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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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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神态骄然的红衣神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中年神官和宁缺,还有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神情漠然地缓缓举起双臂,掌心对着不停落雨的灰色天空。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这里是昊天的神殿!就让本座以昊天的名义,用最圣洁的神辉,把你们送至幽冥的最深处吧!”

话音落处,一道神辉从红衣神官的掌间缓缓生出。

宁缺发现这道昊天神辉非常精纯,不由有些意外,心想熊初墨清洗光明神殿,选择的人还真是有些能耐。

看着那道圣洁的神辉,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还有骑兵,脸上都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就连那几名捂着嘴巴浑身是血的家伙,都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道昊天神辉,直接落到了红衣神官自己的身上!

众人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愚痴之辈还以为这是神官最新领悟的神术,直到他们发现火焰里大人显得极为痛苦!

红衣神官在火焰里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想要躺到地上扑熄身上的火,然而除了可笑的挣扎,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圣洁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猛烈地燃烧,他身上的神袍瞬间便被烧成灰心,皮肤被烧裂,露出血色的肉,看着异常凄惨!

昊天神辉的威能无比恐怖,只须瞬间,便可以把铜铁烧成汁液,更何况是人类的身躯,然而不知为何,那名红衣神官并没有瞬间死去……这更加恐怖,因为他要不停地承受烧蚀所带来的痛苦!

车帘微微掀起,桑桑面无表情看了场间一眼。

那名红衣神官身上的昊天神辉,顿时变得更加猛烈,烧蚀的速度却变得更加缓慢,不止身躯,而且开始焚烧他的道心!

哪怕是道心最虔诚的昊天狂信徒,也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肉身与精神上的双重绝对痛苦,更何况是这名耽于俗世享乐的红衣神官?

熊熊圣火里,忽然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嚎声!

这声凄厉的惨嚎声,直接冲破了道殿上空落下的春雨,冲破了齐国都城高空上的那层雨云,然后落入都城的大街小巷,无数人家。

齐国都城,数十万人同时听到春雨里传来了一声惨嚎!

这声惨嚎饱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后悔,无比清晰深刻,以至于听到惨嚎的人都觉得自己身上带着无数的罪孽,纷纷跪倒在地。

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和骑兵,更是如此。

他们早已跪倒在了雨中,黑压压的一片。

桑桑的神情有些微倦,理都没有理这些人,直接向殿里走去。

跪在雨中的人们,看着她身大的身影,生出无限恐慌,想要发起攻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的仿佛要散架,哪里能够站得起来?

道殿外的风雨里忽然响起如雷般的蹄声。

一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来到场间,浑身已然湿透。

看着此人的盔甲,跪在雨水里的人们认出了他的身份,精神微振,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情,心想神殿骑兵必然是追击强敌而至。

那名女子再如何强大,又如何能是神殿骑兵的对手?雨中的人们这般想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能力。

啪的一声,这名神殿骑兵统领双膝跪下,雨水四溅。他对着桑桑的背影,以额重触湿漉的地面,根本不敢抬起。

宁缺看着这名统领说道:“解决干净,不要太吵。”

“是。”统领毫不犹豫应下,起身抽出鞘中的佩刀。

在雨中待命的数百名西陵神殿骑兵,悄无声息涌入殿内。

跪在雨中的人们,终于绝望了。

第九十六章天亦病(下)

道殿里很安静,只有宁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顺着石梯走到道殿上层,他望向走廊临街一侧的石窗畔,微雨从殿外飘来,轻轻洒落在桑桑的青衣上和没有表情的脸颊上。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情绪有些复杂,被春雨洗面的她,仿佛变得轻了很多,气息也变得清澈了很多,似乎随时会离开人间。

在烂柯寺看到残破的佛祖石像后,桑桑便病了,像人类一样,开始疲倦,偶尔会咳嗽,但她却同时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

被人间红尘意留下,还是重新回到神国,这是桑桑面临的问题,也是书院想要解决的问题,宁缺知道,这必然是一个漫长而艰险的过程,就像拔河一样,肯定会有往复,所以他有些紧张,但并不以为意。

他走到桑桑身边,望向石窗外雨中的齐国都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并肩站着,似想把春雨里的街巷刻进眼中。

