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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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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主看着手里剑,神情平静说道:“夫子教你以仁爱,本以为你与君陌的姓情不同,未料到,你终究还是书院的弟子。”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插在肋间那柄壶中剑,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身后的地面上,他说道:“书院弟子向您请教。”

简短谈话间,山崖远处那些残留的森林,燃起了大火,炽热的火焰融化了山腰间的积雪,火势却未减弱,将他们二人隔绝在了尘世之外。

森林里的火很难熄灭,因为那些火的本质是昊天的神辉,是最纯净的力量,是宁缺离开的时候,刀锋和身上流出的鲜血化成的。

宁缺正在向贺兰城奔距,一纵便是数百丈,落脚处坚石崩裂,手里提着的铁刀与身上溅飞的血滴,化作蓬蓬火星,破空轰鸣声响彻群山。

除了无距境,没有谁能追上另一个无距境的大修行者,如果酒徒要去的地方是西陵,宁缺没有任何机会,但既然他去的地方是十余里之外的贺兰城,那么他还有一线机会,因为他的速度早已超过最神速的苍鹰。

数纵数跃,只是眨眼功夫,他便从山崖里奔至贺兰城前,毫不停顿地冲进破损严重的城门,却没有看到大黑马的踪影,也没有看到酒徒。

贺兰城的城门已经严重变形,两边的山崖上,不时有巨石滚落,城上的箭楼军寨,有很多处已经都砸毁,浓烟阵阵里,隐约可见数十个火头。

驻留贺兰城的唐军,依然不肯放弃,四处奔走着,试图扑灭火势,将这座要寨保存下来,宁缺大喊道:“全都撤走!不要管了!”

对贺兰城里的唐军来说,宁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一片忙乱里,只是看了眼,便确认了他的身份,他们虽然不知道十三先生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却下意识里开始听从他的命令,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开始向城外撤去。

宁缺站在陡峭的石阶下,抬头望向贺兰城上方正在逐渐倾塌的箭楼,感觉到了什么,双腿发力,像道轻烟一般向上疾掠。

……

……

桑桑不在箭楼,在箭楼下方的一处密室里。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并非完美球状却给人一种完美感觉的气泡,与前些天宁缺看到的那个气泡不同,除了那两道轻微的裂痕之外,气泡表面还有十余个明亮的光点,那些光点代表的是天地元气的稳定通道入口。

气泡表面的光点有一个正在散发光彩,显得格外真切,因为那个光点代表的位置,就在她的脚下,是由繁复符线构成的一座传送阵。

天地元气之间有夹层,可以直接连通两处距离极其遥远的地理位置,用更简单的语言解释,就是捷径,但只有像观主、大师兄和酒徒这样层级的大修行者,才能看破其间的规律,并且有力量打开那道夹层的大门,从而自由来往,万里纵横。

除了无距境,人类对于天地捷径的利用,还有别的方式,那就是传送阵,唐国和西陵神殿,在人间都建造过传送阵,只不过囿于境界,人工建造的传送阵只能用来传送信息或者极轻的一些事物,最关键的是,就像元十三箭一样,建造传送阵、甚至开启一次传送阵,都需要消耗极其恐怖数量的珍稀资源,所以人间传送阵的数量极少,而且渐渐变成鸡肋一样的存在,战略意义变得越来越弱。

桑桑对于今曰的局面早已推算出来,自然也做了很多准备,气泡上面的那些光点便是人间的传送阵位置,其中有些传送阵甚至已经废弃了数万年之久,除了她根本没有任何人类知晓,哪怕是观主也不知道。

她站在那些繁复而美丽的符线中央,脸色苍白,身上有斑斑血迹,看着就像是受伤的仙女,不再如当年那般漠然伟大,显得有些可怜。

大黑马和青狮狗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怜悯情绪,因为它们这时候确实很同情她。

她受了重伤,却被男人抛弃,怎么看都很可怜,不然她为什么低着头站在符阵中央不说话,身形显得那般落寞萧索?

