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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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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七更是奇怪,道:“香烛铺开在棺材铺隔壁,正如当铺开在赌场隔壁一样,本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你又凭这点断定了什么?”

沈浪笑道:“我断定这棺材店在数日前还是家香烛铺,那香烛铺才是原来的棺材店,两家店必定在这三两日间匆匆搬了个家。”

朱七七茫然道:“搬家……”

沈浪道:“正是搬家,那棺材铺的后院,昔日本是香烛铺制造香烛的所在,墙壁自然早就被烟火熏黑了……”

他语声微顿,瞧见朱七七仍是茫然,便又接道:“只因他们是在匆忙中搬的家,而别的东西都可搬,柜台却是搬不动的,所以棺材铺便必定要做个和以前完全一样的柜台……在匆忙中做的柜台,自然便极为粗率,你说是么?”

朱七七道:“不错……不错……不错……”

她在说前面两个“不错”时,其实心头仍是茫然不解,直到说第三个“不错”时,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只见她满面俱是兴奋之色,大喜呼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沈浪含笑道:“你且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朱七七道:“原来的棺材店里有地道,原来的香烛店却没有,王怜花算准我要到棺材店去找地道,所以就先将两家店搬了个家,我再到棺材铺去寻地道,自然将整块地都翻过来也找不到了。”

沈浪笑道:“好,你总算明白了。”

朱七七道:“那一排几间房屋,建造的格式本来就完全一样,而且显然都是王怜花的产业,他要搬来搬去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怜笑道:“也并不太简单,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朱七七也不理他,自管接道:“两家店搬家,当地的老住户,虽然难免觉得奇怪,但我们对那条街根本不熟,自然完全不会留意。”

沈浪笑道:“这便是王兄的妙计,他利用的正是人们心理的弱点,对有些十分浅而易见的事,便不会去加以留意了。”

王怜花笑道:“此计虽妙,却还是瞒不过沈兄……在下实未想到沈兄的观察之力竟是如此敏锐,连那些小事都未错过。”

沈浪笑道:“其实那些本就十分明显,只不过别人未曾留意罢了,而在下却深信世上有许多秘密,都是从一些明显而普通的事上泄露出来的,是以在下观察的角度,便与别人有些不同。”

熊猫儿叹道:“但要训练成沈兄这样的观察力,真是谈何容易,否则人们都有两只眼睛,为何沈兄能瞧见,咱们却瞧不见。”

朱七七道:“他那两只鬼眼睛,本就比别人厉害。”

她眼睛瞪着沈浪,恨声道:“我问你,你既早已就瞧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因为我你才能发现的呀。”

沈浪笑道:“只因我生怕你那火烧星的脾气,忍耐不住,在那时就胡乱发作起来,便将我整盘计划全都搅乱了。”

朱七七跺足道:“你好,你聪明,你能忍耐,你……你可有什么鬼计划?”

王怜花笑道:“沈兄当时完全不动神色,在下也丝毫未曾发觉沈兄已窥破了这其中的秘密,但到了那日晚间……”

他含笑瞧了熊猫儿与朱七七一眼,接道:“当日晚间,姑娘在窗外人影一闪,咱们可全都瞧见了,但只有这猫儿一人追了出去,我本也想溜出去瞧瞧,却被沈兄拖住不放。”

他大笑几声,又道:“于是在那天晚上,我便已想将沈兄灌醉了,在下的酒量,在这洛阳城中,实还未遇过敌手。”

朱七七撇了撇嘴,道:“你吹牛也未遇着敌手。”

王怜花直做不闻,接道:“哪知我在灌沈兄,沈兄也在灌我,两人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沈兄未醉,我倒真有些醉了。”

朱七七道:“小酒鬼遇着大酒鬼,自然要吃苦了。”

王怜花笑道:“我竟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打个盹儿,等我醒来时,沈兄竟已踪影不见,我自知万万追不着他,只有先赶到这园子里。”

朱七七道:“沈浪,你老实说,你那时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道:“沈兄竟赶到那香烛铺里,神不知,鬼不觉,将铺里的伙计,全都点了睡穴,在后院中寻着了那地道的人口。”

朱七七突然惊呼一声,道:“不好,那地道人口处,有个力大无比的巨人在守着,沈浪,你……你……你怎么能吃得消他?”

