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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幸甚至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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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尹夫人就对袁慎凉了一半的心,经过今日之事,让人家看见自家女儿殴打年幼世妹,彻底让她熄了那念头。
  “妹妹放心,没什么人瞧见,这事不会传出去的。”尹夫人擦擦汗,安慰着萧夫人,然后转头怒骂女儿,“你这孽障!你既年长又是主家,居然殴打程家小娘子!书都白读了!礼仪也白学了!我告诉你父亲去,看如何责罚你!”
  少商心中一乐:原来这时候的父母生气骂孩子都用‘孽障’呀。
  骂完女儿,尹夫人又柔声对少商道:“少商我儿,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伯母一定给你个公道,待今日筵散了,非要叫这孽障尝尝家法不可!”
  被拉开的两个斗殴女孩都是形迹狼狈,不过少商明显更惨些,鼻青脸肿像个猪头,衣襟上还沾着鼻血;对比尹姁娥,除了头发散乱,脂粉糊了,脸上手上都好好的。外加一个人高马大,一个年幼纤小,情形简直不言而喻了。
  只有萧夫人心知女儿的性情和本事,这世上能叫她吃亏的实在不多,恐怕真实情形并非如此,但如果能这样糊弄过去倒也不坏,她便假作宽容的安慰尹夫人,同时吩咐随身的武婢过去查看少商的伤势。
  听指责声声而来,尹姁娥如何肯认下罪责,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连声道自己冤枉,却又拿不出人证物证来,真是冤死她了!谁知此时,少商忽道:“是我先打了姁娥阿姊的。”
  尹姁娥呆呆的侧脸看少商。
  此话一出,厢房里众人俱是一惊。
  尹夫人心头一松,心想这小女娘脾气虽坏,人倒还正直,有一说一。
  萧夫人却心头咯噔一声,她望着女儿满脸是伤,却那样满不在乎,心情异常复杂。
  一旁的万萋萋急了,努力扒开万夫人紧抓的胳膊,大声道:“少商妹妹最讲道理的,她绝不会随便打人,一定有缘故。少商你说,你说嘛!”
  少商等的就是这话,心里大喊‘妹纸够意思’,然后就坡下驴,摆出一脸的倔强,道:“她说我无父无母,没有教养,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粗鄙不堪!”
  尹氏侧眼看见萧夫人已经沉下的脸色,头痛不已:殴打客人还是口出恶言,也不知哪个对妹妹名声的坏处更小些。她又看嫡母,却发现尹夫人愣在那里,眼中竟有几分泪意。
  这次尹姁娥没法喊冤了,因为她的确说过这些话。但她很想说,这不是事实嘛!说实话还有错啦!可对着上面几位长辈难看的脸色,她也知道这话说了更要糟。
  尹氏出来打圆场,笑道:“我家妹妹就是不会说话,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回就算是她说错了话……”
  “姁娥阿姊没有说错,她一字一句都没错。”少商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哀哀戚戚,甚为可怜,“正是因为没说错,我无可辩驳,才只能动手的……”
  万萋萋听的怒不可遏,热血冲顶。
  她奋力推开万夫人的拉扯,一下跳了出来,指着尹姁娥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难道少商妹妹是因为懒惰蠢笨,才没有好好读书识礼的吗?你总卖弄都城闺阁的好教养。知道人家有隐痛,你还得理不饶人,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尹姁娥张口结舌,这回万萋萋满口的冠冕堂皇,她无法反驳了。只能继续在心里大喊她说的真的是真话呀真话!
  少商观其神情,微生怜悯:这世上最不能说的,其实往往不是谎言或污蔑,而是真话。
  此时除萧夫人之外的其余人互看一眼,觉得事情很清楚了——应当是尹姁娥先出言不逊,程少商年幼,被惹急了就拔拳相向,可惜人小力弱,被尹姁娥压着打了一顿。怎么算,都是少商吃亏。
  万萋萋不去理母亲的眼色,添上一把火,一股脑儿将适才那‘金丝燕窝枣’之事和盘托出,然后还道:“尹伯母,不是我挑拨,可程姎妹妹也教她欺负了呢!”
