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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难求-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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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狂喜后,苏婉之慢慢冷静下来,这是苏慎言写的,可是……

“为什么苏慎言对外说他死了?”她冷冷问姬恪。

姬恪闭着眼喘息,听见苏婉之的声音,轻声回答:“说来话长,但确实事出有因。”

握着信,手里的鲜血沾染上信纸,手指攥紧,信纸几乎被揉破。

她抬头,看着姬恪,血已经整个染红了他的肩头,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渐渐因为痛苦弯曲。

哆嗦了两下唇,她强自镇静地问:“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想让我杀了你?”

姬恪想回答她,刚张口,忽然俯低身体,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盆,张口便吐出一口血,黏稠的血液鲜红欲滴,一时间苏婉之竟然不敢去看,猛然别过头。

吐过后姬恪像是好了一些,将盆推进,用挂在床头的湿巾擦净唇角的血,对苏婉之虚弱笑笑:“吓到你了?”

转回头,苏婉之看着姬恪,说不上的滋味。

见到姬恪吐血的瞬间,她真的被震了一下。

她知道姬恪这次只怕病的不轻,可是没想过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那条挂在床头的湿巾一侧已经满是鲜血了,只是姬恪交叠在一起,她才没有注意到。

此时姬恪的脸仿佛比刚才又白上了三分,明明刚才已经是纸白了……

心口处忽然觉得疼。

想想姬恪的婚礼,想想姬恪的绝情,想想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苏婉之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种心疼。

“没有,没吓到。”

姬恪仍是笑,风轻云淡又温和如水:“之前是碍于约定,才不能说,现在……我都快死了,约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如果你还想来杀,就杀了我罢。”

他笑得那般平静,几乎让苏婉之想起在明都相处时,那个总是温柔和善体贴入微的齐王殿下。

但却瞬间让苏婉之觉得憎恶,是的,那都是谎言,都是假的,都是欺骗!

苏婉之的手又一次摸上了染血的匕首。

低低道:“如果我杀了你,你的皇位呢?你不想要皇位了么?你不是还为了那个位置娶了王萧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手了?”

姬恪垂眸:“亲没有结成,以后也不会有机会。”

“为什么?”

姬恪低笑,大约是口腔中的血液润泽,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似呢喃也似自言自语:“已经如此了,我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

这几乎不像是姬恪说出的话。

苏婉之又一次震了震,血液依然从姬恪的肩膀流淌而出,潺潺不绝,血河般流淌。

至此,她才真的觉得,姬恪大约是真的不在乎生死了。

这样苒弱的身体,就算他撑到了登基为帝,也做不了多少日子。

可是……苏婉之用舌润了润唇:“姬恪,这和我都没有关系了,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份公平而已,杀与不杀你,以后我们都不会有交集了。”

姬恪霍然抬头,苍白的面容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越发黑得深沉,如浓墨渲染的黑夜,深不见底。

“苏婉之,你要嫁给计蒙?”

毫不犹豫,苏婉之回答:“是的。”

又低头咳了两声,姬恪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不嫁给他?”

这其实不是姬恪第一次说这句话,苏婉之忆起谢宇似乎也曾经说过。

那时她有惊讶,有淡淡的羞怯,也有些许的惊讶与惊喜,但现在带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讽刺。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姬恪了么?

苏婉之忽然问:“你婚礼那天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姬恪一怔,略沉吟道:“我记得。”

“我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姬恪才缓缓开口:“你说‘姬恪,你说过愿意娶我。’。”

“你回了我什么?”

这次开口的时间更长:“我说‘是,可是我并没有承诺要娶你。’”

“是啊,你什么承诺都没给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苏婉之说得理所应当。

“可是,苏婉之……”

姬恪坐直起身,总是含笑的黑眸中带着几分认真和迷惘:“……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若我现在肯娶你呢?”

“已经迟了。”苏婉之毫不留情道,“你骗了我两次,你懂什么是肝肠寸断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明都外赶到祁山的吗,你知道只要我一想起那件事就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难道说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嘭!”

