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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幸甚至哉-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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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商装作听不懂,然而她偏偏能听懂,耳朵有些发热——一大把年纪了,还动不动‘不小心’,需不需要搞的这么激烈频繁啊,老旧联排别墅着火了咩。
  酒过三巡,二公主端酒走过来,正色问道:“泠君,梁州牧待你好么?”
  少商立刻想发表一番梁州牧老当益壮的高论,不过曲泠君显然明白二公主的问题不是走三俗路线的。她沉吟片刻,真挚道:“说句轻狂的话,自嫁了州牧大人,我竟觉得之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
  少商被她的热切表白吓了一跳,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曲泠君婚前就与二公主交好,此时也不避讳:“不瞒殿下,我原是为了家族儿女才答应改嫁的,可这这六七年来,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快活。与东海王一处时,我知道他自幼定亲,心中始终惶惑不安,后来跟了梁尚,更不必提了。是我的错,觊觎人家未婚夫,所以老天罚我过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如今我才尝到夫妻情笃的滋味,才觉得得两脚落到地上,一颗心有了安放之处,再不是飘来荡去无所依傍了。”
  她说的动情,二公主眼眶湿润,回到自己坐席后,看见三公主已经开撕第三盘肉脯了,她低斥道:“你少吃点吧,丰腴过头了可不好!”
  三公主不在乎道:“怕什么,我便是成了个肥油篓,驸马也没法休我。再说了,你最近没看见我家驸马么,比我都富态了,上回父皇还打趣我俩越来越有夫妻相呢。”
  二公主一噎,过会儿道:“适才我听泠君说她与梁州牧夫妻恩爱,直是羡煞旁人,你就没有半分触动?”她希望三公主不要沉迷享乐,好歹有些追求。
  三公主嘴角一抹讥讽:“夫妻恩爱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二姊你是走运,旁人可不一定。曲泠君受了十几年的罪才换来如今的好日子,母后屈居妃妾半辈子,若非东海王无能三弟有出息,还不知能否轮到今日吐气扬眉呢……”
  “你别胡说,宣娘娘和父皇从没委屈过母后。”二公主反驳。
  “呵呵,这倒是,母后当不当皇后都是一样有排场。”三公主失笑,“总而言之,妹妹我没这份志气,安耽逍遥的度日就好了。”
  她瞟了对面一眼,“程少商看着嘻嘻哈哈的,这些年受的罪也不少,以后还不知怎样呢。我如今有酒有肉有乐子,呼奴唤婢猎犬忙,过的是人上人的一等日子,何必忤逆父皇,自讨苦吃呢。五妹就是看不清,尘世俗人,就该认命过尘世俗人的日子。”
  二公主无可奈何,既然和自家三妹话不投机,她就过去继续与曲泠君叙话,少商见状,趁势托言去更衣,离殿而去。
  她对长秋宫熟门熟路,便是如今宫闱易主,因她常来做工作汇报,宫婢与小黄门也大多认识她。更衣梳洗后,少商不愿立刻回到席上,便沿着宫廊走到偏殿后的庭院中,仰头观赏一株繁茂似锦的花树。
  也不知站了多久,少商吐出一口酒气,胸口依旧闷闷的。她不喜欢今日的筵席,不喜欢诸位贵夫人的打趣谈笑,不喜欢曲泠君幸福满足的笑容,连酒水的滋味都酸涩呛人。
  唉,人要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该多好,不想赔笑时就板着脸,不想应酬时就一口回绝,不想难受时把心掏出来洗吧洗吧装回去继续用。
  因为前殿筵席正酣,宫婢们忙于服侍,这座庭院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的风声都能听见,不过也可能是少商微醺的错觉。
  “少商……”
  远处传来的声音,似是有人喊她,少商想可能是错觉吧。
  “少商!”不容置疑的男子声音传来,她呆呆的转身。
  霍不疑一手撑着廊柱,笑的眉宇清澈:“原来你在这里。”——他今日身着一袭干干净净的素色锦袍,只在袖袍下的一对嵌银丝兽纹的白玉铁腕扣在浅金色日光中微微闪亮。
  少商忽然不想装了,眼下她跟霍不疑根本没法如老友般相处,老死不相往来最合适,于是她简短行了个礼,扭头就走,希望这人知趣些。
  霍不疑在朱栏上轻轻一按,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越下宫廊,三两步追上少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然后顺势一翻,另一手撩起她的袖管直至上臂,上面正如骆济通说的,很浅很浅的一圈牙印,伤痕几乎要痊愈了——他倏然沉下脸色。
  少商吓一跳,一边掰扯着对方的大掌,一边努力郑重以对:“你想做什么!”
