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将夜(猫腻)-第30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起身相让,先前见过的那名女孩端着一个饭碗走了过来,这个碗相对比较完整,瓷还带着颜色,里面盛着大白米饭,饭上盖着青菜,甚至还能看到两块油渣。
那几个应该是她弟弟的小男孩儿,兴奋地跟着她身后,不时抬起手臂擦一擦鼻涕,应该是正在想着呆会儿应该能从那个饭碗里抢几口。
宁缺想了想,跟了上去。
在这片破落坊市的最深处,有一间最破落的房子,女孩带着弟弟们来到房前,才发现房前已经围满了像他们一样的孩子,手上都端着饭碗。
弟弟踮起脚尖,看着别家孩子手里端着的饭碗,转身对她喊道:“姐,郑丽丽家居然做的红烧肉!做的红烧肉啊!”
小男孩的表情异常夸张,手舞足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完全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女孩听着弟弟的回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着一名衣着相对稍好些的同龄女孩,大声说道:“今天轮到我家做饭!”
然后她望向破屋前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瞪圆眼睛说道:“轮到我家就是我家,谁要敢和我抢,我夜里就去把他家房子给烧了!”
端着饭碗来送饭的孩子有十几名,有些年龄明显要比她大,听着这话,却是面露惧色,下意识里往后退了退。
那名和她同龄的女孩却不怕她,还往前迎了两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饭碗里搁着五块厚厚油油的红烧肉,所以她脸上泛着骄傲光泽,就像红烧肉一样,说道:“就你家这几根烂菜叶子,怎么能让老师吃饱?老师不吃饱了,怎么有精神教我们?”
女孩的弟弟在旁边轻声说道:“是哩,姐姐,不如就让老师吃红烧肉,咱们把这碗白米饭分了好不好?”
女孩一拐肘把小男孩挤开,走到那名端着红烧肉的女孩身前。
她平素最看不惯这个仗着七姐嫁给米铺伙计便骄傲无比的同伴,此时看着她头上扎着的廉价花带,更是好生恼怒,说道:“郑丽丽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这是给老师送饭还是要勾引男人?”
郑丽丽被气的小脸通红,又不擅长对骂,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却害怕碗里的红烧肉落到地上,不敢出手去撕女孩的嘴。
女孩看着她冷哼一声,仰起头挺起明显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胸脯,就像得胜的母鸡那般,端着青菜饭向破屋走去。走到破屋前,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恭顺,轻声说道:“老师,饭来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破屋的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那声音给人一种感觉,门板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
一名男子从破屋里走了出来。
男子眉眼清晰至极,穿着件无领的薄布衫,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梳了个道髻,上面插了根筷子,神情宁静而自然。
他看着屋外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看着孩子们脸上盼望的神情,忍不住微涩一笑,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父母,事先便说好一家家轮着吃,如果你们还是要坚持如此,那我只好离开这里。”
听男子说要离开这里,那些孩子们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事情,赶紧把先前高高举着的饭碗收回怀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很自然地,所有孩子都望向了郑丽丽,因为她家送来的饭上面……有红烧肉。
那男子微微一笑,从门前女孩手中接过青菜饭,在废砖隔出来的窗边拿起筷子,蹲在门口便开始吃饭。
女孩得意地站在他身旁,小手背在身后,模样骄傲极了。
那名男子看着孩子们还不肯回家,苦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自已碗里的饭菜赶紧吃了,再过会儿就要开始上课了。”
听着这话,孩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发出一阵欢呼,要知道他们手里的饭要比平时吃的好太多,他们早就馋了半天。
只有郑丽丽没有吃自已碗里的饭,她走到那男子身前,泪眼婆娑看着他,说道:“老师,你就吃块肉吧,你就吃块吧。”
那男子无奈一笑,伸筷在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郑丽丽顿时破涕为笑,端着饭碗向家里跑,她家还有一个弟弟,像红烧肉这么好的吃食,她可不敢自已偷偷吃了。
男子微笑说道:“还有一会儿就要上课了。”
“可不会忘哩。”郑丽丽笑着说道,蹦蹦跳跳地走了,发间扎着的红色发带,一甩一甩地好生可爱。
站在男子身后那名女孩攥着衣角,撅着嘴,有些羡慕,但她去集市上逛的时候见过,那条红色发带要两文钱,可不是她能买得起的。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老师偷偷给你买。”
女孩开心地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宁缺站在人群外。
他看着那间破屋,看着这些来送饭的孩子,看着从破屋里走出的那个男子,心中生出无比震惊的情绪。
他见过这名男子,其时呼兰海寒风呼啸,无数强者云集,即便是大师兄,都不能完全掩去这名男子的光彩。
这名男子无论是出现在西陵神殿或是魔宗山门,俗世皇宫或是烂柯古寺,都是那样的骄傲,因为他是道门天下行走叶苏。
然而现在藏身于临康东城破落屋宅里的他,却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普通,仿佛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多个年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便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暴戾的喝骂声和鞭声。
一名神官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走到了旧屋前。神官看着捧着饭碗的叶苏,寒声质问道:“谁准你在这里授课的?”
