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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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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已经听到了警笛,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官府已经被惊动,如果稍后长安城出动羽林军,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继续狂奔,狂奔在他没有认出来的朱雀大街上。
系在身后的黑伞被不时弹起,然后张开,一蓬一蓬。
浑身是血的复仇少年。
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
背后生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
第一百一十章朱雀、黑伞以及光明的夜
宁缺奔跑在夜色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大黑伞不时击打他的背部上啪啪作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街畔的拴马柱、坊市口里的门坊,在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叶挤压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吸进来的气息却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时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绊住;他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
某种深刻入骨的本能催促着他向着临四十七巷老笔斋方向奔跑,大概只有在看到那个黑不溜秋的小丫头之后,才会觉得安全觉得妥当,这种奔跑回家的执念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支撑着他重伤虚弱的身体从南城跑到了此间,强大到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正奔跑在平日里最令自己警惕不安的朱雀大街上。
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粘稠油腻的黑伞面缓缓吸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缝之间。
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朱雀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血腥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缝间的某些生命。
大唐长安城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宁缺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肉,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肉泥。
忽然间他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矛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肉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
来自朱雀大街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宁缺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长安城,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真实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
忽然,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
用尽最后的力量他转过头去,血手紧紧握住腰畔的刀柄,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
脸色惨白的如同雪山,他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喘息的来处。
街畔那些仿佛快要倾倒在地面的拴马石柱在喘息,诉说着日日被系颈的痛苦与烦躁;坊市酒肆的黄布幌子在晨风中喘息,诉说着夜夜被酒鬼调戏的不悦与不安;某座宅院里探出腰身来的槐树在喘息,诉说着自己看了太多的家族阴私快要被薰的干枯;落在石狮座下的青叶在喘息,诉说自己没有应时而落的原因。
石头雕成的狮子在喘息,木头搭成的楼宇在喘息,脚下的路面在喘息,晨风在喘息,远处的皇宫在喘息,近处的灰墙在喘息,长安城在喘息,整个天地都在喘息。
娇滴滴妩媚有若女子呻吟的喘息,绵延悠长有若朝堂威压肃穆的呼息,急促不安有若逃亡旅者绝命的喘息,淡漠沧桑有若历史无情的呼息。
宁缺听着大街窄巷后园远殿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吸声,孤单无助地站在街道中央。
他松开刀柄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各式各样的喘息呼吸声穿透掌背,清晰而极有力地传进脑海之中。
他在黑暗的朱雀大街中央缓缓跪下,然后倒下。
大黑伞覆在他的背上。
血水经过黑伞,淌在青石之上,流进石缝之间。
平整青石铺砌而成的朱雀大街上,绽着无数朵细微的血滴绽成的小花,从南城一直向北,血花连缀成线,与前端黑伞处的血水隐隐连成一道线条。
血线遥遥所指之处,是大街远处那幅石雕的朱雀绘像。
…………刻在御道中央的朱雀绘像,深刻入石,承载着大唐帝国逾千年的岁月,不知迎来了多少位意气风发的新晋君王,不知送走了多少位最终未能战胜时间的苍老雄主,它那不怒而威的两个眸子永远是那般平静,不曾动容过一瞬。
此时朱雀绘像的眸子依旧威严如常,然而它头顶那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右方那根却缓缓挑了起来,竟似要破开石面进入真实的世界!
宁缺倒在大黑伞下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远处的朱雀绘像发生了如此奇异的变化,更不知道一股磅礴莫御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然毁灭之意笼罩住了自己。
他的鲜血在石缝间流淌,极浅极平,比人类能够想像的极限还要更浅更平,从大街中央一直流向远方,流淌进远处朱雀绘像繁复庄严的羽毛石隙之间。
无声无息间,那些流进朱雀绘像华美羽毛石隙里的血水迅速被蒸发成淡红色的雾气,然后迅速被某道无形的高温力量直接净化为无形的空虚。
朱雀大街青石板上散落的血滴小花也开始被蒸发,被净化,一朵朵消失于无形,石缝间极平极浅的血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蒸发消失,直至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把大黑伞下,顺着血水直接侵袭进入宁缺的体内!