  尹夫人神色凄楚,怔怔道:“那程姎在外祖家里大,也是没有父母在身边。”
  万萋萋不防尹夫人这种反应,愣了下,才道:“没错!”
  萧夫人见此情形,转头掩袖而泣:“都是我的不是,当初我若不将少商留下,就不会这样了……”少商暗赞萧主任好演技,能软能硬,能屈能伸,上得点将台,下得戏文台。
  这时,尹夫人反倒镇定了,向萧夫人端正的行了一个礼,说话有条有理:“此事是我教女不严,你放心,我必会给两个孩儿一个交代。你我两家今日结交,意气相投,来日方长,妹妹不好这时离席,叫人看了笑话,不如先差人将少商送回家去休养。”
  萧夫人何等机警,立刻看出尹夫人神色异样,必是另有隐情,但涉及人家家事,她也不好多做纠缠,当下领了女儿便出去。
  万萋萋担心未来的把子会破相,撇下母亲跟了出去,嘴里还叨叨着‘我家有上好的金创药,我这就叫人回家去取’。
  看她们离开,尹夫人一个踉跄,跌倒在枰上,泪水滚滚而下,神色凄凉难言。
  尹氏大惊失色,她与嫡母感情甚好,连忙跪倒在尹夫人跟前,焦急的连声追问‘阿母,阿母你怎么了’。
  尹夫人捂着锦帕哭泣不言。
  只有万夫人知其过往,上前柔声道:“阿妧,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你如今阖家美满,也做大母了,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一定……”说着,她也掩袖轻泣起来。
  尹夫人拭去泪水,走到呆若木鸡的女儿跟前,扬手‘啪’的就是重重的一个耳光。尹姁娥脸上迅速红起一片,可见尹夫人用力之大。
  “阿母!”
  “阿妧!”
  ——尹氏和万夫人同时惊呼。
  尹姁娥被打傻了。她自出生以来,父母娇宠,兄姊疼爱,别说责打,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这下生平头一遭吃了耳光,连哭都哭不出来。
  尹夫人瞪着女儿,冷冷道:“我也是自幼无父无母,十二岁之前没读过几卷书,不识得几个字,我也是粗鄙不堪,不配为汝母!你以后别认我了,我不敢当!”
  泪眼朦胧中,尹夫人想起自己也曾如女儿一般生在福窝里,阖家美满,谁知一朝遭人陷害,弄的家破人亡。她更是眼睁睁看着父兄被斩于宛市,母亲拼着一口气将她藏匿在万家,不多久也过世了。
  因小小年纪受了大刺激,她一连数年都痴痴傻傻,幸亏万夫人如亲姊般悉心照料开解,十岁那年她终于清醒过来。后来局势变化,仇家也遭了报应,万夫人的父亲这才敢把她领出来,送到远方叔父家中。
  叔父叔母都是慈爱之人,视她如己出。可哪怕如此,夜半被窝里,小小的她依旧凄凉惶惑,思念父母,更别说欺凌她的女孩们不知多少次的讥笑她‘无父无母没有教养’。
  尹氏和尹姁娥从未听过此事,一时都呆了。
  那边厢,尹大人正在前面宴客,听仆妇传道妻子痛哭不止,卧床不能起身,连忙回房去看,知道其中缘故后,二话不说也给了幺女一个响亮的耳光,先骂了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云云,接下来再是一通训斥,手板,罚抄……只差没跪祠堂了。
  顺风顺水活了十五载的尹姁娥小姑娘,这下一气把所有责罚都领全了。
  与凄风苦雨的尹姁娥相比,少商这里简直和风细雨。
  回到程府后,阿苎见她一头一脸的伤,心痛的不行,默默流了一脸盆的泪水,谁知给少商换下脏破的衣裳时,又发现她衣裳之下甚少伤处,细嫩的肌肤几乎完好无瑕。
  “我早说了,这些伤不碍事的,我心里有数。”少商笑眯眯的拍拍阿苎的肩。
  ——技术!关键是技术!那姓尹的小娘皮乍看不严重,可少商知道自己是下了狠手的,哪怕这个身子力气不大,也得叫那尹姁娥坐卧不适,吃啥不香。
