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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丛里的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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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对不对的;”融骨先生用两只手指捻着他那一小撮山羊须脚,道:“正义这句儿给人用得太多,已不知是何解了,只知道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他眯了眯眼睛算是笑容,用手一指河塘,说:“像我们这样把他杀了,的确可以免除皇上那帮人有意延揽他成为我们心腹大患的危机,不过,如果说这种做法是维护法律正义,也无不妥。”

销魂头陀忽然“啊”了一声,跌足道:“遗憾!”

“别担心,”融骨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你还来得及赶上‘劫囚’那一场好戏。”

“不是,”镖魂头陀用手一搭他那把残破扫帚似的乱发,“我是遗憾大师兄至死不知:你是‘绿草’我是‘黄花’,他虽然一直都自居为大师兄,但在江湖上、武林中的地位与身份,我们其实比他高多了!”

“这有什么干系!”融骨懒洋详的说:“我们只注重活着的跟我们有利害关系的人怎么想怎么看,至于死了的再大不了的人,也与我们全然无关。”

这时凉风送爽,吹得荷花莲叶一阵轻漾,泥徐大师沉陷下去的地方,现在已完全恢复了原来面貌,连泡都没再冒上一个。

远处传来龙舟竞渡的号响。

“死了的人甚至比不上这一阵风,”融骨忽然因景生情地道:“你听到吗?”

“号响?”销魂问,“龙舟争锋?”

“不是,是杀人声。他们开始了——”融骨说,“‘救龙行动’。”

4.诗丛里的刀

“好一把刀!”高赞魁拿着那把“天涯刀”的时候,心跳得快一些,血液流得急一些,连呼吸也费力了一些,就像初恋的男子刚刚遇上了他的梦中情人一样,“好刀!”

朱星五眼中发出邪芒。当他斜着眼在注视高赞魁拿着这把刀的时候,星芒就更甚了,那种光芒就像是香枝上的焰蒂,在白天不甚显亮,一到了全黑的夜里分外夺目。

“当年龙头就是仗着这把刀,横行天下,”朱星五感慨的说,像他眼前尽是一幕幕可凄可恋可歌可泣可再从头再来一次的如烟在事,“后来他的刀法已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无刀胜有刀’的境界,但我们追随他、帮他打天下的时日里,这把刀可以说是我们所有的信心、全部的定力、一切的目标、完全的奉献、不顾一切的号召。……那段日子,真是……过瘾!”

“那时候,我们不但直道而行,而且志在替天行道;”高赞魁抚着那柄刀,仿佛在对着他的情人诉说着绵绵情话,“我们都曾经相信过;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见着真情:只有在最大的磨练里,才显出一个人的志气,只有在不计成败、舍我其谁、全力以赴里,我们才活得比谁都更光辉、更自豪更不虚度。”

他那很有官威的紫膛脸,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少年看到自己梦幻成真的神情一样。”那时,我们都相信,只有在刀丛里,才能有至真至诚的好诗:只有在刀山火海里,我们才能布展所长;只有在绝大的危难里,我们一众兄弟,更能唇齿相依,生死与共;可是……可惜……”

他始终没有把刀拔出来,只无限惋惜的说下去:“这条路愈行下去,渐走渐远,愈行愈寂寞。”

朱里五忽然用一种类近是病人般的声调接了下去:“这使我们愈来愈清楚和了解:刀丛里,不一定有诗;纵有,去拾取的代价也太大了;但在诗丛里,却隐隐夹杂着剑影刀光。人生一切,都是用实力去挣得的,而不是用欲望去换得的。龙头一个人持刀行道的抱负,对我们而言,只是死路一条。”

叶红和严笑花静静的听着,要不是他们眼里流露出悲悯与不屑,简直令人以为他们是充耳不闻,或是根本失去了表情。等他们的话告一段落,叶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吃力,所以也说得尽量简洁,虽然只几个字,他已换了几回气,每一个字都用那个字的口型才能勉强将之模糊的吐出来:“所以,你们因为梦碎,就要把使大家能有梦想的人铲除?”