街道被雨水洗的非常干净,然而片刻后,上面积着的雨水渐渐被染红,看色彩的浓淡,应该是从道殿里流出了很多血。

道殿依然死寂,那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和他的下属们,对宁缺的要求执行的非常完美,屠杀的过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又过了段时间,下方响起道殿正门开启的声音,宁缺看到数骑神殿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进春雨中,然后分成数个方向疾驶而去。

这些骑兵要赶回桃山,把最新的情况报告给神殿里的大人们,另外他们也要通知都城外驻扎着的那些神殿骑兵和主事者。

两千西陵神殿骑兵一路跟随,宁缺一直有些好奇主事者是谁。

向着城南街道狂奔的那名西陵神殿骑兵,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仿佛血幡一般的旗帜,大声喊着话,似在对街旁的民众训诫。

春雨虽然并不暴烈,但隔得这么远,还是让那名骑兵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只是宁缺的感知何其敏锐,把那句话听的清清楚楚。

“对光明不敬者,必遭天谴!”

…………宁缺很清楚天谴只不过是个说法,他和桑桑在一起厮混了二十年时间,何时见她亲自去批评谁?更何况还要费力气去拿把刀捅人。

人类历史上代表昊天谴责并且诛杀、或者说以昊天的名义谴责并且诛杀异类的,永远是西陵神殿,昊天甚至根本都不知道那些事情。

桑桑有些疲倦,自去歇息,他站在石窗畔,看着雨中的齐国都城,听着雨中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和喊杀声,脸上没有表情。

风雨远处隐隐有喊杀声,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西陵神殿骑兵小队来到道殿前,解开鞍下的布袋,把袋子里的事物倒在殿前的石阶上。

那些袋子里装的都是人头。

一天一夜时间就这样过去,道殿前石阶上的人头变得越来越多,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雨水根本无法冲淡半分。

齐国都城周遭数郡,曾经参加过前次道门血腥清洗的神官执事,还有普通道人,共计一百八十名,尽数被西陵神殿骑兵砍头。

石阶上的头颅,堆的像座小山一般,有的头颅不甘地圆睁着双眼,有的头颅脸上满是追悔恐惧的神情,无论这些头颅的主人身前是尊贵的红衣神官,还是被迫卷入洪流的小人物,现在脸上都满是污血,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桑桑醒来,在他的服侍下吃了碗白粥,和两个牛肉萝卜馅的包子,然后走到石窗旁,看着殿前堆成小山的头颅,有些满意。

晨光是那样的清新,殿前的面画则是那样的血腥,圣洁的火焰在头颅堆上燃起,迅速变得猛烈起来,雨水无法浇熄,反而更助火势。

熊熊火焰里,隐约能够看到那些头颅容颜被烧的变形,仿佛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能感知到痛苦,五官扭曲,愤怒而惊恐。

难闻的焦臭味弥漫在道殿四周。

春雨中,数千名齐国民众正在看着眼前这幕画面,他们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像平日那般麻木,显得有些惊恐,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兴奋。

“我是昊天。”

桑桑看着烈火中的那堆头颅,面无表情说道:“我的意志,人类必须服从。”

宁缺想了想,说道:“或者可以把服从换成另外一种形容。”

桑桑看了他一眼,说道:“比如?”

宁缺说道:“我虽然没有信仰,但想来这里面,应该也有爱的成分。”

桑桑说道:“人类永远不会爱我。”

宁缺看着殿前那名满脸泪水的中年神官,说道:“我带你来齐国,便是想提醒你,有人一直在爱你,哪怕因之而死。”

桑桑说道:“那是因为我是昊天。”

宁缺摇头说道:“当年为了救你,陈村死了,华音死了,宋希希死了,光明神殿里很多人都死了,那时候的你不是昊天,只是冥王之女。”

桑桑说道:“那是因为他们相信卫光明的话。”

宁缺说道:“但这种相信,难道不珍贵吗?”

桑桑沉默不语。

宁缺说道:“你说歧山大师救你只是为了挽救众生,而你不在众生之中,所以他不是真的爱你,那么光明神殿里的人呢?你的老师卫光明呢?他们只是爱你,不知道你是昊天的时候,他们就爱你,知道你是昊天的时候,同样爱你,他们没有条件的爱着你,那么你为何不能给予他们相同的爱?”