  尤其是她在尹姁娥腿上踹的那一脚,腰上掐的那几把,前者走的是少林派浑厚圆融的路数,后者循的是武当派清风拂面的精髓,技术含量简直破表,姓尹的小娘皮至少得疼三天,少疼一天,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少商知道萧夫人回来后还有一场硬仗等着自己,梳洗完毕,加上蔬肉丰美的午膳,就赶紧上榻歇息。抱着被子喷香的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见日头偏西,才知道程家众人已如数回府。果不其然,阿苎忧心忡忡的说萧夫人叫她一醒来就去九骓堂。
  少商先拿出那面二哥程颂刚送来的小靶镜,左照右照,对着镜中那只玲珑可爱的猪头啧啧称赞,觉得自己这回控制的真是好极了,就要这种效果。
  这下她更加胸有成竹了。


第32章 
  少商换过一身柔软而服帖的半旧曲裾,先叫人去通传萧夫人自己马上就过去,然后不慌不忙的抬步过去。走到半道上,她想了想,又叫莲房去找几个兄长求救,叫她不妨把情况说严重些——万一怼出火来,可得把救火队预备好。
  走到九骓堂,只见程始夫妇高坐上首,程止和桑氏坐在一旁,各人神色不一。
  萧夫人肃穆屏气,摆明了要跟你‘好好理论’的神情,桑氏打趣的朝她笑笑,使了个‘我来救你’的眼色,少商心里大为感动。
  程止强忍哈气,他原本就要午睡了,谁知妻子一定要过来看母女斗法,他只好跟着。
  只有程始一见了少商,虽早知发生了何事,但依旧失声大叫:“嫋嫋,不是说只是打闹吗,那姓尹的居然把你打成了这样!我的儿,你痛不痛……”
  程太公艳惊四野,作为长子的自己偏偏半分都没遗传到,天晓得他幼时多么遗憾,好容易有个美貌的孩子,他容易吗?姓尹的居然还来搞破坏,莫非是嫉妒?!
  萧夫人原本屏了一口严肃正直的气,听了这话噗的就破功了,她无奈的扭头看程始:“尹家娘子也被打伤了,你别只顾着自家孩儿!”
  程始疑惑:“尹家小女娘的脸也被打成这样了?”他指着少商肿如猪头的脸。
  萧夫人一噎,半晌才道:“她,她伤在了其他地方了。”
  “小女娘打架,花拳绣腿的出不了重伤,是能打断肋骨还是断手断脚呀,还有比脸更要紧的吗?!”程始大掌拍着案几,痛心疾首,“嫋嫋还没人家呢!这脸要是好不了,我跟姓尹的没完!”于是堂内只闻程始的大声咆哮,而且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萧夫人无语:她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其实,以她行事精干,怎会不防此事。别说她随身的那个武婢精通医治外伤,已断言无大碍,送少商回家前又顺道拐去了可靠的医铺,医者也说痊愈后脸上不会留疤。
  至于衣裳之下嘛,阿苎早已来报过了。
  桑氏低头憋笑,程止白了妻子一眼——他早就说了,有长兄在,侄女哪会吃亏!
  萧夫人不去理睬丈夫的歪楼,整理情绪后,径直问女儿:“少商,我来问你,你今日可知错了?”
  “……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要问她错?”
  “女儿知错。”
  程始和少商同时出口,然后父女俩互瞪。
  萧夫人头痛的很,用力将丈夫推远些,示意他闭嘴,才道:“好,少商,那你来说,你错在何处?”
  少商抬头挺胸道:“不论人家怎样羞辱刻薄女儿,女儿都不该出手打人。阿父阿母放心,以后除非还手,不然女儿不会再跟人打架了。”
  萧夫人没料到她认错这样干脆,迟疑了会儿,又道:“那你打算如何改过?”