夏吓叫那一张一如一粒大蛋似的头又凑了近来,张开血盆大口,狞恶的说:“你可知道你已饮下我们老七的‘黄泉水’?”

叶红点点头。

夏吓叫以一种骇人的声势又说:“你知道你是因何而死?”

叶红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你现在连移动一下也没办法,还逞什么能?!”夏吓叫咧开了嘴,上下两排牙齿森然如铜锉,直磨得登格作响,“你就是太多管闲事,所以才自寻死路!”

“他是多管闲事,”严笑花的语音像刚吞下了一碗苦药,每一个字都说得踢掉一块大石一般吃力,“我不是。龚侠怀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有他那样的朋友,而你又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夏吓叫用他那一张只缺了长鼻子就是十足一张象脸的头趋近严笑花,“所以你该死。”

“我真奇怪,”严笑花倦乏地闭上了眼睛,不屑再看这种人一眼,”你们嘴里这般,鄙薄你们的老大,可是,要是没有他,你们就如一盘散砂,你们就烂泥扶不上壁,你们根本不能扬名立万,你们根本就是一堆垃圾。”

夏吓叫虎吼一声,反手抄起镔铁禅杖,就要向严笑花顶上劈落。

高赞魁突然出手一拦。

也没看他怎么动,夏吓叫那一枕已给他化解于无形。

夏吓叫顿时为杀意所激睬,碌着一双要噬人的眼,向高赞魁吼道:“你干什么?!”

高赞魁一团和祥的道:“别急。”

夏吓叫咆哮道:“你没听说过吗:杀一个人要杀死了才是杀了。在未杀之前,切勿给他有反击的机会,废话尤其不要多说!”

高赞魁气定神闲的道:“这两人,杀是要杀的,可是,为免后患,却不是由我们来杀……”

互吓叫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费魁微笑道,“不过,就算是杀该杀的人,也该由该杀的人来杀才是。”

夏吓叫迷惑起来,而述惑也引起了他的防卫。

朱星五忽然说话了:

“来了。”

然后他补充:

“杀人的人来了。”

杀人的人是来杀该杀的人的。

今天,八尺门里,“被杀的人”是叶红和严笑花——不管他俩是不是该杀,但只在场的人人人都认为他们该杀,他们就给杀定了。

只是,杀人的人又是谁?

杀人的人走进来了。

走得很慢。

杀人的人很苍白,好像他杀的是别人,流的是自己的血一样。想必是他杀人太多了,才会苍白到这个地步。他也满脸胡碴子,眼神很忧伤,但整个看去,却是一个很幽艳的男人。

一个很惊心动魂的幽艳男子。

“惊心动魄”四字,不仅是形容他的杀气,还有他带着的事物。

他“抱”着的“事物”:

棺材!

一副沾满泥泞的棺材!

他肩上搭着绳子,拖着那口斑剥的、古老的,但相当“宽阔的”棺材,就当是拖着他的宝贝儿子一样: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致白皙而修长露节的手背,全浮凸上了青筋。

叶红见过这个人。

——那天、下雨、二嫂亭旁,他和严笑花,遇上小李三天和“双面人”的伏袭,这身着江披风,赐佩钝短刀的汉子,曾经走过。

严笑花认得这个汉子。

龙头近年来最心爱、显得力、最倚重的一名兄弟,排行最末的八当家赵伤。

一向都留在前线作战,向来都最孤独、最寂寞、最傲岸的“孤山派”赵伤!

赵伤来了。

赵伤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

(——要救龚侠怀?)

(——要为龙头报仇?)

(——还是跟这干八尺门的叛徒同流合污,为诡丽八尺门再添一名不长进的当家?)