烈火无形,高温无感,看不到的灼热气息仿佛能够焚化世间的一切,宁缺身上的血水被迅速蒸发流散无形,而衣服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裸露在口罩外的脸颊开始快速变红,搭在额前的头发快速焦黄枯萎,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因为水分快速流失而开始变得干酥。
一片青叶被晨风吹起,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被再次拂落,依旧青润可喜。一只蚂蚁被落叶惊扰,爬上他的手背,然后从另一边爬下来,依旧活着。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刻宁缺就将被朱雀绘像释出来的玄妙无形火焰活活烧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阴影落了下来,轻轻啪的一声碾死了那只可怜的蚂蚁。
被晨风吹动的大黑伞,轻轻覆在宁缺的身体上,像黑色的莲花般轻轻招摇。随着黑伞招摇,那片青叶瞬间被冻凝成冰,被晨风轻轻一拂便散作无数粒极小的冰砾。
一股绝对阴寒的味道从黑伞上逐渐释放,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渗进宁缺滚烫的身体,片刻后,他脸颊与胳膊处的红色渐渐褪去,变回重伤后的雪白,搭在额前的头发迅速变回乌黑油亮,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重获光泽。
远处石街上的那幅朱雀绘像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那双威严肃穆的眸子明明还是平静如常,却给人感觉像是向宁缺倒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瞬间之后,它头顶那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齐齐挑了起来!
几乎同时,盖在宁缺身上的大黑伞招摇的更疾了几分!
…………黑色的荒原上刮着黑色的风,强劲的风力卷起黑色的土砾在天空中四处抛洒着,以至于用肉眼望去,仿佛苍穹上那轮烈日的光芒都变成了黑色。
荒原远处有一座黑色的雪山,在黑色烈日光芒的照耀下正在不断融化,不断崩塌,融化后的雪水混着黑土黑砾,反耀着黑色阳光,汹涌地四处奔突冲涮。
黑色的雪山将要垮塌崩溃,它形成的洪水将要毁灭整个世界,而就在这时,光明的夜突然降临到了世间,释放出无比温暖的阴寒气息。
宁缺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点上,惘然却又无比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壮阔浩大的毁世画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种感知清晰而坚定,就像他明明看到占据大半个天穹的光明,却能肯定那就是夜。
光明的夜遮住了大半个天穹,遮住了炽烈的黑色的阳光,逐渐减缓了雪山融化崩塌的速度,而自光明夜空散发下来的阴寒味道,则开始重新凝结那些肆虐于黑色荒原间的洪水,让它们变成舞蹈的黑冰,不甘的黑雪。
整个世界在重塑,那座黑色的雪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重新矗立起来。
天地归于平静,夜重新回复成夜应该有的颜色,荒原上的冰川雪河不知何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苍穹上的那轮太阳温暖照耀着世间,春光融化了雪山那头的积雪,汩汩细水渗进冰雪深处,落进蓝色幽黑的地下冰穴,然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少年,荒原上距离雪山极远处的某地,一颗石砾轻轻颤抖起来,被推向一旁,然后一股涓涓细流涌了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开来,向着天边流去。
水流畔,长着一棵孱弱却又坚强的小草。
…………
第一百一十一章胸口的长矛惊了蝉鸣
世界消失,宁缺醒来。
他看着眼前极近处蚂蚁的尸体,散做一堆的青叶冰砾,失神片刻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他知道躺在街道中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听着远处隐隐响起的竹笛声和马蹄声,他狠狠一咬下唇强行提振精神,撑着疲惫伤余的身躯奔入侧方一道小巷。