桑桑说道:“所以我应该爱世人?”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第一篇里说过:神爱世人。”

桑桑说道:“我不爱了。”

宁缺说道:“因为太累?”

桑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笑话,经常没有任何逻辑。”

宁缺说道:“那不然为何不爱?”

桑桑说道:“我为何要爱世人?”

宁缺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无论是哪个世界,所有问题都害怕一直追问,就比如人类一直念念不忘的爱字,一旦追问,哪里就一定会有回响?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爱呢?母亲为什么爱自己的子女?女人为什么要爱自己的男人?子民为什么要爱自己的国家?

哪怕看似没有任何条件的爱,往最深处去看,最终也只能得到一个冰冷、冷的连呼吸都困难的答案吧。

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大河国的时候,他和她没有解释清楚爱情,那么现在,他也无法给她解释什么是爱。

就在这时,春雨里的长街那头,缓缓行来一座神辇。神辇周围的幔纱是深红色的,被雨水打湿后,仿佛在淌血,显得格外肃杀。

裁决神座,再次降临人间之国土。

宁缺没有意外,在南海畔的时候,他已经隐约猜到西陵神殿骑兵的主事者是谁,这一天一夜的血腥清洗,则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重要决断、并且有能力实施,西陵神殿只有寥寥数人,而直接统辖神殿骑兵的她,最有可能。

“我不想见这些人。”

桑桑转身走进房间,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齐国三郡,对光明不敬的人都死了。”

叶红鱼说道:“神殿的正式诰令应该会在近日发往诸国,裁决神殿已经提前出动,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场清洗便会结束。”

宁缺看着她,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叶红鱼摘下神冕,看着他说道:“我要见昊天。”

此时的场景,真的很像数年前的那个秋天。

宁缺像当时一样,伸手想要把她手中的神冕接过来。

叶红鱼没有给他。

宁缺说道:“这么快就生分了?想当年你还……”

叶红鱼说道:“不要油嘴滑舌,我不是莫山山那个痴人,不想和昊天抢男人。”

宁缺啧啧说道:“你这难道就不是油嘴滑舌?”

叶红鱼掸掉黑发上沾着的雨珠,说道:“少说废话,赶紧带路。”

宁缺不悦说道:“明知道我是昊天的男人,也不知道尊重些。”

叶红鱼把神冕随便扔到桌上,说道:“一个吃软饭的,怎么让人尊重?”

宁缺大怒说道:“你再说一遍!”

叶红鱼把微湿的黑发扎紧,说道:“你就是个吃软饭的。”

宁缺忽然明白了陈皮皮以前的感受。

他恼火说道:“能吃昊天的软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叶红鱼说道:“吃软饭,本来就挺不容易。”

两个人说的不容易明显不是一种感情色彩,宁缺很是窘迫,没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她不想见神殿的人。”

叶红鱼想了想,说道:“也好,我也不想对她下跪。”

宁缺说道:“看来你的信仰并不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坚定。”

叶红鱼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信仰和仇恨,哪个更重要?”

宁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想着在长安城的复仇,想着雪湖杀人,他说道:“如果是我,自然是报仇更重要。”

“当然,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仰。”

他看着叶红鱼,神情凝重说道:“至于你该如何选择,我无法给出具体的建议,我只想说,怎么做能让你高兴,你就去做吧。”

叶红鱼想了想,说道:“这就是从本心出发的道理?”

宁缺说道:“不错,本能和本心,总是最强大的。”

第九十七章月有圆缺,人有老病

如今算来,相识已有好些年,曾经不共戴天,也曾携手并肩,宁缺和叶红鱼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光明祭前,他曾去裁决神殿找过她,叶红鱼给他留了退路,这便是再次承情,所以他的回答很认真,他想要帮她。

信仰与仇恨哪个更重要?宁缺知道叶红鱼像自己一样,不是务虚者,那么她的这个问题必然有具体所指,只是指在何处?

“你和昊天离开之后,观主上山。”

叶红鱼说道:“掌教看似屈膝臣服,实际上道门还是处于均势之中,隆庆变得很强大,有很多事情我都不喜欢。”

宁缺说道:“于是你选择离开桃山。”

叶红鱼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准备把昊天带到什么地方去。”

宁缺说道:“你为什么要见她?”

