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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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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那位贵人,莫非你忘记了?”
谷溪深深埋下头去,诚恳请罪,心底深处却涌起一道极疲惫无奈的叹息,心想大将军您不想让世人知晓与那位贵人之间的关系,那位贵人只怕也不想让世人知晓,只是您选择的方式是远离长安噤声不语,但谁能确定那位贵人不会用些更极端冷酷的方法?所谓一入宫门心如铁……夏侯看着请罪于身前的下属,想着对方这些年的忠诚,想着对方这些年与自己一般在湍急河流的两岸间不停艰辛摆渡,面色稍霁,沉声说道:“不过你说的对,长安城里的事情必须去查一查,派一名念者回去。”
稍一停顿,他面无表情补充道:“警告办事人,即便查出来什么也严禁自行行事,证据全部呈给军部和长安府,查案终究是朝廷的事。”
谷溪领命而去。
帐内空无一人,夏侯解下身上沉重的盔甲,然后坐到榻上,沉默看着快要被帐外天光吞噬的微弱烛火,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先前一声雷喝直接震死两名修行强者,那画面是那般的威猛强悍,但无人知晓他的身体终究还是有一些损伤。
身为世间武道巅峰强者,战力之强横堪称无双,只须动念便有浑厚天地元气凝于体表贯通内外,念力不能伤,飞剑不能破,事实上要杀死那两名来自燕国的修行刺客,他可以选择更简单、毫无损伤的应对方式。
但他是以暴戾冷血霸蛮著称的夏侯大将军,在世间有太多强大的敌人,他要在敌人和部属面前维持自己无敌的形象,所以他必须选择最嚣张威猛的应对手段,为此甚至不惜让自己的身躯意念受到伤害。
不想烦不胜烦迎接源源不断的刺杀,便需要展现雷霆手段,强行压垮绝大部分敌人的战斗欲望,这大概便是很多绝世强者的无奈。
帐帘掀起,一名小厮端着碗经过精心调制的燕窝金枣大补粥走了进来,小厮模样清俊,食盘上那瓷碗精制美丽,显非普通物事。
夏侯大将军冷漠接过粥碗一饮而尽,挥手示意小厮离开。
他知道长安城那些忌妒羡慕自己的诸公们一直在暗中传说夏侯大将军喜欢清俊小厮,对床第之事有别种情趣,对于这种流言他漠然以对,根本毫不动怒,因为无论是陛下还是那些他真正忌惮的地方,都很清楚一个事实:自从当年烹杀最疼爱的那名小妾之后,他再未曾亲近过女色,也不肯再用任何一名婢女贴身服侍。
当年他烹杀那名小妾,正是御史攻击如潮,大将军地位风雨飘摇之时,那些自以为知晓内情的人们,以为他当时借口偷窥军机,用残忍手段烹杀自己最宠爱的小妾,是要震慑奉旨前往军营问话的某位大太监。
然而只有夏侯自己知道,当时那位大太监奉旨前来问话,根本与朝中御史们的奏章无关,他所畏惧的事情也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无关。
那是一个夏天,夜很短白昼很长,昊天散播的光泽不止温暖而且炽烈。来自西陵神国的严厉质询信件被直接递到了长安皇宫之中,甚至那个不可知之地都表示了严重的关切,而距离军营不远的茫茫岷山里,更是隐约可以看到无数道剑光。
“霜儿,那天你不该跳那段天魔舞。”
夏侯盯着手指间渐被冻凝的粥水,想着如果还是当年,自己最疼爱的那个温柔女子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笑着拿出手绢替自己轻轻擦拭掉,忍不住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重复道:“你真的不该跳那段舞,虽然那段舞和舞动时的你……真的很美。”
…………
第一百三十三章西陵来信
“在充斥着昊天神辉的世间,天魔的舞蹈就不该出现,面对着西陵道门尤其是那座观的压力,有谁能保护你?陛下,夫子、观主还是那个人?”