赵伤一进来,朱星五就一晃身,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一路上辛苦了。”

“不苦,老大才苦。”

“你要的人,我们已经擒住了。”

“嗯。”

“一个是叶红:他跟龙头,在平江府里并称‘刀剑双绝’,他因搅‘红叶书舍’,勾结朝廷好官,妒恨老大功名显赫,武艺商强,因而告密诬陷,使龙头身隐囹圄迄今……八弟,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该杀。”

“另一个是严笑花:她身为龙头红粉知已,但不守妇道,贪图富贵,先跟狗官陆倔武以色相示,谄媚勾结沈清濂,跟这些贪官陷害龙头……老八,你说说看,这娼妇该不该杀?!”

“该杀!”

“就是因为该杀,而你又是龙头最知心的兄弟,我们千方百计把他逮着了,由你来杀——你是老大最喜欢的弟兄,不由你来替老大报仇,还有谁人!”

“是!”

“那你还等什么?”

赵伤不等。

他拔刀。

他腰畔那把:又短、又饨、又生锈的短刀。

他的短刀一发出来,连一向凶悍的夏吓叫,眼里的神情也显现出了他名字的中间那个字:

谁也不敢置信:这样一柄毫不起眼,又笨又钝的锈刀,竟像一个绝世才子的一句绝世诗句一样,识货的人一看,只有也只能拍案叫绝。

朱星五布暑一向很绝。

如果不绝,也不会使到龚侠怀进了牢后,还放心把八尺门一切要务,交他主理,更不会安心乐静,以为朱星五会设法营救他——就算救不成,也会把门中子弟安顿好,为将来大计铺路。

现在,叶红和严笑花就算要申辩也无从。

因为他们喝了那杯“结义酒”。

“酒”里有毒。

路娇迷的“毒”。

“黄泉水”。

——喝过“黄泉水”后,武功越高,也给废得越速;叶红和严笑花纵能强提一口气说上几句话,但一旦那几口气用完之后,这两人就成了待宰的哑巴。

“诓背叛老大,”赵伤干涩的向叶红和严笑花说:“谁就得死。”

5.流汗,还没流血

“囚车到了”。

这个消息,自蒲田一休大师的一声佛号里传来。

一体大师立在十字街心,背向菜市口,面向羊棚桥,侧对二嫂亭,总比,从大牢到衙厅路上任何动静,都荡在他眼里,都逃不过他眼里。

他站在那儿好久好久了,托着钵,背着布袋,捻着楠珠,敲着木鱼,双目低垂,但始终未曾念过一声佛号。

直至现在。

“阿弥陀佛。”

意思是说:囚车来了。

“囚车来了”,即是“行动开始”了。

“行动”是“救龚行动”!

只不过在片刻之间,消息传遍了给每一个正在等待这消息的人。

他们用的方法,有的是打碎一只碗,有的是一声咳嗽,有的是忽然收起了旗竿,有的是脱掉左脚的草鞋,有的是忽然把烧红的铁棒浸在水里,有的是忽然戴起了帽子,总之,是在极迅速的情形下,他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囚车来了。

——要出手了。

“我一生里没别的信念;”赵伤用一种非常伤心的神色看着他的刀,“除了对国家民族、无可怨怼之外,我只知道一个法则:谁对我好,我就对他更好;谁对我坏,我就对他更坏。”

“龙头对我很好,极好,我就得用这一生一世来报答他。他曾教会了我一件事情:教我懂得看重自己。”赵伤苍白的说着,使人感觉到他不但可能受了内伤。而且必定还是个伤透了心的人,“他让我知道,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但要懂得以身作则,还要懂得以身破则。能出能入的人,才能能立能破。”

“没想到,我们为保江山而拼死,你们却在这儿因私欲而构陷折煞了这样一位好汉;”赵伤伤心地道,“我要是放过你们,我还能算是大哥的兄弟吗?”