  花树下的女孩苍白纤弱,柔嫩的脸颊泛着暖醺醺的红晕,如胭脂染在细腻半透的白玉上,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落了些许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霍不疑放下她的袖管,一瞬不瞬的看她,扣她手腕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我有话对你说。”他道。
  少商大怒:“以后再说,你先放手!哎哟……你松手……”霍不疑非但没放开她的手腕,还就势揽住她的纤腰,力气之大几乎将她箍的背过气去。
  “现在就说。”他语气冷静,少商无奈妥协,“那也不能在这儿说啊,另寻一处吧。”她的名誉虽已经很糟糕,但还不至于破罐破摔。
  霍不疑也熟悉长秋宫,闻言便拖少商往林园走去,少商忙道:“别别别,今日春光正好,筵罢后诸位夫人们定要去林园散散酒气的……去偏殿,那儿有好几处冷僻宫室……”
  霍不疑眉峰一扬,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转过几弯宫廊,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宫室,霍不疑走的大步流星,少商走的跌跌撞撞,霍不疑几次想要抱她,都被她坚定的拒绝了。
  进入宫室,少商用力推开男人,走开几步:“好了,你有话就说吧。”
  霍不疑站在门口,背身反手阖上羊皮纸新糊的精致花栅门,如同阴沉的神祗向她缓缓走来,少商不禁后退一步。
  霍不疑掀起自己右臂的衣袖,上面是一圈深粉色的小巧牙印:“你的伤痕为何那么浅?当初我咬的应当比你深。”
  少商左手缓缓抚上右上臂,按住那处疤痕,冷淡道:“这些年来我寻了最好的外伤侍医,用了最好的祛疤药膏,就是要彻底磨平这个痕迹。如今也差不多了,等我成婚之时,这痕迹会消退的一干二净!”
  女孩傲慢的站在那里,眉眼凉薄,霍不疑忽然憎恨起来,他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她却要全身而退,待伤愈后清清爽爽的另嫁他人,凭什么?!
  他自幼习武,制住对手的步骤早烂熟于心,哪怕在马鞍上困倦至昏睡,一旦接上手身体能自然应变自如,这种本能帮他许多次在精疲力竭时克敌制胜;可此时他全然顾不得,一大步跨上前去,毫无章法的拧过女孩的胳膊,半压着她,掀起衣袖就咬。
  少商被压坐在光亮的地板上,惊愕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活像看见慈眉善目的神佛将伪装一抹,露出妖魔鬼怪的真面目。
  霍不疑一直对她很温柔的,哪怕上回嗜臂为盟也是好声好气商量好后才下嘴,怎么去了边关六年,就从先进发达的封建社会倒退回茹毛饮血的原始氏族啦?!
