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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台(离人)-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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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上使走后,张清麓缓缓抬起头,立在殿中,望着幽幽灯火,久久没有说话。唐世初想要说什么,程钧踏上一步,开口道:“两位道友,咱们先行一步吧。”

    唐世初一愣,转头看向张清麓,张清麓微微点头,一言不发。三人一起道:“我等告退。”

    三人刚退出,张清麓脸色刷的惨白,以袖掩面,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人出门,慢慢从正殿走回自己住的偏殿。

    沉默一阵,嬴玥沉沉道:“刚才张真人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那……那上使手段狠毒,说话更加狠毒,什么还有五日,想来算准了这五日时间不够真人恢复调养的。他必然是存心让真人在大典上气色不好了。”

    唐世初微微一顿,道:“会影响大典的进程么?”

    程钧缓缓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张真人也是上清宫首肯过的人选。如果紫霄宫的大典耽误的话,那这件事不止是打了紫霄宫的脸,也一定会往上捅到上清宫。上清宫多少还是有支持真人的人的,到时候那上使也要落下不是。估计他出手是有分寸的。想必是拿捏在让张真人不舒服到支持不住的程度之间吧。”

    嬴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上清宫,真是霸道。”她口气中多是畏惧,那一丝不忿和羞恼,隐藏的很深。

    唐世初淡淡道:“他们如此霸道,那也是寻常,毕竟紫霄宫和上清宫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们那边随便一个上使下来,已是那样的修为。紫霄宫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抗衡他的人来。他要横行霸道,谁能制止?”他口气中的忿怒,不留意也听不出来。

    嬴玥幽幽道:“是啊,连宫主真人都如此无奈。紫霄宫对上清宫来说,只是北国一隅的小卒。我们是小卒中的小卒。唯一能够安慰的是,这么小的小卒,就算拿了本命魂灯,说不定也早就丢到犄角旮旯里面忘了。若真是如此,那就是道祖保佑了。”

    唐世初道:“其实张真人不应该如此冒险。上清宫势大,不可阻挡,紫霄宫数千年之内脱离不了他们的手掌心。我等弱小,出使在外如无根浮萍,不但要时时担心卧底之事败露,还要提防上清宫在背后的掣肘。如此情形,能够庇护我们只有真人,他这样决断,虽然对我们不错,但对他自己不是太过刻薄了吗?覆巢之下无完卵,真人若见责与上清宫,我们又哪能保全自身呢?不知道真人是如何考虑的。”

    嬴玥道:“那还用问吗?真人早就考虑过了,也做了决定了。这就叫做内外有别。”

    唐世初转头看向她,嬴玥道:“你说在真人心中,我们和上清宫的分量谁比较重要?”

    唐世初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如何能与上清宫比?”突然心中一动,道:“你说我们更重要?”

    嬴玥道:“内外有别啊()。你让我们与那上使上称去称量,我们必然给他飞到天边去,但若论亲疏和远近,上清宫确实就在天边。不是这次大典,紫霄宫几年才能迎接一次上使?这上使今日来此处,明日要走,就算博得他的好感,有什么用处?他真正看重的,是我们这些朝夕可见,共谋大事的人。因此这就是真人态度的分别,对于我们他是在乎的,对与上清宫的那位上使,只要不激的他不可收拾就行。这才是张真人选择的立足点。你小看了真人。”

    唐世初叹道:“让你说的,许多事情结果太分明了,也就没意思了。”

    嬴玥轻声道:“我说的意思是,你别以为真人是个鲁莽的人。他只是比旁人看的更透彻罢了。但是他的勇气,旁人是没有的,就算是你明知道轻重,你敢冒着祸及自身的风险去庇护属下吗?”说到这里,她眼见另一边没人了,微微一怔,转过头,只见程钧落后了数尺,站在原地发怔,不由奇道:“程道友,你怎么了?”

    程钧刚才听到嬴玥那一番话,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心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

    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细思了几遍,他才从记忆里拎出了些线索,迅速的分析了几遍,不自觉的笑了笑,听到嬴玥叫自己,回答道:“没什么,我觉得道友说的太好了。许多事情结果太分明了,也就没意思了。”

    慢慢的走着,程钧侧着头回看那燃魂殿——张清麓的上清宫的关系,有坏到这样的地步吗?这可和他前世所知,根本就不一样呢。

    算了,想也无益,干脆不想了吧。

    张清麓跪在正殿,台上灯火辉煌,明烛高照()。在火光照耀下,他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看不出虚弱来,反而显得温和而平静。

    一人从后殿缓缓走出,盯着张清麓笔直的背影,冷哼道:“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敢和我闹别扭。你还当你是三岁的小孩儿么?”

