这一刀一剑,已越主而出,相互交战,在雪夜里交击出空白的七色。

连叶红和王虚空都不能自制。

简单和单简也不能出手。

如果他们出手助叶红,那是不公平;如果去助王虚空,那是没道理。以他们的能力,也分不开这两人棗谁能同时架住王虚空这雷霆万钩的一刀和叶红蓄势待发的一剑?!这是个解不开结。

简单急。

单简慌。一一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这两个身上已挂满了冰条、身陷入雪堆里,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般高的白眉白发的小老头,只要一出手,不是一伤一亡,就是两败俱亡。

可是,只要他们一旦有所行动,就会引发叶红的剑气、王虚空的刀势,那时候,死的便是他们。

刀和剑已反客为主,控制了它们的主人。

它们仿佛都是不见血不空还。

5遇上真正的硬汉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支大箭,破空而至,仿似从亘古里射了出来。

箭所过去,雪花飞激。

箭射叶红。

简单眼明手快,飞掠而上,一手抄住来箭。

但那一箭,所蕴之力,大得不可思议。简单一手接住,虎口立即震裂。他不敢甩去这把金黑色的箭,只有执着急退。那箭余力未消,余劲尚在,一直追射着简单。

简单就像握住一条龙的脖子。

这条龙随时要穿透他的心。

他一退数丈,巨箭依然直钉不休。

单简正要上前救助,忽听“呼”的一声,另一箭犹似在洪荒射来,射向王虚空。

单简长身一拦,拦在王虚空身前。

他要用剑拨掉巨箭。

但那巨箭一折,转而射向单简,就像一条首尾相应的常山之蛇一般灵活。

单简只有疾闪。

箭射空,忽又一折,转而平射单简心房。

那支箭竞似活的生命一般。

单简勉力腾身,避过一矢,但那支箭又自远处的半空“啸”地折了回来,追噬他的背门!

单简大叫一声,全身趴伏地上,避过一箭,惊魂未定。果然,那箭又发出破空急嘶,射回来了。这时,简单仍在退。

就在这一霎间,那一支箭粉碎了。

粉碎于一刀一剑。

刀剑同时出击,就像铁锤和砖,同时砸在一口瓷杯上。

如果只是以剑击箭,那一刀便会要了剑手的命;同样的,如果只有那把刀去对付箭,那一剑也会杀了使刀的。

但刀剑同时出击,针对箭。

是以箭给粉碎了。

然后使刀的王虚空去追单简的那一支箭,叶红则扑向简单的箭。

叶红挥剑,箭折为二,箭簇仍钉入他左肩上,但已无力,仅入肉即给叶红内力反震,消了锐力。

王虚空挥刀一格,箭应声斜飞,插入他的腿侧,但也入肉不深。

简单、单简惊魂甫定。

叶红、王虚空带怒拔剑。他们是在同一时间撤招救人,要不然,只要有一方乘机追击,另一方必然立毙当堂。幸好他们都光明磊落,不肯占这种便宜。因而,他们也敌忾同仇,恨绝了那放箭的人,他们刚才各为彼此的刀势和剑意所制,神志进入了魔境,完全不能自拔,一个不好,就会走火入魔,重者立毙当堂,这三支箭趁虚而入,乘人之危,反而让两大刀客剑手,猛然省悟,及时收手,一齐联手。“放冷箭的,这算什么英雄!”王虚空的声音直喊出风雪之外,“暗箭伤人,有种就滚出来!”

他的声音自在风雪天地里回荡,这一个声音追衔着上一个声音的尾巴,上一个声音回环着下一个声音的掠影。

没有第四支箭。

也没有回应。“不必喊了,”叶红说,“他己走了。”

“什么?!”王虚空大失所望,“不打就走了!”

“请你放心,”叶红眼中点起了两盏寒火,“他会回来的。”

“回来?”王虚空奇道:“回来干嘛?”

“回来找你,”叶红冷消地道:“还有我。”

“好极了。”王虚空倒是愤慨,“我就怕他不来。”

“那你慢慢等他吧。”

“我们呢?”