  剧烈的破肤疼痛从上臂传来,少商右臂被扣的动弹不得,只能用左手回击,先是攥紧他浓黑强劲的头发往后扯,她认为这把力气下去至少他的头皮会痛,可霍不疑面色如常,牙齿继续用力,只用冷撤的眼睛狠狠瞪她。
  “你放手,放手!松开我……痛痛痛……你先松开嘴!”锋利的齿尖割裂外表皮穿透肌理层,少商痛的狠了,胡乱拍打他的肩膀和手臂,恨极了还去抓他完美无瑕的面庞,结果她那在宫廷生活中精心养护起来的指甲根根破裂,自己的指尖反倒冒出血丝。
  霍不疑终于松嘴了,少商哭着抽回自己的胳膊,只见自己原先即将消失的疤痕上重新覆盖了一圈新鲜血痕,齿痕清晰,血肉凛然——很明显,哪怕神医降世,她也休想在几个月内将这伤痕消弭无踪了,她数年的辛苦一朝白费。
  霍不疑单腿屈跪在地上,同时在腰间一口锦囊中摸索着什么。
  少商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臂,愤怒不能自抑;她也是街头打过架的,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老实姑娘,吃了这样大的亏哪能算了,当即扑上去撕咬捶打男人。
  霍不疑脸颊和下颌挨了几下,他不痛不痒的没当回事,不过此时他记起制敌步骤了。
  他右手拿着个白玉小瓶,左臂微屈,准确捏住女孩右手,反手将她压到自己怀中,纤细的背部刚好贴着自己的胸膛,握白玉瓶的右手以指尖勾起女孩的右袖,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然后咬住她的袖袍不让它垂落,拇指推开白玉瓶口的绒塞,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撒在咬伤处。
  少商凄惨的哀呼一声,犹如被剥了皮的小兽,创口敷药处火烧火燎的痛,她知道这药粉能防止咬伤处发炎溃烂,但上回敷药他那么温柔的哄她逗她,目光慈爱疼惜,如兄如父,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被困在他铁箍般的怀中,痛疯了嗷嗷挣扎,但他胸膛坚硬臂膀强壮,任她用左手如何奋力捶打都没有用处;急红眼之际,她发觉自己右手还被霍不疑的左手牢牢握着,于是冲着他手背愤然咬了上去。
  齿间弥出丝丝血迹,他手背上的白皙肌肤须臾破裂,霍不疑恍若不觉,就像为心上人挑灯花的翩翩公子,神情专注动人,仔细的给她臂上每个血洞撒好药粉。
  少商咬累了,愤然松开嘴,回头怒骂:“你是疯子!”
  霍不疑面不改色:“你也不遑多让。”
  “你混账!”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无情无义,自私凉薄。”
  两人怒目对视,如同结下生死大恨的前世仇敌,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少商恶狠狠道:“我这样不好,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霍不疑没有回答,对着犹带血迹的弯俏嘴角,愤怒的深吻下去,像咬住猎物咽喉般发狠,少商呜呜痛呼着推搡他的脸。一如既往,他狠不下心,只能放过她。


第163章 
  少商力竭呆坐,背靠着适才厮打中踢翻的案几,喘息着看霍不疑给自己包扎伤口。一圈圈的布带妥帖的缠在臂上,厚实透气的细麻呈现出令人舒适的米白色,映衬少商的胳膊反而白中透青。而霍不疑也被撕扯的够呛,发丝凌乱,脸上脖颈分散着细红抓痕,左手手背上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咬伤——其实他们以前打闹过很多次,但从无如这次见血见骨。
  少商的目光下移,注意到躺在地板上的一只素色锦囊,这种锦囊她很熟悉,看着不大,但能装许多东西。她多次看见萧夫人亲手清洗细麻布带并晾干熨烫,然后绕成紧密的布卷,连同上好的金疮药一道带塞进这种锦囊。
  行伍之人容易受外伤,哪怕不上战阵,演武场上较量比武也容易造成伤害,时人已知道用不干净的东西裹伤极是不妥,于是武将往往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霍不疑察觉少商的目光,微笑道:“你答应给我做一个,却一直没拿出来。”