她嘴里骂着沈浪,心里对沈浪还是关心的。

沈浪笑道:“那巨人果然是天生神力,我一入地道,便遇见了他,幸好地道中甚是狭窄,那巨人身形又太过笨重,在狭处自然转动不便,更幸亏他天生聋哑,不能出声惊呼,否则,那一关我便过不去了。”

朱七七道:“你……你杀了他?”

沈浪摇头道:“我怎会下此杀手,只不过点了他穴道而已……唉,说来也真是惊人,我不停地点了他十二处大穴,他身子方才倒下。”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口中却道:“哼!你被他抓死最好,免得留在世上骗人。”

王怜花道:“那地道中除了巨人一关外,到处都埋伏着暗卡,遍地都是机关陷阱,寻常之人,实难越雷池一步。”

他叹了口气,接道:“但沈兄却走过了埋伏,在地道中三十六条大汉,竟被沈兄无声无息的点倒了二十一人,还有十五人,根本连沈兄的影子都未瞧见,至于那些机关陷阱,在沈兄眼中更有如儿戏一般。”

朱七七道:“这些邪门外道的鬼花样,他本来就知道得不少。”此刻谁都听得出她这句骂沈浪的话里,其实正暗含着无限爱慕与欢喜。

熊猫儿耸了耸鼻子,道:“这些鬼花样我也知道得不少。”

朱七七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个屁。”

熊猫儿大笑道:“要佳人骂我一句,当真是颇不容易。”

朱七七道:“你放心,少时我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才怪,但此刻……喂,沈浪,你先说你走出地道后又怎样?”

沈浪道:“那地道之中,确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我侥幸走了出来,但一出地道,行踪便已被王老夫人发现了。”

朱七七情不自禁,又惊呼一声,道:“她对你怎样?”

沈浪道:“他老人家似是算准了我要来的,竟坐在地道出口处等着我,我大惊之下,只道难免要有一场剧战。”

朱七七道:“打起来没有,谁打胜了?”

沈浪笑道:“哪知她老人家非但全无与我动手之意,反而含笑招呼我坐下,她老人家机智之高,风仪之美,端的是我平生仅见。”

朱七七“哼”了一声,瞧了瞧王怜花,总算没有说出骂人的话来——虽然她那双眼睛里早已说出来了。

王怜花道:“那夜我一赶来这里,向家母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又向家母说出沈兄……那时家母便对沈兄极为留意,再三问我沈兄的模样与来历,然后便突然走下楼来,坐在那里,我本觉奇怪,哪知沈兄却真的从那里来了……唉,家母推测事理之准,当真非他人能及。”

朱七七又“哼”了一声,转向沈浪,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沈浪道:“她老人家向我说明了此事的经过,我才知道她老人家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对付快乐王的,快乐王此刻足迹虽然还未踏入关内,但实已将成为武林中的心腹之祸,若是被他得手,江湖中的劫难、灾祸……便将接连不绝,我武林同道,也必将永无宁日。”

他昔叹一声,接道:“我听她老人家说出一切后,自然除了请她老人家恕我冒昧闯入之罪外,还要请她老人家继续主持此事,我虽无用,也少不得要为此事稍尽绵薄之力……”

王怜花接口笑道:“于是从此以后,沈兄自然便与在下等站在同一阵线之上,昔日的误会,从此谁也不能再提起了。”

沈浪忽又笑道:“但在她老人家话还未说完之前,却还有段趣事。”

朱七七瞪眼道:“什么趣事。沈浪笑道:“那便是你两人……”

朱七七截口道:“我两人又怎样?”

王怜花笑道:“姑娘与这猫儿还在外面时,行迹便已被我等发现了,家母本待故作不知,由得你两人四下随便走走,但是沈兄却要将你两人惊退,那种种便全部都是沈兄所做出的手段,在那窗下,亦是……”

朱七七想到那夜在窗子下偷听的情况,想到她偷听到的声音,脸不觉飞也似的红了,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又冲到沈浪面前嘶声道:“我问你,我有哪点对不住你,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进来,反要将我惊退?”