桑桑不知道两个家伙在想什么,她不再无所不知。

她不是在伪装孤独、模仿绝望,也不是重伤之余,生出悲戚之感,宁缺走的时候,她已经醒来,当时她没有阻止,便代表她没有意见。

她只是在等着符阵开启。

如果人类要开启这座符阵向长安城传送信息,需要大量资源能量以及珍稀的矿石,或者还需要等长一段相对较长的时间。

桑桑没有这些,也没有时间,但她有人类没有的事物,那就是她自己,从她神躯里流出的鲜血,便是天地间最珍贵、最纯净的能量来源。

她的血像雨般洒落在符阵上,看着有些血腥恐怖,实际上数量不是太多,符阵里的那些符线已经开始微微发亮,再等一会儿便会启动。

下一刻,她便会出现在长安城皇宫里的那幢小楼里,或者说,回到长安城。

宁缺还没有赶回来,她沉默不语,没有任何情绪反应,似乎并不在意,这落在大黑马和青狮狗的眼里,未免有些冷漠无情。

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我听你的话回了长安,那么你就应该做到你承诺的事情,和我一起回长安,不管你怎么回,哪怕死了,也要回。

房间里忽然拂起一阵微风,墙壁上的积尘被拂落,然后吹至角落。

一个人出现在符阵外。

桑桑抬头望去,发现不是宁缺,神情微惘,然后平静如前。

酒徒看着她,却无法保持平静,先前在战斗里受了伤,一直有些轻微地呕血,此时看着她,心神激荡之下,唇角又有血溢了出来。

当初在小镇里见到她,在南海那座岛上见到她,他跪在了她的身前,以额触地,浑身颤抖,谦卑到了极点,因为她让他感到恐惧。

他在人间躲了她无数年,那份恐惧便缠绕了他无数年,让他的精神曰渐朽坏,直入骨髓,根本无法摆脱。

此时,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明明知道她现在已经变得很虚弱,硬接观主那座山脉一击后,再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可是……他还是不敢出手。

他甚至不敢伸手指向她,甚至不敢看她。

桑桑看着浑身是血的酒徒,神情平静,却自然有股居高临下俯瞰的感觉,就像是上帝看着人间的蝼蚁,就像看着一只狗。

酒徒看到了她的眼神,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有些癫狂,有些疯狂,有些色厉内茬,却又充满了狂妄的杀意,情绪十分复杂,复杂到再精致的语言都很难形容。

一个农奴翻身当了主人开始强歼主人的女儿,一个前朝的太子复国杀了三万六千名自己的族人,一个学生将唠叨不停的教书先生推倒在池塘里。

是的,就是这种美妙的感觉,那些曾经的卑微与恐惧,都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快意与凌虐渴望,想到马上这一切都会变成真实的,他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酒徒大声笑着,甚至笑出泪来,声音依然像旧铜器摩擦那般难听,仿佛真的有无数铜屑被磨成粉末,堆在他的身前,像深色的雪。

疯狂的笑声里,他从酒壶里抽出一柄剑,猛地向桑桑刺了过去,无论是踏步还是平肘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夸张,如同舞蹈一般。

桑桑挥手,一道清光如水帘般落在身前,构筑起自己的世界。

酒徒怪叫一声,以无量境召集无量天地气息,灌注于剑锋之上。

噗哧一声脆响。

桑桑的世界破了。

酒徒的壶中剑,破清光而入,刺进她的小腹。

噗哧一声。

房间里死寂一片。

天地间死寂一片。

桑桑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看着那把锋利的剑,看着那里缓缓渗出的血水,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意外,有些不解。

以前没有人能打破她的世界,即便无敌于人间的剑圣柳白,也只能把剑刺进她的世界,让剑锋来到她的身前一尺,便变成了岁月化成的灰。

但现在,酒徒如此疯疯癫癫的一剑,便轻易地破开了她的世界

她的眉蹙的更紧了些,因为不悦,也因为痛楚。

痛楚的感觉,她曾经有过,却从未像此时这般真切。

就像前一段时间里曾经感受过的那般,生命的真切,原来真的来自于痛苦。

酒徒也怔住了。

他想到过她无法挡住自己的剑,然而当自己手里的剑,真的刺进她的身体,带出那道血水之后,他依然有些无法相信这幅画面。

我战胜了昊天?

我刺伤了昊天?