青石街面上留下的血水已经消失无踪,干净的有如被雨水洗过数十遍又被春日暖暖烘干一般,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渍也不知去了何处,干净的像是刚在红袖招里泡了半夜的木桶浴一般。
先前昏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对于长街尽头的朱雀绘像与身后的大黑伞的神奇斗法,更是没有任何记忆。
走进侧巷,他迅速脱掉了身上那件满是剑口的外衫,这时才注意到外衫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迹,微微一怔,艰难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确认真的没有任何血迹,心中不禁产生了极其强烈的疑惑。只是此时情势紧急,官府已经被惊动,他不及思考,直接撕下一片布角挂在树枝上,然后把外衫扔进墙后的某间民宅。
胸口处依然无比痛楚,那根来自苍穹的无形的长矛仿佛还插在他的胸膛上,每走一步都会让他脸色白上一分,哪怕是最微弱的颤抖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上被撕裂的口子又大了些。
他伸出颤抖的手掌搭上一堵矮矮的围墙,腰腹用力一跃而入,悄无声息经过一个还在贪晨凉酣睡的居民,从竹竿上取下一件青色单衣,迅速套在身上。
他备着极好的金疮药,但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匆匆查看一眼后惊奇地发现身体表面那些被飞剑割的鲜血淋漓的口子,不知何时已经愈合,这种愈合并不是真正的伤愈,看上去更像是被人用火强行灼焦一般,只是止了血,但伤势依旧。
借着最后的这抹夜色,宁缺在长安东城的大街小巷里沉默艰难穿行,时不时侧身入树后,攀爬至檐顶,避开那些越来越近的马蹄和越来越尖锐的竹笛。
当他终于成功靠近临四十七巷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回到老笔斋治伤,因为长安府拿着铁尺绳索的衙役已经开始逐街叩门询问。
蹙眉看着那些被敲开的铺门,宁缺抬起手捂在嘴上,强行压抑住强烈的咳嗽冲动,脚步一错退回巷口阴影之中,靠着墙壁急促地喘息了两声。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出现在巷口,车辕上印着书院的标识。
宁缺藏身于黑暗中,盯着这辆每天接送自己去书院的马车,仔细聆听着巷中不时传来的铺门开启时,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疲惫的右脚狠狠一蹬墙面,虚弱的身体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整个人斜斜一掠冲进巷中,右手闪电般打开车门,便钻了进去。
巷中正在问旧古董店老板的衙役余光里隐约看到了什么,惊愕转首望去,却见巷口处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安静地停在那处。
“这么早,怎么会有一辆马车停在这儿?”衙役皱眉自言自语道,准备过去看看。
披着件单衣的古董店老板打个了呵欠,看了一眼巷口处的马车,极随意地解释了一句:“那是接小宁老板去书院的马车,每天这时候都会在这儿等着。”
听到书院二字,衙役停下脚步,自嘲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古董店老板感慨说道:“咱们这条街上居然也能有人考进书院,真是难得。”
马车内,宁缺看着衙役与古董店老板在石阶处对话,确认没有问题后放下车窗帘,轻轻一敲窗棂,用疲惫的声音说道:“老段,可以走了。”
车夫老段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帘后的宁缺,惊讶说道:“宁老板?你什么时候上车的?我怎么不知道?今儿您起的倒是真早啊。”
“昨儿礼科的教案我没温,今急着赶去书院再看两眼。”宁缺轻声解释道,然后面色微微一变,低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忙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
听着车厢内压抑却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车夫关切询问道:“您没事儿吧?”
