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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幸甚至哉-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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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白鹿山,伴驾的日子真不自在!”
  桑氏所有所思,不置一词,此后也没提及此事。
  守灵三日毕,程止立刻投入热火朝天的灾后复建工作。因为桑氏腿上有伤,除了与县城众大族夫人周旋讨粮,其余许多辅助工作便老实不客气的派给了亲亲好侄女。
  少商读书时曾听过一句话,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前,我国历代王朝对地方的管控最多只能到县一级,县以下单位的地方统治基本依靠宗族士绅等土著势力。
  穿来之前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法管控呢,村里有村委会和村支书,镇上有镇长书记和各级机关,到了县里那更是公检法各类辅助办事处整套齐全,收税抓赌扫黄打黑人口统计一条龙,简直指哪打哪,随传随到。
  但是现在,少商全明白了。
  滑县也算是个不小的县了,常住人口万户上下,配备县令一名,官秩比千石(不足一千石),县丞一名(程止),官秩从四百石至六百石不等,掌民政税收户口统计等工作,另官秩二三百石的县尉两名,掌管治安。
  也就是说,这样大一个县城,好几万的人口,国家编制的官员才只有四个!四个!其余辅助人员都由官员自行配备。
  所以——
  老程县令养着四五个幕僚,另从家族带来的家将兵丁,太平时写写奏折和文书,有人闹事时可以抓人来打板子。
  小程县丞养了两三个门客,还有兄长源源不断送来身经百战的家将护卫。
  就是两名地头蛇县尉也各有一班小兄弟跟随,平日里在街口集市和各商铺间吆五喝六,维持秩序。
  本来少商想问‘要是上任的县令县丞没钱没人怎么办’,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太弱智,此时又不是科举制,可以做到‘朝为田舍郎,暮为天子臣’。如今多是由朝堂和名士推举为官或谕旨征召。简单来说,能来当官的,无论是否世家出身,基本是有背景的人。
  以袁慎为例,他就符合以上所有条件——他爹是州牧,响当当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推举自己优秀的儿子入朝为官;他的N位老师不是当世大儒就是国子监大佬,也能引荐得意弟子出仕。但他走了第三条路,18岁在论经大典上一鸣惊人,被皇帝亲自征召授官。
  当然,也有曲线救国的例外。
  如一,隔壁公孙师兄下属的那位县丞就是来自寻常农家,但他自小聪敏不凡,被当地乡里夫子看中,收入门下还荐入国子监。
  如二,眼下东郡的郡丞本来自市井小贩之家,但他在乱世中觅得商机,靠贩卖马匹积攒了大笔财帛,据说还帮本朝几位大将在战时筹措过粮草。凭此,他战后捐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过过官瘾,也算光耀门楣。这回他的顶头上司作乱,他当面应的天花乱坠,还口口声声要为大业捐赠全部家产,然后扭头就向皇帝投了诚。
  ——少商忍不住为这位郡丞翘起了大脚趾,人才呀!
  少商本来觉得这种任官模式不利于底层人才上行,但看看手中沉重的竹简又觉得这想法多余,一个连纸张尚未开发普及的社会,无法以廉价模式流通知识,无法开启民智又何来大规模底层人才上行——这才是现实。
  比如她现在站在西城角落的医庐中,兼作收容所&粥棚,小吏来问:
  前日送来三十斛陈米,昨日送来四十斛杂豆,一口大锅要两斛米,每口锅每日可配给二十人份口粮,以三份陈米一份杂豆熬成浓豆粥,外面有一千二百余人,今日至少还需小程大人送来大约多少陈米多少杂豆?