沈浪叹道:“只因那时事态还未分明,我一来生怕你闯入后胡乱发作,怒恼子王老夫人,也坏了大事,二来……”

他瞧了王怜花一眼,含笑住口。

王怜花却代他接了下去,笑道:“二来亦因那时事态还未分明,双方敌友也尚未分明,沈兄生怕你闯入涉险,但那时他势必又不能当着我母子的面说出这话来,是以便唯有弄些手段,先将你惊退了……沈兄,是么?”

沈浪笑道:“不瞒王兄,正是如此。”

王怜花道:“由此可见,沈兄全属好意……”

朱七七跺足道:“什么好意,骗鬼……他只不过存心要捉弄捉弄我,让我出丑,他才得意,还有你。”

她身子突然转向熊猫儿,恨声道:“你这死猫,臭猫,瘟猫,癫皮猫,偷嘴猫,混帐猫……我问你,这些事你是否早已知道了?”

熊猫儿强笑道:“我……我……”

王怜花接口笑道:“今日午后,我与沈兄已将此事始未告诉了这猫儿……”

朱七七指着熊猫儿道:“是么?他们可是早已告诉了你?”

熊猫儿愁眉苦脸道:“好像是的。”

朱七七厉声道:“那么,今日晚间你们彼此灌酒,原是装给我看的。”

熊猫儿道:“那酒不错……咳……咳……”

朱七七怒道:“你装什么咳嗽,我问你,你酒醉胡闹,是否也是假的?”

熊猫儿道:“我的头有些晕晕的,但……但还未那么醉。”

朱七七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害我出丑,害我着急,我问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步步向熊猫儿逼过去。

熊猫儿一步步往后退。

朱七七说到这里,熊猫儿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突然一个翻身,窜到沈浪身后,苦笑着道:“沈兄还不向朱姑娘解释解释。”

朱七七眼圈又早已红了,跺足道:“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浪道:“但此事委实怪不得熊兄。”

朱七七道:“不怪他怪谁?”

沈浪微一沉吟,道:“你可曾注意,今日有个人你始终未曾瞧见。”

朱七七道:“未瞧见又怎样,我根本……呀,不错,金无望不见了,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他已经被你们……”

沈浪截口道:“我们怎会对他如何。今日清晨,他便已不知去向,他是何时走的,走去哪里,我们根本全不知道。”

朱七七怔了半晌,喃喃道:“他想必也已发现了什么,所以乘夜走了……”眼睛一瞪,突然大声呼喊起来,跺足呼道:“但他走了与你们骗我何关?”

沈浪道:“我只怕他突然回来,或者在暗中窥视,是以未便将秘密说出……唉!这人虽然是条好汉,但终究也是快乐王的手下。”

朱七七道:“你不肯将秘密告诉我,为何又告诉了那死猫?”

沈浪笑道:“只是熊兄绝不敢泄露其中秘密,而你……”

朱七七怒道:“我怎样?难道我是长舌妇,多嘴婆?”

沈浪道:“你虽不多嘴长舌,但心里委实太存不住事,金无望若在暗中窥探,你纵未将秘密说出,神情间还是难免要露出来。”

朱七七道:“不错,我天生直肠直肚,我本就是直心眼儿,不像你们这样沉得住气,不像你们这么诡计多端,但……”

她语声渐渐嘶哑,眼圈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接道:“但你们纵不将秘密告诉我,也不该如此捉弄我。”

沈浪道:“这个……”转目望了望熊猫儿。

熊猫儿笑道:“那……那只不过是我酒后高兴,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其实绝对没有丝毫恶意,你又何苦如此生气。”

朱七七嘶声道:“酒后高兴?何苦生气?你……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你多么着急?你可知道我闯进来是拼了性命来救你的?”

熊猫儿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垂下头去,他面色也不觉有些变了,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朱七七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串通好了来骗我这个呆子,但你们可曾想到我这呆子所作所为,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沈浪,王怜花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朱七七冷笑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以为这样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只是让我闹闹笑话而已,反正我也不会受到伤害,事过境迁,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由此可以更显出你们是多么聪明。”

她咬牙强忍着目中的泪珠,嘶声接道:“但你们这些聪明人难道从未想到,如此做法,是多么伤我的心?你……你们凭什么要伤我的心?”