“我们什么?”

“我们还没打完啊!”

“不打了。”

“不打?为什么,!”王虚空好生空虚,“做人不能虎头蛇尾,怎可以打着打着就不打了!”

“不打就是不打了。”叶红兴味素然地道,“从前的侠士,为义取死,为国成仁,足不旋睡,脸不改容。现在我们都还不如生意人,他们至少可以富可敌国;也不如青楼名妓,她们臂枕万客,唇尝千人:现今,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已变得一人就是一人,一国就是一国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敌军压境,内忧外患。我们却忙着拿刀提剑的,为建立一己虚名而杀个天昏地暗;舍死忘生。唏!”

王虚空忽然静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不然,在这时势里,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虽不可以用一把刀去衡量真理,至少还可以用一把剑去消灭不合理。”叶红惨淡但倔强地道,“我们还可以做一点这种事。有一分光,发一分热;有一分心,尽一分力。”

“这……”王虚空握紧了刀柄,好像浮在水上。“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来的!”

“好!要打,也得等我做完了一件事才打!”叶红斩钉截铁地道,“要不然,咱们就先来比一比,看谁能救得了这个人,谁就算赢!”

“救人,”王虚空狐疑地道:“谁?”

“龚侠怀。”“什么?”王虚空叫道:“他遇险啦?谁伤了他?!”“谁伤得了他?”叶红冷哼:“但他在牢里。”“你说什么?!”王虚空喊道,“他还未给放出来!”

叶红点头。“这哪还有王法的?!”王虚空哇哇大叫,“这太冤了吧!这太傻了呀!”

“冤?傻?”叶红对这两个字眼倒猜不透、勘不破:“何以见得?”

“这当然咯!”王虚空理直气壮他说,“你来说说看:是谁把龚大侠逮住的?”

“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王虚空一震,失声道:“是谈说说、何九烈、容敌亲和易关西吗?”

“正是他们。”叶红说,“怎么了?”

“哦呵,是他们。”王虚空敛定心神,恢复了他平时的嬉皮笑脸,“你来评评理:这四人的武功,比起我来怎么样?”

“我没跟他们交过手,但刚才倒是跟你领教过,”叶红持平他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四人联手,至多可以跟你打个平手。”

“这就对了。”王虚空受之不疑他说,“我跟龚大侠交过手。”

叶红对这倒有兴趣,倒是忘了肩上的伤。也许由于太冷之故,伤口也很快地凝了血块。箭镞并没有淬毒。或许射箭的人自恃箭法已过霸道,不需用毒了。

“结果我胜了棗”王虚空的眼睛亮了一亮,又黯淡了下去,“后来才知道,我连刀都给龚大侠调换了,还不自知。他故意败给我,是因为我丢不起这个脸,我是知道的。”

他怅然地说下去:“你想,以我这种刀法,再练三十年都决不是龚大侠的敌手,谈、何、容、易这四个小子又如何能逮得着龚大侠?龚大侠若不是但然束手就擒,他们又能奈他何?要不是受冤,龚大侠又何必任由他们拘拿?以为自己清白就不怕,任人抓拿,落得这个地步,这不就是笨吗?!”

叶红对眼前这个小胖子刮目相看。因为这人胸怀坦荡,而且其实理路分明;他不像看来那么笨。

“好!那咱们就先比另一场!”王虚空兴致勃勃他说,“谁能先救得出龚大侠谁就算赢。”

叶红觉得这是一种较有意义的决斗,于是问:“不管用任何方式?”

“不管用任何办法,只要能救得出龚大侠就算赢。”王虚空沾沾自喜,像一块燃着了的炭,看他样子,已志在必得,自忖必胜。

“我没有你的家世,但我自有办法。”“办法?什么办法?”叶红倒是替他担心了起来,“你可别乱来,害了龚大侠。”

“我才不会乱来,”王虚空又兴高采烈,斗志昂扬了。他的眼神又一点都不空虚了,“我也有我的人手。”“阔斧丁三通?”叶红试探着问,“那位跟你同是名满武林的师弟?”

