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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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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堵道:“但阿堵却不懂,相公你怎肯将那……那姓金的轻轻放过?”

沈浪叹道:“我纵要对他有所举动,李二侠也必要维护于他。”

阿堵点了点头,沈浪忽然又道:“在下尚有一事想要请教金兄,不知……”

金无望不等他话问出来,便已答道:“快乐四使唯有在下先来中原,但在下并未假冒花蕊仙之名向人出手,那金振羽是谁杀的,在下亦不知情。”

他事先便能猜出沈浪要问的话,沈浪倒不奇怪,但他说的这番话,却使沈浪吃了一惊,呆了半晌,喃喃道:“既是如此,那金振羽等人又是谁下手杀的?除了快乐王一门之外,江湖中难道还有别人能偷学到武林中一些独门秘技。”

金无望沉声道:“想来必是如此,还有……‘塞外神龙’之不传秘技紫煞手,快乐门下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未去练它,而那人此刻却远在玉门关外,是以‘安阳五义’若是被紫煞手所伤,在下亦是全不知情。”

沈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骇然道:“在下平日自命料事颇准,谁知今日却事事都出了在下意料之外,但……但那‘安阳五义’乃是自古墓中负伤而出,若非金兄下的毒手,那古墓中难道还有别人在么?此人是谁?他又怎会学得别人的独门武功。”

金无望叹道:“局势越来越见复杂,看来江湖大乱,已在眼前了。”

沈浪暗然道:“火孩儿不知去向,铁化鹤等数十高手平白失踪。杀害金振羽等人之真凶难寻,江湖中除了快乐王外居然还有人能窥及他人不传秘技……这些事其中无一不是含有绝大之隐秘,此刻每件事又都在迷雾之中,绝无半点头绪,却要我在半个月里如何寻得出其中真象。”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当真是哭也哭不出了,但沈浪叹息半晌,眉字立又开朗,仰天笑道:“如今距离限期还有十五日之多,整整一百八十个时辰,我此刻便已担忧起来,当真要教金兄见笑了。”

他大笑着挥手前行,走了几步,但见金无望兀自站着发怔,不禁后退一步,含笑唤道:“金兄何苦……”

语声未了,心头突有灵光一闪,急忙又后退了几步,目光瞧向金无望。

两人对望一眼,面上俱是喜动颜色,再不说话,大步向古墓那边走了过去,阿堵又惊又奇,忍不住间道:“这是做什么?”

沈浪道:“走路的人既不能上天入地,但脚印偏偏突然中断,除了那些人走到这里又倒退着走回去,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阿堵恍然大悟道:“不错,他们若是踩着原来的脚印退回,别人自然看不出来……难怪这些脚步踩的这么深,这么零乱,原来每个脚印他们都踩过两次。”要知踩过两次的脚印,自然要比平时的深,也乱的多了。

金无望道:“在下此刻只有一事不解,那些人如此做来,为的自是要混乱别人的眼目,但他们究竟要骗谁呢?”

沈浪道:“要骗的自是你我,在下不解的是铁化鹤怎会连自己妻女都不愿见了,这除非……”

金无望目光一闪,道:“除非这些人都已受了别人挟持,那人为了要将这数十高手俱都劫走,是以才令他们如此做法,布下疑阵,好让别人疑神疑鬼,再也猜不到他们的下落,但……但……但此人竟能要这数十高手乖乖的听命于他,非但跟着他走,还不惜倒退着走,这岂非太过不可思议。”

沈浪道:“别人还倒罢了,那人能令铁化鹤别绝自己妻女,确是不可思议,除非……除非他能有一种奇异的手段,来迷惑别人的神智。”

金无望拍掌道:“正是如此,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武功,能掌握别人的生死,但这些生性居傲的武林豪杰,也不见得人人都肯听命于他。”

两人一面说话,目光一面在雪地上搜索,眼见已将走回古墓,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边雪地左旁,白雪狼藉一遍,再往前面,那零乱的脚印便浅了许多,也整齐了许多。

金无望道:“那些人必是退到这里,便自道旁上车,车后必缚有一大片枯枝,车马一走,枯枝便将雪地上的车辙痕迹扫了。”

两人骤然间将一件本似不可解释的事解释通了,心胸间俱是舒畅无比,但方过半晌,金无望又不禁皱眉道:“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又能将数十高手迷走,在下实想不出江湖中有谁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沈浪沉吟道:“金兄可知道天下武林中,最擅那迷魂摄心大法的人是谁?”