叶红鱼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是想通过她来获得某种勇气。”

宁缺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说道:“事实上,你已经开始做了,我很想知道,你和熊初墨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深仇。”

从昨夜开始的这场道门清洗,是光明神殿借助昊天神威的一次反动,裁决神殿不应该响应的如此迅速而坚决,但如果想明白,上次道门对光明神殿进行清洗的主要势力是掌教的亲信,那么便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这场清洗到最后,必然会动摇掌教的根基。

叶红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只是在执行昊天的意志。”

宁缺说道:“你这是在挟昊天以令道门。”

叶红鱼看着他微讽说道:“这不是正是你一直试图要做的事情?”

既然她不肯讲述这场仇恨的具体来由,宁缺自然也不便往深处询问,沉默片刻后问道:“就算你成功了,以后怎么办?”

叶红鱼说道:“先成功,再论以后。”

宁缺说道:“成为西陵神殿新一任掌教,或者观主,又有什么意思?”

去年在长安城,他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书院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意思,但对我来说,做事情不看这一点,也不看有没有意义,只看那件事情是不是值得去做。”

叶红鱼说道:“我的事情我自有想法,而你究竟想带昊天去哪里?现在整个人间都在猜测你们这趟旅程的终点在何处。”

宁缺说道:“我没有能力带着她走,事实上是她自己要看人间,我们去的这些地方,都是她自己要去的。”

叶红鱼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的局面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便是观主对此也没有任何经验,只能静静旁观。

宁缺说道:“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吧。”

叶红鱼说道:“就像摸着石头过河。”

宁缺想起和桑桑过大河时的画面,摇头微笑说道:“我们过河不用摸石头。”

这场谈话就此结束,叶红鱼带着两千西陵神殿骑兵回到桃山,昊天对道门的降罪必将持续,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波何时能够真正停息。

宁缺和桑桑离开了齐国都城,向着西方继续自己的旅行,他们行走在春雨里的青色山丘间,来到了那座已经被烧成废墟的红莲寺。

看着满地瓦砾和瓦砾间新生的野草、焦木以及湿木间新生的野菌,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想着叶红鱼的那句话,情绪有些复杂。

当年正在这座破寺前的雨中,隆庆带着堕落骑兵围攻他和桑桑,他于绝境之中暴发,以饕餮大法重伤隆庆,并且破境知命。

现在,隆庆变得更强大了。

宁缺知道叶红鱼何等样骄傲自信,隆庆在世人眼中是煌煌美神子,但在她的眼里,只是普通的下属,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现在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隆庆的强大。

那么这说明隆庆现在真的很强大。

在很多人眼中,宁缺和隆庆是一生之敌,最终必将以某人的死亡及另一个的最终胜利而结束这段并行的人生。

如果隆庆真的强大起来,宁缺应该是最头痛的那个人,但实际上,他只是看着春雨里的残寺有所感慨,并不如何紧张。

叶红鱼以昊天的名义,在道门展开血腥清洗,削弱掌教的势力,便无人敢反对,他现在带着昊天到处旅游,又哪里会担心人间的力量?

挟昊天以令道门,道门自然清静。

携昊天以游人间,人间自然太平。

宁缺和桑桑离开西陵神殿,南下大河,沿海入瓦山访烂柯,再至齐国,过红莲寺,一路行来逾数月时间,终于进入南晋国内。

对桑桑来说,这是她与人间的一场战争,对于宁缺来说,这是留下她的手段,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数年前秋天那场旅行的倒溯。

对人间来说,这场旅行则被赋予了更复杂、更神圣的意义,无数双眼光注视并且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很多人因此而屏息敛声,随着他们的行走而心情起伏不定,废了寝食,乱了心事,自然也忘了彼此间的纷争。

南晋东方有片无名小湖,与北面浩荡的大泽相比,寒酸的令人直欲掩面,而且地处荒僻深山间,湖畔也没有人住,显得格外清静。

宁缺坐在湖畔烤鱼。

篝火被控制的极好,桑桑不用动手,他对昊天神辉的理解用在烹饪之上也自有妙处,鱼表已被烤的金黄,肥嫩的鱼肉却依然弹舌。

桑桑从宁缺手里接过烤好的鱼,没有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地进食,然后用速度表示满意与否,而是继续看着湖面发呆。