王虚空哈哈一笑,放步洒然而去,一面把语音悠悠地传了回来,“咱们就各尽所能,看救了龚大侠谁先!救了龚大侠,先赢一局,到时候,决一胜负,咱们再来!”

叶红正被他那离奇的句法弄得耳忙脑乱,王虚空那肥肥矮矮的身子已在风雪呼啸中隐去不见。

只剩下深陷的足印,像一步就是一个小井似的,但很快地就会给风雪埋去。

远处,却有一小行鸡爪一般的足印,像雪地上开了芽。叶红皱了皱眉,感叹地道:“这是个汉子。”

简单说:“他会用什么办法救龚大侠呢?”

单简说:“我们用什么方法救龚大侠呢?”

他们两人,显然很急。

救人本来就是件急事。

叶红却说:“刚才,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远处有半声嘶吼的声音。”

棗那仿佛是一只雄鸡在啼的时候给扼断了咽喉。

“那是……?”

简单有听到,但没注意。单简有注意,但没听清楚。

因为当时是大敌当前。他俩是师兄弟,原本一个姓简,叫显哲;一个姓单,叫影幢。他们都嫌名字取得太累赘,故入叶红门下之后,便简简单单地改为单简和简单,一了百了,利己利人。

“正要你们去察看;”叶红说,“不过,要小心,我在这里,一遇事就喊,对手厉害,别强撑着。”

“是。”

简单掠向树林那边。

单简则往簧火那儿跑。

叶红看着他们剽悍的身影,无限感触。在江湖岁月里,自己已痛快地燃烧过,烧得放肆尽情,但也夹杂着呻吟。如今若还剩下一些余烬,就点燃这两个不怕死只怕人活但如死的年轻人吧。心大意高的,他不取;志大才疏的,他不要。这两个人,就像他自己一样,从来不认为脖子和胆子有人会比他们更硬。他要把衣钵传给他们。他们将是他的衣钵传人。因而,他对他们特别严厉。

没有严厉的师父,就出不了好的弟子。他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他心里当他们情同兄弟。

他从王虚空的话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当年,他和龚侠怀比拚的时候,为何明明在岌岌可危之时龚侠怀却收了刀。原来是因为对方不想取胜,也不想使自己当众惨败。

这么简单的一个答案,自己一直想不通,却给王虚空一言道破。王虚空能直言不讳,可见是一条真正的汉子,自己却无法向人前说出龚侠怀让的一招,但他也不承龚侠怀这个情。

一一败就是败,胜就是胜,让什么让的!

他更决意要把龚侠怀救出来。棗只要把他救出来,便算还了这个情了。

这时候,他听到簧火的方向,有一声轻呼。

他立时掠了出去,就像一片青色的雪花。

6碎杯痛饮

那是一具尸体。

他趴在雪地上,脸伏在地上,深深地埋了进去,附近的雪已染红。

他穿着华丽但轻便的袍子,因为身上已没有了热气,所以衣服已绷硬得像厚纸一般,衣领更冷得象铁打的。他死去已好一段时间了。

他背后插了一支箭。

金黑色的大箭。

他中了箭,大概还走了七、八步,然后不支倒地,血迹就淌了那么一大滩,已变成赭色。

单简先嗅到血的腥甜味,然后发现了他。

叶红过去的时候,心都凉冷了。

他不用把尸体翻过来,也知道他是谁。

宋再玉。

他的好友。

他平生好友不多,已是死一个少一个的了。

对宋再玉,不算十分相知,但很可以信任,现在,却英年早逝,死于暗箭下棗这箭,刚才也几乎要了他和王虚空的命!