  那边厢,程止派来帮忙的门客还没摆好算筹呢,少商拿着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方程式就算出来了,把那小吏惊的合不拢嘴。
  少商也被吓一跳,她明明记得只要不涉及高数及以上级别,桑氏心算比自己套公式笔算,速度和结果都差不了多少。那门客还算是文化人,至于棚中其余民众根本不知道少商他们在说什么,有些蛮荒未开的甚至连基本数数都不会,更别说加减乘除了。
  少商忽然发现自己需要努力压制贪欲,因为欺骗这些农户猎户实在太容易啦,收皮货粮食时稍微在数字上做些手脚,简直无本万利!——用力拍死凉薄老爹遗传给自己的奸商基因,少商板着脸埋头工作,坚定的赶走这些邪恶的想法。
  因为虎贲军来的及时,那股悍匪能作案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半日,哪怕加班加点的奸淫掳掠,对人口和经济的破坏依旧有限。
  如今这棚里的一千二百余人属于倒霉的重灾户,不但房屋被焚毁,家人被杀害致残,财物粮食也被抢掠一空。便是有亲戚家可供容身,身上的伤病却要靡费许多。是以,程止特意设了此处医庐,将乡里受祸害的民众收容进来治病疗伤,待身体复原再回乡。
  少商:果然古往今来看病都很烧钱。
  本来桑氏不欲少商来这种地方,但少商觉得整日陪着老程县令家的遗孤守灵,心情低落,还不如出来搞搞红十字运动,何况外伤又不会传染。
  桑氏想来尊重她的意见,便只好答应了。
  此时的医疗水平还十分粗糙,对待外伤多是三板斧,清洗—刮腐—上药,就完了。最多加上一道技术含量颇高的缝合,而且是用麻线活生生穿进肉里,看的少商心肝发颤。抗生素什么的不要想了,最高级的治疗居然是让巫士在一旁跳大神唱咒歌!
  本来少商想将这帮迷信份子统统赶出去顺便打上一顿,但看这么一通装神弄鬼后,居然有不少伤患鼓起了求生的勇气——于是,无神论者程小娘子客客气气的请众神棍每隔几日来表演一段,酬金好说。时间一长,县里居然传起了她敬仰天地恭敬神灵的好名声。
  医庐里收容的都是在这次兵乱中遭灾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气氛,人人都有一肚子悲惨的故事,若是换寻常小女娘估计一天要哭几十次,也就少商这样凉薄心硬之人才HOLD住。
  将流出来的肚肠塞回去,顶着震天嚎叫将肚皮缝补起来,将零丁挂着皮肉的残肢切去,没有麻药只能忍着,在烧成黑红色的焦烂皮肉上敷上药油……
  面对着从整座县城召集来的医士学徒和帮手,少商面无表情的站在当中指挥。每日调集粮食药物清水,登记死去和伤愈离开的人名和籍贯,调配人手看护伤患,安排作息轮班时刻表,仔细统计支出收入避免产生浪费和贪污。
  程止原本只想让侄女应急顶几日,待他从修缮城防中抽出手来就另派可靠之人来管理医庐,谁知少商据理力争坚不肯退。
  这些日子来,她几乎天不亮就起身从县衙赶往医庐,天色沉暮才回去,每日工作至少十五个小时;有时忙急了她就在医庐内堂凑合着趴一夜,反正身旁有可轮换的侍卫和武婢看守。
  若说起初她只是为了避开满目缟素的县衙去外面避难,到后来却仿佛有一股莫名焦灼躁戾的力量在后面撑着她,催促着她日复一日坚持下去。
  医庐第五日——
  面对一群群或痛哭流涕或心如死灰的伤患,少商已能够冷漠的应对如流:
  “哭,哭有什么用,有这力气赶紧咬住医士手里的木头,挺住正骨啊!”
  “别叫了,不就是被欺负了嘛。啊,欺负了好几次,一次和几次有甚区别。你未婚夫婿在外头等两天了,等你好了回去成亲呢。你若是不好,回头我给他做媒另找新妇了啊!”