  少商清醒过来,看伤处包裹的差不多了,冷冷道:“好了罢,我要走了。”
  霍不疑一手按在她肩头:“我要说的话还没说。”
  少商气结,冷笑道:“好,你说吧,我听着。”难道她说‘不听不听就不听’他就会放手吗,没看他在自己肩头轻轻一按自己就动弹不得么。
  霍不疑弓膝坐到女孩身旁,轻叹道:“遇到你,我始料未及。”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少商瞬时落下泪来——她侧过头:“这话我信,遇见你,是我的劫难,遇到我,也是你倒霉。”
  “不,遇到你,是我自六岁之后,最好的事。”霍不疑没看她,反而望向不远处地面上的光晕,淡淡的日光透过弯弯曲曲的雕花窗棂,像她笑起来的眉眼,柔娆明媚。
  少商讥讽一笑:“那倒是,我还得替你向陛下辩驳霍家血案呢。”
  霍不疑似笑非笑:“你说的对。”
  少商反应过来,懊恼道:“不对,得你先救我。至少万伯父在密林夹道被截杀那回,若无你相救,我多是没命了。”
  两人相处不过数月,可细纠起来却仿佛过了一辈子,牵牵缠缠分割不清。
  “我身负深仇大恨,从未打算成婚,多年来只是烦忧如何抵挡陛下的盛情厚意。”霍不疑学着少商,也背靠着那翻到的案几,“听说你与楼垚定下亲事,我心中松口气,不然真是为难了。其实我很是欣赏楼垚,他虽才具平常,但却光明磊落,端正守礼;不过后来听你跟着他口口声声唤我‘兄长’,我又恨不能捏死他了。”
  少商直起身子,语气强调:“阿垚是好人。”
  “嗯,是以他好好活着,我还打算去赴你们的喜宴。”
  回忆往事,恍如前世,少商轻叹一声。
  曾经她是多么热切的想要成家立业,独立门户,努力活出个样来给萧夫人看看。一晃数年过去,楼垚与何昭君说不定都三胎了,自己却还跟前前未婚夫纠缠不清,真是理想照进现实,她打算好好的人生计划永远夭折在逗逼途中。
  “我从没想过伤你,那阵子得到霍家残存旧部的消息,我以为能妥善了结凌氏一族,才起了娶你的念头。”霍不疑道。
  少商怒道:“你就不能等真的了结了凌益,再来找我么!”
  “我等不及了。”霍不疑垂眸,“人总是这样,心心念念许久的事,若是全无希望便罢了,可只要透出些盼头,便会迫不及待。”
  少商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作势起身:“你说完了么,说完了我就走了。”
  “还有……”霍不疑拉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有血丝,皱眉道,“你以前不爱留指甲的。”
  “不留指甲怎么涂花汁啊!”少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你以前也不爱蔻丹。”霍不疑把她拉到自己对面做好,宫闱内不许佩利器,他便只能替女孩剔干净碎甲,然后每个指尖都抹上药粉。
  少商伸着手任他敷药,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鼻梁高耸睫毛浓长,她忽然烦躁起来:“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我总不能迟迟不回筵席。”
  霍不疑顿了下,道:“骆济通不是好人,若她给你写信或说了什么,你都别信。”
  少商一惊:“什么?!”她只是觉得骆济通人品不好而已,可若是霍不疑说某人‘不是好人’,那必定是做了大事。
  霍不疑抬头:“当年杀死婢女春笤的不是五公主,是骆济通;不错,她也参与陷害你,我疑心陷害你的计策就是她出的,五公主没这么好的心计。”
  少商微微张嘴。
  “还有,她前夫贾氏七郎之死,与她也脱不开干系。总之,你要小心这人。”
  少商竖起汗毛,忍不住叫起来:“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你还打算娶她啊!”
  霍不疑微微一笑:“我没打算娶她,我只是拿她做个幌子,不然陛下和太子能放我安安生生在边关过这六年?”