宁缺应道:“昨夜太热,贪吃了两碗冰,又冲了几桶井水,大概是伤风了。”
车夫回过身去,一手牵缰一手轻挥马鞭,笑着说道:“热伤风最是麻烦,不过您年轻火旺,回铺子后喝些清凉茶汤,也就没事儿了。”
听着火旺二字,宁缺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股悸意,他微微一怔,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袖,发现上面染着两抹自己咳出来的血,便轻轻将袖角攥在了手里。
…………长安南城乃清贵地,那座湖畔小筑更是清贵之居,有资格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则贵,茶师颜肃卿虽说不容于朝堂,但在名流上层圈子里还有几分名气。先前临湖小筑里一番死战,早已惊动了湖畔别的居民,待发现是茶师颜肃卿的脑袋被人砍了,长安府乃至羽林军马上开始了严肃的查缉工作。
此时城门刚开,正是将凶徒堵在城内的大好时机,长安府衙役四处询访,羽林军则是在街道之上布防,而城门处的查验更是极严。
但再严厉的查验,终究还是有所分别有所差异,至少对于带着书院标识,负责送学生前往书院读书的马车,表情严肃的城门军只是随意问了两句,然后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挥手放手。
宁缺掀起窗帘向城门洞处望去,心想若不是身上血迹不知为何全数湮灭,今日这关还真是不好过。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朱雀大街上的血迹也已经被全数蒸发净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然那些羽林军的骑兵早就会遁着血迹追上疲惫伤重的他。
马蹄答答,车轮辚辚,第一抹晨光降临长安城,照耀在少年清稚的脸颊上,把苍白的脸耀的更加苍白,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起了那个世界里黑色的阳光,想起今夜发生在自己身的诸多不解事,下意识里摇了摇头,然后把刀藏进了车板下。
马车行至书院,宁缺缓慢而平静地向书院里走去,往日花香草茂境幽的石道,今天却显得这般漫长,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痛苦,而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伤势和异样,胸口中处再如何剧烈的痛苦,他都必须忍着,连眉梢都不能挑动一下。
这种身体状态绝对无法上课,宁缺清楚,如果坚持上课,那么自己极有可能会当着教习和同窗们的面,喷一口鲜血然后当场倒毙,所以他直接穿过书院幽静侧巷,迎着不知道是第几缕晨光,缓步走过湿地,来到旧书楼前。
旧书楼昼夜对学生开放,此时尚早,无论是书楼教习还是那四名执事都不在,宁缺自行推开楼后,然后右手扶着墙壁,极为难难缓慢地向楼上爬去。
到了熟悉的二楼,看着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书籍,宁缺沉默片刻,忽然生出强烈地阅读冲动,因为冥冥间他有一种极不祥的预兆——这将是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次登楼,而也将是最后一次有机会看这些珍贵的书籍。
终究还是没有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看,也没有精神去看那个叫陈皮皮的家伙有没有留言,他疲惫地向书架尽头走了过去,走到西窗下的地板间坐下。
稍后女教授应该会来描她的簪花小楷吧?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要如何向她解释呢?也许稍后自己就闭上眼睛再也无法醒来,那何必还要解释呢?
因为失血过多,更因为身体内部所受到的那些玄妙伤害与冲撞,宁缺的思绪极度混乱,就像春日风中飘着的那些柳絮般,轻飘飘浑不着力不知方向。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处空荡荡的感觉,感受着空荡荡里那股难以承受的撕裂痛苦,下意识抬起颤抖的右手缓缓摸了过去。
没有摸到那根来自苍穹的长矛,也没有摸到血,但宁缺却觉得自己的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而且他很确定自己的胸口确实被那根长矛戳出了一个大洞。
一个无形的大洞。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吗?宁缺痛苦地想着,同时觉得脑海里涌来无穷无尽的困意,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像铅一般沉重,不停地想要闭拢。
他解下身后的大黑伞轻轻搁在身旁,然后疲惫地向后方的墙壁靠去,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双腿很自然地放松张开。
就像是那个雨天卓尔箕坐于灰墙之下。
楼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身材纤巧的女教授缓缓走了过来,看到箕坐于墙下的宁缺,她的眉尖缓缓蹙起,目光落在少年身旁那把大黑伞上。
女教授看着那把大黑伞微微蹙眉,再看宁缺时,恬静的容颜上便多了一丝兴趣和探究之意:“让朱雀动怒的……是你,还是这把大黑伞呢?”
她平静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惋惜说道:“说起来还真的很好奇哩,一个没有任何修行潜质的可怜少年,为什么身上藏着这么多连我都看不透的秘密?”
