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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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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路过莫干山时,她想去墨池苑会一会传说中的书痴,来到桃山之后她向叶红鱼发起挑战,也是这个原因。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和她动手,叶红鱼就在她的眼前杀了她的四师叔,然后把连她都觉得敬畏的师伯的手指斩了一根。
道痴如此厉害,书痴又能弱到哪里去?南海少女脸色微白看着神辇,心想中原修行界果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谁也不是侥幸得享大名。
裁决之剑的威严必杀,出乎了桃山前坪所有人的意料,只有两个人早就猜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因为他们和叶红鱼很熟。
说来很有意思,叶红鱼是西陵神殿的裁决大神官,此时场间真正熟悉她、把她懂到骨子里的,却是两个书院门徒。
陈皮皮在战前就感慨过,南海诸人居然敢撩拨那个疯女人,纯粹是在找死。而藏身在人群里的宁缺,也是一直微笑不语。
陈皮皮只是知道叶红鱼很狠很疯很强大,宁缺更是知道她强大在何处,正如当年叶红鱼说的那样,讲究境界修为和风度的修行界里,只有他和她才是真正懂得战斗的人,他们彼此间曾经舍生忘死过数次,她知道他的无耻与狠辣,他也知道她身体里埋着冷酷的金线,他们是真正的同路人。
观看着这场战斗的除了人,还有一柄剑。那柄剑一直静静悬浮在祭坛之前的空中,这把剑属于柳白,是人间最强的剑,但既然柳白没有亲至桃山,在众人眼中这把剑便是死物,自不会持续留意,在激烈的战斗中,人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把剑的存在,所以没有人看到,当叶红鱼飘掠出神辇,让中年男子进入自己身前一尺然后刺出那一剑时,这把剑在秋风里微微点头,意甚赞许。因为那一剑是绝杀的大河剑意,因为身前一尺是南晋剑阁的秘学。
“裁决神座果然不愧是道门千年以降最年轻的西陵大神官。”赵南海看着血色的神辇,缓缓平摊双手,神情肃穆说道:“光明传人赵南海,向您挑战。”
赵南海乃是南海一脉的最强者,先前虽然在与金帐王庭国师的念力战里没有占得上风,但他真正强大的是西陵神术,能够在与金帐国师的雄浑念力之前稳如桃山,可以想见此人全力施为该是多么的恐怖。
如果以辈份论,他是与掌教同辈,乃是叶红鱼的师叔,所以先前他对着裁决神辇说话并不客气,然而此时他再次发声,却是对叶红鱼用上了尊称,这说明他认可了叶红鱼裁决神座的资格,与她平辈相论。
这代表了他对裁决神殿的尊重,也代表了他要击败叶红鱼的坚定意愿。
时隔六百年,南海一脉回归西陵神殿,带着很大的决心,抱有很大的期望,在赵南海看来,不问世事苦修多年的己方,在修道境界上绝对能够震撼桃山,而且西陵神殿经过与书院的战争,损失惨重,神符师基本凋灭,天谕神座亦死,掌教重伤,能够支撑神殿的便只剩下一个徒有虚名的道痴叶红鱼。
谁能想到,当他们来到桃山,却发现传闻里重伤将死的掌教竟然完全复原,看威势甚至更胜当年,而他们所以为徒有虚名的年轻的裁决大神官……竟只靠自己一人,便完全压制住了南海一脉的气势!
赵南海不能允许这种局面继续发展下去,不然莫要说推翻掌教控制桃山,便是想要回到西陵神殿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光明神殿,都会变成奢望,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神辇里的叶红鱼发出挑战。
年轻的裁决神座确实很强,但他依然有信心能够战胜她。
神辇里,叶红鱼撑颌闭眼,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赵南海说了些什么。
先前她确实想和赵南海战上一场,因为她对南海一脉的西陵神术修炼很感兴趣,但这时候不想了,因为她觉得有些疲惫,而且今日光明祭肯定还会发生很多事情,书院的人还没有到,她已经用裁决之剑立威,便不想再费精神力气。
裁决大神官的传承,靠的就是杀戮和鲜血,但这并不意味着坐在墨玉神座上的那个人便要接受源源不绝的挑战,如果那个人不想接受挑战,那么想要夺取裁决大神官位置的人,首先必须杀出一条血路,走到墨玉神座之前。
她举起右手,神辇外的裁决神殿诸神官和黑衣执事,开始严阵以待,前坪下方传来急促的蹄声,两千余名精锐的护教骑兵开始集结,准备冲锋,便是桃山里的那道大阵都开始展露雄浑的威力。
她是当代裁决,那么她便有资格想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赵南海如果不乐意,先把裁决神殿的人全部杀光好了,她从来不会在乎战场上的尊严,也不会尊重任何勇气,正如先前所说,她和宁缺本就是修行界里的异类,在需要的时候,从来不惮于用一群下属去单挑一个敌人。
裁决神殿准备碾压南海一脉,先前南海一脉能够走进桃山前坪,那是因为双方皆是道门正统,此时既然裁决神座举起了手,哪里还管得了什么道统?