  “你父兄是被剁去四肢活活疼死的?吾甚哀哉。不过你若死了,家里那么多田地都得给别人了,你还是赶紧痊愈讨个媳妇生上一二三四五,把你父亲兄弟的日子都活回来才是。”
  “什么,你母亲姊妹都被活活凌辱致死?那幸亏你是个男的,贼匪又是直的,不然你的菊花要变向日葵了。”——这句是腹诽。
  医庐第十日——
  少商写下‘本日伤愈十二人,已归;伤故三十一人,移出庐外’时,她深刻觉得比起开发纸张传播知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发展医疗。
  靠如今这几下子,哪怕她尽量改善卫生条件,煮洗裹布,吃睡清洁,保证室内温度,最终依旧得看各人的身体素质,能熬过去的就熬过去,熬不过去的就拉去城外。
  可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凌不疑那股子狠忍的劲头和强健体魄,到这日为止,最初那一千二百余人已只剩下两三百了。离去的人中有三分之一已成亡魂,尸首或被家人领回去安葬,或烧成骨灰撒入荒冢。
  医庐第十五日,天降大雨——
  少商伏在内堂一张安静的病榻旁,双手紧紧握着一只冰凉的小手,终忍不住泪流满面。
  病榻上的女孩还不到十三岁,生的眉清目秀,颊上有个大大的酒窝。她原来阖家美满,可惜她家建在村口,遇上纵马而来的贼匪连逃都逃不及。
  她眼睁睁看着全家人被屠戮殆尽,惨遭轮暴后又被捅了一刀在腹部,好心的邻人将奄奄一息的女孩从烧毁房屋下捡出来,照看数日后始终不见好,才送来县城医庐。
  小女孩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咬牙忍过一次次换药缝合的剧烈疼痛,哪怕昏迷中也喃喃着要活下来报仇,清醒时还会跟人说幼时父母兄长如何疼爱她。少商尽心竭力的照看她,亲手为她裹伤喂药更换衣裳,不住的在耳边鼓励她,拜求满天神佛不要让这孩子死去。
  只要活着就行,只要活着。
  可她还是去了,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不甘。临终前,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对少商说:“女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来世衔环结草再报了……”
  看着女孩的尸首被人抬走,半个多月的辛劳和愤懑一起袭来,少商哭的气噎声梗,浑身颤抖。泪眼迷蒙中,她想起那个脸上也有酒窝且爱听自己吹笛的小婢女,她连她的尸首都没看见,亦或是尸首根本没有了……
  少商忽然好想回家,回到那个白眼冷言的小镇也比在这里好。因为在那里,她天不怕地不怕。有人讥讽她,她能百倍骂回去;有人欺侮她,她总能找到机会加倍报复回去;到后来更是镇上人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可在这里,她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缩在内堂无力的哭泣……
  哭了许久,哭到脑壳都发痛了,护卫从外面匆匆进来,禀报道:“女公子,外面有为姓楼的公子,说要见您。”
  少商唬的一下站起,拿袖子用力抹干泪水,一副杀人般的神情冲了出去;两名武婢面面相觑,适才她俩劝了半天女公子都没止住哭泣,怎么立刻不哭了。
  少商迅速踏出内堂,唰的掀开外间的帘子,果然看见分别两月的楼垚站在那里,身旁还跟着三五个家丁。
  楼垚似乎也赶了很久的路,满脸风霜之色,蓑衣下的衣裳也湿了半边。他乍见少商,满脸都是喜色,可还不等他张嘴说出半个字,少商已一阵风似的走过去,闷声不响的扯住楼小公子的袖子用力往外拖。
  若论力气,三个少商也拖不动楼垚,但楼垚哪会跟女孩比力气,当然顺着少商被拉到屋外的庭院,几个家丁自有眼色,不会上前‘护主’。
  少商一头扎进瓢泼大雨中,双目通红,大声道:“你来干什么!又来要挟我!”她现在真是烦透了这帮生在安乐窝里的公子小姐!
  大雨滂泼,女孩转眼就湿了大半衣裳。楼垚一看不对,连忙将自己肩上的蓑衣脱下来往女孩身上披,嘴里结结巴巴道:“不是的,我上回说了,我十分仰慕你……”
  少商用力推开少年手中的蓑衣,咆哮着尖叫:“你给我闭嘴!谁要你仰慕!我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看见三份颜色就‘仰慕’,你这无知竖子,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兖州出了什么事?!你还惦记这一文不值的‘仰慕’?你吃饱了撑着呀!我告诉你,我这人尖酸刻薄,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心肠歹毒,满肚子鬼祟却无半分能耐!只靠着父兄庇护才张牙舞爪到现在,实是百无一用!有甚可‘仰慕’的……”
  楼垚不顾女孩犹自激愤的说个不停,上前一把拽住后奋力将蓑衣盖在她头肩上,然后连退三大步,鼓足胸腔的力气,犹如雷鸣般大吼道:“你先听我说!”