苏婉之被猛然一声血液飞溅的声音吓到,只见姬恪一手握着刚刚从自己肩膀中拔出的匕首,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随时会倒下,唇瓣和脸颊上都沾上了些许血点,却为那张脸平添了几分凄艳的色泽,深深呼吸了两口,姬恪才微弱着声音道:“那你就把你受过的痛苦付诸在我身上,直到你觉得够了。”

说完,他甚至还扯了扯唇角,竟然是在对苏婉之笑。

苏婉之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姬恪,她想起了祁山上的谢宇,握着扫把固执的在烈日下帮她扫地,明明每次都像是要被灼烤得晕倒,却又每次都硬生生扛下来。

目光渐渐转向平静,苏婉之接过姬恪手中的匕首。

小小一把匕首已经被姬恪的鲜血染满,滑不可握,苏婉之静静的站着,片刻后道:“姬恪,这是你说的。”

“既然你没有杀苏慎言,那么我不会杀你,只是你骗了我两次,我刺你两刀不算多吧,方才算是一刀……你还能再让我刺一刀么?”

姬恪略向后靠了靠,张开双臂,空门大露,被血染得斑驳的亵衣已不复方才的纯白,肩头的匕首被强力拔出,血肉外翻,十分可怖。

光看就让人觉得疼痛,他却只是拧眉笑看着苏婉之,微合了合眸:“你刺罢。”

握着匕首,走近姬恪。

锋利的刀尖寒光熠熠,让人胆寒,锋芒从姬恪的额头起滑下,姬恪闭着双眼,像是丝毫未觉。

刀尖从额头滑到鼻梁,再到下颌,极缓慢磨人。

每一处都像是要下刀,但最终又向着别处移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姬恪的身体连颤动也没有,似乎只是平静的等待着苏婉之给予的一刀,他甚至不在乎是什么位置,会伤害到他哪里。

忽然觉得无从下手,苏婉之放下刀,丢到一旁:“够了,不用了,刺也只是让你身体疼罢了,你既然不怕,我再刺多少刀又有什么差别。”

姬恪睁开眼,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水意温流。

“别这样看着我。”苏婉之冷冷道,“我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觉得下手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已。”

用姬恪床头摆放的温水洗净手指,苏婉之道:“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知道此时软禁我父母未尝不是好事,这点我不会怪你,既然你又没杀苏慎言,那么今日以后我们就当两清。”

“姬恪,我走了。”

放下擦干净手指的毛巾,苏婉之抬腿便要走。

“等等……”

姬恪出声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祁山。”

按住血液已经渐渐停止流淌的肩头,姬恪的身体略路前倾,只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的额上微微冒出冷汗:“……不要嫁给计蒙。”

驻足,转头,苏婉之回道:“为什么不要?”

“你刚才……”

“我刚才可什么也没答应。”苏婉之亦站直身。

站着的苏婉之比半躺着的姬恪要高上不少,她微低头,看向姬恪,竟有种俯视的错觉。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残忍的冰冷:“是你说要把我受过的痛苦付诸在你身上,直到我觉得够了。但是,我并没有说付诸过了,我就不嫁给计蒙……”

“姬恪,这是你教我的。”

姬恪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他抬手,似乎想做阻拦,苏婉之却已经再次推开门走了出去,根本不等姬恪再说什么。

屋外,夜色已沉。

漫天的暮色倒映入苏婉之的眼中,无边天幕像一张沉甸甸的网,纠缠于心,沉闷难安。

原本很有报复快意的事情,苏婉之却忽然不觉得开心。

姬恪说喜欢她。

他亲口说,她亲耳听,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曾几何时,苏婉之喜欢姬恪喜欢的可以连命都不要,他坠崖,她就跟着跳下去,毫不犹豫,甚至还是带着喜悦的,看见姬恪受一点伤,她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同人拼命,可是到了此时,此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苏小姐,苏小姐……”

其徐的声音唤醒了苏婉之的思绪,她定了定神道:“我走了,你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吧,他应该……还没死。”

苏婉之的话让其徐一惊,忙问:“怎么了?”

眼眸恹恹垂下:“没什么,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再不等苏婉之,其徐连忙推门进去。

苏婉之快步出山寨,找到来时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来路策马狂奔而去。

星夜奔驰,马蹄飞快的踢动,耳边尽是呼啸风声。

狂烈的风刮在脸上是生疼的滋味,也风干了眼角边或许的一点湿意,眼角干涩到疼痛,眼皮沉沉。

为什么还是觉得难过?还是觉得不舒服。

姬恪……真的要死了么?

惨白的面色,暗淡的眼瞳,艳丽的鲜血,方才所见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看他的样子,恐怕真的活不久了……

苏婉之,你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

还是说,即便到了如斯地步,你还是放不下,那个混蛋……

为什么,那个混蛋要在这时候说喜欢她,说会娶她?

