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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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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依老爷,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皮鞭便狠狠地挥了下来,落在一名老牧民的肩头,抽出一道血痕,这还是那男人没有坐稳的缘故,不然若让他这一鞭抽实,只怕这名老牧民的肩头会被生生扯下一块血肉,真是何其毒辣。
跟着那名贵人到来的汉子们纷纷抽出鞍旁的佩刀,对着湖畔的牧民们大声喝骂,不进挥刀恐吓,甚至催动身下的座骑前去驱赶。
那名贵人看着被牧民们死死围在身后的君陌,厉声喝斥道:“活佛说了,他是外教的邪人,根本不是什么上师!你们还不赶紧让开!”
牧民们惊恐地看着马上的贵人,却没有让开,不是他们勇敢到敢违反巴依老爷的命令,而是他们坚信君陌就是上师,不然怎么会对低贱的自己如此慈悲,所以他们很害怕巴依老爷伤着上师,会受到佛祖的惩罚。
那名贵人也知道,和这些愚蠢的贱民们说不清楚,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君陌说道:“把这个残废绑起来,活佛说了,要把他烧死。”
那些汉子齐声应声,一夹马腹便向湖边冲了过去,手里的刀反射着阳光,显得极为锋利,牧民们被唬的四处逃散。
看着那名黄衣僧人眼看着便要被撞倒,那名贵人的眼神变得残忍起来,活佛确实说了,要把这名邪人活抓然后烧死,但这个邪人竟敢挑唆自己的奴隶造反,在烧死他之前,怎么也要给受些活罪,呆会儿是把他的耳朵割了,还是把他剩下的左胳膊砍了,还是把他的脸皮给剥下来?
正这般想着,贵人忽然感觉到脑后有道寒风袭来,他哪里来得及闪避,只觉得耳间一寒,紧接着左肩一轻,然后便是脸上感到了一道湿意。
碧蓝的湖水里生出波浪,仿佛有异兽要上岸,只见一道黑影破浪而出,呼啸破空而飞,最后落在了那名黄衣僧人的手中。
那是一柄方正宽厚的铁剑。
君陌挥剑,十余颗人头破空而起,十余道血花从那些汉子的颈腔处向着格外高远的天穹狂喷,仿佛要把这罪恶的天空洗净。
铁剑虽然宽厚,但用剑的人从来不知何为宽厚,他只知道方正的道理。
没有什么激烈的画面,甚至谈不上战斗,君陌只是挥了一剑,一切便结束了。
那名贵人看着这幕面画,脸色惨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才渐渐感觉到疼痛,伸手一摸发现脸上竟然全部是血。
铁剑破湖而出,落在君陌手中,刚好经过他的座骑身旁,只是一擦身,那名贵人便落了一只耳,断了一臂,脸上被削了块血肉。
贵人满脸血污,断耳断臂,看着极为凄惨,当他自己发现这一切之后,更是痛苦兼恐惧,险些就此晕厥过去。
不愧是在如此严酷环境上生活的人,他竟然强撑着没有从马背上摔落,只是看着湖畔君陌的眼神,早已变得无比恐惧。
贵人根本没有想到,这名邪教妖人竟然如此强大,毫不犹豫用剩下的手臂猛拉缰绳,骑着座骑便向自己的部落赶去。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说些什么狠话,让那个妖人等着自己回来报仇,当然,他肯定是会回来报仇的,到时候他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死。
…………四处逃散的牧民们渐渐走了回来,看着湖边那十几具尸体,和因为失去主人而有些惘然的马匹,他们的眼神也很惘然。
在残酷的地底世界里生活,他们曾经见过很多血腥的画面,甚至比这更残酷的画面也见过不少,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巴依老爷最强大的屠夫们,居然有一天会被人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变成死人。
看着湖畔的黄衣僧人,人们纷纷再次跪下,脸上写满了敬畏与恐惧的情绪,还有隐隐的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前那名老牧民走到君陌身前跪下,亲吻他鞋前的土地,颤着声音说道:“伟大而仁慈的上师,请您赶快离开吧。”
君陌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头顶,说道:“因为我留下会连累你们?”
“不!”
老牧民抬起头来,黝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皱纹里满是痛苦的泪水,说道:“您若能够拥有时间,便一定能成为最强大的上师,甚至是活佛,但现在的您虽然强大,仍然还不足够,至于我们必然是会死的,还请您不用担心。”
君陌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起来,说道:“那人会带着无数的刀箭甚至是你们口中说的活佛前来,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老牧民颤声说道:“就算上师您能够杀死巴依老爷所有的勇士,甚至战胜活佛,可那样会激怒神山上的佛祖……”
“佛祖吗?”