  少商被吓了一跳,呆呆的裹着蓑衣住了嘴。
  楼垚深吸一口气,但因雨水流了满脸,险些将水吸了进鼻孔,狼狈的咳咳数声后,他才大声道:“那日都城外给你送行,我就想说了,其实万家宴客那日我一回去就跟家母禀明要娶你!家母起初当我说笑,我在她屋前跪了……跪了约有半柱香功夫……母亲这才答应去信兖州向父亲询问此事。”
  少商愣愣的:半柱香,好短呀,你母亲很好说话的样子。
  楼垚继续道:“谁知你那么快就要离开都城,所以我才来追去想告诉你。我,我不是登徒子,不是轻浮之辈,我是真心仰慕于你的。”
  说到这里,他有几分羞涩,“你家车队启程后,其实我立刻回去收拾行装,快马赶去山阳郡父亲那里,我,我想告诉父亲,你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少商失笑,几乎笑出眼泪:“我,我很好?”这是她出生以来听到最好的笑话。
  楼垚此时已全身湿透,他抹了抹脸,坚定道:“对,你就是很好。你勇毅过人,机智聪慧。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我自小就被教导要退一步海阔天空,要对何昭君礼让。可我不愿意!为什么受了欺侮要忍气吞声,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要硬撑下去!若不是何家自行退婚,难道我一辈子就要懦弱隐忍下去吗?!”
  “我想……我想像你一样无所畏惧!我再不要像以前那样庸碌懦弱了。”少年一字一句道,他直挺挺的顶着漫天雨水,浑然不觉得冷。
  “五日前,家父允诺了你我婚事,已派人回都城让母亲向程府提亲去了。我,我就先赶来看你了……”
  “你不要听信人言,继而自损自辱。我打听过你的事,你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样!我信我自己的眼睛!你也要相信自己!”
  冬日雨水刺骨寒冷,但少年身上散发的热切真诚仿佛将这刺骨的寒意都蒸腾于无形。
  少商怔怔的看着他,从心头生出一股暖意。虽只是微弱如夜灯般的小小温暖,但已足以予人希望。
  她也不觉得冷了。


第45章 
  冬天淋雨,简直妥妥的寻死,环伺周围的家丁和武婢一看情形不对,赶忙将少年少女连拉带捧的拖进屋内。本来楼家的家丁还不敢确定,待听见自家小公子在庭院里的那番热烈表白后,就十分自来熟的将楼垚和程家小娘子一道打包送去县衙,而同样目击现场的程家护卫武婢女自不会拒绝。
  这日傍晚,在县衙后院对账目的桑氏收到两份大礼包,浑身湿透已有受寒迹象的亲亲小侄女一枚,浑身湿透但毫无受寒迹象的河东楼氏小公子一只。
  沐浴更衣后,少商毫无意外的病倒了,头晕脸热流鼻涕,手脚发软连汤碗都捧不住,钝钝的一头昏睡过去。倒是连续长途赶路的楼小公子身板健壮精神抖擞,喝下三碗姜汤后连个喷嚏都没打,东张西望半天见不到少商,还羞羞答答的问晚膳是否‘全家’一起吃。
  桑氏笑眯眯的回答:晚膳由我和你程世叔陪你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顿晚膳没吃完,程止夫妇就把楼小公子里外里问了个透。
  桑氏支肘沉思,时不时的上下打量楼垚。
  程止则再度摆出老岳父的挑剔嘴脸,拉长了声调:“你知道我们的去向,既然近在临郡,又听闻东郡有乱,怎么不赶紧来看少商?”