听着远处响起的密集铁蹄声,叶红鱼闭眼想着,单凭两千护教骑兵便能把你们这些人给冲死,你以为自己是君陌咩?
南海诸人看着前坪下方现出身影的两千铁骑,感受着桃山间那道阵法的隐然巨威,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在南海飘流数百年,日夜苦修传道,境界固然高深,但思维不免有些固化甚至木讷,哪里想到叶红鱼在神座之位面临挑战的情况之下,竟不顾西陵神殿的尊严,毫不犹豫选择了这种最霸道的应对方法。
“时隔六百年,难道道门要再次自相残杀?”
赵南海盯着血色神辇里的叶红鱼,沉声说道。
西陵神殿今日召开光明祭,只有掌教一人知晓隐在其后的那个秘密,其余的人都以为这场光明祭是一场针对书院的伏杀。谁都没有想到,南海光明一脉的传人会忽然回到桃山,而且闹出如此大的风波。
裁决神座叶虽然在先前一战里展现出极强悍的能力,但依然没有人敢小窥这些在南海苦修多年的同道,心道即便西陵神殿能够把这些人碾压至死,肯定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肯定会严重影响神殿对书院的安排。
虽然直到此时,哪怕先前光明祭已经开始颂读祭文,祭坛上的陈皮皮险些被自天而降的神辉净化,书院众人始终没有出现,但场间所有人都坚信,书院的人肯定会出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因为这个原因,西陵神殿方面并不想这时候便与南海一脉暴发全面战争,天谕院院长看着赵南海寒声说道:“南海大神官的牌位还在光明神殿侧殿中,西陵神殿从来没有否认过你们亦是道门正统,你们先前能进桃山,证明昊天也认可你们的虔诚,然而你们若想扰乱神圣的光明祭,便不要怪神殿治你们不敬之罪!”
“天谕神座已归神国,至今无传承,谁敢妄言天意!”
赵南海没有理此人,转首盯着巨辇里掌教高大的身影,厉声喝道:“凡人不知,但西陵神殿有谁不知,知守观乃是我道门天枢,祭坛上此人便是观主唯一的骨肉,你们居然用他来祭祀昊天,难道不怕昊天降怒!”
祭坛四周很安静,很多人都已知道陈皮皮的身世,只是没有人敢说,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代表道门内部的倾轧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却不料在此时被南海来人直接点破,十余名老神官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天谕院院长看着场间气氛的变化,知道不能任由此人继续说下去,不然谁也不知道神殿里那些依然敬畏知守观的人会做些什么。
他厉声喝道:“此人确实是观主之子,但却拜入夫子门下,做了书院二层楼的学生,单凭这一点便罪同叛教,有何资格不死!”
南海少女小渔听着这话,才知道西陵神殿真的要杀陈皮皮,并不全然是伏杀书院的圈套,不由脸色骤白,喝道:“谁敢杀我男人!”
陈皮皮对母亲一族的南海诸人没有什么亲近感,对叶红鱼更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他一直在津津有味的看戏。看守他的西陵神卫耐不住他的磨,虽然不可能真的拿瓜子过来给他吃,但倒了碗清水给他。
他这时候正端着碗喝水,乐滋滋地看着西陵神殿和南海诸人唇枪舌剑,心想临死前还能看这样一出大戏,真是不枉此生。
没想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南海少女高声喊出来的那句话……男人?谁的男人?我是你的男人?
噗的一声,陈皮皮把嘴里的水全部喷了出来,院服前襟上湿漉一片。
他看着祭坛前的少女,哀怨想着认亲戚也就罢了,咋能这么乱来?看戏看到最后自己成了戏里的男主角,这又算是哪一出?