“囿于承诺,我不能帮助你,不然我还真想看看,你活过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女教授眉眼清丽,透着股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稚美意,看着地上的宁缺,说道:“我会替你请假,同时希望昊天能够降幸运于你,让你活下来,如果你这次无法活下来,也不要怪我,只怪你出现的早了一两年。”
片刻后,她端来一碗清水,两个馒头,搁在他的身旁,便回到东窗畔的案几处继续描簪花小楷,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不远处有位将死的少年。
窗外晨光渐盛,蝉鸣与暑意渐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塔上论动静
大唐帝国民风虽然剽悍,但长安城做为首善之地,无数朝堂部衙军营散布其间,达官贵人居住其中,平日里的治安理所当然无比良好。
除了割手掌生死决斗会产生几具尸体外,长安城内极少有非正常死亡案件的发生,当然像春风亭那夜经过宫中陛下默允的杀戳自然不包含其内。
所以当南城湖畔命案发生之后,清晨中的长安府衙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新任的司法参军带着仵作蹲在验尸房里不敢出门,值日班头带着逾百名衙役浑身大汗奔走于市井之间,刚刚起床的现任长安府尹上官扬羽大人的脸色则是极为难看。
“大人,那凶徒定是个老手,从命案案发地四周散开查探,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是在朱雀大街侧巷里找到了一件衣服,估计是凶徒落下的。”
负责大案要案侦缉工作的刑责官员,恭敬把手中那件破烂不堪的外衣和另一块布片递了过去,说道:“非是下属们办事不力,羽林军他们也追丢了。”
上官扬羽接过那件破烂外衣,然后拿着那块布片对着堂外透进来的晨光看了两眼,三角眼缩的快要变成两颗黄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哑声问道:“让司里老人查查这件衣裳,如果衣料查不出线索,就着重看看针线功夫。”
“这件衣服是兰绣坊的成衣,先前已经有人去叩门问过,这种样式大小的成衣是几年前的出产,卖出去了不知多少件,这件明显是旧的,所以……”下属抬头看了一眼大人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说道:“无论针线还是衣料都查不下去。”
“上官扬羽轻轻抚摸颌下稀稀落落的胡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淡然说道:“朝廷养着我们这些官员就是为了做事的,不好查难道就不查了吗?”
下属犹豫片刻后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大人,凶徒遗下的这件外衣被剑锋劈出了无数道口子,但偏生没有染上一丝血迹,根据属下的判断,只有两种可能。”
“说。”上官羽扬不耐烦他这慢腾腾的性子,恼火说道。
“第一种可能就是那名凶徒贴身穿着件非常贵级的软甲,但看这衣服上的裂口,尤其是某几处裂口的位置,就算是帝国最好的软甲,也无法防到那处。”
那名下属又看了他一眼,声音压的更低了些:“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这名凶徒乃是位武道巅峰的强者,普通兵刃甚至是飞剑根本只能切开他的外衣,却根本无法穿透他的护身元气层,那么自然就不会流血。”
听到武道巅峰强者这几个字,上官扬羽抚须的手指骤然一僵,看着下属的眼神瞬间变得寒冷起来……单凭护身元气便能硬抗剑师飞剑的武道强者,那得是怎样生猛的角色,这样的强者整个帝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胡言乱语!”上官扬羽冷冷盯着下属的眼睛,寒声说道:“我大唐武道巅峰强者,就是那四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且不说这四位大将军领受皇命长年驻守边疆,就算他们如今身在长安城,难道你想说堂堂大将军会犯命案?”
那名下属连连躬身,示意自己并无此意。
“如果是来自异国的武道巅峰强者……更不可能。”
上官扬羽脸色阴沉说道:“这等人一进长安城,朝廷便会严密监视,若他们敢稍有异动,难道就不怕国师大人直接把他们镇压了!”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那什么才可能?下属在心中叫苦连天,抬起头来用期盼目光看着大人,心想那您得指条路让我们走啊。
“按常规程序,湖畔命案先行存档,然后尔等用心办差查案,争取早日破案。”
上官扬羽缓声说道,这话里隐着的意思非常清楚,所谓争取早日破案,重点是在争取上,就算你不能早日破案,只要朝廷上峰无人发问,那就没有谁会在意。
看着领命退下的下属,上官扬羽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手帕用力地擦拭掉脸上的汗水,微红的酒糟鼻顿时被擦的更红了几分。
听到命案真凶极有可能是位武道巅峰的强者,这位新任的长安府尹大人便生出了退意,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肯定非常麻烦。
身为大唐帝国高级官员,上官扬羽虽说性情卑劣不堪,但还不至于连这点担当也没有,但他清楚如果这个命案牵涉甚广甚深,那便不是长安府能单独解决的问题,而如果别的部衙都不出手,那便说明朝廷里有人不想把这事弄成麻烦。
“陛下恩德浩荡。”
他一揖双手遥向北方恭谨行了一礼,丑陋的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把下官从司法参军提成长安府尹,陛下对下官大德厚爱,下官如何敢为陛下添乱?”