君陌看着远处那座极高的山峰,面无表情说道:“在你们看来,那座神山很高,但如果你们有机会走到地面上,便会知道,那座山其实很矮,在地面上看过去,只不过是座不起眼的小土丘。”
听到这段话,湖边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到湖水里先前被铁剑吓坏的鱼儿到处游动的摆尾声,牧民们的神情显得很惘然。
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地面,难道自己站着的原野不是地面吗?还有别的地面吗?那个地面是哪里?为什么站在那个地面上,看神山便会像座小土丘?不,神山怎么可能是座小土丘呢?
一道清稚的声音打破了场间安静。
宁缺牵着的小女孩,好奇问道:“上师,你说的地面在哪里?”
湖畔的牧民们神情显得格外惊恐,在他们看来,小女孩的这个问题都不该问,因为这意味着对神山对佛祖的亵渎。
一名中年妇女大概是小女孩的母亲,更是吓的脸色苍白,想要上前把她拖回来打一顿,却发现女儿牵着个陌生人,不敢上前。
君陌看到了宁缺,也看到了桑桑,微微一怔,然后没有理他们,对着那名小女孩说道:“我们现在是在地下,地面是上面。”
他指着身后说道:“爬上这座悬崖,便到了真正的地面。”
他身后是那道极高陡的崖壁,无数年来,正是这道崖壁把无数代农奴牧民囚禁在地底,用桑桑的话来说是井壁,实际上便是一堵监狱的墙。
牧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崖壁,根本看不到尽头,时常有云雾缭绕,心想这道崖壁都快有神山那般高了,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无数年来,从来没有人爬上过这道崖壁,在僧侣们的教谕中,这种思想都渐渐变成了亵渎佛祖的行为,谁敢尝试?
牧民们看着崖壁,忽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想看看崖壁上面的“地面”是什么,不由觉得罪孽深重,连连叩首不停。
君陌看着这些牧民,问道:“你们真不想知道上面有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他,那名老牧民虔诚说道:“上师,那处乃是佛祖神国,岂是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凡夫俗子能够去的地方?”
君陌没有理他,看着人群,想要听到有人做出不一样的回答,然而过去了很长时间,湖边依然安静一片。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有些淡淡的失望。
就在这时,宁缺牵着的那名小女孩开口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缺的手很温暖,给小女孩带来了很大的勇气,她用湖水般透亮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想上去看看。”
无数双目光望向小女孩,她的母亲甚至昏了过去。
小女孩低着头,显得有些不安和害怕。
宁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安慰说道:“不用怕。”
小女孩勇气地抬起头来。指着崖壁中间某处,说道:“我不止想,而且我真的上去过,虽然没有爬多高,但我爬到了那里。”
“在那里,能够看的远一些,跑到戈兰湖那边的小羊,都被我看到了,然后找到了,再然后,我在崖上面看到了一朵雪莲花。”
小女孩看着人们说道。
湖畔的牧民们震惊地抬起头来,顺着小女孩细细的手指望向崖壁那处,发现那里并不高,确实可以爬上去,那里居然有雪莲花?
“崖壁再高,只要敢爬,那么总有一天可以爬到最高处,可如果爬都不敢爬,那么雪莲花再近,又怎么能被你们看到?”
君陌看着崖壁那处,平静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君陌修佛
“可是……可是崖上是佛祖的神国啊!”
湖畔的牧民们颤着声音说道,眼中的希冀与好奇,被敬畏和不安取代,但有些情绪,只要出现了,便没有办法真正抹去。
“我是从地面上来的,他们两个人也是从地面上来的,如果说地面便是佛祖的神国,你们可以把我们看成佛祖的使者。”
君陌看着牧民们平静说道,开始讲述佛经里的故事,那个完美的、没有暴风雪也没有贵人欺凌的极乐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天女散花,有无数琉璃,四季如春,拥有所有人类最美好的想象。
桑桑看着那处,忽然说道:“书院的人果然都很疯癫。”
宁缺发现原来像二师兄这样的君子,居然也会骗人,也很唏嘘,感慨说道:“只有真正慈悲,才会做出这样的牺牲。”
桑桑在旁说道:“论起骗人的本领,君陌应该向你学习。”
他无奈说道:“能不能有那么一天,你可以不说我坏话?”