    张清麓强忍着一口鲜血,缓缓道:“孩儿不敢。”

    那人冷冷道:“你对我不满?”

    张清麓恭敬道:“孩儿绝无此意。是我当众给您难堪,义父责罚我,确实是没错的。我也知错。”

    那人神色端凝,道:“哼,若不是你,其他的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岂能就这么小惩大诫?其他呢?你对道宫的本命魂灯制度不满?”

    张清麓声音依旧恭敬非常,道:“本命魂灯是个好东西,道宫用它稳固根基,换了八千年稳固江山。孩儿后学末进,如何敢对此置喙?况且孩儿自己也在用这些手段,那燃魂殿中的本命魂灯,有许多是我让属下点燃的。”

    那人嗯了一声,道“那也罢了。然则你跑到这里长跪不起,是做什么?威胁我?”

    张清麓道:“孩儿哪敢威胁义父?孩儿只是因自己有错,心中惶恐,因此赎罪之前不敢开口恳求。恳求您将他们的本命魂灯交给我处置。”

    那人沉默了一阵,道:“罢了,你既然认错,你我到底是父子……他们的本命魂灯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就拿去吧。道宫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有没有也不过如此。”说着一拂袖,四盏本命魂灯一起飞出。

    张清麓转身接过,细细端详了四盏灯,目光微垂,突然伸手在上面一抹,四盏本命魂灯一起熄灭。

    那人一怔,随即大怒,大踏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张清麓的衣领,就要狠狠地出手惩罚,眼见他神色平静,终于强忍下一口气,冷笑道:“好啊,你敢跟我玩这些小花样?刚刚你那所谓的诚恳态度,难道就为了骗我手中几盏灯么?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今日我就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

    张清麓神色不动,道:“义父说的是,您就是不问我,有些话我也要说的。所以请您许我说完,说完之后,您是惩罚我也好,将我带回上清宫,另选宫主也罢,我都心甘情愿。”

    那人闻言,神色又平静了一些,放开张清麓,道:“很好。孩子长大了,要跟长辈说道理了。我若不让你说,怕你还以为自己很有道理,只是别人不许你说话。你要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张清麓恭敬的叩首道:“孩儿不敢教训义父。只是,就像您说的,今天的事是小事,四盏本命魂灯也无足轻重。孩儿刚才熄灭灯火,并非欺骗您,只是觉得,上清宫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怎么下去?”

    张清麓一字一顿道:“无视属下人心,一味简单粗暴,以至人心涣散,离心离德。”

    那人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一个离心离德。我竟然从一个修士口中听到这四个字。当初在上清宫时,我说过要亲自教养你,你父亲那老东西非把你托付给无罪那老儿,我当初就说那老东西误人子弟。看你现在都学了些什么东西。一肚子凡人的心术,满口儒家的教条,还受了些江湖义气的熏染,弄成这么个鬼样子来。白白的浪费了你这一身天资。”

    张清麓淡淡道:“义父从小没少教我,孩儿也一向敬服您。但今日这些话无头无尾,怕是说服不了孩儿。就那今日的事来说,不管您是如何说,如何做,本命魂灯这四个字说出来,我和属下的关系就已经被看不见的鸿沟撕裂了。他们被控制,无论被您还是被我都一样,都已经让他们受制于人,从而小心翼翼,心怀鬼胎,必须以更功利的立场分析自己的身份()。即使我做得再多,终究也只会被他们加以分析,分解到利害两个字来。这样我永远能得到的,也只是一个表面恭谨,其实毫无忠心的下属,失去了的却是几个可能在将来共担大事的同伴。”

    那人冷笑道:“你这些斤斤计较的蝇头小利,说起来虽然头头是道,但终究是无聊之极。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大道,大道就是天道,我等修士要追求的只有天道。其他之类终究是旁枝末节,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处理,凡人为什么要弄出一套玩弄人心的理论?那是他们不会控制的法术,我们是得天独厚的修士,而且是修士之中的上位者,只需要用最保险的方法控制其他人,让他们乖乖的闭嘴,为我们做事。至于他们是怎么想的,跟你无关。”

    张清麓轻声道:“义父说的是。孩儿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放松本命魂灯控制下属的手段。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只需要他们听话,有些人却是值得更多的信任和怀柔。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如此处置,那控制的链条一旦断裂,我们可以依靠的东西在哪里?我从小出生在上清宫,心中所想都是上清宫的前途和荣耀。自然,就是上清宫真的人心散了,我的那份东西也不会受到波及,若是平时时光,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人道:“现在有什么不同?”