金无望想也不想,道:“云梦仙子。”

沈浪道:“不错,那云梦仙子,昔年正是以天下最毒之暗器‘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名震江湖,纵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遇着这云梦仙子也只有俯首称臣,只是她那‘天云五花绵’委实太过险毒霸道,江湖豪杰便只记得她名字中那‘云’字,反将‘梦’字忘了。”

金无望道:“但……但云梦仙子已去世多年……”

沈浪沉声道:“柴玉关既可诈死还生,云梦仙子为何不可?”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摸出一道铁牌,接道:“金兄可认得这是什么?”

金无望眼角一一瞥,面色立变,骇然道:“天云令。”

沈浪道:“不错,这正是云梦仙子号令群魔之‘天云令’。”

金无望道:“相公是自何处得来的?”

沈浪道:“古墓入口处那石桌上得来的,先前在下以为此令必是金兄所有,如今看来,将此令放在石桌上的,必定也就是以那‘紫煞手’击毙安阳五义的人,此番将方千里等武林高手带走的,想必也就是她。”

金无望失色道:“此人一直在那古墓之中,在下竟会全然不知,而在下之一举一动,想来却都不能逃过她的耳目……此人是谁,难道真是那云梦仙子?”

他想到那古墓中竟有个鬼魅般无形无影的敌人在随时窥伺着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全身毛孔,都不禁为之悚栗。

浪沈沉声道:“此人是否云梦仙子?云梦仙于是否真的重现江湖?她将铁化鹤等人俱都带走,究竟又有何诡谋?铁化鹤等人此刻究竟已被她带去哪里?杀死金振羽等人的凶手,是否也是她?……哦,这些疑团在下都必须在半月里查出端倪,不知金兄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金无望接道:“相公心中所疑之事,件件都与在下有关,这些凝团一日不破,在下便一日不能安枕。”

沈浪道:“既是如此,金兄随我来,好歹先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日后你我是友是敌?此刻不妨先放在一边。”

金无望肃然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踪那枯枝扫过的雪迹,一路上倒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寻,金无望目光四顾,微微叹道:“幸好这满地大雪,看来他们是西去了。”

沈浪也皱眉道:“这些人若是行走人烟繁多之处,必定惹人注目,但西行便是太行山,一路都荒僻的很。”

金无望道:“他们人多,车马载重,必走不快,你我加急赶路,说不定今日便可赶上他们也未可知。”

但两人追到日暮时分,却仍未发现有可疑的车马,路上只要遇着行人,金无望便远远走开,由沈浪前去打听,只因他生怕金无望怪异的相貌,吓得别人不敢开口,只是一路上沈浪却也未打听出什么,有人根本什么也未瞧见,有人固是瞧见车马行过,但若再问他究竟是几辆车?几匹马?车马是何形状?赶车的人是何模样?那人便也瞠目不知所答了。

日落时天上又飘下雪花,一行人在洛阳城外,一家店歇下,朱七七药力已解,人也醒来,自然免不了要向沈浪悲泣吵闹,但沈浪将其中诡秘曲折向她说了后,朱七七亦是目定口呆,不寒而栗。

那村店甚是简陋,金无望抛出一锭银子,店家才为他们腾出一整张热炕,几人各自吃了碗热腾腾的牛肉泡馍,沈浪倒头便睡,阿堵也缩在角落里睡着了,但朱七七盘坐在炕上,望着那粗被棉枕,想到炕下烧着的便是一堆堆马粪,这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里还能合得上眼睛。

只是她若不合起眼睛,金无望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便在眼前,她想不去瞧都困难的很。

朱七七看见沈浪睡得越沉,越是恨得牙痒痒的,暗唾道:“没心没肺的人呀,你怎么睡得着?”一气之下,索性披衣而起,推门而出,身上虽然冷的发慌,但白雪飘飘,如天然梅花,倒也颇有诗意。