第四十六章有人闯山
祭坛四周再次变得安静起来,今天桃山前坪安静的次数太多,自然是因为出现了太多令人震撼无语的事情。
小渔望向陈皮皮,说道:“表哥,你再坚持坚持。”
掌教知道陈皮皮与南海一脉的关系,别的人并不知道,听到南海少女喊出我的男人,不免诧异,此时听到她喊陈皮皮表哥,再想起先前她曾经说过的那段话,便明白那句话里提到的年轻知命者,便是陈皮皮本人。
陈皮皮也很诧异,听着少女的话,端着水碗下意识里点了点头,然后才发现不该点头,难道父亲居然也玩过指腹为婚这一套?
西陵神殿和南海一脉的战争即将开始,事实上双方都不想开始,因为他们都属于道门,他们的对手都应该是书院才对。
局势发展到此时,能够解决问题的,便只剩下了掌教大人。知守观失去昊天的恩宠后,掌教便是昊天道门的共主。
掌教大人今日的表现很奇怪,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怎么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和传闻中暴燥易怒的形象截然不同。
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很多年前,熊初墨还不是西陵掌教,只是一名普通神官的时候,曾经随先师远赴荒原传道,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敌人魔宗宗主林雾,正是在这次相遇中,他的小腹被林雾重伤,从此再也无法人道。
不能人道对修行者来说并不见得是坏事,熊初墨从那一天起绝了人欲,勤勉修行,最终以天理入道,才有了如今的风光。他的一生之敌林雾修行二十三年蝉,最后成为书院三师姐余帘,他也坐上了西陵掌教的位置。
但这件事情终究对他的性情有很大影响,存天理灭人欲的结果,并不是人欲真的能够消失无踪,反而隐藏在他身体深处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直至畸型,所以过去这些年里,他才会显得那般暴躁易怒。
熊初墨喜欢自己高大的形象,却不喜欢自己暴躁易怒的形象。
身为西陵掌教,他见到过像自己一样的修行界巅峰人物,那些人无论是三位大神官还是柳白或谁,都自有宗师静雅气度,他也很想那样但做不到,因为他的小腹里始终有团火发泄不出来,烧他的实在难耐。
直到最近昊天降临人间,赐他福缘,他背靠湛湛青天,举世无敌,心念畅通,便认为自己应该有些云淡风清的作派。
南海大神官传人突然来到桃山,他根本毫不在意,哪怕明明知道这些人肯定与观主有关,这些人依然没有资格进入他的视野。若南海诸人真的敢对抗昊天的意志,破坏光明祭,他自然能强力镇压。
所以他平静沉默,显得那样的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光明祭的使命是打开昊天神国的通道,但对于他来说既然失败也无所谓,他虔诚地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亲吻昊天脚前的土地。
他更在意的是在光明祭上灭掉书院,他最想看到的画面是,当二十三年蝉现身时,他挥手胜之,然后以潇洒之姿震慑人间。
很遗憾啊,书院始终没有来人,那个该死的林雾不肯出现,你既然是我的一生之敌,为什么在这种时刻不出来配合我?
掌教隔着辇畔的万重纱幔,望向远处的莽莽群山,见山间秋叶红黄凄美,只觉好生寂寞,心情失落的无法言语。
他今日说了第一句话。
如雷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遗憾,还有几分寂寥,穿过辇畔的万重纱幔,在桃山的山野间回荡不停。
“书院无人矣。”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
整个人间都知道,光明祭是西陵神殿为书院投下的一个局,而夫子在泗水畔登天后,书院与道门在青峡、在长安、在人间各地相争相杀,看似强大,实则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明知光明祭是局,如何破之?
然而如果夫子还活着,轲浩然还活着,即便他们没有那身难以想象的绝世境界,难道他们就能眼睁睁看着书院的弟子死去?
掌教说书院无人,说的不是书院现在的实力受到重创,而是说在夫子和轲浩然之后,书院再无人有直闯桃山的勇气。
血色神辇里,叶红鱼一直在闭目养神。
赵南海与天谕院院长的激烈争论,没能让她神情有丝毫变化,南海少女小渔说陈皮皮是她男人时,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当掌教说书院无人时,她笑容里的嘲讽意味则是越来越浓。
她知道宁缺就在桃山,只是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哪里,她知道他最终肯定会出手,只是不知道他暴起时会最先向谁出手。
忽然间她睁开眼睛,美丽的眼眸深处星辉微闪。南海大神官的传人,先前都不能让她睁开眼,是谁让她如此吃惊?难道宁缺出手了?