桑桑的回答很简洁明快,不是不能,而是:“凭什么?”
君陌的讲经声在湖畔不停回荡,如最温暖的春风,牧民们听的如痴如醉,早就忘记了先前的恐惧与不安。
讲经结束,牧民们纷纷跪拜行礼,然后各自散去。君陌向宁缺走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着桑桑问道:“你在寻找回去的路?”
面对昊天时能够如此自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观主做不到,讲经首座做不到,酒徒屠夫做不到,便是大师兄也做不到。
君陌能够做到,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怕过死,他此生只敬老师与师叔以及大师兄,那么他自然无所畏惧,视昊天为寻常。
而且多年前,在长安城北的无名山上,从看到桑桑跪在崖畔捧灰那幕画面开始,他就决定把她当做值得怜惜的小女孩,现在亦如此。
桑桑离开西陵神殿后,尤其进入唐境后,有过类似的感觉,但除了宁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人能真正的以寻常心对待自己。
她微微皱眉,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寻常待之。
君陌根本不理会她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留在人间有什么不好?老师说过你会很可怜,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桑桑真的有些愤怒了。
在西陵神殿她曾感受过宁缺的怜惜,在大河国墨池畔,她感受过莫山山的怜惜,此时她从君陌处得知夫子也觉得自己可怜,不由震怒。
昊天哪里需要凡人可怜?包括夫子在内,所有人类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你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可怜我?
她把手伸向君陌。
君陌微微挑眉,握着铁剑的左手微紧。
这把铁剑能够在烂柯斩碎佛祖石像,能在青峡前横扫千军,能令叶苏惘然,能与柳白知难而返,却拦不住这只手。
桑桑的手落在了君陌的脸上。
她出了手,便没有出手。
她静静看着君陌,湖畔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宁缺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去寻找佛祖,而愿意陪自己来找二师兄,看着这幕画面,他才知道,其中果然隐藏着一些什么。
桑桑的手开始在君陌的脸上移动,滑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角。
宁缺愕然想着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你大伯啊!身为亲夫,他看着她的手在君陌的脸上摸来摸去,醋意油然而生,很是生气。
君陌的僧衣随风而起,怒意也随之而起。
气氛陡然变得极为紧张,局面一触即发。
便在这个时候,宁缺忽然向前扑倒,一把抱住君陌的大腿,哀求道:“师兄,你再忍忍,你可打不过她呀!”
天人之间一场悲壮的正剧正要上演,忽然间就被他这个不速之客给捣乱成了闹剧,君陌的眉微微颤抖起来,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
桑桑的手终于离开了君陌的脸,她转身向着湖畔一座很小的帐篷走去,微微皱眉想着,居然也不是,那佛陀究竟藏在何处?为什么自己会找不到他?
她知道那间帐篷便是君陌的居所,走到帐篷前,很不客气地掀起帘布,便准备走进去,只是在进去之前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回头望着君陌说道:“我赐你永生。”
君陌想都未想,说道:“待你真正永生再说。”
桑桑来到人间后,已经赐了好些人永生,那些人的反应各不相同,酒徒和屠夫是喜不自胜,唐小棠觉得太过突然,建议她先把晚上的菜买了,曾静夫人只顾着抱着她哭,哪里明白她在说什么,宁缺则是很干脆地选择了拒绝。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而今天君陌又给了她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答复,这令她感到非常不解。
“随你。”
她站在帐篷外想了想,说道,然后走了进去。
看着帐篷,宁缺很是无奈,说道:“永生真被你卖成了大白菜,而且是大甩卖,只是方法这般粗暴,再便宜也没人愿意买啊。”
君陌问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宁缺说道:“师兄你以前待她极好,所以她想还你这份情。”
君陌是何等样人物,只听了这一句,便明白了昊天的意思,说道:“居然想用这种方式来斩尘缘,真是白痴。”
宁缺叹气说道:“我也觉得很白痴。”
君陌说道:“看来她还没有找到回神国的方法,所以才会如此胡闹。你呢?有没有找到让她留在人间的方法?”
记起在长安城前想到的那句话,宁缺说道:“还没有想到,本想来悬空寺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但现在看来没有意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长安不负卿,此法必然要远比佛法更深奥。
君陌说道:“这些天夜观月色,老师似乎撑的有些辛苦,如果她再回去,人间必败无疑,所以师弟你要辛苦些。”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得只好用最后的法子了。”
君陌说道:“违逆人伦,为我所不取。”
宁缺说道:“师兄是君子,我不是。”
君陌看着手中的铁剑,想了想后说道:“我依然认为不对。”
宁缺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说道:“师兄来悬空寺应该有些时日,不知道遇见过什么新鲜事?”