远处传来懒洋洋的更鼓声,已是三更了。

忽然间,一阵车铃马嘶之声,自风雪中传了过来。

朱七七精神一震,暗道:“莫非是那伙人来了,我得去叫醒沈浪。”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忽听“嗖”的一声,已有一条人影穿门而出,自她身旁掠过,正是沈浪。

睡的最沉的人,出来的竟是最快,朱七七也不知是恨是爱,暗骂道:“好,原来你在假睡……”方待呼唤,身旁又是一条人影,如飞掠过,却是那金无望。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迅快,眨眼掠出墙外,竟未招呼朱七七一声,等到朱七七赶着去追,追出墙外,两人身形便早已瞧不见了。

朱七七又是着急,又是气恼,暗道:“好,你们不带着我,我自己去追。”

但这时车铃马嘶都已不复再闻,朱七七偏也未听清方才的车马声是自哪个方向传来的。

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忽然拔下头上金钗,抛在地上,只见钗头指着东方,她便展动身形,向东掠去。

但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瞧得见车马,地形却越来越荒僻,风雪中的枯树,在寒夜里看来,有如鬼影幢幢,作势欲起。

若是换了别人,便该觅路回去,但朱七七偏是个拗极了的性子,越找不着越要找,找到后来还是找不着,朱七七身子却已被冻僵了,她自幼娇生惯养,一呼百诺,几曾受过这样的罪。

突然一丝寒气直刺入骨,原来她鞋也破了,雪水透入罗袜,那滋味当真比尖刀割一下还要难受。

朱七七左顾右望,越瞧越觉寂寞,思前想后,越想越觉难受,竟耐不住靠在树上,捧着脚,轻轻哭了起来。

眼泪落在衣服上,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冰珠,朱七七流泪道:“我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你知道么?……”

一句话未完,枯林外突然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风雪寒夜,骤闻异声,朱七七当真是毛骨悚然,连眼泪也都被吓了回去,跛着脚退到树后,咬紧银牙,用一双眼睛偷偷瞧了过去。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两条白衣人影穿林而入,雪光反映之下,只见这两人自袍及地,长发披肩,手里各自提着根二尺乡长的乌丝长鞭,宛如幽灵般飘然走来,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面目娟秀的少女。

她两人神清虽带着引起森森鬼气,但终究是两个少女,朱七七这才稍定下些心,只是仍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只见这两个白衣少女目光四下望了望,缓缓停下脚步,左面一个少女,突然撮口尖哨了一声。

哨声如鬼哭,如狼嚎,朱七七陡然又吓了一跳,但闻十余丈外也有哨声响应,接着脚步之声又响,渐近……

突然,十一二个男人,分成两行,鱼贯走入树林。

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面容僵木,神情呆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后面两个白衣少女,也是手提长鞭,紧紧相随,只要有人走出了行列,她们的长鞭立刻挥起“吧”地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便立刻乖乖的走回去,面上亦无丝毫表情,似是完全不觉痛苦。

朱七七惊魂方定,又见到这种诡异之极,恐怖之极的怪事,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又提到嗓子眼来了。她一生之中,只听过有赶牛的,赶羊的,赶马的,却连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有“赶人”的事。

“赶尸!”朱七七突然想到湘西赶尸的传说,心头更是发毛,暗道:“这莫非便是赶尸么?”

但此地并非湘西,这些人面容虽僵木,却也绝不会是死人一不是死人,又怎会甘受别人鞭赶?

只见前面两个白衣少女长鞭一挥,那十余人便也全都停下脚步,一个白衣少女身材高挑,轻叹道:“走的累死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另一个白衣少女面如满月,亦自叹道:“这赶人的事真不好受,既不能休息,又怕人见着,大小姐却偏偏还给咱们取个那么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么,‘白云牧女’……”

突然轻轻一笑,接道:“牧女,别人听见这名字,必要将咱们当作牧牛牧羊的,又有谁能猜咱们竟是‘牧人’的呢?”

那高挑牧女笑道:“牧人的纵比被人牧的好,你可知道,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成名的英雄,譬如说他……”

长鞭向行列中一指,接道:“他还是河西一带,最负盛名的镖头哩。”

朱七七随着他鞭梢所指之处望去,只见行列中一人木然而立,身材高大,满面虬髯,那不是展英松是谁?