这片湖很小,在群山间显得很可怜。

但只要坐在湖畔,便一定能够看到湖水里的那轮月亮。

今天是满月,浑圆的明月悬在夜空里,把所有星星的光彩的夺走,向人间洒落无数银辉,湖水里的鱼儿都被照亮了眼睛。

桑桑看着随着湖水轻轻起伏的明月,脸色有微白,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宁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每当夜空里的月圆时,桑桑便会变得虚弱起来,而当月缺或者有云时,她便会回复强大。

当然这种强大或虚弱,只是相对于她本来近乎无限的威能而言,即便最虚弱时刻的她,依然比人间所有修行者加起来都更要强大。

夫子与昊天之间的战争,虽然发生在苍穹之间,但战争的结果,最终还是会落回到人间,因为昊天也在人间。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桑桑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于是她开始会生病。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她会不会老死?

宁缺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她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桑桑看着湖水里的明月,对身旁的宁缺问道。

在光明神殿露台栏畔,她看着宁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云坠深渊求死时,曾经在心里默默问过这样一句话……

现在,她当着宁缺的面问了出来。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会有办法的。”

桑桑说道:“这是客观题,不是主观题。”

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

湖畔安静无声,夜风轻拂水面,明月被揉碎,然后随着水面轻荡,慢慢地慢慢地再次聚拢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桑桑的眼眸深处,无数星辰幻灭重生,那是她的愤怒。

夜穹里无数万颗星星,忽然间大放光明,前一刻还是淡至不能见,下一刻便夺目非常,瞬间掩盖了明月的光辉。

深夜的人间,忽然间变得亮如白昼。

尤其是群山里的小湖,更是如同变成光明的神国。

无数神辉落下,湖水开始沸腾,弥漫出无数雾气,水里的鱼儿惊恐不安,四处游动,拼命地向水草和湖石深处钻去,却哪里能够逃脱天威?

一声雷般的轰鸣,在群山间响起。

湖水向着夜空喷涌而上,如一道极大的喷泉,水花越过后方的峰顶。

落下,便是一场温热的雨,似极了眼泪。

满天繁星渐敛,湖山渐静。

数百条鱼躺在湖泥里,翻着肚皮,冒着热气,已经被煮熟。

宁缺和桑桑浑身都被湖水打湿,看着很是狼狈。

雨水重新聚入湖中,渐渐重新变得清澈。

桑桑的脸上,沾了些泥,像顽皮的孩子般。

宁缺端了盆湖水,蹲在她身前,把毛巾打湿替她洗脸,把脸上沾着的那些泥点一一擦掉,动作非常温柔仔细。

…………天若有情,只是一时,更多的时候,桑桑平静而沉默,平静是因为所有的一切依然在她的计算里,沉默是因为她不觉得有哪个人类够资格和她进行精神方面的交流,宁缺或者有,但她越来越烦他了。

就这样平静而沉默的行走着,两个人离开深山野湖,来到阡陌交通的田野间,车厢早已被崩散,只有大黑马沉默地跟随着。

顺着官道,宁缺和桑桑走进了南晋都城临康,对于这座城市,宁缺不是很陌生,熟门熟路地来到东城,走进了贫民区深处。

街巷依然逼仄,气味依然难闻,家家户户临时搭建的建筑还是那样弱不禁风,茅厕外的布帘还是短的能够看到人头,但终究有了变化。

街巷里的污水少了很多,变得相对干燥了些,蚊蝇自然也不像以前那般猖厥,最重要的是,行走在里面的人们,仿佛多了很多生气。

一年时间不到,便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宁缺觉得有些惊讶,对那位在陋巷里传道的男人,更是生出了很多佩服。

破屋前围拢了数百人,正在听人讲道,讲道的那人穿着身浅身的旧衫,梳着道髻,髻里插着根旧筷子,神态平静从容。

他讲的内容是西陵教典,阐述之道则大为不同。

桑桑看着那处,忽然说道:“这些人都应该被烧死。”

第九十八章陋巷

和宁缺上次在临康城见到时相比,叶苏显得更加瘦削,脸色也更加苍白,神情却更加平静,再难找到任何骄傲的痕迹。

听他讲道的民众有数百人,把街巷完全挤满,黑压压的一片,却没有任何人发出杂音,场间难以想象的安静。

他的声音在破屋前的静巷间不停响起,不时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讲的内容主要还是西陵教典,阐述之道与普通的神官则是大相径庭。