话一说完,他就出手。

出手一刀。

一刀砍向朱星五。

朱星五一直在等。

他在等时红死。

——等叶红死了,他再跟高赞魁联手格杀赵伤:赵伤死后,他再执行容敌亲和谈说说与他私下的定计:除去高老三,一统八尺门。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许多事情,不是做出来的,而是等出来的。

绝大部分的事情,都需要等待和忍耐。

对朱星五而言,他已经等到自己当上了老二,干到了副门主。又忍到了龚侠怀出了事,终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仍觉得悚惧不安——

因为有高赞魁。

这人笑里藏刀,深藏不露,嘴里挂着全无野心,心里却所谋极巨。

——这么久都等过去了,难道还等不到今天吗?

朱星五一直很能等。

也很能忍耐。

在江湖上,朱星五不是个传奇人物,但却是个足以改写传奇的人物。

很多人都认为:如果没有朱星五的助力,龚侠怀才份再高,魄力再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立“诡丽八尺门”在江湖上这样举足轻重的门派。

朱星五是个很能握苦的人。

他的特点是的熬。

他相信熬得过黑夜就是天明。他主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本身就是个“熄妇熬成婆”的人物。

他的“大泻神通”,可以说不是练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一齐修习的六十九名高手,全部“捱”不住了,或中途放弃,或走火入魔,就只有他一人“炼”成。

他的“八步赶蝉”,原就不是什么绝顶轻功,但他却能把这种并非绝顶的轻功“熬”成了绝对绝顶的轻功。

他很能捱。

不过就算他再能捱,也绝对捱不住这一刀。

赵伤的刀。

这一刀原来是要砍向叶红的。

就在这一刹间,朱星五忽然、突然、蓦然的觉得:叶红的神容,竟很象是龚侠怀!

——那种视死生作等闲、纵九殁亦无悔的神情……

这两个原本性情完全不相近的人,这一刻,怎么会如许地神似?!

这个发现无疑相当地使朱星五内心震动。

这一刹间,赵伤的刀就改向他砍来。

刀极短。

刀锋却有一丈三尺七长。

不多不少,一丈三尺七寸。

那是无形的刀锋。

以刀风为刀。

刀风就是刀锋!

朱星五警觉的那一刹间已然中刀。

他其实并未中刀,只是给刀风扫中,但刀风竟比刀更利。

他中刀的刹间已倒滑步、急跌步,八步赶蝉,刀锋连闪八次,他的身形也连闪八次。

身影里探起八道血光。

在这八次翻腾里,朱星五已跃过横匾、撞跌檀木椅、踢起茶几、闪于柱后、碰着花盆、越上花架、蹴开屏风、拨去画轴……他闪得极快,极奇,也极狼狈。

但无论他怎么闪,仍是中刀。

他一面中刀,一面大喊:“制住他,这叛徒!”

也许是因为中刀的痛楚,使他喊“叛徒”的时候,样子看去甚为奇诡。

赵伤八刀皆命中。

他的刀是要命的刀。

要是要不了别人的命,他一向不轻易出刀。

但要命的刀并未立刻要了朱星五的命。

他自己也不好过。

那些横匾、槽椅、茶几、木柱、花盆、花架、屏风、画轴……经过朱星五(不管是头上、肩上、臂上、腰上还是背上、腿上)的碰触后,全砸在他身上。

那就是朱星五的“大泻神通”。

凡是给他碰过的事物,全注入了极强的内劲,飞砸向敌人。

赵伤没有避。

原因是:一,避,也不一定避得了;二,要避就杀不了朱星五,三,他对敌一向不喜欢闪迦,只喜欢追击。

那些事物全重击在他身上。

他负伤不比朱星五轻。

他猝然出刀在先。

朱星五是负伤在先,在受追击的同时作出还击。

凡是碰触到他身体的事物都成了他反击的武器。

——他根本不必抄起那事物作为武器,只要他的身子稍接触到那事物,立刻便注入“大泻神通”,以最出奇不意的角度反击对方。

如果不是一出刀就先伤了朱星五,赵伤实在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如果再打下去,赵伤也难保自己会不会反而死在一向能在敌手的死角中出击的“大泻神通”下。