展英松既在这里,别的人想必都是自古墓中出来的了。

朱七七再也想不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发现这秘密,心中的惊喜之情,当真是难以描述,暗暗忖道:“沈浪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赶人’的勾当,一心以为他们神智既已破迷,必然乘着车马……唉,差之毫厘,谬之子里,他全力去追查车马,别人却剩着寒夜悄悄将人赶走了,他怎会追得着?”

展英松虽是她的对头,但她此刻见到展英松须发之上,都结满了冰屑,神情委实狼狈不堪,心中又不禁泛起了冷悯之情,暗叹忖道:“我好歹也得将此事通知沈浪,要他设法救出他们。”

心念一一转,立时忖道:“不行,沈浪一直将我当做无用的人,我就偏偏要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让他瞧瞧,这正是大好机会,我怎能放过,等我将这事全部探访明白,再回去告诉他,那时他面上表情,定好看得很。”

想到这里,她眼前似乎已可瞧见沈浪既又是吃惊,又是赞美的表情,于是她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只听另一个娇小的白云牧女道:“时候不旱了,咱们还是走吧,别忘了天亮之前,咱们就得将这些人赶到,否则大伙儿都要受罪了。”

圆脸牧女道:“急什么,一共四拨人咱们早去也没用。”

高挑牧女长叹了口气,道:“早到总比迟到的好,还是走吧。”

长鞭一挥,带路前行,展英松等人,果然又乖乖的跟在她身后。

后面另两个牧女,挥动长鞭,将雪地上足印,全都打乱了,雪花纷飞中,一行人又鱼贯走出了树林。

朱七七恍然忖道:“原来他们竟是化整为零,将人分作四批,但我只要跟定这一批,跟到她们的老巢,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时她满腹雄心壮志,满腔热血奔腾,脚也不冷了,潜迹藏形,屏息静气,悄悄跟踪而去。

她虽不敢走的太近,但幸好那“沙沙”的脚步声却在一直为她带路,那些白云牧女们,显然未想到在如此风雪寒夜中还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是以走的甚是大意,也根本未曾回头瞧上一眼。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一行人绝无任何声息发出,要想将数十人自甲地神不知鬼不党的送到乙地,这“赶人”的法子,确是再好也没了,朱七七越想越觉这主意出的高明,忍不住暗叹忖道:“这么高明的法子为何以前竟无人想得起?……但能想起这种古怪诡异的法子来的人,想必也是个怪物。”

于是她便一路猜测这“怪物”是谁?生得是何模样,不知不觉间,竟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估量时刻,此刻只怕已有五更,但寒夜昼短夜长,四下仍是一片黑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曙色。

朱七七只当这一干人的去处必是极为荒僻之地,哪知这一路上除了曾经越过冰冻的河流外,地势竟是越走越平坦,到后来藉着雪光反映,竟隐约可以瞧见前路有一座巨大的城影。

这一来又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暗自忖道:“这些牧女还能赶人入城么?这绝不可能。”

但白云牧女们却偏偏将人都赶到城下,城门初开,突有两辆华丽之极的马车,自城里急驰而出。马车四侧,都悬着明亮的珠灯,看来仿佛是什么高官巨富所坐,连车带马,都惹眼已极。

朱七七忖道:“他们纵要乘机入城,也不会乘坐如此惹眼的马车。这更不可能了。”

哪知马车却偏偏直奔白云牧女而来,圆脸牧女轻喟一声,车马顿住,十二条汉子,四个白云牧女,竟分别上了马车。

朱七七瞧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诧,她却不知这些人的行事,正是处处都要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车马被人猜中,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时车马又将启行,朱七七咬一咬牙,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先跟去再说。”

竟一掠而去,钻入车底,身子在车底下,跟着车马一齐走了。

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考虑考虑,但朱七七天生的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否则又怎会闯出那么多祸来?