叶红用力地把箭拔出来。

他是这么地用力,以致在箭身留下了指痕。

然后他温柔地把宋再玉掉转过来。

宋再玉苍白得就像一座玉砌观音。

只是他是瞪着眼死去的,带着不甘和愤怒,口唇微张,但他要说的话已永远无法听见了。

棗他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棗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手里似乎握着件什么东西,但手指已被掰开,拇食二指仍扣在掌心里,其余三指撑开,其中中指还给折断了,指骨刺破了皮肤凸了出来。一定有人在他死后,取走了他紧握于手心的事物。

叶红仔细检查,发现只在拇食二指下压着一小角纸屑棗那是上好的纸质,吸墨强而不化,但一个字也没留在那里。

单简也很难过:“宋公子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是来找我的。我曾告诉他,午后我会在这儿。”叶红沉痛地道,“我托他去打探龚大侠的消息,并请他去陆倔武那儿探探风声,没想到……”

没想到,他却死在这里。

棗其实,他死的地方,离自己和王虚空决斗的地方不远,只是,自己为王虚空所缠,分不出心来旁顾。

忽然,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叫:“公子!”语音急切。

那是简单的声音。

他们找到杜小星的时候,他已几乎给霜雪所覆盖、淹没。他的脸色一片白,连他那双不屈和不甘的眼眸,也快变成鱼肚白了,比他实际年龄至少老了两百岁。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跟宋再玉死前是很接近的,然而他俩本来是不相识的人。

简单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以为他是个冻僵了的老头。

他只觉得这个死人有点眼熟。

因为这一点眼熟,而终于给他认出来:这是刚才在“诡丽八尺门”门前见过的人!

然后在他推杜小星的时候,摇落了一些冰柱,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人给制住了穴道。

他马上发出呼喊。

叶红一到,立时知道这人还没死。

他先把内力自杜小星腹中穴传了过去,让他先保住一口气再说。

之后他替杜小星解穴。

他一口气点打搠撅,运指如风,密集得像一盆水泼向一张荷叶,冰块发出脆碎的声响,但杜小星仍是纹丝不动。

叶红站起来,皱着眉,头顶树上,正露出第三颗寒星。

简单试探地问:“怎么了……?”

叶红不说什么,陡矮下身去,双手揉面粉搓面团儿似的在杜小星身上推揉着,好一会,杜小星的颜面才有了活气,及时赶到了一点儿血色。

叶红霍然站起,微喘着气,鼻前唇前,一团团的雾气,棉花般地喷出来。

简单喜道:“好了棗”

叶红脸色比刚才更凝重,“不行,这是路雄飞的独门制穴手法,很歹毒。”

简单“啊”了一声。

单简怒问:“难道就不可解?”

叶红突然大喝一声,一掌劈在杜小星的百会穴上。

杜小星的身子忽然软了,微微合上了眼,只留一缝隙的眼白,鼻子里“噫”了半声,微弱得像冬天里最后一声蝉鸣。

叶红自己,却冷得全身抖哆。他把真力移注杜小星身上,破解了受制的穴道。“扶他到火堆去坐。不要一下子靠得太近。先到二十尺外,歇一歇,再进五尺,过一阵,再进五尺,到五尺内两尺外便不得再近,否则会晕倒,皮肤也会燥裂的……”

简单照着叶红的吩咐去做。

单简已端上了一个缺口瓢子的沸水。瓢子是向附近人家借的,用雪水在火上烫成了沸水。还放了点姜丝在里边。用热的雪水最能解给冻伤了的人心头的寒,听说是这样子的。

“是谁点了你的穴道的?”

杜小星不肯说。“我知道,是你们八尺门里的人干的。”叶红冷峻地说:“可惜,你们门里的人,放着个龙头正受苦受难不去救,为怕官府祸殃门墙,钻钻榜掠,结果却先残害自己门内的兄弟棗诡丽八尺门,可以休矣!”“谁说的!”杜小星道:“我就是要去救龙头!”“就是因为你是要救龙头,”叶红紧迫钉人,“他们才会杀你。”

杜小星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拳背上忽然湿了两点。是泪。

叶红也怔了一下。一个男子,怎能说哭就哭!但他又旋即明白,那是英雄的虎泪,委屈到了一个地步,是会夺眶而出的。

“你别替他们遮瞒了。你不打算报仇,我也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棗虽然我知道那是路雄飞路四爷你们的路五当家干的好事!”路雄飞在未入“诡丽八尺门”之前,曾当过土匪,人称路四爷,进了八尺门,改邪归正,排行第五,所以偶尔还是有故识称他为‘路四爷’。“我也是谋救龚大侠的。我今天上八尺门来,其实为的就是这件事,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始终不得要领就是了。”

“真的?!”杜小星抬起了逐渐恢复生机的眼。“你要救龙头?”