…………南城有座黄砖砌成的旧塔,塔身破损不堪,又有青蔓缠绕其间,看上去似乎随时可能倒塌,然而这般多年过去,旧塔依然立于小小寺庙之间,眼看他人起高楼他人起矮楼他人起青楼,沉默安宁无语。
每年春时有无数大雁自南归来,大雁往固山郡浔阳湖度暑之前,总会飞经长安城,然后在这座旧塔四周盘旋多日,其时雁影遮天,鸟鸣阵阵,场景蔚为壮观。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飞行高天,夜宿水畔的大雁会出现在热闹的长安城内,会对这座旧塔如此感兴趣,但时日久了自也看习惯了,近些年万雁飞舞的场景更是成为了长安百姓赏春的又另一胜景,而那座旧塔也有了一个名字:万雁塔。
如今的万雁塔塔顶住着一位和尚,与龛内青灯佛像,桌上经书笔墨相伴,极少下塔,更少与那些后园里的好禅妇人相见。
这和尚自号黄杨,正是大唐御弟。
今日他迎来了一位身份同样尊贵的客人。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桌旁抄经的僧人,说道:“昨夜……朱雀醒了。”
黄杨僧人头也未抬,平静回答道:“前代圣人留下来的神物,动静之间自有真义,哪里能让我们这些还困在红尘中的凡夫俗子知晓,青山道兄何必自扰?”
…………
第一百一十三章落入阡陌间的马车
李青山淡然应道:“既在红尘之中,如何能不被红尘气息所扰?”
黄杨僧人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陛下既然在宫中,你为何不在宫中?”
“规矩乃死物,人不能被死物所拘。陛下大部分时日都在宫里,难道我就要天天被拘在宫中?你可以日日躲在万雁塔内修经,我这个昊天道南门之主,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更何况长安城内谁能对陛下不利?”
“昊天道南门……”黄杨僧人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泛起一丝说不清意味的笑容,轻声感慨说道:“我大唐硬生生从昊天道里分了个南门出来,真不知道每年你回西陵时,怎样才能抵挡住那些大神官们眼眸里喷出的怒火。”
李青山傲然说道:“闭了双眼,坐在神殿之上,不去看那些师叔师伯的老脸,聋了双耳,站在没有桃树的桃山里,不去听深山庄严钟声。”
“南门每年该缴的银子一分不少,他们还想怎样?难不成还真能把我定成叛教逆贼诛杀?那西陵上那些老道们们必须得先灭了我大唐帝国。”
黄杨僧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昊天道南门是大唐帝国与西陵神殿之间平衡的产物,实际上代表着大唐帝国在世俗宗教战争中获得的最大胜利,存在世间每多一日,西陵那些道家高人们脸上便要难堪一日,他修行的是佛门本领,对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发表太多看法。
“昨夜朱雀醒了。”
李青山把谈话拉回最先前的话题,冷冷看着黄杨和尚说道:“不论愿不愿意自扰,已经惊扰了很多人,我身为大唐国师不可能面对朝廷的疑问却给不出答案。”
黄杨和尚看着身前案上的佛经,看着经书上那些用朱砂心血润成的鲜红墨迹,沉默片刻后应道:“所以你来寻我找答案?”
“朱雀醒之前,南城有名剑师被人砍掉了脑袋。”
塔间逼仄,李青山绕过小木桌,两步便走到了塔边,目光穿透极小的琉璃窗向塔外望去,越过层林暑意,落在湿气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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