车马入城,朱七七只觉背脊时探着地上冰雪,一阵阵寒气钻心而来,也辨不出车马究竟走到哪里。

渐渐,四下有了人声,隐约可听出说的是“这玫瑰乃是暖室异种,当真千载难逢。”

“现下腊梅正当令,再过些时候买不到了。”

“还是水仙清雅,案头放盆水仙,连人都会变得高雅起来。”

朱七七耳畔听到这些言语,鼻端闻得一阵花香,自然便可猜到,此地必是清晨的花市了。

车马在花市停了半晌,白云牧女们竞似乎买了不少花,朱七七义不禁觉得奇怪,暗暗忖道:“她们买花干什么?…又听得那些花贩道:“姑娘拿回去就是了,给什么银子。”

“明天还有些异种牡丹要上市,姑娘请早些来呀。”

朱七七更是奇怪:“照这模样,她们竟还是时常来买花的,竟与花贩都如此熟悉,如此神秘诡异的人物,却常来买花,这岂非怪事?”

但这时车马又已启行,已不容她再多思索。

穿过花市,街道曲折甚多,车马左弯右拐,走了约摸顿饭工夫,只听车厢中人语道:“大门是开着的么?”

“是开着的,别人只怕己先到了。”

“你瞧,我说早些回来,你偏要歇歇。”

“此刻还埋怨什么,快进去吧。”

纷纷人语声中,车马突然向上走了,朱七七本当是个山坡,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道石阶而已,只是比着车辆的宽窄,在石阶旁砌了两行平道,十余级石阶尽头,便是道极为宽阔的门户。

入门之后,竟仍有一条青石板路,路上积雪,俱已打扫的干干净净,朱七七虽然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而且庭院深沉,走了一重又是一重竟又走了盏茶时分,才听得有人喝道:“车马停到第七号棚去,车上的人先下来。”

朱七七偷眼一望,只见马车两旁,有几十条腿在走来走去,这些人有的穿着长统皮靴,有的穿着织锦鞋,有的穿裤,有的着裙,脚步都极是轻健,只是瞧不见他们的面目而已,朱七七这时才着急起来。

此刻她已身入虎穴,却想不出有任何脱身之计,而别人只要俯身看上一眼,便立刻可以发现她的形迹,那时她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活着闯出去了。她不但着急,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孤身犯险,此刻她就算为沈浪死在这里,沈浪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人声嘈杂,马嘶不绝,几个人将车马拉入马棚,洗车的洗车,洗马的洗马,幸好还无人俯身来瞧上一眼。

但这时朱七七身子已冻僵了,手臂更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干几万根尖针在她肩头时弯刺来刺去。

她真恨不得大叫着冲出去,只是她还不想死,也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只盼这些人快些洗完车马,快快走开。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洗马,一面竟聊起天来,说的十句话里,倒有九句言不及义。

朱七七咬牙切齿,不住暗骂,恨不得这些人早些死了最好,突然一阵铃声响声起,有人大呼道:“早晨饭熟了,要喝热粥的赶快呀。”

马棚中人哄然一声,洗马的抛下刷子,洗车的抛下抹布,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朱七七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平平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

但此刻她仍是身在险境,只有咬着牙忍住痛,缓缓爬出来,先躲在车后,偷眼探视外面的动静。

但见马棚外,一行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茂,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

朱七七暗暗皱眉,她委实猜不出这究竟是何所在,看气派这实如王侯门第,但衡情度理,又绝不可能是王侯门第……她正自满腹狐疑,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脖子后竟被人亲了一下。

她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怎奈她全身僵木酸软,行动不能灵便,等她转过身子,身后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这时,她脖子后又被人亲了一下,一个轻佻之极的语声在她耳畔笑道:“好香呀好香……”

朱七七一个时拳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等她转过身于,那人却又已到了她身后,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笑道:“姑娘家应该温柔些,怎能打人。”这次的语声,却是非常苍老,与方才判如两人。

朱七七又惊,又骇,又怒,再转过身,还是瞧不见那人的身影,脖子上还是被人亲了一下。

只听身后笑道:“你再转的快些,还是瞧不见我的。,”语声又变的娇媚清脆,宛如妙龄少女一般。

朱七七咬紧牙关,连翻了四、五个身,她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自然越转越快,哪知这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始终比她快上一步,闪到她身后,那语声更是干变万化,忽老忽少,忽男忽女,仿佛有七八个人在她身后似的,朱七七胆子纵大,此刻也不禁被骇的手软心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咯咯笑道:“鬼……色鬼。”接着又亲了一亲。

朱七七只觉他嘴唇冰冰冷冷,被这嘴唇亲在脖子上,那真比被毒蛇咬上一口还要难受百倍。

她闪也闪不开,躲也躲不了,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妖笑道:“你既是色鬼,为何不敢在我脸上亲亲?”