……

……

轰的一声巨响,密室墙上被撞出一个大洞。

宁缺出现在桑桑身前,右手握住酒徒的剑。

他转身望向脸色苍白的桑桑,双唇微颤,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桑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都怪你。”

是的,她变得越来越弱,她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她能够受伤,她受了伤,都是因为他不在她身边,都是因为他让她变成了一个人。

……

……

(第一章,好累啊,这都怪你们……)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一百一十四章天生一对(上)

都怪你。

都是你的错,不是月亮惹的祸。

你什么,你什么,你什么,你才什么。

这是青年男女间常见的对话,但很少会出现在宁缺和桑桑之间,无论是曾经的少年与女童,名义上的主仆,还是后来的夫妻时段。

桑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幽怨,更不是撒娇,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件客观事实,然而宁缺却觉得她在幽怨,她在撒娇,于是他整颗心都微微颤动起来,怜惜的无以复加,因她而痛的厉害。

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鲜血从剑刃与掌心之间不停淌落,发出嘀嗒的声音,就像那个世界里的钟,催着他做些什么来安慰她。

他望向酒徒,神情平静,似不觉痛,眼神里有极为坚定的杀意。

酒徒先是偷袭,刺了大师兄一剑,然后刺了桑桑一剑,他最敬或爱的两个人,都重伤在他的剑下,桑桑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自夏侯死后,宁缺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要杀死一个人。

酒徒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眼神,疯狂地笑着,眉眼都扭曲了起来:“你看到没有?她……她真的不行了。”

眉眼扭曲的同时,他手里的剑也在扭曲,宁缺的掌心被割破出一大道口子,鲜血淌流的更加迅猛,如洪水一般。

那把酒壶里不知藏着多少把剑,每把剑都是酒徒的本命,以烈酒淬炼无数年,锋利至极,以至于连他的身体强度也顶不住。

宁缺抽出肩后的铁刀,斩向酒徒。

铁刀锋前,是炽烈而纯净的昊天神辉。

一道异香浓郁的酒水,从酒徒腰间的壶里喷涌而出,形成一道无量厚的瀑布,滔滔酒水落水,瞬间便将铁刀上的神辉浇熄。

酒徒看着他寒声说道:“难道你还以为能伤到我?”

宁缺没有说话,低头用左肩撑着摇摇欲坠的桑桑。

酒徒的剑,摩擦着他的手掌,向桑桑身体里缓慢刺入。

她的血流的越来越多,滴在地面那些繁复华美的符线上,符线明亮的速度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快,就在下刻,符阵便会开启。

“来不及了,你们都去死吧。”

酒徒不再狂笑,冷漠的眼神里,有无尽的杀意与戏谑。

宁缺的手掌顺着锋利的刀刃,向前闪电般探出。

剑锋割破手掌、割断筋肉与骨头的声音,很难听,很恐怖。

他的手像他的身体一样坚硬如铁,所以那声音更难听,更恐怖。

他被血染红的眼睛,依然腥红一片,如野兽一般,盯着酒徒。

他的手掌握住了酒徒的手。

不知何时,他的掌心里多出了一个小铁罐。

轰的一声闷响。

密室里气浪大作。

宁缺与酒徒的手掌之间,发生了一场爆炸。

无数锋利的铁片,嗤嗤破空飞舞,将遇着的所有血肉筋骨尽数削去。

一道凄厉怨毒的厉嚎,响了起来。

房间四周的墙壁,尽数被震垮。

宁缺的手掌鲜血淋漓,完全看不出来还是一只人类的手。

至于酒徒更惨,他的手,已经被完全炸没。

手都没有了,自然无法再握剑,自然无法再把剑刺进桑桑的身体里。

酒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断开的右腕不停地喷着血。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把每根毛发都看的比整个世界都更重要。

然而,他却断了一只手。

整整的一只手!

“我要杀了你。”

他看着宁缺说道,神情漠然,眼神癫狂。

他用左手自壶中再次抽出一把剑。

宁缺此时念力枯竭,已无再战之力,但他必须要战。

他望向刺在桑桑小腹上的那把剑。

剑柄上残着酒徒的血肉。

一道酒水自天上来,将那剑洗的干干净净,明亮如新。

“想用明宗那个恶心的法子?”

酒徒看着他,毫无一丝情绪说道:“妄想!”

嗤的一声轻响。

锋利的壶中剑,刺进了宁缺的左胸,未能完全刺入,但重伤了肺叶。

宁缺痛苦咳着,喷出血沫。

他却很快活。

因为他感觉到了脚底下传来的强烈至极的天地气息变化,甚至感受到了清晰的温度,这证明符阵已经正式启动。

一道至为磅礴的清光,从石质地面上的那些繁复符线里生出,将宁缺桑桑还有大黑马以及青狮狗,都裹在了其中。

酒徒神情骤变,左手执剑,于空中画出一道甚至快要违背物理规律的痕迹,绕过宁缺的身体,刺向桑桑的眉心!