“先帝是大唐皇帝,他只需要金口轻张说一句话,帝国数十万铁骑便会席卷天下,嗷嗷叫着把所有道观砸成废铁,而且他身后有书院,所以他可以无视自天而降的昊天神辉,但他凭什么为一个魔宗圣女便与西陵神国翻脸?”
“那个人去修二十三年蝉了,只怕斗转蜕化之间早已忘记了你这个女徒弟,那么还有谁能保护你?我吗?可我只是个徒有蛮力的武将,我不是夫子也不是观主,我没有那种力量……那么我就只有用你的死亡护住自己,因为我需要活下来,因为我的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人等着被我保护。”
多年后大唐帝国与燕国边境的军营里,鬃角早已生出华发的大将军沉默回忆着当年那场迷乱三界的天魔舞,脸上没有丝毫感触情绪。
当年的事情始于西陵神国昊天道门掌教发往长安都城的一封信。在那封信中,昊天道门掌教一改多年来与大唐帝国皇室温和平等相处、避免激化矛盾的态度,代表昊天道门亿万信徒向大唐皇室表达了极端愤怒,用严厉口吻指责大唐某位大将军与魔宗余孽勾结,要求大唐皇室给予一个交待。
在那封信发出的同时,三位地位崇高向来极少离开西陵神国的大神官,率领门内无数强者高手过境燕西,来到了大唐边军不远处的茫茫岷山间,其间表达出来的警告意味非常强烈,如果大唐不给昊天道门天下信众一个交待,那么昊天道门不介意冒着与大唐帝国翻脸的危险,自行出手狙杀那个魔宗余孽。
那场没有多少人知晓的风波,在大唐皇室开始愤怒,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及时反应之时,便因为夏侯大将军残忍烹杀了那个美丽女子而告终,昊天道门非常满意大唐方面给出的交待,而大唐帝国也因为那个女子的死亡避免了再次与天下开战。
与天下开战绝不会令大唐人感到畏惧,但没有谁会愿意为了一个魔宗圣女莫名其妙的抛头颅洒热血,所以知晓内情的极少数人,事后一直在猜测,大唐皇帝陛下这些年对夏侯大将军宽仁有加,是不是慰其当年绝然断臂之痛?
这种猜测并不见得符合事实,只不过历史的真相总是隐藏在门口的阴水沟里,想要看到需要忍受太多污泥腥臭,没有谁会愿意去主动发掘。
眨眼间已是多年过去,到了大唐天启十三年的秋天,曾经的魔宗圣女慕容琳霜已经变成市井回忆里那个可怜的被烹熟的无名宠姬,而就在这个秋天,又有一封昊天掌教亲笔书写的信件从西陵神国寄到了大唐都城长安。
“当年那封信我没有见过,但听说父皇当时非常愤怒,把那封信撕成了雪花洒的满宫都是,一面让崔公公去燕境询问夏侯是否确有此事,一面却是暗中命令镇国大将军许世暗中调集兵马,准备一朝翻脸便强攻西陵神国。”
大唐亲王殿下李沛言看着手中的信纸,苦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皱纹一现即隐,有些恼火说道:“那些老道士究竟想做什么?现在居然请我把这封信转交给皇兄,虽说语气口吻还算平和,但颜肃卿之死终究是帝国内政,就算他曾经是你西陵弟子,也没道理发信来问,皇兄怎么可能不生气?”