宁缺的目光落在那些听道的民众身上,这些信徒衣着虽然简单朴素,有很多人的衣服上还有补丁,但都洗的非常干净,东南侧数十人的衣饰明显要富贵很多,但也像同伴们一样静静坐在泛白的蒲团上。

通过观察,他发现叶苏的传道比想象的要顺利很多,于是更加担心——因为桑桑说这些人都应该被烧死,他知道她做得出来这件事。

叶苏在临康城开始传道不久,宁缺就来到了这里,他明白这是叶苏对自我的救赎,也是他想带领世人展开自我的救赎。

道门要求信徒以对昊天的信仰为根基,把欲望转变为奉献,把希望落在神国,而叶苏所说的救赎,则是求诸于己。

对于昊天道门来说,这种改变看似微小,实际上却是极令人震撼的革命,因为这场革命发端于最底层,由对现世的爱,取代了对神国的向往,要求信徒自己拯救自己,如果这一切能够成功,那么昊天又该处于什么位置?

“昊天在看着你。”

叶苏站在破屋前,看着信徒们平静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在昊天的注视之下,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反省自己的行为,从清晨到日暮,从醒来到沉睡,你可以违背昊天的教义,你可有行善,你可有制恶?”

宁缺听到这段话,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桑桑一眼。

桑桑正在看着叶苏。

昊天正在看着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传道,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宁缺说道:“省去西陵神殿这个中间环节,信徒把敬爱直接奉献给你,从物流的原理来看,可以提高效率,节约成本。”

桑桑说道:“神国的归神国,现世的归现世,那么他们信仰的昊天,究竟是我,还是他们每个人自己?”

宁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叶苏的传道,本来就是从根本上推翻昊天道门的教义,把信仰的具体所指,分散成自我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些信徒的信仰,并不是昊天所需要的信仰,因为昊天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吸收到他们的信仰之力。

二人谈论的时候,今天的教义讲座已经结束,数百名信徒很有秩序地先后离开,留下一群孩子开始整理场地,同时准备下午的工艺课程。

叶苏以手捂唇,轻轻咳了两声,正准备把挂在窗前的黑板取下来,忽然看到人群外的宁缺和桑桑,身体不由变得有些僵硬。

…………破屋的门被推开,宁缺和桑桑走了进去,意外地看到躺在床上的陈皮皮,同时看到正在角落灶边煮饭的唐小棠。

陈皮皮睁开眼睛,看着宁缺笑了起来,然而他来不及挥手,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唐小棠手里的锅铲也僵在了半空中。他们没有见过此时的桑桑,但既然看见宁缺,便知道自然跟在他身旁的这个女子是谁。

叶苏已经掀起前襟,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桑桑的身前。

桑桑背着双手,神情漠然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她没有说话,于是叶苏始终没有起身,谦卑地跪着。

桑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二十年前,荒原之上,你称唐为邪魔,称七念为外道,如果当年的你,看到现在的你,会如何称呼?”

很多年前的那天,她降生于长安城某大夫府中,宁缺拿着染血的柴刀翻过围墙,荒原上出现一道黑线,叶苏说过几句话。

宁缺的神情有些复杂。

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平缓而坚定地说道:“今日之我,不以昨日之我为愚,昨日之我,必不以今日之我为恶。”

桑桑说道:“亵渎,如何不是恶?”

叶苏说道:“人为蝼蚁,也想活的更好些。”

桑桑说道:“无数年来,我不曾施过罪与罚。”

叶苏说道:“永夜何解?”

桑桑说道:“不过剪枝罢了。”

叶苏说道:“每枝每叶皆是命。”

桑桑说道:“佛陀妄言。”

叶苏说道:“佛陀不言,命亦是命。”

破屋里一片死寂,桑桑和叶苏的声音不停响起,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唐小棠在灶前拿着锅铲,身后传来淡淡的焦味。

做为曾经的道门行走,此时跪在昊天身前,居然敢于直指昊天之非,敢于坚持自己的看法,已成废人的叶苏,要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大。

桑桑问道:“世人若要我打救,何苦自救?”

叶苏说道:“昊天爱世人,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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