“我骗你作甚!”叶红正色道,“如果我跟八尺门现在的当家是一伙的,我们根本不需救活你。如果我是官衙的人,龚侠怀已在我们手里,我也用不着跟你虚情假意。龚大侠是我的朋友,但并没有过命的交情,只不过,我觉得他是冤的,便不能眼看着他给人冤:我看他没人理会,便不能任由他求救无门。”

他的话打碎了杜小星心中的寒冰。

杜小星终于信任了他。

叶红问他准备怎么办?

“八尺门里的当家,已不可指望,”杜小星用臂上的破衣揩一揩脸上的冰融化成的雪水,“我去大孤山找赵八当家,他会给我拿主意的。”

叶红知道赵伤这个人。

赵伤是个一生全是血和汗的汉子。他问杜小星为何八尺门的当家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我也说不上来。龙头一向治事甚严,大公无私。其中路雄飞和夏吓叫二位当家曾因私吞捐予边防的公款,给龙头各打七鞭以惩,由此可见一斑。又有一次,门里有位供奉叫‘一笔虎’严掷海,是门里辈份除龙头以外最高的人物,跟龙头原本交谊甚深,历过几次生死大劫。后来,好像是因为严掷海既强暴民女;龙头不得已,只好阵前斩爱将,而且对那民女照顾周至,但此后便传言他因与严长老争风呷醋而不惜趁此来斩除异己云云。这事我也不很清楚。可是龙头是怎么个人。我们门里上下至是明白不过。像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他也视同我如手足。他事必躬亲,但决不拘私。他常说:我能交到这样一群兄弟,是我毕生最大的荣耀……他出事后,门里也有很多兄弟是关心他的,想救他的,但不是给门里当家镇压下来,就是给封锁了消息。有些兄弟,还以为他已逍遥在外,也有的以为他正在沙场杀敌呢!”

杜小星给火光的热气迫得脸热乎乎的,血气也和着刚才呷的几口酒运升了上来,他觉得眼前有些昏虎虎的。

“门里的当家,自是怕他出来了。他一向不许门里的当家跟朝中的佞臣勾搭。他说过:‘我们是武林人,不为求一官半职,何必趋炎附势,没的辱没了咱们的操持!’他几次坚拒史弥远着人送的礼,也辞谢一切赏赐。这只怕也得罪了不少权贵了吧!可是他才给押起来,二当家就已发了财了,三当家也当了官了,至于四当家,好像变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在门里,究竟有几个是朝廷派来的?有几个是把龙头推进黑狱里的人?谁也不晓得,总之杯弓蛇影。所以谁也不敢再说真话。五当家成了剪除异己的刽子手,七当家则变成龙头最大罪证,她处处指证龙头曾企图染指于她棗谁知道内里文章呢?反正都是一边的话。龙头进去以后,门里便没有人是互相信任的,大家也组合不出一个士气来。

“暗中做了丧心病狂卖友求荣的人,依然在门里春风得意跋扈嚣张,反正说成是他们代表了受屈受欺。不忠不义变成了大仁大义,大好大恶的可以大摇大摆。杀人不见血的更成了反正大侠客。私通外贼的逍遥法外。全忠尽义的被丢在牢里人未死就发了霉,就算出得了来也半残不废,一生前途尽湮灭。大家都嚷着人心思散,事无可为,可都没想过当年有福同享、歃血为盟的时候,大家不是口口声声争着嚷要分忧解劳、生死同心!现在,依我看,就算龙头能活着出来,他们也决不会放过他的。”

叶红等杜小星一口气说完,比较没那么激动的时候,才平静他说:“那确是你们龙头的错。”

“什么?”