    张清麓道:“现在风雨欲来。上清宫要做大事,天下将乱。这个时候正是汇集英才,收拢人心的时候,您难道不觉得上清宫应该改变了吗?”

    那人嘿了一声道:“大事又如何?你说控制的手段不可靠?那是你见过的太少,修为太低,根本想象不到那种境界。八千年的基业是怎么来的?那是高祖他老人家亲手搭建的,用的就是你不屑的方式。你以为,倘若到了高祖那样的修为,还要在乎那些人心吗?”

    张清麓咬了咬牙道:“高祖他老人家我没有幸拜见过,或许他果然已经到了视天下万物为蝼蚁的境界?但您说高祖不在乎人心,窃以为不然。”叹了一口气,道,“您还记得上清宫内宫高祖手书的玉碑么?”

    那人默然()。张清麓放缓了声音道:“您不记得了么,我只进入过内宫一次,但是那一次,我就记忆分明。那上面是‘同心同德’四个大字。当初师父和父亲都给我讲过,高祖曾道,大殿之外,要牢牢掌握,大殿之内,需同心同德。”

    那人冷哼了一声。

    张清麓情绪终于有些激动,道:“高祖高瞻远瞩,当为大道。我道宫后起之秀,不过数千年的时光,能够与对面的上古道统有一争之力,不过是因为我们能做到同心同德四个字,上下合一。就算力量不足,但能攥成一个拳头打人,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

    歇了口气,张清麓咬牙道:“如今道宫既然决意与那边开战,大势不可逆,清麓首当其冲,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畏惧。但那边的力量是何等庞大,道宫全线压上,依旧不敢言必胜,我们当然要用好最精华也是最擅长的力量,就是凝聚人心之道!”

    他语速越来越快,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道,“面对深不可测的强敌,上下同欲,尚且未必能够取胜,何况罔顾人心,自断臂膀?我在紫霄宫为上清宫准备大事,一向是以这个方向努力的。能够归心的,一定要归心,只有那些不能归心的,才用控制的手法让他们安静下来。我们指望不上那些被控制的人,只能让他们成为一群战战兢兢的傀儡,还要时刻防备着手中傀儡的线断裂。在真正要依靠的,还是那些最能齐心的力量,就是人才——精英已经可造之材的力量。这种时候,您却和我说不在乎人心向背,除非放弃道宫的计划,否则恕清麓不能苟同!”

    那人直直的看着脸色绯红的张清麓,突然长叹一声,道:“道宫那些老家伙,果然是爱用你这样的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鬼。可惜,可惜你这大好的苗子……”冷冷道,“我不和你辩论这些幼稚的问题。你跪在这里给我好好地想清楚。倘若想清楚了就起来准备你的大典,若是想不清楚,就一直跪到十五那日吧。”说着拂袖而去。

    张清麓并没有转过身,激动的情绪一旦被骤然打断,只剩下一潭死水,沉沉道:“张清麓遵命。”

正文 一八四 夜话

    一八四 夜话

    六月十四夜,程钧进了正殿()。

    程钧这几日一直在琢磨,张清麓为什么不找自己谈话()。毕竟自己去九雁山,可是带着任务走的,张清麓已经找过三个人一起谈话,却是始终没有单独找过自己,那么这回去九雁山,自己可就没有目标了。任务若是不在走之前交代明白,要到了九雁山再召回来吩咐,那就着了行迹了。

    其实在大典之后吩咐,也是来得及的,嬴玥和唐世初的谈话都可以放在那时候。但是程钧不同于他二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天机阁秦越。一旦大典之后,他就要立刻跟着秦越上九雁山,那时候张清麓再找他,秦越心思何等敏锐,只怕就要疑心。大典之前的几日,是张清麓找程家详谈最好的时候,这个道理程钧既然知道,张清麓又岂能不知?