那人笑道:“我若亲你的脸,岂非被你瞧见了。”

朱七七道:“我闭起眼睛就是。”

那人道:“女子的话,虽不可信,但是你……唉,我好歹得信你一次。”

朱七七双掌注满真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却娇笑道:“来呀。”

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绯衣人影已来到面前,朱七七用尽全力,双掌同时击了出去,哪知手掌还未递出,已被人同时捉住。

那人哈哈笑道:“女子的话,果然不可相信,幸好我上的当多了,如今已学乖不少。”只见他一身绊色衣裳,足登粉底官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但面容却是鼻塌眼小,眉短嘴厚,生得奇丑无比。

朱七七倒抽…。口凉气,手掌被他捉住,竟是再也无法挣脱,急道:“你……你杀了我吧,我乃是暗中偷来此地的奸细,你快些将我送到此间主人那里去,将我重重治罪。”

她心想纵然被人捉住治罪,也比落在这形如鬼魅,貌如猪豕的少年手上好得多,哪知此人却嘻嘻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你做你的奸细,与我何关?我为何要将你送过去?”

朱七七脱口道:“原来你也是偷偷闯进来的。…绊衣少年笑道:“否则我又怎会自马棚外进来。”

朱七七眼波一。转,求生之心又起,暗道:“瞧他如此武功,若肯相助于我,想必立时便能逃出此间。”

只是她越瞧此人越恶心,要她向这少年求助告饶,她实在不忍。

再瞧到这少年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朱七七更是想吐,告饶的话,那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但这少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偏要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可是要我助你逃走?”

朱七七道:“你……能么”绯衣少年笑道:“别人将此地当做龙潭虎穴,但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朱七七故意道:“我看你只怕是在吹牛。”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你对我来用这激将之法,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你要我助你逃走,除非你肯乖乖地让我在你脸上亲一亲。”

朱七七暗道:“我闭上眼睛让他亲,总比死在这里的好,我若死在这里,连沈浪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想起沈浪,朱七七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能再见着沈浪,就算要她被猪狗亲上一亲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闭起眼睛,道:“好,来……”

半句话还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亲了一下,只听绯衣少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随我来吧。”

朱七七身不由主,足不点地,被他拉了出去,睁开眼睛一看,他竞放足直奔向那边的屋舍楼字,朱七七骇道:“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我本有心助你逃走,但你若逃走后,少不得便要不理我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

朱七七道:“但你……你……”

绊衣少年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却是我的母亲,方才你骗我一次,此刻我也骗你一次,两下都不吃亏,也好让你知道,女子虽会骗人,男子骗起人来,也未见得比女子差多少。”

朱七七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丑猪,你这恶狗,你……你……你简直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她骂的越凶,那绊衣少年便笑的越得意,只见院中的黑衣大汉,白衣少女,瞧见他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有的少女似是与他较为熟悉,便道:“大少爷你又一晚上没回来,小心夫人知道,不让你进门。”

绊衣少年笑道:“我本未进门,我是自马棚那边墙上跳过来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谁要跟你亲热亲热?……你带回来的这只小羊,生得倒不错嘛……”笑语声中,绊衣少年已拉着朱七七奔向竹林后一排精舍。

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娇柔轻细的叱声,自竹林外一栋楼字上传了下来,楼高虽有数丈,但这叱声听来却宛如响在朱七七耳侧。绊衣少年果然乖乖的站住,动也不敢动了。

只听楼上人道:“你好大的胆子,回来后就想偷偷溜回房么?”

绯衣少年更是不敢抬头,朱七七却反正已豁出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只见琼楼上朱栏旁,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正凭栏下望,朱七七平生见过的美女虽有不少,但是若与这中年美妇一比,那些美人可全要变成丑八怪了,朱七七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暗叹忖道:“我是女子见了她犹自如此,若是男子见了那便又当如何是好?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宫鬓美妇亦自瞧了朱七七一眼,冷冷道:“这女于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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