狠狠咬住下唇,唇瓣被咬得破裂,鲜血的味道蔓延进口腔。

苏婉之告诉自己:忘掉吧。

计蒙还在等着你,辰时之前,回去成亲。

第五五章

苏婉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祁山,从身到心的疲累让她差不多是麻木的催促着马匹前行,在天际染起第一缕微光时,她总算攀爬着上了祁山。

活了十来年,苏婉之从来没有一晚觉得这么累过。

还未走到祁山山门,就看见苏星焦灼的来回踱步,乍然见她,脸上闪过欣喜,忙跑到苏婉之面前:“小姐,小姐,你怎么又丢下我乱跑……啊,小姐,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这是……什么?”

顺着苏星的话,苏婉之看看自己身上的裙裾。

裙角上沾了尘土,显得风尘仆仆,干涸的血迹星星点点凝固在裙上,像块难看的污渍。

那是她刺姬恪时,沾到的。

苏婉之一刻失神,随后平静道:“没什么,反正一会也要换嫁衣。苏星,去打点水,我要沐浴。”

说罢,便朝里走。

苏星的声音在身后,显得小心翼翼:“小姐,你真的要嫁么?”

虽然她并不讨厌计蒙,也不介意计蒙做她家小姐的夫婿,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小姐都知道小姐其实心里喜欢的并不是计蒙,而且……看她小姐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家,倒像是刚给人奔丧回来,整个人神色恹恹,无精打采,无半点喜悦之情。

未曾回头,苏婉之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我答应过计蒙,为什么不嫁?”

“那小姐……你总要开心点……”

扯了扯嘴角,勾起弧度,苏婉之没好气道:“我一整晚赶路没睡,我有力气开心么?”

“啊?”

“准备水去,快!”

揉了揉眉心,看着苏星去帮她准备水,苏婉之慢慢坐倒在阶前。

热水很快准备好,苏婉之泡进木盆里,温热的水波漾去疲惫,她闭眸脑中一片空白,沉沉泡了一刻的光景,待水转凉,才慢慢爬出。

擦净水,苏婉之起身换上已经摆好挂在屏风上的嫁衣,大红嫁衣逶迤衣角于地,很是艳丽。

苏星帮她戴上凤冠霞帔,将发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盖住苏婉之过分苍白的脸色。

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了炮竹声,恰好此时有人走进。

“你回来了?”

苏婉之回首,正见计蒙亦穿着喜服逆光走来,红衣似火,脸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带了些倦意。

点了点头,环佩泠泠响在耳畔,苏婉之道:“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日光落到房内,浅浅光晕稀薄到淡不可见。

恰是辰时。

走到苏婉之面前,计蒙能看见苏婉之眼睛里浮起淡淡血丝,大约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缘故。

没有问别的,计蒙只是从背后拿出一碗尚温热的元宵,搁在苏婉之面前的桌台上,柔声道:“祁山讲究不多,仪式一向从简,不过也要约莫折腾个把时辰,你先吃点垫垫,等仪式结束就先回房睡了罢。”

接过元宵,苏婉之垂头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计蒙笑开,仿佛如释重负,“你只要别再折腾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热度透过瓷碗传递到苏婉之的手上,轻轻舀了一个元宵入口,圆润饱满的颗粒微烫,含在口中几乎要烫到唇,淡淡水汽腾上苏婉之的眸。

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已经没有紧要的事需要赶去明都了,她其实也不用再嫁给计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计蒙走出,苏婉之仍旧捧着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鱼贯而入,很快整个院落都热闹起来,虽有捻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词,最后赶来的是祁山的掌门夫人,赶走一干女眷,笑吟吟的拉着苏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炮竹烟花的碎屑,往日常见的师兄弟一个个挤眉瞪眼的抱着器乐吹拉弹唱,再远些是一顶红绸包裹的轿子。【小说下载网﹕。。】

苏星急急跑来,把盖头替苏婉之盖上,便搀苏婉之上了花轿。

直到一步步踏进礼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苏婉之还有种如隔梦幻的感觉,打了个呵欠,有人给她递上茶盏,她听见计蒙的声音:“把茶奉上就好。”

苏婉之照做,接着便听见高亢的男声。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红绸的一截,苏婉之低头,微微觉得眩晕。

“二拜高堂——”

头更觉得重。

“夫妻对拜——”

“砰”一声,苏婉之一头栽向前,计蒙眼疾手快揽住苏婉之,苏婉之便整个瘫进计蒙怀里,面色潮红。

计蒙伸手一探,苏婉之的额头温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时间,正殿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