君陌举起手中铁剑,遥遥指向远处那座雄峻的山峰,说道:“在这等腌臜地方,除了腌臜的人和事,还能有什么?”
宁缺心想自己问的确实有些白痴,以二师兄的性情,哪里会有访古探幽的兴趣,说道:“师兄在原野间讲讲经杀杀人,倒也快活。”
君陌摇头说道:“你们来的巧,我今天才刚开始杀人,前些天一直在给牧民和那些农奴讲佛经里的故事。”
宁缺觉得有些不好理解,心想师兄你此生最厌佛宗,最恨和尚,便是连佛经都没怎么看过,又如何给那些佛宗虔诚信徒讲经?
君陌说道:“在后山读过些佛经,旅途上又读了些,这些牧民连字都不识,拣些浅显故事来说,更有效果。”
宁缺赞道:“师兄大德,讲经之时,想必也能有所感悟。”
君陌神情漠然说道:“在我看来,佛经都是骗人的,能有何感悟?”
宁缺不解。
“这里的人们世代生活在地底,用他们的血肉供奉着悬空寺,然而竟从未听过佛法,所以我讲经时,他们欣喜若狂,视我为真正上师。”
君陌望着渐渐变得寒冷幽暗起来的原野,声音也渐渐变得寒冷起来:“佛宗说普度众生,却把众生视为猪狗,佛宗说佛经里有无尽妙义,却连自己的信徒都不给看,那么这些佛经和废纸有何区别?他们和骗子有何区别?”
宁缺问道:“师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君陌说道:“我本是来静心修佛的,哪里想到,这佛竟是如此可恶,观三千悲惨世界,哪里能够静心?这些秃驴都该死。”
宁缺提醒道:“七师姐说了,不能用秃驴骂人。”
君陌轻抚新生的青黑发茬,说道:“既生新发,自可痛骂。”
宁缺赞道:“有理。”
君陌望向夜穹里那轮弯月,说道:“老师在与昊天战,身为弟子,我本应服其劳,奈何修为低末,登不得天,又胜不得她,那便只能在人间做些书院该做的事情,行人间道,先把这悬空寺除了再说。”
宁缺再赞:“师兄真正慈悲。”
君陌转身望向他,说道:“今日既然开始杀人,其后必然每天杀人,我要杀越来越多的人,你的事情,我只能暂不理会。”
先前湖畔一战,那贵人断耳舍臂削脸而走,宁缺知道那是师兄的安排,不然那人必死无疑,目的自然是为了明日杀更多的人。
“杀了那些贵族,必然引来僧兵,杀了僧兵,便会引来什么上师和活佛,师兄剑撼世间,最终必然会惊动悬空寺,只怕杀之不尽。”
宁缺有些忧虑。
“我对那些牧民说,崖壁再高,只要肯爬,那么总有爬到上面的那一天,杀人也同样如此,只要不停地杀,总有杀完的那一天。”
君陌望着夜色里威势更盛的巨峰,说道:“看那边黑洞洞,待我先将地底的那些狗杀干尽,再赶将过去,杀光寺里的秃驴,再一把火烧了这山。”
宁缺再次赞道:“修佛便是杀佛,师兄大德。”
君陌说道:“错,杀佛才是修佛。”
宁缺说道:“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佛家慈悲。”
君陌说道:“不错,即便是佛祖重生,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佛祖或者……真还活着。”
“莫调皮。”他说道:“当然,就算佛祖还活着,还不是一剑斩了。”
遇佛杀佛,这就是君陌修的佛。
第一百一十二章晨钟惊心,有佛光再至
宁缺问道:“若斩不死怎么办?”
君陌说道:“那便是我死。”
他说的云淡风清,宁缺却听的惊心动魄,沉默不语很长时间后再次开口说道:“师兄,佛祖真的可能还活着。”
君陌断然不信,肃容教训道:“糊涂,佛祖早已涅槃,若他还在人间,老师怎会不知,昊天她又怎会不知?”
宁缺叹息说道:“她确实不知佛祖生死,不然为何要来悬空寺探看?”
君陌沉默片刻,说道:“那便先找到再说。”
二人回到湖畔的小帐篷里,桑桑正在睡觉。
原来昊天竟是觉得困了。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望着宁缺说道:“我饶他一命,就算斩了这道尘缘。”
君陌说道:“青峡之前,我便说过,我之命何须天来饶?”