叶红鱼在神辇里睁开双眼的同时,桃山外的山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奔跑,紧接着传来是金属沉重的撞击声。
前坪上数万昊天信徒愕然回首望去,只见先前在集结完毕的神殿骑兵阵势有些微乱,隐隐可以看到一道烟尘快速前行。
紧接着那处传来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些,确实是有人在奔跑,在密集如林的骑兵里高速前奔,而那些金属撞击声则是来自兵器。
神殿执事的警声自远处响起:“有人闯山!”
祭坛四周的修行强者和尊贵的宾客们微微皱眉,看着那处渐渐腾起的烟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有人在闯山?
西陵神殿便在桃山之上,不知隐藏着多少强者,只是神殿骑兵和西陵神卫便足以杀死几乎所有的入侵者,千万年来除了夫子曾经做到过,谁能闯上桃山?
南海诸神官能够来到前坪,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道门正统,桃山归客,得到了昊天的允许,此时在闯桃山的人又是谁?
片刻后山下烟尘愈大,金属撞击之声不停响起,越来越急促,而闯山之人的脚步声则消失无踪,看来已经陷入了苦战。
第四十七章唱支山歌给你听,我自威风凛凛
听闻有人闯山,祭坛四周的人不免震惊,因为这山不是别的山,而是桃山,但片刻后他们的情绪便平静了下来。
烟尘渐盛,交战之声渐骤,战况看似激烈,反而说明闯山之人已经陷入苦战,那里还只是桃山戒备最松懈的外围,由此可见来人的实力如何。
尤其像金帐国师或佛宗七念这样的强者只是向烟尘起处望了一眼,便已经确认,那人最多洞玄巅峰的水准。
先前叶红鱼准备命令裁决神殿直接碾压南海诸人,两千护教骑兵已然集结成阵,即便因为地形的缘故无法冲锋,依然不是如此境界的人能够闯破,所以众人虽然有些好奇闯山者的身份,却不再担心,有些西陵神官更是不免嘲弄想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子野修,连最外围的那些骑兵都打不过,居然还想闯进桃山一举成名,真真是痴心妄想至极。
既然闯山者不用担心,场间关注的重点依然还是落在白石祭坛上的陈皮皮处,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南海大神官传人们的质问,掌教大人会做出怎样的回应,是继续保持先前的平和态度还是暴怒镇压?
便在这时,桃山前坪外那处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道歌声,那里距离祭坛还极远,歌声传至场间便已经无法听清楚具体的词汇,只能听出那道歌声清亮悦耳,又令人心神阔朗,仿佛歌中有万里青草长。
祭坛四周的人下意识里回头望去,桃山前坪上的数万信徒也望向烟尘起处,听着这道稚美却又疏旷的歌声,想象着唱歌少女的模样。
闯山者此时正在苦战,为何还有心情唱歌?
人们重新望向前坪下方的山道之前,场间有几人一直没有收回目光。神辇里,叶红鱼静静看着那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人群中,宁缺怔怔望着那处,开始缓慢地深呼吸;祭坛上,陈皮皮痴痴望着那处,端着水碗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知道闯山的人是谁,也知道为什么要唱歌,因为荒人都喜欢唱歌,尤其是在绝死战斗之前,总喜欢以歌壮志。
还有人望着烟尘起处。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前,负手看着山下,此时山上空无一人,那两名侍女在偏殿内,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她看着那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人们看着山下的烟尘起处,听着清美却又充满铁血意味的歌声,仿佛看到无数铁骑,正在万里荒原间奔驰冲锋。
忽然间,歌声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沉闷剧烈的撞击声,只见一匹神骏的战马被震至半空之中,然后骤然间被撕裂成十余块血肉,无数鲜血从空中洒落,像雨水一般落在地面上,啪啪的声音传至很远。
祭坛四周的人们听到了那声沉闷的撞击,听到了那匹战马在空中的惨嘶,听到了血水落下的声音,甚至听到了战马强健的身躯被撕裂时的声音。
沉闷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渐要连在一起,这一次再没有人认为那名闯山者是陷入苦战,因为人们听的很清楚,这些撞击声有些闷,有些破,说明每次撞击都是闯山者手中的兵器砸破了一名神殿骑兵的盔甲。
那些撞击声很沉闷,可以想见来人手中的兵器应该很钝重,只是人们依然很难理解,神殿骑兵身上的盔甲都刻有增幅防御力的符文,怎么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砸破,那人手里就算拿着神兵,又如何有这般神力?