  楼垚吓的连连摆手:“不不,叔父误解我了。东郡出事前家父就打发我回都城了,说这婚事他会仔细考虑,随后我就慢慢骑马回去。半个月前我堪堪望见都城大门才听闻东郡太守樊逆作乱,我,我连忙调转马头来找你们了!几日前,在官道撞上我家老仆一行,说家父已经答应婚事了,他们就是父亲遣回都城给阿母送家书的!”
  程止撇撇嘴,算是八折满意。
  作为负责任又自以为清高的监护人,程止次日就想送楼垚回山阳郡或都城,结果楼垚一听少商生病卧床,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反正楼家有的是钱,便想在县城买处宅邸住下。
  程止一听就头大如斗,忙将楼小公子拖进县衙后宅的厢房安顿好。那日侄女和楼垚一通大吵大闹,医庐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从城防回家这么小半日功夫就传到耳朵里了,若楼垚再住到外面去,人来人往,那还不闹的满城风雨。
  与此同时,桑氏则得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过度劳累心事郁结加上淋了一场冬雨,侄女的风寒貌似加重了,夜里发起了低烧;好消息是,怎样都无法劝侄女离开的医庐,如今终可以顺理成章的给她办辞职手续了。
  谁知少商一病数日,始终醒醒睡睡,桑氏不免愈发担忧起来。好在医士反复确认,断言是过度疲劳而致风邪入体,慢慢将养总会好的。饶是如此,程止依旧从邻县公孙师兄那儿请来一位久负盛名法力高强的巫医,在县衙后宅狠狠做了一场祭祷。
  话说,程止夫妇自从接手了侄女,简直没有一日不操心的。离开都城那阵担心她刚挨了打,小孩儿家会钻牛角尖,整日变着法的带她游山玩水骑马吹笛宴客访友。
  好啦,心情开朗了,人也豁达宽厚了,结果盖头遇上一顿兵乱,让她小小年纪就看了一堆又一堆的死人,还大多四肢不全,死状凄惨。后来让她去医庐搭把手过个渡,谁知她把这事上心了,做的既认真又负责。
  早出晚归,事必亲躬,眼看着她每日从医庐回来越来越郁郁伤怀的脸色,程止和桑氏直恨不能甩自己一个耳光,夫妻忍不住探讨起当初究竟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
  “……哦,我记起来了,那时我还在屋里养腿伤呢,次日清早起身就听阿苎说嫋嫋去医庐了。就是你,就是你出的这馊主意!”桑氏看着榻上昏睡的女孩,忧心忡忡,同时扭头恨恨的瞪丈夫
  程止坐在床榻对面:“不是你一直叨叨着既然碰上了这场大乱,就顺势给嫋嫋挣点好名声,什么悲天悯人呀,慈悲为怀呀。县城里也有著姓豪族,待嫋嫋的好名声传回都城,将来婚配也容易些。”
  桑氏摸着女孩嫣红郁热的脸蛋,道:“难道就只能去医庐?”
  “那能去哪儿!是去城防看数千赤袒了半个身子的壮丁干活,还是去兵营听那么多大老爷们说荤话?再不然出城去各乡里安抚百姓,万一碰上漏网的贼匪怎么办?医庐就不同了。在城里,又有护卫家将看着,药材粮食由你筹集送过去,不过就是煮煮汤药清点账目嘛!”
  程止觉得自己很冤,“何况我看她这一路尸山血海过来都没大惊小怪,区区医庐自然不在话下。”
  “你知道什么!”桑氏压低声音,“嫋嫋就是这个性子。若受了欺侮不平,那她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非要以牙还牙不可。可若是伤了心怀……”她叹口气,“嫋嫋反要藏在心里,压着不叫人知道了。”
  程止长吁短叹:“是呀,这病还是要快好起来,都要成亲的人了。”
  桑氏面无表情的看着丈夫:“我觉得忘记了两件事。第一,哪个说嫋嫋要嫁楼公子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程止急了:“为什么不嫁?楼家那可是河东彭城第一世族啊!再说了,阿垚是多好的孩儿啊,虽说口舌笨了些,但一颗心是热的,这些日子你难道没看见。”
  说起楼小公子的好处,程止简直停都停不下来,“昨日老大人撤了灵堂,老夫人要带家人扶棺回乡,你我忙的分身乏术,未必没有疏漏,都是阿垚跑进跑出的张罗,从少烟气的细炭到皮毛做的帐褥,还一路骑马送出城外好几十里地。老夫人可说啦,若非她两个大孙女早嫁了人,定要与我家抢郎婿的!如今这县城里哪个不夸我家好福气,河东楼氏这样的名门居然如此殷勤备至的来求亲!”