宁缺语重心长说道:“尘缘不是想你斩,想斩便能斩,讲些道理好吗?”
桑桑坐起身来,看着君陌说道:“若讲道理,我极不明白,佛陀若要设局杀我,应是书院最想看的事情,你为何站在我这一方。”
她是昊天,自能从君陌的神情里知道他的倾向,至于她之所以不提宁缺的立场,那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宁缺的跟随。
君陌平静说道:“不耻。”
不耻便是不耻与其同伍。
宁缺的回答更直接些,说道:“书院丢不起那人。”
…………离开崖壁前的湖泊草甸,宁缺和桑桑在地底的原野间四处行走,想要寻找到佛祖还活着的痕迹或是已经死去的痕迹。
有时候在湖畔烤鱼的时候,他会想二师兄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拿着铁剑不停地斩杀贵族和僧兵,还是在和那些活佛不讲道理的讲道理。
在今后甚至可能是数十年的漫漫时光里,想来君陌都会握着铁剑,在这个悲惨的世界里不停搏杀,已经沉寂了无数年的佛土,必将掀起无数惊涛骇浪,奴役着数百万农奴的悬空寺,大概会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栗吧?
想着那些画面,便是冷血如他也觉得有些情绪激荡,恨不得与师兄携手并肩,只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即便做完了佛祖这笔买卖,再做完昊天这笔买卖,他还要回到长安去做人间的那笔大卖卖。
寻找佛祖的旅程继续,宁缺和桑桑走遍了天坑底广阔的原野,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两人变得越来越沉默。
未知令人不安,对原本无所不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踏遍原野,再度归来,再登山峰,桑桑在林崖间的无数座寺庙来回,在那些静穆庄严的佛像前沉思,站在崖畔对着天空沉默发呆。
在西峰,戒律院本堂,他们站在参天古树间,听板子重重落在僧人身上的声音,在东峰,他们站在崖石阴影里,看武僧不停跺着地面。
在峰顶的大雄宝殿里,他们看到禅定的七念,在殿后的草屋中,看到一名正在熬粥的瘦削老僧,然后看到了一座古钟。
峰间的悬空寺显得那样肃静而宁和,与峰下的世界截然不同,看着这些画面,宁缺很是不解,佛宗号称慈悲为怀,他们峰间静修,黎民在峰下受苦,坐在峰上想着峰下,怎能静心,又如何能够禅定?
在峰顶下方那道崖坪的黄庙里,宁缺看到了一位熟人,正是离开长安回悬空寺重新问佛的黄杨大师,其时桑桑正在别处,黄杨便只看见了他。
黄杨大师有些吃惊,宁缺简单地把这段日子的经历讲了遍,大师才明白世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说道:“你还是早些离去为是。”
宁缺微微皱眉,问道:“悬空寺有事?”
黄杨大师摇头说道:“我不知有何事,所以应该有事。”
黄杨大师是大唐御弟,在俗世里的身份极为尊贵,这让他在悬空寺自然也备受礼遇,然而这些天来寺中供奉依旧,却没有僧人前来看望自己,给人一种感觉,悬空寺仿佛在刻意地隔离他,这让他觉得有些警惕。
在看到宁缺的那一刻,大师便知道事从何来。
在荒原上,桑桑把讲经首座踩进坚实的大地,但首座并未死亡,悬空寺知道她和宁缺到来的消息,也并不如何出乎意料。
宁缺并不担心,正所谓昊天在怀,谁是敌手。
黄杨大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解下腕间的那串念珠,递到他的手里,神情凝重说道:“我佛慈悲,亦有雷霆动时。”
在悬空寺里听着我佛慈悲四字,宁缺下意识里便有些不舒服,走到寺前石阶上,指着峰下被云雾遮掩的世界,说道:“那里可有慈悲?”
黄杨大师知道他在峰下的世界里行走了很长时间,说道:“无数年前,佛祖以极大愿力开辟佛国,于峰间起无数黄庙,又集无数罪孽深重之徒于此耕作放牧,以此供养僧众,得佛法熏陶,望能洗去他们身上的罪孽。”
宁缺说道:“都是放屁。且不说当年被佛祖掳来此地的凡人是不是真的罪孽深重,即便是也自有法度处置,他只是个修行者,有何资格定罪?即便那些人真是罪孽深重,甚至是十代恶人,这些人的后代又有何罪孽?凭什么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黄杨大师心有佛祖,自不能同意他的指责,但也清楚此事辩无可辩,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此生最苦,来世或者最乐。”
宁缺在石阶上转身,看着殿内的佛像,说道:“来世再多欢愉,又怎抵得过无数代苦难?你们拜的这佛,实在是恶心之极。”
黄杨大师说道:“或者是错的,但佛祖定下的规矩,谁敢违抗?”