一名王府管事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笑着说道:“谁都知道陛下不待见西陵那些道士,昊天掌教亦是世间至尊至贵之人,他大概是不想直接投书陛下却被陛下直接撕了扇脸,所以才请殿下您转交。”
话音方落,管事紧接着恭维说道:“话说这天下,有资格在陛下与昊天掌教之间调衡传话之人,还真只有殿下您了。”
“哼,本王难道想做这个传话人?”李沛言冷笑说道:“想天启元年,皇兄刚刚即位巡视南方大泽,让我留在都城长安监国,本王当时年青冲动,还真信了这些西陵神棍的蛊惑,结果事后惹来皇兄好大一通脾气,过了好些年才缓和了关系。”
世人皆知大唐皇室与西陵神殿一在世俗一在宗教互不对眼,但这位亲王殿下却算得上是其中某位异数,不止与大唐帝国境内的昊天南门交好,与西陵神殿也偶有通信,而双方这种交流则是起自于天启元年的某次合作。
管事看着亲王殿下微微蹙起的眉毛,心想自己服侍殿下服侍了这么多年,也依然看不明白殿下冒着陛下不悦的危险与西陵交好究竟是图什么,关于这件事情他从来不敢发问,然而此时看着殿下拿着昊天掌教亲笔书信发怔,他终是下了决心,看了看窗外动静,鼓起勇气低声说道:“殿下,外有强援内自安啊……”
李沛言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似笑非笑打量着这个自幼跟着自己的管事,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和声说道:“果然不愧是府中老人,能看明白本王的心意。”
待那位管事离开之后,李沛言脸上笑容骤然褪去,轻敲桌旁铜铃唤来一名侍卫,沉思片刻后寒声说道:“大管事有问题,通知宫里出动暗侍卫盯住他……”
“不,直接杀了!”李沛言沉声说道:“居然敢挑拔本王与皇兄之间的关系,这种人不能留,然后你通知军部,让他们查一查当年我出宫开府之时,大管事是通过什么门路进了王府,重点查一查他与西陵之间有没有关系。”
布置完这些事情,亲王殿下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很长时间,他坐在书桌旁回忆那年发生的事情,如剑般笔直的浓眉缓缓蹙了起来。关于宣威将军府和燕境屠村两案,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他坚持认为自己做那些事情都是为大唐着想。
大唐如今铁骑名将无数,又有书院和夫子,即便是西陵神国也不敢稍露敌意,然而大唐要千秋万代传承下去,万一数代之后国力衰弱如何?夫子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又如何?如果那观里的七卷天书昭示应验又如何?为了和信众遍布天下的昊天道门维系良好关系,死些不重要的人又如何?
只要不涉大唐根本,他根本不在意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他相信皇兄也不会在意。
…………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明宫里的夫妻
初秋时节,长安城北的大明宫在一片依旧茂密的古树间祥和静立,数百年甚至近千年的生长时间,让这些古树极为粗壮高大,但依然无法遮掩住宫殿群的宏伟气魄,无法压抑住天下政治中心的肃穆气息。
宫城最美之处乃是清思殿,由殿后栏畔向后山望去,几场秋风过后,渐有微枯树叶飘落,青葱之色里开始混入明媚的淡黄轻红,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容颜清矍的大唐天子李仲易,轻轻握着皇后温软的手,看着殿前群山里的初秋景致,轻声叹息说道:“树木要经千年风雨方能参天,大唐立国千年经历无数场战争,牺牲无数名将良臣勇士,才有如今尊崇地位。当初沛言为了那些西陵道士居然牺牲我大唐百姓甚至是将领,只怕他根本没有想到,如此行事落在那些道士眼中又有何等意外,若我大唐不能抗住外界压力随意牺牲臣子,那这样的大唐又有何令世间震栗的资格?我身为大唐天子如何能不在意?”
皇后将手中那封西陵来信递还与他,轻轻依偎在他身畔,秀丽眉眼顾盼之间自然而生妩媚温婉之意,低声劝解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陛下何必自扰。”
“死了的大唐臣子依然是朕的臣子。若他不是朕的亲弟弟,若不是……”皇帝满怀深意看了皇后一眼,说道:“朕岂能就此饶了他们。”
皇后知道他第二句若不是后来想要说的是什么,缓缓站直,平静看着栏外明媚秋山老树,说道:“当年陛下远游南泽,亲王殿下接到昊天掌教来信,只怕也是觉得有些棘手,毕竟那次知守观也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这世间谁又能确定那七卷天书所昭示的前兆是否存在?”