赵伤这样省惕的时候,朱星五当然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结义兄弟夏吓叫路雄飞路娇迷的手上。

夏吓叫未加入“诡丽八尺门”之前,外号“杀人和尚”,他光头、好杀、性烈。

他擅使九十三斤重镔铁禅杖。

他一杖砸在朱星五背上。

朱星五本来就是向他疾退过来,希望他能挡一挡赵伤的攻势。

可是夏吓叫没有挡。

只暗算。

攻向朱星五。

杖劈在朱星五的背上。

朱星五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蓬血箭,遮掩了赵伤的视线,阻了一阻他的攻势。

同时间,夏吓叫也吃了自己一杖。

他手上的禅杖,突然完全不受自己所控,像面条似的弯了过来,蓬地在胸膛上一击。

夏吓叫仰天而倒。

一倒即起,但胸骨已断了两根。

这时候路雄飞的火流星和路娇迷的水流星,分左右砸在朱星五太阳穴上。

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里,路氏兄妹各吃了一记流星:一个给打得嘴角溢血,一个给砸得鼻下淌血。

然后朱里五顿住。

他已成了一个血人。

他惨笑,脸上又出现了那一股刻苦耐劳、抑郁难平的神色。

“好,好,好,”他说了三声“好”之后,才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真是好兄弟。”

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只袖手旁观的高赞魁,忽然把手中刀扔向赵伤:“杀!”

赵伤拔出天涯刀。

那是一把水色的刀。

又像是一把水中的刀。

刀像水里的游鱼一闪。

一刀砍下朱星五的头。

刀入鞘,赵伤捧刀出神。

“功德完满”。

高赞魁说,边拍了拍手,像刚拨去了桌上的灰尘。

夏吓叫道:“他原本是想利用赵八当家杀了严姑娘和叶公子后,再联同我们杀掉三哥的,这家伙狼心狗肺,龙老大也一定是给他害的。”

路娇迷道:“狠有什么用!一切都在三哥盘算之中,咱们替龚大哥报了大仇了!”

路雄飞道:“什么三哥,是咱们门主了,也是大当家才对!”

一直静观其变的时红忽道:“你怎么知道赵伤出刀不是杀我,而必杀朱星五?”

他问的当然是高赞魁。

“因为赵伤一回来,我就先私下找到了他。”

“你跟他说:龚大侠是毁于朱星五之手?”

“本来就是。”

赵伤忽然道:“他想利用我杀了你和严妹,老三要我利用这个机会除了他。”

高赞魁道:“我也知道赵八是杜小星千里迢迢请回来的。小星跟叶公子而位弟子交好,没有理由不告诉老八:叶红是友非敌的——这点就只有朱老二还不知道。”

叶红脸色仍然苍白如刀:“所以他就该死?”

“知得少,本来是相气,”高赞魁悠然的说,“但当老大的,就不能知得太少;知得太少,又要充老大,那就是找死。”

叶红咳了几声,苍白的西颊泛起激烈的艳红:“朱星五要当老大,不晓得你们不服气,所以该死;龚侠怀身为老大,不知他手上兄弟所欲所求,所以也该死。”

高赞魁和气地道:“你不知就来多管闲事,所以也一样该死——您就请别运功驱毒了,没有用的。”

赵伤大吼一声,挺刀护在叶红身前,疾问:“你中了毒?”

叶红白着脸笑道:“恐怕是的。”

赵伤急道:“刚才‘黄泉水’你们不是都没有喝吗?”看去,叶红也没有什么异样,只似脸特别白,眼特别红。

叶红以一种平淡的语调道:“我是用拳劲叩唇,压住酒力,籍咳呛早把水全都吐了出来。”

严笑花也道:“我抹去唇上胭脂里就是兜去了所有的毒水。”

赵伤更不明白:“可是你们都中了毒!”