十余名神殿骑兵被震飞至空中,更多的神殿骑兵则是直接倒在血泊里,无法被前坪上的人们看见,那道烟尘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桃山而来。
祭坛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说话,直到过了很长时间,一名神殿裁决司执事匆匆来到场间,报道:“有人闯桃山!”
最开始时示警的便是这位黑衣执事,当时他的声音很大,但很平静,说的是有人闯山,此时他说有人闯桃山时,声音却有些急惶。
有人闯山是陈述事实及敌人的意愿,有人闯桃山只多了个一个字,却有完全不同的意味,因为这代表着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桃山之前。
神辇里的叶红鱼没有理会这名下属。
祭坛四周的很多人则开始皱眉猜测,此时闯山的究竟是何人。
那道烟尘终于来到了桃山前。
两百名西陵神卫手握神刀涌了过去。这些西陵神卫乃是掌教大人的直属力量,当年在罗克敌的带领下,不敢说横扫世间,却也是极为强横,便是宁缺在月轮国朝阳城里,遇见这些西陵神卫都觉得有些吃力。
沉闷的撞击声和激烈的厮杀声响遍桃山之前,然后渐渐平静,很明显西陵神卫已经获得了绝对的优势,天谕院院长脸上的神情稍微好转了些,西陵神殿的神官和执事们也觉得轻松了很多,纷纷想着这下应该没事了。
就在这时,闯山者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这道像荒原一样有青嫩水草有血腥屠戮的歌声,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祭坛四周再次安静,山前的战斗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前坪最外围的信徒们忽然向两边散去,惊呼连连里有呼啸破风声响起,数名西陵神卫浑身是血被震飞,贴着地面撞到远处的大青树上,只听得啪啪数声响,青树自巍然不动,那些西陵神卫则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
西陵神殿的人还有那些参加光明祭的宾客,看到这幕画面却未动容,因为他们确认那人只是初入知命境的水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暴发出超出自身境界的实力,然而桃山前坪有无数高手,哪里会害怕这样一个人?
陈皮皮坐在祭坛上,盯着前坪外的战场,看着那道烟尘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颤抖的愈发厉害。
神辇里的叶红鱼和人群里的宁缺,也一直看着那处。
光明神殿前,桑桑不再看山下,也没有看天,而是负手望向北方,看长安,看当年,听着山下传来的歌声,想起在人间数年之前,在那片雪湖畔的崖上,她也曾经唱歌给某人听,虽然那首歌无词无曲。
如今想来,那真是很可笑的事情。
她忽然微微蹙眉,因为发现先前看陈皮皮想扯开裤腰带的时候,她也曾经觉得可笑,然而可笑这种情绪难道不可笑吗?
…………西陵神卫被击溃了。
桃山前坪上的第一道大阵显出了身形,那是一道柔润的清光。
那层柔润圆滑的清光,仿佛被某种力量顶住,在地面上三尺处生出一个突起,就像是有人用树枝在戳水面上的气泡。
那个突起越来越明显,直至最后啪的一声变成一个洞。
能捅破桃山大阵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很粗的铁棍。铁棍上面残留着烧融后的铁浆痕迹,看上去很丑陋,却给人一种异常坚硬,无法摧毁的感觉。
问题在于如此坚硬的铁棍,是被什么力量烧蚀成了这副模样?
那根铁棍生生地撬开了清光大阵,前坪外战场上的烟尘,便从铁棍捅破的洞里涌了进来,画面看上去异常神奇。
一个身影出现在烟尘中。
忽然间,一道飞剑自山下袭来。
这剑来自一位苍老的神官。
宁缺初入西陵神殿的时候,见过这名老神官,此人负责检查有没有修行者,拥有知命境的修为,然而此时却是在偷袭。
烟尘里那人没有转身,随意挥出手里的铁棍,不知为何,却正好击中那道悄无声息的道剑,只听得一声脆响,那道飞剑从中折断!
前坪下方那名知命境的老神官,吐血跌坐于地。
先前那名黑衣执事跪在裁决神辇之前,颤声禀报道:“那人闯进来了。”
人们望着那道渐渐敛没的烟尘,神情极为凝重,心情极为震撼。
这里的人都修行强者,来人境界再高也不会令他们动容,更何况那人用的明显是魔宗功法,魔宗已然凋蔽,只要不是二十三年蝉亲至,谁都不会畏惧,而如果来人是二十三年蝉,又怎会连场血战,如此辛苦?