沈浪干咳一声,道:“其实这也……”

朱七七大喝道:“住口,我不要听你说话,我……从此再也不要听你们说话,我……我……从此再也不愿瞧见你们。”

她脚步渐渐后退,嘶声接道:“现在,我就要走出去,永不回来,你们若是有一个人追出来拦我,我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话犹未了,转身狂奔而出,再也不回头瞧一眼。

熊猫儿大惊之下,喝道:“朱姑娘,留步。”

他纵身要追出去,沈浪却将他一把拉住。

熊猫儿着急道:“你……你真的让她走么?”

沈浪叹道:“不让她走又有什么法于?她那烈火般的脾气,谁拦得住?而且,她素来说得出便做得到,你此刻追出去她便真的会死在你的面前。”

熊猫儿道:“但……但她如此脾气,一个人又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个熊兄只管放心,她走不远的。”

熊猫道:“走不远?为什么?”

沈浪道:“只因她心中还有些疑问,不问个清楚,她连睡觉都睡不着的,她方才激动之下,虽忘记问了,但只要一想起,便少不得要回来问个清楚。”

王怜花接口笑道:“以沈兄对朱姑娘相知之深,沈兄说的话想必不会错的。”

熊猫儿只得点了点头,轻叹道:“不会错的……但愿不会错的。”

凝目望着门外,但愿朱七七早些回来。

门外夜色更深,雪,又落了下来。

雪花满天。

朱七七放足狂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见前面高墙阻路,原来她不知不觉,竟一口气奔到城脚。

城门未开。

朱七七脚步一顿,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斜斜跌倒,她索性不再站起,伏在城脚下放声大哭出来。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

悲恸的哭声,在静夜中自是分外刺耳,也传到分外遥远,若非守城的巡卒已自醉卧,此刻早该过来察看。

但纵然有人过来查看,朱七七也不管了。

她此刻早已将任何事都暂且抛开,只想将心中的悲哀与委屈,藉着这一场大哭,尽情发泄出来。

在家里,她是千金小姐,她是下人们眼里的公主,兄妹们眼里的宠儿,父母眼中的掌珠。

她受尽了人们的尊重与宠爱,她只觉人间充满温暖。

然而,到了外面,她才发觉,这世界竟是如此冷酷,她只觉世上再没有人对她关心,对她爱护。

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热心的人,直率的人,坦诚的人,任性的人……在这世界上,本就注定了要受到委屈和灾难。

她突然对世界,对人类痛恨起来。

家,本被她看作是牢笼一样的地方,是以她不顾一切,也要逃出来,她想要闯一闯她自己的天下。

然而,在受过这许多打击,折磨,委屈之后,她也不觉灰心,失望——她迫切地想回家去。

寒风,冷雪,使得她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她方才未曾想起的事。

那王老夫人与沈浪一夕长谈后,又到哪里去了?今日为何始终未曾出来与她相见?这为的是什么?

铁化鹤虽在那小楼中,但展英松,方千里等人呢?

他们是否也被放了出来?

他们若被放了出来,为何也不曾瞧见?

还有,那王老夫人既曾去过古墓,火孩儿的失踪,便不知是否也与她有关?若是真的与她有关,她将火孩儿带到哪里去了?

这些都是她急欲知道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火孩儿的安危下落,她时时刻刻都在心里。

她方才虽觉自己对一切都已灰心,失望,但此刻她又发觉有些事的确是她抛不开,放不下的。

她忍不住霍然长身而起,又待奔回……

但是她身子方自站起,却又驻足。

她眼前仿佛已出现了沈浪那微带讥嘲与讪笑的目光。

她耳畔似也己听得沈浪的语声,正带笑向她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朱七七此时已将沈浪恨到极点,狠狠跺着脚,恨声道:“我偏不让你料中,我偏不回去……”

但不回去又如何?

寒夜深深,漫天风雪,她又能去向哪里?

她又怎能探索出那些问题?

她忍不住又仆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掌,搭上了朱七七的肩头。

朱七七大惊转身,脱口道:“谁?”

夜色中,风雪中,幽灵般卓立着一条人影,长发披散,面容冰冷,唯有衣袂袍袖,在风中不住猎猎飘舞。

朱七七失声道:“金无望,原来是你。”

金无望仍是死一般木立着,神情绝无变化,口中也无回答——只因朱七七这几句话是根本不必回答的。

朱七七心中却充满了惊奇,忍不住又道:“你不是走了么?又怎会来到这里?”