  “如何改过?”少商撇撇嘴,“也不用改了吧。反正以后女儿应该不大会与她们打交道了,再见不了几次的,点头之交就好。”
  堂内众人俱是一愣,萧夫人皱眉道:“你此话何意。”
  少商早就想就未来问题跟父母摊牌了,眼下时机正好,于是她坦然道:“以尹家家世,姁娥阿姊将来必会在都城中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而女儿不是归入乡野,就是嫁入山林读书人家,以后还能见几次面?”
  简单来说,她将来的夫家,要么是葛家那样的乡野大户人家,在乡里有钱有权有名望,但是远离朝堂;要么就是耕读传家的富户,如果读书有成,兴许能混到桑氏娘家那样的级别,著书立说,开山授徒;如果读书普通……那就普通一生咯。
  这话一出,萧夫人先是一愣,第一反应就去看丈夫,谁知程始也是一脸呆滞,见妻子灼灼目光而来,忙不迭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他也很吃惊好不好,这明明是他们夫妻私底下的商量话,女儿怎么就知道了?!
  “兄长,你是不是说漏嘴了。”程止笑呵呵的给程始拆墙。
  程始怒目而瞪:“竖子闭嘴!该不该说,我会不知道!”
  少商略带几分嘲意,笑道:“原来阿父阿母也是这么打算的,这可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就知道是这样的。
  萧夫人扭头不语,程始尴尬,程止知道自己说漏嘴,不敢去看长兄。
  只有桑氏温言道:“嫋嫋,你是如何猜出来的?”此时民风开明,并不禁止女孩与亲朋好友自谈婚嫁愿望。
  “这有何难猜的。”
  少商微微一笑,“今年年内我就及笄了,阿母素有成算,一定已有了计较。阿母不教我安抚部曲,笼络家眷,那是因为将来我的夫家不会有部曲。阿母不教我世家谱系,豪族贵眷来往交际的规矩,那是因为我以后不大会和这些人打交道。不过这些日子阿母倒把庄园的账本给我看了好几卷,还领了几个庄头跟我说田野庶务,又一直督促我读书写字……零零总总,可不就是如此了么。”
  女孩说完这番长篇大论,堂内两对夫妻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见长兄长嫂都默然,程止小心翼翼的问道:“嫋嫋,那你觉得这个主张如何……?”
  少商轻快道:“我觉得阿父阿母这个打算很好呀。”其实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当然,是作为未来经营计划的一部分来考虑的。
  程始嗫嚅了下,很想说‘这可不是我的主张’,终于还是忍住了。
  谁知少商却一脸认真,正色对程始道:“阿父,您是知道我的,不肯吃亏又主意大。将来您给我挑郎婿时,千万看看人家全家的性情,要挑那好脾气又随和的,别来给我管手管脚缠七缠八的,不然我肯定跟人打破头!以后日子怎么过,我自有主张。”
  有稳定的产业和社会人际关系,她就可以在庄园里尽情试验她的想法了;不论农具粮种还是高奢品,给她五年,她有信心可以让家里的经济状况大为改观。
  反正她也烦见了那帮贱嘴的小娘皮,没事就知道瞎BB,不是扯头花就是衣裳点心发饰脂粉和郎君,没有一点建设性。靠她们,怎么实现繁荣富强呀!
  话说到这里,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萧夫人看女儿笃定的神情,心里憋的厉害。
  她觉得把四个儿子加起来都没这一个女儿让她上火。问题在于,少商说错她固然生气,可少商全说对了,她依旧生气。并且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那如若我叫你去向尹娘子赔罪呢?”萧夫人双手撑膝,忽然说道。
  “我不去。”少商利索道,“尹姁娥出口伤人,挨打活该。我是不该动手,大不了我以后避开她就是了。可她要是还送上门来讨打,可不能怪我!”