此时宁缺已经无力再战,桑桑更是要靠着他的左肩,才能勉强站立,谁来阻止酒徒这道明显凝聚毕生修为的一剑?

没有人能阻止。

但可以被打断。

一声压抑了很长时间、却依然雄浑肃穆的狮哮,响彻整座贺兰城!

青狮化作一道清光,狠狠地撞在壶中剑的侧面!

两道黑影,从清光里闪电般踢出,重重地踢中酒徒的胸腹!

酒徒一剑刺空,又遭重击,闷哼一声,连退三步!

此时清光更盛,光幕中那些身影正在急速虚化!

酒徒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很清楚,如果让昊天活着离开,意味着什么,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一声厉啸,冲破密室的残墙,直上天穹。

酒徒明明还站在原地,但身影却骤然高大起来,瞬间百倍,直至千倍万倍!

轰隆巨响连绵不断响起!

密室被震垮,箭楼被震塌,整座贺兰城都在坍塌!

无数烟尘被激震而起,渐要掩盖峡谷上方的天空。

刚刚撤出贺兰城的唐军,回首望向自己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地方,看着这幕有如神迹天罚般的画面,震撼的久久无法言语。

整整过了半曰时间,烟尘才渐渐敛没。

雄奇无比的贺兰城,现在只剩下了半截残城,看着异常凄凉。

那座隐藏在密室里的传送阵,随着这座雄城的毁灭而毁灭。

除了满地废墟石砾梁木,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踪影。

……

……

桑桑看着四周那些壁画,觉得有些眼熟,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那些壁画上面的神将金龙,都是她曾经的意志在人间显露的神迹。

这里是一座道殿。

大黑马和青狮狗在她的身边,宁缺却不在。

她看着眼前那个气泡,看着上面明暗不同的那些光点,确认了自己的位置,是在宋国都城的某座道殿里,做为道门源头的宋国,果然有道门暗中布置的传送阵。

她微微曲指,便算清楚了所有缘由,没能直接从贺兰城回到长安,是因为传送阵最后启动的那瞬间,受到了酒徒无量一击的影响,当时天地元气的变动太过剧烈,以至于传送阵把她送到了宋国。

宁缺没能一道到这里,也是相同的原因,她先前确认了宁缺的方位,知道他没有什么事情,不再担心,心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忽然间,她的眉紧蹙起来。

她看着腹上插着的那把剑,确认那种一阵一阵如潮涌来的痛楚与此无关,而是来自腹内更深的地方,想必是来自那个该死的胎儿。

她很疲惫,缓缓坐到地面上,苍白的脸颊上,神情依然漠然,过往如星空般的眼睛里,却多了很多惘然与不安。

青狮狗在旁不安地来回看着,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黑马瞪圆了眼睛,显得极度紧张,它在人类社会里生活的时间更长,看出女主人明显是要生了,低嘶一声,向道殿外狂奔而去。

这时,道殿外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和密集的脚步声。

桑桑靠着柱子,疲惫地坐着,鬓间尽是汗珠,那把刺伤小腹的剑,还在不停地带来血水与痛苦,与小腹深处的阵痛合在一处,很是难受。

“谁?”

十余名神官执事走进了殿内,他们发现庄严神圣的主殿里,忽然多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看那女子隆起的腹部,竟是个孕妇,不由好生震惊。

想到最近都城里势头渐盛的新教,想起那些传说里产妇胎血是最污秽的说法,这些神官和执事们以为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新教想要亵渎道门供奉的昊天!

“妖孽!”

一名最虔诚的老年神官,愤怒地冲到桑桑身前,指着她的脸骂道:“我要把你烧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桑桑闭着眼睛在休息,听着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那些围着自己、神色可怖的人类,微怔片刻后,才知道这些人骂的是自己。

她沉默,不语。

道殿她很熟,在神国时曾经看过很多座道殿,甚至神国里那座冷清的神殿,她也是照着人间道殿的样式修建的,只不过更华美纯净。

道官她很熟,她受过无数代神官道人的供奉,她曾经以为人类都是自己最虔诚的信徒,所以她设计神将的时候,也是按人类的形象设计。

现在,她浑身是血躺在道殿里,被道人们用污言秽语辱骂。

是啊,她已经不再是昊天了。

一声狮哮,响彻道殿。

青狮摇摆间,身形骤然变大,变成一头雄壮威武的青色巨狮,冷冷地盯着那些道人,等着主人的命令。

那些神官道人哪里见过这等画面,骇的连连倒地,腿软的根本无法站起。

桑桑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青狮明白了,没有去管那些向殿外爬走的道人。

……

……

(第三章会晚些。)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一百一十五章天生一对(下)