  “也对。”少商点点头,旋即惊起,“诶不对!幌子不能打一辈子啊,你就算不娶骆济通,那也得娶别的什么人,与其跟个品行不端的女子干耗,不如好好找个贤惠善良的……”
  她看着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眸,心头一颤,“你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打算娶妻,你,你以后都不成婚了……?”她猜到了原因,却不敢猜他的用意。
  “你疯了,霍家等着你传继香火呢,你敢一辈子孤单单的,陛下会活吃了你!”她压低声音,惊愕难言。
  霍不疑笑的山河清朗,毫不在意。
  少商眼眶湿润,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就不能看开些么,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各自别过,成家生子,等过上十几二十年,老友相聚,说说笑笑,岂不美哉?”他若是一生孤苦,茕茕孑立,那她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霍不疑揽过她单薄的背脊,搂的死紧,闷闷道:“我不与你做老友,我们要做老夫老妻。”
  少商感到一阵灼热呼吸向自己扑来,温热的头颅埋进她的颈窝,周遭萦绕着干净的男性气息,夹杂着熟悉的药草香与铁锈味的血气。
  她无声的落下眼泪,然后把心一狠,用力推开他,直直的站起来,冷冷道:“你想娶妻就娶妻,想娶谁就娶谁,与我没有半分干系!话都说完了,我要走了。”
  霍不疑一把抓住她,单腿跪地,牢牢箍住她纤细的腰身,恳求道:“你别这样狠心,六年前是我对不住你,别人不明白,但我明白——你从不肯相信别人,也不愿依赖别人,可是我逼着你接纳我,等你全心全意要和我过日子时,我却舍下了你……”
  少商再度落泪,已经结痂的心口又被撕开一道裂缝。
  她心里有一座坚冰筑成的高墙,墙的这边是她独自一人,无人能走进。六年前,凌不疑以雷霆万钧之势撞破了这座冰墙,说以后他们可以互相取暖,她费尽浑身的力气信了他,结果呢……她已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会出来了!
  “我绝不原谅你!”她淌着泪,咬着牙,恶狠狠道,“别做梦了,我能好好活到现在,就是靠着心硬。我绝不原谅对不住我的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六年前你会舍弃我,焉知以后你不会重蹈覆辙!我知道人人都明里暗里帮你说话,包括我家里的人,可我偏偏不如你的愿!没有你,我也能过的很好,我绝不再相信你了,绝不!”
  霍不疑也落下泪水,卑微的哀求着:“他们不是帮我说话,是在帮我们。你自己拿镜子照照,你看袁慎时的样子,和看我时完全不同。我不是瞎子,别人也不是瞎子!”
  少商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言语:“没有你,我也能过的好,我与袁慎会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霍不疑轻声道:“是呀,我活该一生孤苦,你总能忘记我的。”
  少商喉间堵的难受。
  霍不疑仰视着她:“我从没想过伤你,我一直盼你能一生顺遂,喜乐无愁。当初我连你和楼垚的外放之地都找好了,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你喜欢烧砖瓦就烧砖瓦,喜欢酿酒就酿酒,不会有人来非议你。”
  “这六年我总做一个梦,梦见父母兄姊都好好活着,从不曾有过灭门惨祸;我去你家提亲,你答应了,然后我们欢欢喜喜的做了夫妻——”
  少商泪眼模糊,想若霍翀夫妇还活着,若所有人都活着,那该多么好。
  霍不疑一定会是整座都城中最英武开朗的青年,他们还会在灯市遇上,不过这一回,他不会再有顾虑,而是大大方方的走过来,而自己一看见他的脸,必会大发花痴。
  可能萧夫人会嫌他莽撞,程老爹会嫌他唐突,不过鉴于霍家显赫的门第,自己总归会嫁过去;等到儿女绕膝时,她会告诉大家,其实是白菜先动的手。
  霍不疑双目发红,羽睫凝泪,抓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上:“你别这样狠心,求求你,别对我这样狠心。”
  少商再也端不住冷漠的架子,像个孩子般的哭起来,眼泪鼻涕,毫无形象;今天她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外面忽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仿佛有许多人往这边走来,当头的是三公主带醉意的响亮笑声——“曲泠君走的忒快了,还没吃母后宫里的冰镇甜果栗子呢;还有程少商,不知跑哪儿去了。”
  二公主道:“泠君是双身子,你当是你呀,胡吃海塞,玩闹个不歇。少商大约回永安宫了吧,我听说近来宣太后身子愈发不好了。”
  汝阳王世子妃道:“今日春光大好,我们为何不去后头园林中摆席,吹着风,醒醒酒。”
  三公主笑呵呵:“春光是好,可是蚊虫也多,还是这间宫室好,三面隔扇可以卸下来,到时一样吹风赏景嘛。”
  “哟,三皇姐如今这么妥帖周到了啊。”
  “去你的,没大没小!”