说完,计蒙的手抄抱起苏婉之,任由苏婉之的衣带轻曳,不顾众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开布置好的新房,将苏婉之放在床上时,计蒙也微微喘起了气。

其实以他的武功,抱苏婉之绕祁山走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只是……他昨晚亦没睡。

苏婉之说会回来,他并不全信,苏婉之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苏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苏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苏婉之到底是回来了。

躺在床上,苏婉之仍睡的不安稳,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替苏婉之除去凤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着中衣盖上梅红锦被,计蒙又探了探她的额温,倒也并非太高,计蒙放下心,苏婉之大约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让她先睡一会也罢。

刚想出门,计蒙却又忍不住凑近苏婉之嘴边,听她在说什么。

含含糊糊的音节分辨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姬恪……别死……不许死…………还没有…………啊……”

似乎是看见什么极可怖的场景,苏婉之低叫了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呢喃。

计蒙站在苏婉之身侧,却是不知心中该如何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苏婉之究竟是对是错,苏婉之整颗心……只怕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帮苏婉之掖好被角,计蒙无声退出。

******************************************************************************

在这场异常昏沉的睡眠里,苏婉之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所有的画面被破碎打散分开在脑海中,又以各种方式上演,一梦未醒又是一梦,压抑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梦见幼时的年华,梦见爹娘,梦见苏慎言,但梦到最多的还是姬恪。

藏于记忆里的每一段回忆被重新组合塞回了苏婉之的脑中,梦见御花园里年纪尚轻笑意纯然的姬恪,梦见在那个小村落与她共舞笑容无奈的姬恪,也梦见了卧躺于床脸色惨白鲜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着视线,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满溢,双眸渐渐闭合,漫天血色吞没,生命的迹象刹那枯萎,风华逝去,无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环往复,终,她骤然惊醒。

满额的冷汗浸湿了鬓角,手背蹭着眼眶,点点湿意灼烫了手背。

看外头天色,竟已渐渐日暮。

她睡了多久?

刚垂下眸,被满目的艳红惊骇,霎时间脑中掠过姬恪在漫天血色中凄婉微笑的模样,嗡鸣一声,那念头如烟云轰然炸裂,苏婉之掀开被子,坐直身下床,待那些思绪渐渐静止,才缓缓恢复了清醒,也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外面依旧有吵闹声音,隔着屋宇院落,显得很遥远。

苏婉之换上摆在桌上的红色常服推门而出,她从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见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烟,远远瞧着里面满是喜庆的人群,而计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着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边一直是惯常的笑容。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

苏婉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该进去。

“小姐小姐……”苏星的声音。

苏婉之回头,正看见苏星向她跑来:“我在呢,你怎么在外面。”

没有回答苏婉之的话,苏星只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苏婉之,背着手费力眨了两下眼睛。

苏婉之轻笑:“怎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略略退了一步,苏星把藏在手上的东西捧给了苏婉之,那是一只白鸽。

狐疑接过,苏婉之抓着白鸽,问道:“怎么了?”

苏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鸽腿上栓了一张小笺,本来不想给你的,可是……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笺展开,字迹很陌生,但显然写的很潦草,只有简单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来应该是其徐写的,苏婉之记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紧攥小笺,苏婉之默默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问苏星:“你这是哪里来的?”

“下午我看见这只白鸽一只在我们院子里低飞,就抓来看……就看见这个……”

苏婉之又问:“还有别人看见么?”

“……这个,应该没有了……”

又是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梦境里姬恪的模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一幕幕闪烁。

苏婉之闭上眼,摇摇头,挥散脑中念头。

然而,下一刻,有人夺过她手里的小笺,看去。

苏婉之回身想抢回,却看见计蒙垂头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苏婉之:“苏婉之,这个公子……你是担心的那个人?”

第五六章

颓然的放下手,肩胛处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楚。

原本苏婉之刺的并不深,但未及时止血又加上逞强强行拔出伤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伤越加严重,勉力支持住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其徐冲进来时,惊得差点绊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红了整只手臂,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面,姬恪的面容惨白骇人,几无人色。

吓的其徐连连叫道:“公子,公子……”

姬恪并未应声,煞白着一张脸,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似在沉思,又似在神游,对自己身上淋漓鲜血浑无所觉。

见此,其徐心中更是惊惧,顾不上礼仪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脉。

还未搭上,姬恪已缓缓抽出手,转头平静看向其徐,音色里微有些孱弱:“我没事,替我包扎罢。”