宁缺说道:“修佛要的便是静心,僧人们坐在峰间,享受着那些奴隶的供养,难道你们真的能静心?真的能入禅定?”
黄杨大师说道:“绝大多数寺中僧人,终其一生都未曾到过峰下。”
宁缺说道:“但他们不是傻子,很清楚峰下的世界如何,而且悬空寺也要入世,那些去往人间的僧兵,或像你和七念一样的强者,要出天坑,便必须经过原野,你们的眼中,怎么能没有那些可怜的人?”
黄杨大师说道:“你说的有理,悬空寺传承无数年,自然会有真正慈悲的高僧大德,哪怕违反佛祖的戒律,他们也想做出改变,然而他们都没有做成,最令那些高僧大德感到茫然的是,当他们试图做出改变的时候,峰下的那些人竟会变得无所适从,苦难竟仿佛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依赖。”
宁缺说道:“信仰便是瘾,要戒除,最开始的时候自然难免痛苦,然则怎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就这样放手不管?”
黄杨大师说道:“可如果佛国都开始崩塌,又能怎么管?”
宁缺说道:“这等鬼地方,塌便塌了,何必去管。”
黄杨大师无奈摇头,心想你身为方外之人,这般想自然无错,然而寺中僧人身为佛祖弟子,又怎能眼看着佛国毁灭?
宁缺又道:“若那些高僧真有慈悲心,又如何能忍?”
黄杨大师说道:“不能忍,又无法管,便只能离去。”
宁缺说道:“所以你当年便离开了悬空寺,回到了长安。”
黄杨大师说道:“不错,像我这样离开悬空寺的僧人还有很多。歧山大师少年时便通读所有佛经,悟所有佛法,被悬空寺当时的首座视为不二传人,然而大师不忍见峰下黎民苦楚,最终破山门而出,去了烂柯寺。”
宁缺看着殿里这尊金身佛像,想着瓦山洞庐里久劳成疾的歧山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不忍之心,才是佛心。”
…………宁缺回到那道偏僻的崖坪,拔开青藤,来到莲生旧居前的树下。
他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只记得前些天来时,整棵树只结了一朵白花,被风吹到他的肩头,现在正插在桑桑的发鬓间。
只过了数日,这棵树上便结满了小白花,在并不繁密的青叶间吐蕊展瓣,散发着极为清怡的花香,混入清风渐行渐远。
桑桑走到他身旁,就像她前些天说的那样,无论宁缺在哪里,她都能很轻易地找到他,绝对不会让她走丢。
山崖间的清风拂过,青叶和小白花微微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叶渐厚,小白花渐渐枯萎,画面显得极为神奇。
只有桑桑鬓间的那朵小白花依然娇嫩欲滴,新鲜如初。
青叶渐厚、白花渐萎,并不意味着凄凉,也可能是丰收,因为只有花落时才会结出果实,没有过多长时间,树间便结满了青梨。
宁缺这才知道,崖畔这棵树竟然是梨树。
他伸手在枝头摘下一颗青梨,发现这梨比世间常见的梨要小很多,梨表的青色极淡,嫩滑如玉,看着就感觉极为香甜多汁。
宁缺见过这种青梨,桑桑也见过,那是数年前在瓦山佛像后的洞庐里,歧山大师拿出一颗青梨请桑桑吃,然后桑桑分了他一半。
这青梨确实很好吃。
宁缺看着手里的青梨,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警惕不安,因为上次他和桑桑吃了这颗青梨便进入了梦乡,被收进了佛祖棋盘。
如果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然而现在他和桑桑是在悬空寺中。
宁缺一直不解,为什么悬空寺里的僧人始终这般平静,即便他们找不到桑桑和自己,总该有些紧张才是,然而峰间的无数座寺庙依旧如常,颂经的颂经,入定的入定,戒律堂还在惩罚僧众,武僧不停跺地。
晨钟暮鼓,依然清心,现在的悬空寺太过平静。
悬空寺里的僧人们究竟在等什么?等佛宗讲究的缘法?他们在等待缘法到来的那一刹那?那刹那在哪儿?难道就在这颗青梨上?
宁缺看着手中的小青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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