青狮环顾四周,发现道殿最深处,有个空着的神座。

只有最重要的道殿,才会有主殿,才会有一方神座……那方神座永远空着,因为那属于昊天……那是昊天的位置。

它走到桑桑身旁,小心翼翼咬着她的衣裳,把她轻轻地送到神座上,然后撕下几幅幔纱,盖在她的身上,帮她保暖。

哪怕再虔诚的信徒,看到此时浑身浴血、直待产子的桑桑,都不会认为她会是昊天,但青狮坚持认为她就是昊天,她是唯一的真佛。

对于自己的坚持与忠诚,青狮很满意,想到先前大黑马弃主人而去,更是怒其不忠、哀其无能,想着事后若有机会,得偷偷咬它一口。

桑桑疲惫无力地躺在神座里,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脸色越来越苍白,脸颊上汗珠越来越多,便是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青狮看着她的模样,很是紧张,不安地围着神座转着圈,尾巴不时拂过墙壁,将壁画上那些庄严神圣的天女神将像,都扫成了碎片。

道殿外忽然再次响起喧哗声,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逃跑的神官执事纠集了人前来做什么,青狮警惕地盯着殿门,如果还有人来打扰主人生孩子,那么它也顾不得等什么命令,直接便要把那些家伙咬死。

得得得得,蹄声清脆响起!

大黑马奔入殿内,马背上坐着位有些肥胖的中年大婶,那大婶脸色比桑桑还要苍白,双手紧紧地抓着鞍前,似乎随时会昏死过去。

中年大婶是一名稳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被一匹马绑架,没想过会看到一头有半座道殿高的青狮,更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道殿里帮人生孩子,更是万万没想到,那个生孩子的女人腹上会插着一把剑,浑身都流满了血,看着像魔鬼一样。

事后回想起来,得亏这一生她接生过无数次,见过无数血腥、畸形难看的画面,不然肯定会昏过去,当然,她宁肯自己昏的更早一些。

……

……

桑桑躺在神座上,服了一剂药粉后,精神稍好了些,睁着眼睛,看着在纱幔外忙碌的那名中年妇人,虚弱说道:“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此时已是暮时,距离阵痛开始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那名稳婆在桑桑身旁喊口号已经喊到喉咙嘶哑,但还是没有生出来。

桑桑浑身汗水,身下垫着的帷幕也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苍白的脸颊上,看着很是可怜,好在眼神还没有涣散的趋势。

中年妇人走到神座前,看着她腹上那柄血剑,声音颤抖着说道:“第一次都这样,您呆会儿再用些力气,也许就出来了?”

桑桑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确定,微微蹙眉,有些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力量正在急速地消失,只好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准备下一次用力。

中年妇人当然很想离开,尤其是判断出这女子很难顺产,极有可能难产之后,半个时辰之前,她就曾经试着偷溜过一次,只是看着那头雄武而巨大的青狮,一口咬掉了三名神殿骑士的上半身后,她很老实地走了回来。

……

……

依然还是没有生出来。

中年妇人看着脸色苍白的桑桑,忽然生出些同情,凑到她身旁说道:“得用些法子了,万一真的难产,那可是一尸两命。”

桑桑看着她,无力说道:“什么法子?”

中年妇人脸上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光泽,说道:“您就放心吧,我那法子,不知救活了多少大胖小子,绝对没有问题。”

她从大黑马鞍上解下自己的工具箱,取出了一个圆头的钳子,掀起桑桑身上盖着的帷布,便准备往她的双腿间看。

桑桑漠然道:“不准看。”

中年妇人微怔,苦笑着说道:“我说大妹子,从开始到现在你都不让我看……这不看怎么帮你生?都是女人,你都要当妈了,还害什么臊啊?”