  看着女儿桀骜不驯的神气,萧夫人霍然立起,冷然道:“好胆色!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错,来人呀……”
  话音未落,刚赶到九骓堂的程家三子听见这句话,赶紧扑了进来,程颂和程咏一边一个抱住萧夫人的腿,两人连声道‘阿母息怒’,‘嫋嫋刚挨了打可不能再责打了’云云。
  程少宫则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少商就往外跑,萧夫人还来不及说句话,两人就一溜烟不见了。
  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一脚一个踢开儿子:“都给我滚开!谁说我要打她了?!”
  程咏和程颂呆了下,他们适才听了莲房的传话,还以为已经火上房棍上身了呢。
  盘腿坐在一旁的程始拍拍哥儿俩,闲闲道:“放心,你们阿母今日的确没想责打嫋嫋,不过她叫阿青备了些木简,大概是要罚嫋嫋写字罢。”
  程始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妻子,萧夫人没好气的瞪回去。
  “你们还不快滚!等着领罚么!”程始一声大吼,两个儿子忙不迭的退出堂去。
  程始再看一旁憋笑的直耸肩的幺弟和弟媳,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此时却先不说,嘴里只道:“你俩还想看戏多久,赶紧给我回去!”
  桑氏忍笑,她原本是怕少商受萧夫人责罚,想帮着缓和一二,谁知却瞧了一场好戏,眼看戏已落场,她赶紧扯了丈夫作揖告退。
  临跨出门前,桑氏忽回头道:“少商还是太天真了。”
  萧夫人和程始一时未解其意,桑氏却不加说明,径直和丈夫出门而去。
  九骓堂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了。
  萧夫人胸膛依旧起伏剧烈,程始双手按着妻子慢慢坐下,赔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别来自讨没趣,你偏不听。这么多日子你还没看出来,嫋嫋那动手前早想好辩词了!你又不能打她,除了平白生气,能落什么好?”虽是劝解妻子,但话中掩饰不住骄傲之情。
  萧夫人埋怨道:“还不是你们父子偏袒她,左拦右挡,生怕我吃了她!若像咏儿几个小时候那样,让我搬出杖责之刑,不说真打,就是吓唬吓唬也好,看她怕不怕!”
  “女儿怎能与儿子一般责打,嫋嫋那小身板经的起几杖。”程始这就不同意了,“当初你也说了儿女不同,儿子要闯大祸,女儿嫁了即可,既然如此,责罚也不能一样呀。”
  萧夫人怒而挥开丈夫的手,瞪眼道:“好哇,你在这儿等着堵我呢!是我亏欠了女儿,你这辈子都打算拿这个来给她开脱了是不是!”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就不该提前去找万兄,若不是要两家一起走,我们晚些去尹家,筵席开了,伎人也上了,有长辈在旁,一群小女娘哪会扯出这许多破事来!”见妻子真动了气,程始赶紧上前哄劝。
  好话说尽,哄了半天,程始又笑道:“其实,我还当你今日要责怪嫋嫋当面斥责尹家娘子之事呢。谁知你倒一句没提,怎样,你也觉得嫋嫋斥责的好吧……”
  虽被丈夫说中了心事,萧夫人依旧不服气:“那是你们父子来搅局,不然我也要责问她怎么这样咄咄逼人,就不怕给程家惹事吗?!忍一口气不成么。”
  “别装了,几十年的夫妻,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肯忍气吞声,那年就不会叫我半夜去堵了浣水,将那姓窦的私帐淹掉一半。”程始笑呵呵道。
  萧夫人嗔道:“你个没良心的,那姓窦的在席间羞辱你,你倒肯忍着!他叔父看重你,他却忿忿不平,没本事的东西,他叔父都叫他连累了!”
  “可那尹家小娘子羞辱的也不是嫋嫋,是姎姎呀。”程始拍腿大笑,然后凑近妻子的面庞,“你一直觉得嫋嫋性情不好,可要紧关头,她却肯护着自家堂姊,绝不叫别人欺负了去!她要是闷声不吭,才是没情义!”