沉默很长时间后,皇帝缓缓开口应道:“幼年在书院读书时,夫子曾经教诲过我,对于暂时不能理解的事物,承认其存在而不用去理会,因为若你连世间的事情都没有处理明白,何必徒劳去思考那些冥间的事情?”
“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即位那年,那三名来自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远赴荒原,也未曾有丝毫线索,若观里七卷天书真有明确谕示,何至于连那等人物也寻找不到?既然如此,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只不过是那些神棍慌乱之下的妄行罢了。”
“至于你说皇弟当年可能被惊悸,确实有其可能,但他始终还是犯一个最致命的错误,自幼他生长在我羽翼之下少禁风雨,所以无法清晰地看明白,我大唐能够横扫天下,能够无视西陵神殿,甚至面对来自知守观和悬空寺的压力也可以毫不在意,除了国力强盛又有书院庇护之外,更重要的是……大唐从不妥协。”
皇帝陛下时而用朕时而用我自称,那是因为他说的每段话所指所向都不相同,皇后娘娘静静看着他熟悉的侧脸,注意到他刻意没有提一处的名字,说道:“不是我要替亲王殿下说话,只是此事牵涉太广太深,由不得他不谨慎。”
“为了一个虚无缥渺的传说而谨慎,为了可能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劫数而牺牲无辜臣子百姓的生命……”皇帝陛下缓缓蹙眉,然后自嘲一笑,轻叹说道:“朕能体味很多人的苦衷压力,这些年不动他们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皇后微微低头,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感动,轻声说道:“我令陛下为难了。”
“朕乃天下之主,为自己女人忍些闲气,受些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长声一笑将她揽入怀中,抬臂指向殿前层林渐染的秋山,说道:“如今这片江山诸多掣肘,我大唐铁骑休养多年,若知守观里那七卷天书昭示应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到时朕定要率领帝国千万儿郎,把我大唐帝国的疆域推到世界那头去,到那时我要与你去神话里的白骨殿再看秋景,再写一篇精妙好文祭告我李家历代先祖,也算替你结了你师门千万年来的宏愿。”
皇后看着男人熟悉的侧脸,想着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宠爱与保护,眼眸里满是仰慕爱恋神色,幽声说道:“陛下雄心壮志,我很喜欢哩。”
“都说鱼跃此时海,可海洋再宽再广也总有海岸拘缚,岂能容得下朕与帝国千秋万代之宏念,所以为什么我们的目光不能落在更高更广没有边界的天空上?”
皇后听着这话,想起这些天经常在御书房里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抬袖掩唇轻笑,眼珠微转补充道:“花开彼岸天?看起来陛下您还真是爱煞了那幅字,如此说来,日后若大唐帝国真能在陛下率领下开疆辟土于异界,到那日写文祭告皇朝历代先祖时,还得把那位书家请出来抄写一番才是。”
“那日朕本想把鱼跃此时海这五字赠予朝小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非得离开,当时朕心情难免有些烦郁不安,却在那时看见那位书家替我续的后五字。”
皇帝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展颜笑道:“这五字足以开阔帝王心胸,那书家很了解朕啊,若能找到其人,朕一定要重重赏他。”