  众妇哈哈大笑。
  霍程二人都哭的有些晃神,说时迟那时快,宫室的门扉被唰的移开,内外数目相接,只见少商直立当地,霍不疑单腿跪在她跟前,两人都面有泪痕,衣裳上有零星血迹,地上的案几及其上头摆设四散凌乱。
  诸妇不妨见到这般情形,齐齐吸了口气。
  静滞片刻,无人开口,作为辈分最高的贵妇,汝阳王世子妃自觉有义务开口,干巴巴道:“呃……你么,你们也在啊,真巧……”
  这话还不如不说,门内外再度陷入寂静,片刻后,众人回神,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夹杂着吃吃轻笑。
  众妇想,莫不是这二人在此处幽会?可看这一地狼藉,衣裳还有血,更像殴斗打架,然后再看这两人一立一跪的姿势,这是在苦苦哀求?可是霍不疑这样心高气傲的青年权臣会下跪求人?!……呃,这题她们猜不出来。
  少商脑袋嗡的一声,手足无措,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霍不疑十分镇定的缓缓起身,将女孩拦在身后,看向诸妇的眼神冷淡。他做出这般完全保护的姿态,门外的轻笑低语顿时一静——以她们的出身地位,自不是市井中只知看热闹的长舌妇,该有的觉悟还是有的。
  二公主轻哂一声,上前一步,柔声道:“子晟,我们今日饮多了,要在这里醒醒酒。”
  霍不疑神情缓和下来,忽然莫名其妙的说道:“……二公主,你还记得那年宫巷中,你,我,少商,还有三公主,四人碰面。”
  三公主想起来了。
  她抓抓耳朵,翻了个白眼,丢人的往事她早就忘了,霍不疑干嘛还提起来,真是的!
  二公主道:“记得,那是少商第一日到宣娘娘身边听学受教。”
  少商也想起来了,当时也是这样,三公主要寻她麻烦,他将她护在身后,犹如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岭,遮挡住所有风雨。
  霍不疑神情冷彻严肃:“那日分别前,我最后说的话,不知二公主是否还记得?”
  二公主静静的看他,然后微笑起来:“……记得,你放心。”
  她转身看向诸妇,目光威严而柔和,“子晟与少商多年未见,是以有话要说。我希望今日诸位所见,不会在外面生出流言蜚语来。”
  聪明人不需多说,心里自然清楚,诸妇立刻明白,若她们出去乱说,不但与霍不疑为敌,也与皇帝最宠爱的二公主为敌,于是纷纷打起了哈哈,装着糊涂。
  少商慢慢捏紧拳头,她全想起来了,那日霍不疑对两位公主最后说的话是——直到遇见她,我才动了婚配心思,除她之外,别无旁人。


第164章 
  少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宫室出来的,先十分端正的向诸妇行了个礼,然后步伐安稳的迈下宫廊,霍不疑似乎想追出来,但被二公主拦住了,“……你让她先缓缓”。
  众妇都很客气,脸上带着善意戏谑的微笑,齐齐给少商让开道。她们俱想,没准将来还要上霍府赴喜宴的,别开头就把新娘子惹翻了。
  少商僵僵的走出长秋宫,等没人看见了赶紧提起裙摆奋力奔去,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奔跑了,在永安宫她是一人之下的宫令,管束众人,排布事务,走出永安宫,她更不愿落人话柄。
  也不知奔了多久,她趴在湖边的山石上呼哧带喘,想她以前还能跟霍不疑对扛几下,现在全靠指甲挠了,连骆济通都能将她一下制住,果然长期不锻炼就会体质倒退。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少商心中又慌乱又气恼,对着水面整理好头发衣裳,想着反正一时理不清头绪,就依着湖畔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来往巡逻的侍卫向她行礼,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上西门宫卫处。
  所以她潜意识是想回家?可是回家更不安全啊,在永安宫霍不疑至少还不敢乱来,换做程府,他青天白日都敢翻墙扒窗!