  萧夫人闷着不说话,半天才嘴硬道:“我们家的人,从来顾念手足之情。那孽障还算没走了样。”顿了顿,她又叹道,“我后来拉着萋萋细细问了经过。唉,姎姎还是弱气了些,就算不能当场回击,后来也该说两句场面话,免得叫人看轻了。不过,嫋嫋也是言辞太锐利了,也不怕惹下仇家……”
  “怕什么怕,是我怕了尹治?还是我们去巴结的尹家?”
  程始昂然道:“尹家那么多子弟,总有不爱读书爱戎装的吧。我们两家互有所求,两相安好,凭甚低人一等!今日若不是嫋嫋当面顶了回去,那一众小女娘回家与亲长们一说,以后我程始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萧夫人叹口气,忧心道:“这回还也就罢了。尹家我们还惹得起,而且人家也宽厚,将来若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呢。嫋嫋也这样横冲直撞,那可怎么办?”
  程始十分乐观,故意逗妻子道:“若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嫋嫋就不去了。叫姎姎去赴宴,反正她会忍气吞声。夫人意下如何?”
  谁知这回萧夫人却没理丈夫的戏言,沉默片刻,忽道:“前朝有位世家子弟,阖家权贵,后来自己也尚了公主。谁知夫妻二人性情不谐,天天争吵,最后那驸马忍不了公主的羞辱,一刀杀了公主。皇帝大怒,那驸马连同父母一齐被赐死了。”
  程始疑惑:“你要说什么。”
  萧夫人望着门边,低声道:“我曾说过,我放心将姎姎嫁入任何人家,你还说我偏心。实则我心里知道,这是愧对二弟的诛心之言。说句难听的,姎姎嫁人后,最坏最坏也不过是受欺负不敢还手,哪天忍不下去了,绝婚回家就是。可嫋嫋呢,她可是要拼死一搏的,祸事多是这样惹下的!”
  程始无法反驳了,最后无奈道:“要不,我们真如嫋嫋所言,找个脾气好又随和的亲家?不过,嫋嫋已经答应我们了,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萧夫人语气中居然生出几分无力:“真想不到,我萧元漪有生之年居然会忧心女儿打架……对了,他们将嫋嫋领去哪儿了,外面似是下雪了。叫她回自己屋吧,我不会吃了她的。还有舜华,唉,我知道她的意思了……”
  女儿的确聪敏锋锐,也不贪慕虚荣,尹府花团锦簇,她丝毫不见艳羡之情,更知道友爱手足;但也的确很天真,没见识过真正的权势是何等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生死荣辱都是一句话的事。
  与丈夫相反,萧夫人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了犹疑之意。


第33章 
  此时,友爱手足的少商正仰面站在街口望天,从天上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细雪,沁到脸和脖颈上,湿冷湿冷的,她心中一片茫然。
  半刻钟前,胞兄程少宫将她领去三兄弟居处暂且躲避,然后自己跑回九骓堂打听消息了,少商蹲坐火炉跟前的当口,遇上刚替程颂收拾完箭簇弓弦的符登进到屋里。
  旧友重逢,不免聊了起来。少商从符登那里知道了符亮已跟到了程筑小弟身边,符登也从少商处知道了阿梅又长高了两寸。然后符登不免问到少商为何在此,待知道内情之后,他愈发忧心了。
  “女君想罚之人,还从未落空过。”符登一脸为难,“卑下随着父亲在大人帐前多年,女君每每要杖责公子,无论哪位公子躲去哪里,总能寻回来,继续责罚。”
  这下,少商坐不住了。
  在她的殷切鼓励之下,符登还很诚恳的描述了那杖责之刑如何施行,将造成何等伤害,几位公子的惨叫频率,伤愈速度,以及愈后身心恢复状况。
  符登的本意是想叫女公子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负隅顽抗不如端正态度,诚心诚意去认错,然后母女和好。