  桑氏瞪眼道:“这才几天功夫,你就满口‘阿垚阿垚’的,将来事若不成,看你如何了结这尴尬局面!你忘的第二件事,嫋嫋不是你我生的,她自有阿父阿母的做主婚事的!”
  程止默然,半刻后,长吁短叹道:“谁说不是,若嫋嫋是你我生的,我立时就拍案定了这婚事!唉,也不知将来娓娓有没有这样好的郎婿!”
  这次连桑氏也叹气了:“是呀,若是娓娓,阿垚这样的郎婿我也是求之不得的!也不知姒妇究竟如何打算?”
  “还能怎样,等着。只盼元漪阿姊别在这事上犯糊涂才好。”程止无奈道。
  ——不过,夫妻俩都预计错了。他们先收到的,竟然是程始的答复。
  少商昏昏沉沉四日后终于退了烧,彻底清醒过来。之前虽时有醒来,但始终意识不清,手脚无力的不听使唤。如今身体虽依旧虚弱,但明台清朗,显然无大碍了。
  就在同一日,程止夫妇收到用军骑加急的丝帛家书一卷,上头的火漆封印的正是自家兄长程始的军内徽记。夫妇俩一阵犯懵,展信一读,才知道程始此时正在青州平原郡,离楼父所在的兖州山阳郡不过两日路程。
  程始信中意思很简单:楼氏望族也,程氏能与之结亲乃莫大幸事,此事只问女商之意,若她应下即可成就姻亲,若不应则拒之。
  程止将这封家书读了三遍,向后坐倒:“长兄真是,婚姻大事自是亲长做主,怎么能听孩儿的!嫋嫋知道什么?”
  “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桑氏一把拢住丝卷,向外走去,“兄长大智若愚,你的聪明全长脸上了。就凭嫋嫋那性子和能耐,她自己若不愿,你给她定下亲事也给你闹个鸡犬不宁!反之嘛……”她微微一笑,“就会一帆风顺。”
  说着便转身而去,回廊袅袅几处转折,径直走入少商屋内。
  此时阿苎刚给少商梳洗完,服侍她用骨头粥和香蜜蒸饼,少商一径的求阿苎给开点儿窗透透气,不然满屋的病气和食物味道难也难受死了。
  阿苎脸黑如锅底,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女公子从阎王手中拖回来,继而养的白白胖胖,自然对所有不珍惜她努力成果的人都十分不待见,包括少商本人!
  少商好话说尽,撒娇耍赖加上阿梅在旁助攻,阿苎终于肯将窗户开上半格,桑氏进屋屏退众人时,她又赶紧将窗户阖上。
  桑氏瞧阿苎离去时硬邦邦的背影,回头笑道:“你若是下次再不爱惜身体,我就把你捆了送还给你阿母。你也不替我和你叔父想想,你阿父将你托付于我们,你若有个好歹,我和你叔父还有没有脸回都城!”
  少商伏在塌上,双臂虚抬作了个揖,嘴里道:“叔母饶了我罢,我已知道错啦。这些日子,阿苎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
  桑氏上前将女孩按回被褥,拿出那卷丝帛递给她,捡要紧的说了几句。
  “阿父怎么在青州?”少商迅速通读一遍,头一个念头居然是程老爹就是合她心意,不但用词通俗易懂,而且还写的是她能看懂字体。
  桑氏将被褥的四角掖好,道:“你阿父口风紧,我们也是才知道的。这阵子皇帝不是严令青州肃清匪患嘛,寻常蟊贼小匪俱是望风来降,只平原郡有一股悍匪,仗着深山高寨,始终难以攻灭。”
  “皇帝让阿父去剿灭他们?!多凶险呀!”少商立时紧张起来。老公嫁错了可以再嫁,程老爹那么好她可不想换爹呀!