皇后有趣看着他,笑着说道:“陛下找到那人究竟想如何重赏他?莫不是把他请入朝中书阁做一词臣?依我看来,那位书家只怕是猜到陛下您的心思,不甘心自困词阁之中碌碌度日,所以才一直不肯现身。”
皇帝想着确实有这种可能,恼火说道:“说来也奇,朕拿着那幅字问过朝中几位大学士,竟是无一人能够从笔锋中看出些微端倪,朕还派了不少人去长安城内那些大书斋悄悄寻过,却依然一无所获,真不知道那人现在藏在何处,一想到那人可能便是朝中某位官员,如今每日上朝见着朕便在心里偷偷取笑朕,朕便是满腹牢骚,恨不得马上把他揪出来砍了脑袋。”
“陛下天天在御书房内端详赏玩临摹那五字,真可谓是爱不释手,若真寻着那位书家,我可不信您舍得砍了他的脑袋。”皇后笑着说道。
…………
第一百三十五章书斋小日,天下三痴
“可惜只有五个字,看起来总有些不够过瘾。”皇帝陛下牵着妻子的手,感慨说道,脸上满是遗憾神情,“而且旁人不敢当着朕的面说,难道你还不清楚,若要说赏识析义的水平……朕还是有的,可要说起勾画临摹的功夫实在是有些恼火。”
“我昨夜用双钩法试了试,发现也不能临摹出那五字神韵。”皇后笑着出主意道:“陛下若真喜欢,何妨让朝中长于书道的大臣们试试。”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开怀大笑数声,摇头道:“看来看去,还是你了解朕的心意,先前朝会散后我已经把那几个老家伙都强留了下来,这时候正关在御书房里摹写,朕对他们说了,不论是家中小孙女满周岁还是嫁媳妇儿,若不能把前面那五字凭空拟出来,朕可不甘心放他们离开。”
为了花开彼岸天五字,大唐帝国皇宫里多出了许多情趣无奈,然而无论天子如何爱煞此书,但毕竟只是些闲情逸趣,为免被那些御史又来唠叨,皇帝陛下没有动用朝廷里的官方机构,只是由宫里派出人手在长安城里悄悄寻找,又告诉了一些相处亲厚的阁臣,命他们帮着在民间打听。
数月时间过去,整个长安城最出名的书画店都寻过了,大唐最出名的大书法家都唤来宫里悄悄问过,却依然没有找到那名神秘的书家,甚至那些门生无数享有盛名的大书法家连这五个字的笔墨派风都看不明白。
造成眼下局面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人们的思维定势在作崇。
从大唐皇帝到那些被骗进御书房里临摹的朝中老臣,再到那些民间的大书法家,从看到那幅书卷第一眼起,便被那圆转老辣的用笔,平直宽博的架构,姿媚而骨傲的墨势,灵动飘逸的神韵震撼的连连赞叹。在他们看来,这位神秘书者定然是位沉浸书道数十年的隐世大家,而能有此等墨卷神妙本领的人物,即便隐于民间也定是在那些传家数百载的世家书坊里沉默修行,而不可能在街边摆摊卖字。
正是因为有这等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没有人想过去香坊问一下那些穷酸的卖字书生,也没有人想过去以平民陋巷间打听有没有什么新开的书画店,自然也没有人能把御书房里引发风波那幅字和临四十七巷默默无名的老笔斋联系在一起。
某日,几名来自大河国的远来游人,远远参观完长安城皇宫之后,绕过短街来到了东城临四十七巷,随意踱入巷口那家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书画店。
他们负手于后,看着墙上悬挂的寻常书卷,忍不住蹙眉摇头,待看到某幅中堂时忽然眼睛一亮,赞叹道:“大唐长安果然藏龙卧虎,街边随意一家小小书店,居然便能藏着一幅极不错的墨卷……那小姑娘,你家老板可在?”
桑桑端着碗鸡丝面正香喷喷地吃着,听着有人喊话,抬起她那张微黑的小脸,微笑回答道:“老板不在,您若是问价,这幅中堂价三千金,不二价。”
一幅普通中堂价值三千金,而且还特意说明不二价,这是什么作派?这得是大河国书圣王先生全盛期留下墨卷的作派!那几名来自大河国的游人闻言一怔,气极反笑,根本懒得再说什么,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都说长安人大方热情好客……我看这长安人是穷疯了吧!”