    好在在典礼之前的前一天,程钧终于得到了消息,张延旭让他半夜在大殿相见。

    一进大殿,程钧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燃魂殿,因为其中灯火通明,烛光闪烁的情形太相似了。

    只是这大殿更加宽阔和空旷,数千只蜡烛照耀下,丝毫不觉的明亮,只觉得加倍的阴冷和孤寂。在灯火中央,端正的跪着一人,玄色的法袍被灯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程钧见张清麓独自一人跪着,抬头看向殿上,却见殿上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心中微微奇怪——道祖像不在,张清麓这是拜谁呢?

    但是张清麓既然如此,程钧也不好站着和他说话,缓缓走过去,跪在他身后,道:“程钧奉命前来,见过宫主真人。”

    张清麓并没有回头,但嗯了一声,淡淡道:“小程来了。坐下说话。”

    程钧一皱眉,张清麓的状态很不好,连声音都有些暗哑,这在一个真人身上是很严重的,明日就是大典,若是张清麓出了什么岔子,那紫霄宫的典礼就成了笑话了。

    而且张清麓让他坐下说话,这也很麻烦,程钧只得将身子落下,双膝并拢,保持着正坐的姿势,道:“真人……可有什么难处?”

    张清麓哈哈一笑,道:“我有什么难处?我若是有什么为难,那也不是因为现在,而是因为将来的事()。”

    程钧了然,张清麓身为天之骄子,紫霄宫的宫主真人,自有他的骄傲,是绝不会将虚弱显露出来的,因此他也不提,反问道:“真人何出此言?”

    张清麓幽幽道:“我怕久远的将来不可测知,也怕眼前的将来难以预料。就譬如你,我怕你承受不了我后面说的话,背不起这样的担子,不能成为扭转天下大势的关键人物。那我一番心血,不知何日才有尽头。”

    程钧一乐,怎么激将法都上来了,道:“真人但说无妨。就算是天下落在我头上,又有何惧?我就是果然被压死,也绝不会被吓死。”

    张清麓笑道:“好一个少年壮志。既然你有这样的胆量,不过将来如何,我今天就好好和你说一次。小程,我问你,你说天下压在你头上,你也不怕。那么——天下是什么?”

    程钧一顿,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他很容易回答——天台以下,就是天下。但是他这么回答,是有很大问题的,别说张清麓压根听不懂,就是听懂了,他这番见识也太超出寻常,没办法解释。

    犹豫了一下,程钧还是谨慎的道:“人都说,天下就是青天底下所有能够踩上的土地。我生长的地方盛天,盛天以外承天、奉天等等国家,占据了整个北国冰原,那已经是寻常人一生也走不完的广袤地方了。再远些的,就是南边好像神仙故乡一样的燕云宝境,以及燕云再往南,仿佛在天边一般遥远,据传是魔道妖人盘踞的焉支山。这三处地方,就是我所知道的所有。至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张清麓道:“很好。你和那些井底之蛙不一样,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我听过多少人张口就说,天下就是燕云宝境。燕云是中土,是天下的中心,北国是蛮夷,南国是妖魔,勉强算上天下的边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嘿嘿,若是天下真的只有那么大,那为什么会有我们紫霄宫存在呢?”缓了口气,道,“你可知道紫霄宫是什么?”

    程钧又是一怔,这个问题同样难以措辞,还是选择了比较大众的说法,道:“紫霄宫是上清宫在北国的分支,但在我看来,紫霄宫就是盛天乃至北国的道宫()。”

    张清麓好笑道:“这个说法真是……这话不能算错,但是在我面前说说还罢了。若在上清宫的人面前说起来,必然会惹下大麻烦。天底下只有一个道宫,那就是上清宫。我们紫霄宫么……”他叹了一口气,道,“差得远了。不管是实力上,还是控制力上。你没有去过燕云,在燕云,修道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道宫。所有的修士,从成为修士起,就打上了道宫的烙印,他们的入道,传承,晋升,成就,都在无所不知的道宫系统下面。所有人,没有散修和道派的分别。道宫太庞大了,容不下任何其他的势力,哪怕是在缝隙里也不行。‘道宫以下再无道’,说的就是燕云修道界。”

    程钧抿嘴,道宫到底是什么德行,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他流窜到燕云,作为一个外来的散修,切身体会过道宫的森严可怕,即使当时在战乱,道宫也放松过控制。与他们相比,紫霄宫简直就是开明至极,张清麓更是大仁大义。

    张清麓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觉得北国修道界比之燕云如何?”