金无望道:“静夜之中,哭声刺耳,听得哭声,我便来了。”

朱七七道:“你……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金无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七七知道他若不愿回答这句话,那么任何人也无法令他回答的,于是她也不再说话。

金无望木立不动,垂首望着她。

朱七七却不禁垂下头去。

过了半晌,金无望突然问道:“你哭什么?”

朱七七摇头道:“没有什么。”

金无望道:“你心里必定有些伤心之事。”

他语声虽仍冰冰冷冷,但却已多多少少有了些关切之意,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但他这句话不说也还罢了,一说出来,更是触动了朱七七的心事,她忍不住又自掩面痛哭了起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道:“好可怜的女孩子……”

朱七七霍然站起,大声道:“谁可怜?我有何可怜?你才可怜哩。”

金无望道:“你嘴里越是不承认,我便越是觉得你可怜。”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狂笑道:“我有何可怜……我有钱,我漂亮,我年轻,我又有一身武功,谁说我可怜,那人必定是疯了。”

金无望冷冷道:“你外表看来虽然幸福,其实心头却充满痛苦,你外表看来虽拥有一切,但你却得不到你最最想要之物。”

朱七七又怔了半晌,拼命摇头道:“不对,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

金无望深深接道:“你外表看来虽强,其实你心里却最是软弱,你外表看来虽然对别人凶恶,其实你的心却对每个人都是好的。”

他轻叹一声,接道:“只不过……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你的心事,而你……可怜的女孩子,你也总是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七七怔怔地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竟听呆了。

她再也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如此同情她,了解她……而如此同情她,了解她的,竟是这平日最最冷冷冰冰的人物。

她再也想不到在沈浪,熊猫儿这些人那般残忍地对待她之后,这冷冰冰的人物,竟会给她这许多温暖……

抬起头,她只觉这冷酷,丑恶的怪人,委实并非她平时所想象的那么丑怪,只因他的丑恶的外表下有一颗伟大的心。

她只觉他那双尖刀般的目光中,委实充满了对人类的了解,充满了一种动人的,成熟的智慧。

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唯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的男子汉。

她心头一阵热血激动,突然扑到金无望身上,以两条手臂,抱住了金无望铁石般的肩头,嘶声道:“人们虽不了解我,却更不了解你。”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却将金无望惊呆住了。

他只觉朱七七冰凉的泪珠,已自他敞开的衣襟里,流到他脖子上,朱七七温柔的呼吸,也渗入他衣襟。

良久良久,他方自叹息一声,道:“我生来本不愿被人了解,无人了解于我,我最高兴,但最后……唉,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渴望别人了解的。”

朱七七轻轻放松了手,离开了他怀抱,仰首凝注着他,又是良久,突然破涕一笑道:“昔日虽没人了解我,但从今而后,却有了你,世上虽没有人了解你,但从今而后,却有了我。”

金无望转过头,不接触她的目光,喃喃道:“你真能了解我么?”

朱七六道:“嗯,真的。”

她拉起金无望的手,孩子似的向前奔去,奔到城门口,城门虽紧闭,门下却可避风雪。

她拉着金无望,倚着城门坐下,眨着眼睛,道:“从今而后,我要完全地了解你,我要了解你现在,也要了解你过去……你肯将你过去的事告诉我吗?”

金无望目光遥注远方,没有说话。

朱七七道:“说话呀!你为什么?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说给我听,都没有关系,我既了解你,但能原谅你。”

金无望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仍自遥注,没有瞧她。

朱七七道:“说呀!说呀!你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金无望目光突然收回,笔直地望着她,这双目光此刻又变得像刀一样,闪动着可怕的光芒。

朱七七却不害怕,也未回避,只是不住道:“说呀,说呀。”

金无望道:“你真的要听?”