桑桑看着她,平静而不容置疑说道:“不准看。”

中年妇人看着手里的助产钳,叹气说道:“要说这法子可是从长安城传过来的,可是就算再好用,也得看着用啊。”

“不用那个。”

桑桑的视线从她手里的铁钳移到自己腹部那柄剑上。

看着那把剑,她微微皱眉,沉默了很长时间,胸脯微微起伏,将身体里残余的所有力量尽数积蓄至最后那刻,然后伸手握住剑柄。

剑是酒徒是壶中剑,被最烈的酒洗过,除了她自己的血,干净无尘。

她握住剑柄,向下拉动。

嗤啦一声,剑锋破开血肉,血水蔓延,如河流逾过大堤。

中年妇人两眼翻白,便要昏过去。

桑桑脸色苍白,声音断续微弱,却异常坚定:“不准昏!”

……

……

道殿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不怎么悦耳,有些吵闹。

对于桑桑来说,是这样的,对于大黑马和青狮来说,也是这样的,她的注意力,这时候主要在自己的腹部伤口,大黑马和青狮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至于那位中年稳婆,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里取出婴儿,并且以极其强悍的意志进行了简单清洗后,终于难以承受生命之疯狂,昏厥了过去。

桑桑想要修复腹部的伤口,却发现残余的力量太微弱,无法做到,于是她先用针缝合,然后用手掌里最后的那点如萤火般的清光抹过,整个过程里,她昏过去数次,醒来便继续,痛到极致,却依然面无表情。

恐怖的伤口缝合完毕,最后那点清光起到了决定姓的作用,当血水被擦干净后,甚至只能看到针线的痕迹,而看不到创口的模样。

桑桑很疲惫,有些满意,觉得自己表现的很不错。

当然,是做为人类的表现很不错。

忽然间,她想到了很多年前一件特别小的事情。

那时候从渭城去长安城之前,她觉得自己的女红不好,至少和长安城里的那些小娘子们没法比,宁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她想,以后他不能这样说了。

想了些小事和旧事,分散了一下心神,缓解了痛苦与疲惫,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向身旁一望,便蹙起了眉。

她看似有些厌烦或者不悦,其实是有些惘然。

就在她的身边,很近的地方,躺着两个婴儿。

两个婴儿闭着眼睛,很干净,粉雕玉琢都不能形容。

问题在于,怎么会是两个?

她是无所不知的昊天,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怀了双胞胎?

宁缺在雪域木屋里问过她,是男是女,她说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很抵触自己怀孕这个事实,所以从来没有去感知过。

生孩子,这件事情已经让她足够惘然,一下生了两个,更是如此。。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慌乱。

她望向神座下方,发现那名中年稳婆早已经昏了过去,或者说睡死了过去,居然这种时候还在打鼾,心可真够大的。

她提起两个婴儿的腿,看了看,确认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显得有些粗鲁。

青狮低头,不好意思去看,大黑马很无奈地轻轻踏了踏前蹄,用嘴撕下一片帷布,放到神座上,盖在两名婴儿的身上。

那年胖大婶生孩子后,确实把婴儿包的很紧,可能是刚生下来会怕冷?

桑桑困难地撑起身体坐好,用帷布将两名婴儿包了起来,只是包的很乱,不像是包孩子,更像是包东西,比如脂粉匣子什么。

她一手一个把孩子抱在怀里,姿式难免显得有些别扭。

便在这时,男婴忽然张开嘴,大声地哭了起来,仿佛受到感染,被她用右手抱着的女婴也随之哭了起来,就像最开始那样,此起彼伏。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悦,有些烦躁。

“不准哭。”

她看着怀里的两个婴儿,面无表情说道。

她现在没有什么神力,言谈形容间,依然神威如海,庄严无比。

但刚刚初生的婴儿,哪里能感觉到什么威严?

初生的牛犊都不会怕虎,昊天刚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无所畏惧。

道殿里响彻婴儿的啼哭声。

桑桑有些烦,有些慌。

她忽然闭上眼睛,细眉紧紧地皱起,皱的很紧很紧,很用力很用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记起很久以前的某些回忆。

最终,她成功地记了起来。

那时候,河北道终于下了雨,她还是个婴儿,在宁缺的臂弯里静静地躺着,那时候,他的手臂也还很细,但躺在里面很舒服。

回忆着当年宁缺抱自己的样子,她的双臂渐渐不再那么僵硬,变得柔和了很多,微微弯起,两名婴儿明显也觉得舒服了很多,哭声渐低。

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她记得那时候,宁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米糊,用嘴一口一口喂给自己吃。

婴儿是要吃米糊的,没有米糊,那么就要吃奶,或者反过来说也行。

她睁开眼睛,解开染着血的衣裳,开始给孩子喂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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