    程钧直接道:“我说句难听话,您别在意。我们两边是云泥之判,那就相当于麻雀比之仙鹤。”

    张清麓道:“说的不错,不仅我们盛天,就算是北国修道界,也是贫瘠下等,不然也不会称之为蛮夷了。既然如此,上清宫想要将我北国纳入治下,可谓轻而易举,为什么他们始终按兵不动,视北国为无物?自然,我紫霄宫是上清宫的分支之一,千年之前,由上清宫长老亲手建立。若论关系,理应相当亲近,但为何他们千年时间关注极少,甚至不闻不问,根本没有大力支持的意思呢?”

    程钧信口道:“那必然是人家看不上我们。穷地方,请人家来,人家都不来。”

    张清麓有些失笑道:“不是,别说咱们还没蛮荒到那种地步,就是真的穷的叮当乱响,还大小是个落脚点呢——贫瘠之地,有贫瘠之地的好处()。正可以大力吸血,供养富庶之地。一个富庶之地的修士,当然可以看不上小地方来的人。但居于上位者,要有通算全盘的眼光,岂能与寻常草莽之辈一样的见识?连世俗帝王尚且知道开疆拓土,何况道宫?”

    他这回直接自答道,“他们不涉足北国,是因为不能涉足。北国自古以来便是四战之地,永远要留下作为缓冲带,给各方势力做战场。而我们紫霄宫,是上清宫在北国前线留下的一颗钉子,和平的时候,我们是守门人,战争的时候,我们就是马前卒。”

    程钧心中一动,这番话与自己前世的想法,却是有些不同。想了想,登时觉得自己前世十分愚蠢。他早该想到的,张清麓发动的战争,固然是他自己为了巩固地位进行的行动,但真正的策源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小小的紫霄宫。当初他还推想,紫霄宫对于战争至少也是催动作用,说不定连上清宫后来大举参战,也有被张清麓拖下水的意味。但事实上,紫霄宫就如张清麓所说——不过是马前卒而已。

    心中头绪万千,程钧才想起来,自己应当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是自己不问,那么反而招惹怀疑,连忙道:“什么?上清宫也要和人作战?对方是谁?”

    张清麓道:“对方,就是在九雁山对面的人。我们紫霄宫是守门人,九雁山就是那道门,打开了那道门,就会把那个足以和道宫匹敌——不,是比道宫恐怖百倍的怪兽放出来。北国必然要成为真正的战场。程钧,你还记得三大圣地的那首诗是如何说的么?”

    程钧低声道:“九方雁回九重天,斗星移海紫霄前,一剑横出西岭断,隔绝昆山两人间。”

    张清麓道:“正是。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岭剑派,这三个门派并成为三大圣地。圣地,何等荣耀的称呼。他们何德何能,担当得起这样的称呼?难道是因为他们强大吗?再强大,又何尝大得过我紫霄宫?小小北国也称圣地,为何连上清宫也默认?只因为他们担负着那扇门的重担()。”

    他直起身子,冷冷道:“九雁山不必说了,本身就是那道门。西岭剑派则收藏着那道门的钥匙。而斗星移海……”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一挑,道,“最特殊的就是斗星移海,你可知道,这四句诗中的第二句,原本不是指的斗星移海。”

    程钧一怔,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问道:“那指的是什么?”

    张清麓道:“斗星移海紫霄前,关键不在斗星移海,而在紫霄。紫霄——指的就是我紫霄宫啊。”

    程钧哦了一声,心中暗道:这一场果然没有白来,听到连他前世都没有了解到的真正的内部消息,光从满足好奇心的角度来看也值了。

    张清麓道:“我紫霄宫原本又称星宫。我们的建立,并不比九雁山和西岭剑派早,只是作为北国三足鼎立之中的一足存在的。我们负责的,只是监控,测算和操纵那扇门的运行情况。只是在后来的发展中,命运开了一个玩笑。我紫霄宫越来越大,已经能够自行建立起一套系统,这套系统本来是上清宫顾虑那边,不打算建立的。不过既然有了,也不必打散,经过上清宫的决策,将星相那部分职能拆分出去,单独取了那首诗中斗星移海四个字,另设了一个门派。这才圆全了三大圣地之说。至于斗星移海么,底蕴不足,在道宫的地位也比不上其他两派。她们也自甘堕落,不肯自强来独当一面,反而入了挑拨离间那窠臼中了。”