“这不是‘黄泉水’,”叶工双眉一蹙,眉心也吊起了三道隐隐的红线:“这是‘十三点’。”

赵伤道:“‘十三点’?”

“对,有见识,”高赞魁插口:“这的确就是名闻蜀中的‘十三点’。有关毒药,还是得由路老五来说较好。”

路雄飞白眼黄珠一翻,龇着牙笑道:“我只懂暗器,论毒药还不如由河妹你来说。”

路娇迷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一笑,全身就如波浪一般轻颤起来。

她从发梢至足尖都是诡异的。

就像一个魔女。

“这种毒,并不很毒。如果是剧毒,必为叶公子发觉;江湖上谁不知道他视力虽差,但视觉、味觉、直觉都是第一流的。这种药丸,仅如针头般大,共下十三粒,多服无效、少吃无力,但就算是蜀中唐老大大亲至,也一样辨别不出毒力。这毒力一旦发作,眼白必有左六右七,共十三个针头大的红点。发作时也没怎样,一般人得要在一个对时内肢无力、内功难聚;内力至高者,能将毒力逼出,也非得要一二个时辰不可。”路娇迷说到这里,笑了:“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必我说,都会知道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了。是不是?其实绝对用不着一个时辰呢!是不是?”

“比起来,刚才的只算是流汗,”高赞魁扪着五缕长髯,道,“现在,各位才开始流血。”

6.流血,岂止流汗

一个时辰之内,绝对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其实人世间的变化之快、之大、之巨,根本不必一个时辰。只在刹那弹指间,就会有极大的转易。

在时光流转里,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所以,当人说“永恒”“永远”、“永不”的时侯,那就是一个谎话的开始;只不过,有的谎活是骗人,有的谎话是骗已,有的谎话是骗人骗已!

在菜市口、十字东西街、羊棚桥,二嫂亭一带,自蒲田一体大师一声佛号起,已不止是流汗,还是流血!

血染平江府!

苏看羊邢中散蔡小虫小梁莫虚洲姚铁凝霍梦姑傅三两巴勒马谢红飞谢梦真牛满江阴盛男餐风长老饮露真人……全部跃了出去。

分头跃了出去。

劫囚。

群侠之中,只有一个没有动手。

那就是蒲田一体大师。

他是出家人。

他是于诚心向佛的人,

他不愿破戒。

他不能杀人。

他也好打不平,他也主张救出龚侠怀,他也号召其他武林同道参加行动,他也参与筹划劫囚的组织——但他就是不能动手。

因为他一旦动手,就伤人难免。

杀人也难免。

所以他只旁观。

只作记录。

——故此他仍然没有破戒。

他仍是一位出家人。

(只不过,世上有些事,任由他人杀人害人,恐怕要比去杀人和言人本身的罪孽,也轻不了多少吧?)

“流云一刀斩”傅三两,他的刀长,他的刀快,他的刀奇。

他的刀收在袖里,只五寸七分长,一出刀,见风即长,至长有八尺七寸三分;出袭时,忽长忽短,快而且绝!

他出刀潇洒。

而且极具气势。

他一出刀,就砍下了押囚校尉的头颅。

然后他站在马上大喝:“我们是来劫囚的,无关者滚开,抵抗者杀无效。”

这是他这一生里最后的一句话。

话一说完,一直银色的长针,细得像发一般,闪电般的自马腹刺破马背刺入傅三两胯内再刺出头顶,把他跟马串在一起之后,然后一直匿伏在马腹中的人才一骨碌的落下地来:

是这样一个温文、温和、温驯,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

傅三两是第一人丧命的人,但他绝非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第一个冲出去的当然是宋嫂。

谢梦真急。

(她好久没见过龙头了。)