但他们依然难以平静,依然震撼,甚至感到敬畏。
不是因为此人直闯桃山能够连破两道防线以及清光大阵,而是因为最开始此人所展现出来的境界修为虽然不错,但面对西陵神殿这样的庞然大物依然远远不够,所以在山下便陷入苦战,然而谁都想不到,此人竟是在连番血战里不停领悟,境界不断提升,直到最后来到桃山前坪时,竟拥有了如此威势!
佛宗讲究顿悟,魔宗讲究以战养战,然而从开始到结束,这数场战斗的时间如此短暂,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书院大师兄朝闻道而暮知命的传说,修行界何时出现过如此令人震骇的事情?那个人究竟是谁?
陈皮皮看着烟尘里的那个身影,颤抖的愈发厉害,碗里的清水都洒了出来,把刚刚干的衣襟再次打湿。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为什么要唱歌,那歌声不仅要为她提供勇气,也是在给自己提供信心。
她用歌声告诉他,我已经来了,你再坚持一会。
人群中,宁缺低头望向自己脚下的泥土,沉默不语。神辇里,叶红鱼静思片刻,伸出右手,握住身旁的本命道剑。
烟尘渐敛,一个娇小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在身后轻轻地摆荡。
她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已经被无数道剑锋割破,绽着破烂的边角。
她身上有很多道伤口,不停地向地面淌着血。
她叫唐小棠。
她从长安城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而来。
她狼狈不堪,却威风凛凛。
她看着巨辇里的西陵掌教,问道:“谁敢说我书院无人?”
她望向祭坛前的南海少女,问道:“谁敢抢我的男人?”
第四十八章你想战,那便战(上)
陈皮皮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控制住颤抖的右手,没让碗里的清水全部洒光,他看着满身风尘的唐小棠,说道:“你来了。”
不是疑问句而陈述句,因为不需要确认,他听到了她清美的歌声,看到了她的身影,他虽然不想她来,但她已经来了。
“是啊。”
唐小棠隔着前坪上的人群,看着祭坛上的陈皮皮,说道:“那你跟我走吗?”
陈皮皮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能带我走,我当然跟你走。”
唐小棠说了声好,向白石祭坛走去,随着脚步前行,她身上的血水嘀嗒落下,人群渐分,无论是西陵神官还是黑衣执事,竟是无人敢拦。
她走到祭坛前。
陈皮皮把手里的水碗递到她身前,说道:“渴了不?先喝口水。”
碗里还剩着小半碗清水,唐小棠接过来一饮而尽,如饮烈酒。
南海少女小渔也站在祭坛前,看着这番递水饮水的画面,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因为她确认了表哥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
这个女人是为了自己的男人来的,她觉得很愤怒,很生气也很伤心,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在祭坛前是多余的那个人,无论陈皮皮还是唐小棠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她是很骄傲的人,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修道天才,除了自幼指腹为婚的表哥,没有别的同龄人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无论是传说中的三痴还是书院里的那些家伙,所以她想要击败书痴来为自己正名,先前又向叶红鱼发出挑战。
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不要说叶红鱼,就连这个女人先前闯山时所展现出来的意志与精神,都令她自愧不如。
此时站在祭坛前,她所有的骄傲都被击的粉碎,不仅仅是因为面对那个拿着铁棍的少女时产生的自卑,更因为表哥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水,表哥和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寻常,就像已经在一起了数十年。
…………小渔的感受没有出错。
此时在陈皮皮和唐小棠的眼里,确实没有别人存在的空间,甚至连身外的世界都已经消失,眼眸里只有彼此的身影,或者说还有小半碗清水。
直到一道雷般的声音在桃山前坪响起。
巨辇间光芒万丈,西陵掌教大人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他看着祭坛前的唐小棠身体微微前倾,便如重山将倾。
“你是何人?与林雾那孽贼有何关系?””我是唐小棠,顺着读倒着读都是唐小棠的唐小棠。”
唐小棠把水碗递回陈皮皮,看着辇内的掌教说道:“余帘是我的师父,我来桃山接我男人离开,你不要拦我。”
听着此言,掌教大笑说道:“真是可笑。”
唐小棠没有笑,手里握着铁棍看着巨辇。
她连破三关闯入桃山前坪,受了不轻的伤,浑身血土,但她的神情以及说话时的语气,却依然是那般骄傲而肯定。
那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可爱的执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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