随着某人和某位小侍女腰间的银票越来越多,某人的墨卷卖的也是越来越贵,直到贵的毫无道理,这些日子里,老笔斋经常能够看到客人们震惊无语的神情,也经常能够听到客人们愤然离开之前的痛斥。
桑桑对这等画面早已熟悉到甚至有些麻木,低下头继续去吃鸡丝面,现在她终于明白,虽然一碗鸡丝面可以买六碗酸辣面片汤,但泛着油珠儿的鸡汤真的很香啊。
宁缺手中把玩着两个用银锭铸出来的两颗光滑银球,从后宅里钻了出来,像个二世祖般斜倚在铺子门口,看着远处巷中间的那些客人背影,浑然没有拉低了长安人民素质的自觉,嘲笑说道:“买不起就别问价啊,桑桑……关门,上火锅!”
春去秋来冬至,现在已经是大唐天启十三年的深冬,宁缺和桑桑主仆二人来到长安城已经快要接近一年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他在书院里学习,被同窗们刻意遗忘从而清静,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修行和与陈皮皮闲聊。桑桑每天则是留在临四十七巷看管生意越来越差的店铺,偶尔则是会应李渔的邀请去公主府里坐坐,二人变得越来越熟。对于公主殿下和小侍女之间渐厚的情谊,宁缺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为彼此投了眼缘。
吃了顿香醇逼汗的火锅,奢侈地涮了四盘鲜切羊肉,烫了烫脚,宁缺舒服地钻进被窝里,听着窗缝间呜呜响的风声,揉了揉有些凉意的脸,恼火说道:“一直没下雪,怎么天气这么冷?长安城就是夏天难熬?这是谁不负责任下的定论?”
桑桑笑了笑,脱了外褂钻进另一头的被窝里,搓了搓被洗衣水冰红的小手,说道:“少爷你就知足吧,咱们现在这日子,可比在渭城的时候好过多了。”
这是一句很诚恳的点评。现如今主仆二人床下藏着一万多两银票,每月还要从西城那家赌坊里拿一大笔分红,用二人内心深处的潜台词来说,那就是:咱现在太不差钱了,太有钱了,太他妈有钱了……既然有了这么多钱,总要拿来改善一下生活,主仆二人虽说节俭习气依旧,但由俭入奢总是易,酸辣面片烫换成了原汤鸡丝面,咸菜稀饭变成了涮羊肉,前些日子冷的厉害,他们甚至在宅子里重新砌了个北炕,如今烧的是银炭,喝的是新茶,屋内温暖如春,和前十余年的生活相比,现在这日子简直是美妙的不似人间。
宁缺抱怨长安城的冬天干冷,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如今终于能够看到那个玄妙的修行世界,可以凭借念力调控天地元气,把手里的银球转起来,可以随心所欲把桌上的纸片掀起,好吧,虽然因为能够输出体外的念力实在太弱,能够调控的天地元气实在是太稀薄,所以纸片飞的比羽毛还乱,银球转的比陈皮皮的动作还要迟缓,但他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窗外北风渐紧,一夜无言过去,第二日清晨醒来,只见无穷无尽的白雪覆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宫城楼宇,银妆素裹的树木安静探出街巷望向行人。宁缺披了一件袄子,和桑桑并排站在老笔斋门口,看着这片美丽的景致,想着这一年来的遭逢与人生,竟把在渭城时都看腻了的雪看出了新意思。
“这日子真好。”他满足地赞叹道。
桑桑在他身旁笑着点了点头。
…………安静而美好地生活在长安城里,没有复仇的血腥,没有苦索不可得的郁闷,在一个人的书院和两个人的老笔斋间往返度日,主仆二人渐渐成长,然后渐渐被身周的人们淡忘,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消失在这些美好的小日子里。
她做着针线洗着碗筷,他写着书卷看着从旧书楼里抄回的书籍,就在这样看似单调的重复中,时针再次开始转动,时光平缓地溜走,冬至新年与灯节在热闹里溜走,涮羊肉热茶与墨汁在宁静里溜走,转眼便到了天启十四年的又一春。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长安女子们被棉袄皮裘束缚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丰腴身材终于有了透透气的机会,看着那些在微寒料峭初春风中瑟瑟发抖却要敞开胸怀露出白嫩的姑娘们,一路掀开窗帘的宁缺满怀赞赏感恩之心去了书院。