谢梦真不能再等了。

谢梦真飞身而出,几乎连蒲田一休大师的佛号还未响起时已掠了出去。

根据日后一休大师由“神州诗舍”所印行的名著《正骨水》所载:

宋嫂(谢梦真)一连砍倒三名差拨,踢开一名管营(这时她左袖已给血浸染,想必已负了伤),扑上囚车,挥刀(那把刀极为锋利,砍在人肉上作龙吟,剁在人骨上作虎啸,空自挥舞时却自成音韵)断锁,大呼“龙头!”囚车内的人已给折磨得残缺不全。

她正要救出龚侠怀,但给人拦在身前,抢先一步把龚侠怀挟了出来。

这人也是个女子。

谢红飞。

这是名闻江湖的女杀手“月亮”钟夫人的最后一次出手。

她死在这一役里。

死在这一刹里。

“龚侠怀”一出囚车,就杀了钟夫人。

他杀人的武器很奇怪。

这武器有十几种不同的锋刃,但效用却只有一个:

分解。

他“分解”了钟夫人。

一休大师在后文紧接着说明:

囚车内的人当然不是龚侠怀!而是著名施刑手“你好吗”。

谢红飞便是死在“你好吗”的手里。

也许她也生怕她的妹妹一时激情,会受人暗算,是以抢先救出囚车中的人,因而丧命,不过“你好吗”也没占多大的便宜:他着了钟夫人三枚暗器。

钟夫人的死,激起了众怒。

他们要劫囚:囚车内居然不是龚侠怀;“你好吗”一向以施刑残虐称著江湖,更引发众人的愤火。

他们耍泄愤。

要杀了大不慈悲。

杀了你好吗。

“不呼了!”当时蒲田一休大师一时忘了念佛号,曾脱口呼叫了一声;因为,街头、巷尾、四处、各路,都有军队、差役、衙捕、公人和身偶不明的高手,蜂拥而出。

(这些决不是来参加救龚行动的人!)

(这些一定是伏兵!)

(——如果不是事先布暑好,这些无事吃食朝廷饭笑谈喝饮百姓血的人,决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奇,如此之势在必得!)

“你们中伏了!”

一休大师大叫。

那时候,他就看见负责后援的融骨先生和销魂头陀带两路人马,赶了过来。

第十三章大劫囚

1.疾刀砍风

听到远处传来的杀伐之声,高赞魁有点感慨/感动/腐蚀/感怀地道:“啊,他们开始动手了。”

然后又说:“他们也开始杀人了。”

赵伤有点不明所以:“什么?!”

“绿林群英今天在十字东街埋伏,音要动出龚侠怀,你不知道么!”高赞魁悠然地道:“他们在拼生拼死、流血流汗,你们却窝在这里,心里一定很急了吧?”

赵伤双眉一轩,透出一股似冰的寒傲、火焰般的战志,说:“难道你忘了一件事?”

高赞魁不慌不忙的道:“什么事?”

赵伤道:“他们中了毒,但我仍活着,手上还有龙头的刀,还可以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高赞魁恍然道:“看来,是你忘了一件事。”

赵伤警戒地问:“什么事?”

高赞魁好整以暇的说:“我既然已毒倒了叶红和严笑花,又怎会独独是放过了你!”

赵伤怒道:“我一直都防着你。你近不了我的身,如何下毒!”

高赞魁谈谈地道:“可是你捧着的是龙头的刀。”

赵伤犹如给人迎脸一拳打中。

刀锒铛落地。

他脸如死灰,右手已开始感到麻痹。他扭头望向严笑花。

严笑花摇头,悲哀地道:“我也是自这柄刀上中的毒。你的眼也红了,十三点红。能在我一直都陪奉着的‘天涯刀’上下毒,只有一个人……”

忽听一个声音道:“对,是我,对不起。”

战况持续。

战志更炽。

餐风长老和饮露真人一看情势、立即下令:“退!”

可是阴盛男、牛满江、宋嫂,三人都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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