    程钧心中暗道:话虽如此,但斗星移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建立在了那个地方,再往后的情况下,它的关键之处,可不在九雁山之下。

    抛开这个念头,程钧接着问道:“那么,上清宫的敌人,究竟是谁?”

    张清麓悠然道:“这个么,你往最后一句话去想啊。隔绝昆山两人间。昆山——山,就指的是我道宫,在外人眼中是灵山道统。昆——指的是对面天人隔绝的昆仑道统。”

正文 一八五 渊源

    一八五 渊源

    程钧暗中长叹一声,道统,多年时间,总算又听到这个词了()。

    就像杂学的分界是天道和人道,法术只分法术与神通一样,真正的修道界划分势力,也只有一个标准,道统,其他道宫,道派,道门皆不足论,只有道统才是标志着一个人出身的最重要印记。

    仿佛在为他的回忆做注脚,张清麓已经道:“昆仑道统,又称古传道统,和我们灵山一脉的近传道统从根本上就不是一回事()。他们修的是仙,修的是长生,我们修的是道,修的是飞升天道。这其中的分别……连我也不大明白。总而言之,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水和油一样,不能融合。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天堑将双方隔绝起来,永不见面。当初九雁山的建立,就是如此。在双方道统的默许下成立的。”

    程钧心中一动,九雁山竟然是双方一直协调的结果?这又是他不知道的,也是难以索解的,道:“当初是什么时候?”

    张清麓算了算,道:“五千年前。”

    程钧道:“那时候——灵山道统和昆仑道统已经能相抗衡了么?”

    张清麓一怔,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所谓的相互隔绝,应当是互相平衡力量才能达到的妥协之道,所以那时我们和昆仑道统应当是旗鼓相当?事实上不是的,我灵山道统从高祖到现在,还不到万年时光,五千年之前,与昆仑相比,说望尘莫及都不对,因为根本连望人家的尘土都望不上。真正的原因是昆仑道统不理会我们……昆仑太大了,太大太大……”他说了几个重复的词语,似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说法,默然不语。

    程钧心知,昆仑有多大,张清麓也不可能知道,以他的年纪,是绝不可能履足昆仑界的,现在这种失神状态,应当是心向往之吧。对于曾经在昆仑游历过的程钧来说,张清麓的形容是很正确的,“太大,太大太大……”也是程钧唯一能够形容的。

    张清麓出了一会儿神,回过来道:“昆仑道统,和我灵山道统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道统的出生,就是扎根在凡俗的土壤里,修士从凡人中来,资源从凡人中来,连体系和经验都是从凡人中来的。道宫与人间帝王一般,建立起自己的基业,然后用一阶一阶的体系,辛苦的构建修道界,调剂资源,然后发展壮大。我们是入世。,而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是超脱于俗世之上的。”

    “昆仑山得天独厚,占地太广了,资源也太多了,而那些修士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山()。他们资源得来的太容易,甚至不必互相争抢。在昆仑比较好的山头上,只要打坐到千百年,自然而然能够修炼到极高的境界。在那里,他们面对的是妖兽和天劫,而不是对手的威胁。相互之间别说守望相助,简直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散落在昆仑的山峰和山谷中,出尘忘我的修行。那是真正的神仙生活。我们把他们说程昆仑道统,其实已经太过粗略。他们都是上古各位大修士分别传下来的道统,一个山头一个传承,互不相同。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道统传承下来,每一种道统,都有莫测的威力……”

    既然是张清麓,这时的口气也不自觉的带着憧憬和羡慕,跟小散修看到高高在上的道宫真人的神色并无两样。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几分遗憾,道:“但是昆仑道统太散了。我们灵山道统从开始,就是往一个拳头的方向发展,而昆仑道统则是一盘散沙。在五千年的那一场交锋中,我们只和几个山头的修仙者发生了冲突,最后的结果,勉强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所谓的九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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