朱七七道:“自是真的,否则我绝不问你。”

金无望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只要遇着美丽的女子,我便要不顾一切,撕开她的衣服,夺取她的贞操。她们越是怕我,我便越是要占有她,自我十五岁开始,到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坏在我身上。”

朱七七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紧紧缩成一团。

金无望目中现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接道:“我平日虽然做出道貌岸然之态,但在风雪寒夜,四下无人时,只要有女子遇着我,便少不得被我摧残,蹂躏……”

朱七七身子不觉的颤抖着向后退去。

但后面已是墙角,她已退无可退。

金无望狞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你听了为何还要害怕?……你此刻可是想逃了么……哈……哈……”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历久不绝。

朱七七突然挺直身子,大声道:“我为何要怕?我为何要逃。”

金无望似是一怔,倏然顿住笑声,道:“你不怕?”

朱七七道:“昔日你纵然做过那些事,也只是因为那些女子看到你可怕的面容,没有看到你善良的心,所以她们怕你,要逃避你,你自然痛苦,自然怀恨,便想到要报复,这……本也不能完全怪你,世人既然亏待了你,你为何不能亏待他们,你为何不能报复?”

她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你此刻既然对我说出这些话来,那些事便未必真的,更不会也对我做出那种事来。”

金无望道:“你怎知我不会?”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纵然做了,我也不怕,不信你就试试。”

她身子往前一挺,金无望反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愕然望着她,面上的神情,也说不出是何味道。

朱七七拍手笑道:“你本来是要吓吓我的,是么?哪知你未曾吓着我,却反而被我吓住了,这岂非妙极。”

金无望苦笑一声,喃喃道:“我只是吓吓你的么……”

朱七七道:“你不愿说出以前的事,想必那些事必定令你十分伤心,那么,我从此以后,也绝不再问你。”

她又拉起金无望的手,接道:“但你却一定要告诉我,昨夜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你……你究竟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无望怔了一怔,道:“不告而别?”

朱七七道:“嗯,你溜了,溜了一夜,为什么?”

金无望道:“昨夜乃是沈浪要我去办事的,难道他竟未告诉你?”

这次却轮到朱七七怔住了。

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缓缓道:“原来是沈浪要你走的……他要你去做什么?”

金无望道:“去追查一批人的下落。”

朱七七道:“他自己为何不去?却要你去?”

金无望道:“只因他当时不能分身,而此事也唯有我可做,我与他道义相交,他既有求于我,我自是义不容辞。”

朱七七道:“哼,义不容辞,哼,你倒听话得很……为什么人人都听他的话?我不懂!”抓起团冰雪,狠狠掷了出去。

金无望凝目瞧着她,嘴角微带笑容。

朱七七顿足道:“你瞧我干什么,还不快些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事?追查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瞒我。”

金无望沉吟半晌,缓缓道:“沈浪与仁义庄主人之约,莫非你又忘了。”

朱七七道:“呀,不错,如今限期已到了……”

金无望道:“限期昨日就到了。”

朱七七道:“如此说来,你莫非是代他赴约去的?但……但你又怎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你又是怎样向仁义庄主人交代的。”

金无望道:“代他赴约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在暗中为他监视那些代他赴约的人。”

朱七七着急道:“你越说我越不明白,究竟谁是代他赶约的人?”

金无望道:“展英松,方千里,胜滢……”

朱七七截口呼道:“是他们!原来是他们。不错,只要他们一去,什么误会都可澄清了,沈浪无论去不去,都已无妨。”

语声微顿,突又问道:“但这些人既已代沈浪去了,为何又要你监视他们?”

金无望道:“这其中的原故,我也不甚知晓,他只要我将这些人的行踪去向,探查明白,再回来相告……”

朱七七恨声道:“原来你们是约好了的。”此事沈浪又将她蒙在鼓里,她心中自然恼恨,却终于忍住了,未动声色。

金无望颔首道:“不错。”

朱七七道:“约在什么时候?”

金无望道:“约定便在此刻。”

朱七七四下瞧了一眼,咬着樱唇,道:“约在什么地方?”

金无望扬了扬眉道:“就在这里等。”

一句话竟似有两个声音同时说出来的。

朱七七一惊,回首,已有个人笑吟吟站在她身后,那笑容是那么潇洒而亲切,那不是沈浪是谁。

朱七七又惊,又喜,又恼,跺足道:“是你,你这阴魂不散的冤鬼,你……你是何时来的??沈浪笑道:“金兄眉毛一扬,我便来了。”

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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