杜小星杯里的酒溅了出来。

“他交错朋友了。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朋友就是个什么样的人。宁愿错吃药,不可误交友棗”他平和地道,“龙头交上这样子的朋友,就算他受受苦,也是免不了的了;只不过,他再苦,他那些朋友还是会认为他们比他更苦,所以他是有苦说不出,诉不得苦。谁叫他当人家的龙头!”

他顿了一顿,再接了一句:“谁教他交了这样子的朋友?”

“可是棗”杜小星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这些日子以来,我千方百计,想进牢里求得一见龙头,都不能如愿。但在多方请托之下,终于拿到了一张龙头写的条子棗”

叶红喜道:“可否予我一阅。”

“我走之前,再给你看。”杜小星沉重地道,“你还有什么要知道的?”

“你刚才提到,就算人出来以后也半残不废……”叶红精细地问,“这话怎说?”

“就算龙头能够平安,便也未必无事,好端端的一个人,万一沾上了些什么滔天大罪,日后谁信得过他?除非他真的投敌去吧,不然大家待他,只怕仍是避之则吉。”杜小星消沉地说:“我曾四处打探龙头的消息。我想起新四大名捕押龙头是经礼桥往刑狱那儿去的,务必经过‘临风快意楼’,而且,‘临风快意楼’是东乐里一带最高的楼子,所以我上去打听……结果,从一位吹笛子的人口里知道,谈、何、容、易还没把龙头押进衙里。就在他完全没有抵抗的情形下重创了他……看来,伤势还是挺严重的,他们得要架着他才能走。他们就像拖一只断了腿的狗一般拖着走棗”

简单忍无可忍,怒叱了一声:“可耻!”

单简一按剑柄:“我们棗”

叶红疾抬目,目光如电,“我们?我们怎样?!”

单简铁着脸,咬牙切齿地道:“大不了劫狱棗”

“荒唐!”叶红叱道:“万一救不出来怎么办?!岂不是害了龚侠怀,枉送性命!”

“万一救得出来呢?总比在这儿谈谈说说,无补干事的好!”单简气晕了头,谁的话也不听了,“我们宁可为英雄战死沙场,不可任由好汉屈死狱中!公子要是不便,这事由我们来办就可棗生死由命,决不牵连!”

简单觉得单简说得未免太冲,连忙叱道:“师弟棗”

叶红却是眼睛一亮,说:“好!那你先忍一忍,我会再去想办法,要真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咱们就说不准会走这一步。”然后他脸色一沉,“这种事,你去得我去得,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把你家公子踢出行动之外!八尺门的当家们现在是有福自享,有难独当,咱们可不是,你别搞糊涂了!”

单简赧无地容,眼睛却发了亮,正想说些什么,杜小星已激动得两颊充了血:“叶公子,有这种事,别忘了叫小星一道,别忘了等小星回来!”

叶红倒有隐忧,“你去大孤山请赵伤回来……你能保证赵伤就不是跟八尺门里那几位当家一样的明哲保身,拿准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敬谢不敏呢?搞不好,还会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杜小星忽然叹了一口气。

“就算赵八当家不一定会救龙头,但总不能不试一试。”杜小星坚毅地道,“正如我这些天来,流连八尺门外,不是不知道他们根本已弃信背义,而是总是巴望他们有人会回心转意,做做好事……现在,我已死心,但我不相信八尺门里的人都如此绝情绝义。我还是要到大孤山跑一趟。”“明知山有虎,”叶红用一双闪亮的眼闪亮地望着眼前这个樵悴落拓的汉子,“偏向虎山行?”“以前,我听龙头说过:我们八尺门的人,每一个人都要在这横流俗世里激浊扬清,舍我其谁,要有以一人敌一国的气派!”杜小星举起了杯,神情像是拔出了他的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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