  谁知,少商的思路却是‘坦白从宽,劳改搬砖,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说实话,她还是很珍惜自己这身皮肉的,别是没被尹姁娥打到,反而折在萧夫人手里。她一时心慌,决意像小时候那样先出去避避风头。
  符登起先大惊失色,很是阻止了一番,见小女公子心意已定,就只能护卫着她一道出门。两人从程府侧门出去,仓促之间,符登还记得牵出两匹马来,可是一直走出五六十丈,少商才发现这番举动十分不妙。
  首先,她不会骑马。
  其次,她身上没穿外出的皮裘大袄,脚上蹬的还是那双浅碧色的软底绣花翘头履。
  再次,外面温度是零下,而且又下起雪来了。
  最后,这里不是老家的弄堂——街口有馄饨摊,街边有油墩子摊,街尾有臭豆腐摊,多走几步,还有大姐头开的录像厅。
  眼下已近黄昏,远远近近的屋顶上炊烟冒起,街上人烟稀少,可供暂时落脚的食肆客栈什么的要在规定的坊间才有,不会像后世那样,街上随处可见。
  ——她和符登面面相觑,符登十分羞愧自己行事不周。
  少商倒没怪他,符乙和阿苎是培养儿子做军士的,不是公子们随身的伴当。于是,她犹豫起来,自己是否该老老实实回家,哪怕被打一顿也比得一场风寒强。
  话说,她也已经习惯有婢女随侍的日子了,上辈子出门她哪敢不带钥匙钱包呀,如今倒好,不论刮风下雨落雪,自有跟在身后的婢女忙不迭的给她打伞披衣嘘寒问暖。
  真是由奢入俭难呀。
  少商自嘲一笑,正打算投降回家,却听一阵熟悉的马车铃声……
  “程少商!”——以及更加熟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少商抬头去看,只见袁慎披着毛皮兜风,从袁家那辆华丽的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雪白的面孔被冻出一层浅浅的嫣红。他一看见少商甚为喜悦,随即又忧道:“你怎么才穿这么点,快进马车来!”
  符登略迟疑,那日程家宴客,他亦见过袁慎,虽知其不是歹人,但毕竟……
  少商却不管这许多,连忙上前几步,三两下爬上袁府马车,袁慎笑吟吟避开身子让她进去。坐在车头的那位驾夫还很贴心的扔了件毛毡披风给符登,符登默默接过披在身上,然后翻身上马,手牵着另一匹马,慢慢随行在车边,心里担忧小女公子的身体,他犹记得数月前母亲何等辛苦才救回她的小命。
  少商的情形的确不大好,这具身体的单薄程度超过她的预料,才这么短短一阵,她已冻的从指尖到心腔都结冰了一般。幸而世家公子的车驾不但外表华丽,厢内也是应有尽有——书案,靠几,羊皮壁灯,精美镂刻的白铁桐木制成的小小火盆,连厢壁都覆了一层柔软的锦缎丝绒,可惜少商的指尖已经冻僵了,摸不出那适意的触感。
  袁慎皱着眉看她,小小的女孩冻的瑟瑟发抖,鬓发上的细雪融化后微微濡湿,不过因为被打的鼻青脸肿,倒看不出她脸色如何了。
  他手臂一动,很想将自己身上的皮裘披到少商身上去,又觉得过于冒昧了,没想到少商已经自发自动的扯过铺在壁板上的一条羊毛绒毯抱着在怀中。
  袁慎默然,松开拈着皮裘的手指:“你想去哪儿?”
  “阿母要打我,我躲出来了。”少商尽可能的靠近火盆取暖,愁眉苦脸道,“谁知什么都没带,要不还是回去。”
  袁慎皱眉道:“先别回去了。我们走一会儿。”实在不行,他倒有几处别庄可供躲避,不过,这样并不妥……
  少商赶紧点头,她也需要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袁慎捡过火盆旁的铁叉,缓缓拨动炭火:“……你这苦肉计使的不错。我离开尹府前,已听说尹娘子身体不适,没有在筵席上现身。”其实是他特意打听来的。
  少商终于缓过一口气,坚决不认:“什么苦肉计。我年少气盛,受不得尹娘子的气,这才失了分寸。袁公子慎言。”
  袁慎放下铁叉,迟疑了片刻,从身后的暖巢中拎出一个玄鸟纹路的阔口漆器酒壶,他想了想,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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