  正要转身回去时,她发觉宫门外不远处有几个人很眼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很自觉的躲到一座铜铸猛虎像后面去。
  六年不见,梁老伯风采依旧,还是腰挺背直,气度雍容;只见他一手握着妻子曲泠君的手,一手托着她的腰,稳稳的送上马车;光只这么一个简单的贴心姿势,就能压倒都城众多翩翩少年郎了。
  少商一直很奇怪,像梁无忌这等成色的大叔是如何鳏居这么多年的,世家女子的眼睛都瞎了么,抑或是她的审美比较独特?
  那边厢,梁无忌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曲泠君笑的眼弯唇颤,两人隔窗对视,情意满溢的连宫门口的侍卫眼神都不对了。
  少商眯起眼睛,她怎么觉得今天梁老伯穿戴过于年轻了呢,这种浅蓝色织锦不是应该袁慎那个年纪修长身段的青年穿才好看的么。
  今日诸般不顺,少商闷闷的回了长秋宫,坐在宣太后榻边述说今日的遭遇,翟媪一边给她修剪指甲,一边还火上浇油:“少商做的对,就该狠狠抓他,见血了么?好好,这就对了!这竖子就该多吃些苦头……”
  “翟媪别胡扯,少商自己心里有数。”宣太后软软的挨着隐囊,对这件事并不发表意见,只是打趣道,“可是少商啊,你看看自己,除了胳膊和指甲,周身分毫未损,听你适才说的,子晟可是一头一脸的伤,到时太子殿下不来斥责你才怪。”
  少商无声喟叹。这也是她的头痛之处,早知如此,刚才就不下手那么狠了。
  翟媪帮腔道:“不怕不怕,若有人来寻娘子的麻烦,咱们把宫门关牢就是!”
  少商看着自己的手指,心疼道:“可惜了我的指甲,养护的这么好,刚染的花汁呀。哎哟哎哟,翟媪你别全剪了,给我多留些,将来我还要留长呢。”
  宣太后也盯着她的手指:“剪短些也好,你留着指甲,怎么做木活,怎么拿炭笔画图啊。”
  少商在袖下捏紧一个拳头,神情自若:“那就不做了呗。宫里有匠作监,有天底下最好的匠人,我还卖弄什么呀。”
  宣太后沉默片刻:“别的不说,你多久没吹笛了,趁今日你的指甲全剪了,吹一曲我听听吧——别借口宫里有最好的乐师了。”
  少商无招,只好遣宫婢去自己屋里取,因多时不练,手指按在音孔上都有些颤,吹出来的曲调更是荒腔走板,不知所云。
  少商放下青竹短笛,寝宫中久久沉默。
  宣太后深深叹息一声,少商问为何,宣太后喃喃道:“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
  少商不解,仍旧安慰道:“娘娘您别恼,我回去就练习吹笛。我叔母说过了,我于此道上甚有天赋,一教就会,一学就精。您放心吧,过几日我再吹给您听,保管跟以前一样好听。”
  宣太后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
  越皇后的宴席着实精彩,诸位贵妇既答应了二公主不出去说嘴,就不会故意传扬,然而疏不间亲,人家在外面不说,在枕头边上总要讲给郎婿听的。
  当夜就把见闻故事抖个干净的占目击者三分之二,大越侯夫人比较老成持重,晚了两日才告诉丈夫,还被大越侯埋怨一顿,“我说十一郎脸上怎么都是伤,仿佛被抓挠出来的,虞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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