其徐忙想出门找大夫来包扎,一只脚刚踏出门,只听身后“砰”一声重响。

再回头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发丝散乱,鲜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疲累的连眼皮也沉沉坠坠,再抬不起。

伤口处仍然隐隐作痛,只是大约上药包扎过,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姬恪试图坐起,才发现身体无力到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惊诧之后,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这次倒是当真什么也再做不了了,无论是皇位还是……苏婉之。

他已经出来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内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别提谋划筹措,这个先机若为姬止或者姬跃抢先,那等着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现今,却是无能无力。

姬恪却突然间觉得轻松了起来,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睁不开眼,却能感觉到烛灯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闪烁跳跃,宛如篝火。

几乎是有些迟钝的,姬恪意识到……已经,又入夜了么?

那么……苏婉之已经成亲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长久的寂静与沉默后,才有一丝丝的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而上,透过四肢百骸,渐渐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混合着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渐麻木了身体痛觉,似乎永无尽头。

在作为谢宇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揽住苏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给计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是不是在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千金易得,人心难求。

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以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谈不上后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经深入骨髓了的性格,趋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却也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在乎一个那样的女子,但当一切已成定局,连他自己也无法挣脱违背自己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还真当自己的心是铁石做的,当一颗真心全无防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而,搅乱春水的人已经被他一手设计推远,以致到了别人的怀抱中,无可挽回。

原本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抽痛了起来,缓慢的无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着漫长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听见琐碎的争执声。

……公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时会醒来何时又会……苏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别的,先带公子去回春谷治病么?

……这与放不放下无关,我为什么要带他去治病?

……苏小姐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为什么?若是苏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为何此时会在这里?

那些声音似远还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声音依旧在继续,却仿佛转换了什么。

……苏婉之,既然我带你到了这里,那若你想带他治病我不拦你。

……这话……你是不是又要来什么如果我离开这里一步,你就算我叛门……

……这次不会。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给你一次信任,你带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计蒙……万一治不好,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就当是我倒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苏婉之,你去照照镜子……从你那天回来以后,你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行尸走肉,还有半分苏婉之的样子么?

……对不起……

……别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没。

断断续续的话并不连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姬恪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能听见很轻微的哽咽声,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熟悉气息,却怎么也够不到。

衣衫摩擦,是紧紧拥抱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那是苏婉之和计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沉了一层,沉痛到再无所觉,外界的一切越发远去,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静,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需要肩负的仇恨,也没有……爱。

在那个世界里,他安静的翻阅曾经短暂的美好回忆。

和母妃呆在霜华殿里的时光。

母妃教他读书习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笔墨描绘壮丽恢宏的山河,将一切美好铺衬在他的面前。母妃还会抱着他唱那些动人的歌谣,声音温柔婉转,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绝。

******************************************************************************

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泄露,轻装简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苏星和苏婉之。

苏婉之原本是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姬恪虽然过分,但至今所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姬恪会病到如此下场,或多或少,和她脱不开干系,看见姬恪躺在床上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毫无知觉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并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春谷,救活了姬恪,趁着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时候她不再会为姬恪的事情忧心,姬恪愿回去谋取他的皇位便谋取,她老老实实回祁山过她的小日子,阳关道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她让姬恪发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样的誓言这个骗子怎么会信守,若干年后,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却丝毫未考虑过万一姬恪救不活该怎么办。

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调行事,除了马车内为怕颠簸铺了厚厚数层绒絮,让姬恪躺得极尽舒适,其余穿着衣饰皆是常人打扮。

回春谷在齐州,然而偌大的齐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图要找到一个小谷又谈何容易。

到了齐州属地,为怕将事情闹大,其徐并没有告诉齐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两间小客栈,将姬恪安置下,又让苏婉之苏星看着姬恪,之后其徐便拿着计蒙给的地图,独自摸索位置。

赶路赶的颇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此时虽然姬恪还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苏婉之也放下一颗心,靠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恪。

苏星下去张罗吃食,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苏婉之轻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顾不上其他许多,喝了两口压压惊后,苏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着茶杯走到床边,手指粗鲁的夹开姬恪的嘴,将茶水灌进姬恪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却还是不自觉地下点狠手。

因为这几天赶路小心,姬恪的病情没有严重的样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惨白,昏迷的症状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将茶杯放到一边,苏婉之垂头看了看姬恪。

此时,已经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已经不再是姬恪的脸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后仰倒,笑让她刺他的时的神情。

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于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时,她同样觉得心疼,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姬恪在乎的。

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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