  “不是!以陛下现在的兵力,什么贼匪剿不灭?!”桑氏按着女孩的肩膀压回被褥,“是皇帝听说那是什么义匪,多年来于战乱中护佑乡里,很得民众爱戴。陛下不忍大开杀戒,就想招安。你父亲当年在曲陵也曾招安过一座大大的寨子,前后周全,里外服气。陛下甚是满意,这才让他再去招安一回。不然换了吴大将军那样的,倒是悍勇无敌,可动辄屠城杀俘,弄的血流成河,陛下也是不喜。”
  一听不用硬打,少商松了口气。
  桑氏见她这样,抿嘴一笑,伸根手指戳了戳,道:“喂,先别惦记你阿父了,我听说招安这会儿都差不多了。倒是你自己,怎么说呀,嫁还是不嫁?”她语气戏谑,存心逗弄小女孩,只等着看侄女脸红羞涩。
  谁知少商半点娇羞也无,就如决定晚膳是吃汤饼还是羹饭般,轻描淡写道:“嫁,当然嫁。请叔父赶紧修书一封给阿父,就说我答应了。”
  桑氏吃惊:“你,你就这样定了?不再想想,想想别人……?”
  少商慢慢抬起头,看着她:“叔母想说谁?”
  桑氏小心道:“袁善见如何?难道你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不是告诉我,他临行前还特意给你送药呢?还有……”她生生缩回舌头,没提另一个名字。
  少商掂起那幅丝帛,缓缓道:“那又如何。楼家可是前朝以来的名门,数世不衰。”
  “袁家也是前朝以来的名门,也数世不衰!”
  “楼公子待我至诚至情,质朴纯然。”少商十指纤纤,丝毫不乱的卷动丝帛。
  “阿垚虽好。可论才学本事,仕途权势,那袁慎可百倍胜他!”
  “那么,袁善见来了么?”少商卷好丝帛,慢条斯理的用锦绳束好。
  桑氏语塞。
  少商将丝卷放在枕边,双手拉桑氏坐下,缓缓道:“叔母,我来问你。楼家莫非名不符实?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空囊一具?”
  桑氏摇头:“楼氏殷实,不敢说富甲天下,富甲河东还是有的。朝堂之中,名声也甚好。”
  “那楼公子莫非有甚劣迹,不堪许嫁?”
  桑氏又摇头,苦笑道:“阿垚先前的未婚妻是何昭君,那是有名厉害泼辣的小女娘,阿垚若有什么不妥,她当即就喊遍全城了。”
  “那么,是楼公子的父母嫌弃我名声不好,家世不显,是以不喜爱我?”
  桑氏失笑,再度摇头:“端看楼郡丞这般兴冲冲的给你父母两头送信,想来对你无有成见。至于楼二夫人……我多少知道些……”她笑了笑,“她本就不甚喜爱何昭君,不止一次示意何夫人该当好好教导女儿。后来何家断婚,闹的她颜面无光,又疼惜儿子受辱,这会儿对你应是满心期待。”
  少商摊开白生生的一双小手,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能嫁楼公子?”
  桑氏迟疑,也不知该如何措辞:“难道……你不想再等等,等等看是否有更好的人选……?”
  少商笑了笑,向后靠着隐囊,道:“叔母,我阅历不多,但我知道,这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人心隔肚皮,你如何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既然不能猜其心,那就观其行。楼公子的确不如袁慎人才出众,可他是实实在在把一颗心捧到我面前的。”
  桑氏默不作声。
  “可那袁慎心里作何想头,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若他只是逗逗我呢,并无心思娶我,而我却为他推了这样好的亲事?!”少商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我才不会呢。”
  桑氏不由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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