与坐在最前排的司徒依兰互相点头致意后,他走向最后方自己的桌案,没有别的同窗会与他寒喧,甚至没有人会看他两眼,对于这种无视及冷漠,他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坐下后取出礼科教案便开始温习。
今日上午是礼科,书院丙舍的礼科教习是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也正是书院开学那日把大将军孙子楚中天揍成猪头的燕国洞玄境界大念师,对于这样一位资历深名气大手段狠而且对大唐子弟颇有深意的教习,没有任何人敢怠慢。
钟声清幽敲响,曹知风副教授缓步走了进来,令丙舍诸生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先生今日一改往日冷漠严肃模样,苍老眉眼间藏着几丝掩不住的喜色。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诸生更加想不到的事情。
曹知风副教书看着台下诸生沉吟片刻。就在诸生以为他会放下腋间沉重书籍,然后开始例行批判时,只见他轻咳两声,伸出右手五指在空中煞有介意地虚弹几下,然后正色说道:“今日天地元气有变,故不宜上课,放学。”
说完这句话,曹知风副教授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书舍,留下满室张大嘴震惊无语的学生,以及随后陡然爆发出来的冲天议论声。
“这是怎么了?教授他……他怎么了?”
“教习他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了就向书院请病假去,怎么玩这招?什么叫今日天地元气有变?天地元气时时刻刻在变,又不是今天才忽然开始变起来!”
“我靠,这招真狠,莫不成以后我们不想上课也可以用这招?”
褚由贤轻轻撞了撞宁缺肩膀,不可思议说道:“老曹今日患了什么失心疯?”
“我哪儿知道。”宁缺也是极为不解,不过对于他来说不上课更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旧书楼泡着,看着桌案上刚刚摊开的礼科教案,心想早知如此自己昨夜何必花气力整理?摇了摇头便开始整理书籍,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书舍前方不知道是谁说道:“你们没看见曹教授刚才脸上掩之不住的喜色?那是因为今天长安城要来一位大人物,教授先生急着出城去迎接,所以才会逼出这么一个无聊借口。”
“什么大人物会让老曹这么激动?我记得上次冬至那天,礼部尚书过来给教习们放慰问金,三百两银子啊!尚书大人啊!老曹依然沉着脸像燕国皇帝死了一样。”
“国破之人难免有些怨憎,你这个说法就太不厚道了。”前面那学生笑着说道:“至于说今天这位大人物是谁,为什么能让曹教授如此激动,其实也和这些事情有关系,要知道曹教授虽是书院资深教习,但你们不要忘了他首先是位燕人。”
“怎么个说法?”
“今天要来长安城的那位大人物是燕国隆庆皇子,曹教授怎么可能不激动?”
“这话说的谁信?若是心怀故国,想着能见到故国皇族才会激动失态,燕太子可是一直在长安城里作客,怎么没见着老曹天天去城里请安见礼?”
“没见识的东西。”
褚由紧听着前方争论,凑到宁缺身旁低声嘲讽说道:“燕太子只不过是个人质,怎么能和隆庆皇子相比,要知道对于燕人来说,被我大唐压制数百年,早已把隆庆皇子当做复兴的最后希望,老曹知道是他要来,怎么可能不激动失态?”
“隆庆皇子?”宁缺好奇问道:“是燕太子的兄弟?”
“亲弟弟。”
宁缺蹙眉说道:“那为什么燕人会把燕国复兴的希望放在这位……隆庆皇子的身上?就算日后燕皇故去,继位的也应该是燕太子才对。”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据我所知,现在燕国内部绝大部分人都不赞同由燕太子继位,而认为应该由隆庆皇子继位……很多人都认为隆庆皇子是位不世出的天才。”
听到不世出的天才五个字,宁缺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一面整理书籍,一面笑着说道:“这也是天才,那也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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