第十六章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上)
那名神官肥头大耳,穿着丝绸制成的神袍,说话的时候,手指微翘掩在鼻前,明显很不适应街巷里的污水臭味。
叶苏说道:“临康城里授课需要批准吗?”
神官寒声说道:“你要教这些孩子劳作,没有人会理会你,但据说,你每天授课的最后,都会讲一段昊天教义?”
叶苏说道:“不错。”
神官看着他厉声斥道:“非神官妄解教义,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叶苏想了想,把手里的饭碗搁到窗台上,说道:“您若要问我的罪,我随您去。”
神官看着他脸上的宁静神情,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因为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痛哭流涕的悔罪者,他习惯从那种救赎者的角色里获得快感,所以他觉得很愤怒,从护卫手里接过鞭子,便向叶苏的脸上抽了下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即便是那些抱着饭碗的孩子对老师非常敬爱,此时也只敢瑟瑟地站在一旁,因为他是代表昊天意志的神官。
宁缺站在人群外,看着这名低级神官因为这样的原因,便要教训叶苏,自然觉得有些可笑,心想这真是在找死。
然而当皮鞭破风抽出,叶苏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低着头站在破屋前,似乎正在等待皮鞭在自已脸上留下血印。
宁缺这才想起,在青峡之战里,叶苏败在二师兄剑下,雪山气海尽毁,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废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背着木剑、骄傲行走于世间的道门强者。
现在的他,没有办法躲过这记皮鞭,那么自然也无法躲过稍后可能落下的很多记皮鞭,一代道门奇才,或许便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庸人的手中。
宁缺不准备出手,因为他没有出手的道理。
虽然像叶苏这样的人物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死去,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不愿意因为对方而暴露自已的行踪。而当他看到人群那个抱着剑的瞎子,便知道憾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皮鞭在污浊的空气中寸寸断裂,落在破屋前的污水里,那名神官有些惘然地看着自已右手里的鞭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右手的五根手指也断了,鞭柄落下,鲜血淌流,白森森的骨头截面,就像五个白漆涂成的句号宣告了他的结局。
神官脸色苍白,看着自已的右手,看着手间淌下的血,痛的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呼痛的声音。
他不是那种虔心向道,道心坚毅的人,之所以能够忍住断指的痛苦,是因为他像宁缺一样,也看到了人群外那名抱着剑的瞎子。
从看到瞎子的那一眼起,神官便知道皮鞭为何会断裂,自已的手指为何会离开身体,也知道如果自已不想脑袋也掉下来,那便必须忍着。
西陵神殿在唐国之外的任何国度,都拥有无比尊崇的地位,一般的王公贵族都不敢得罪低级的神官,然而在南晋这个国家却有一个地方,西陵神殿都必须保持尊重,低级神官在那些人的眼里和猪狗也差不多。
那里是剑阁。
神官不敢在皮屋前再做片刻停留,带着十几名护卫,低着头向街巷外走去,当他走过那名抱剑瞎子身前时,更是恨不得把头藏进裤裆里。
传闻中,南晋皇帝陛下就是死在这个瞎子的剑下,他不认为自已和这些护卫的命加在一起有陛下的生命贵重。
…………柳亦青走到破屋前,以晚辈的身份,对着叶苏行礼。他如今已经是知命境的强者,叶苏只是个雪山气海被废的普通人,但他的礼数依然是那样恭谨。
“家师再请您入阁静修。”柳亦青温和说道:“您乃明珠,何必蒙尘?家师以为,世间总有那些愚昧狂妄之辈,想要做些可笑的事情。”
叶苏看着身前这名盲剑客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剑阁第三次派人来请自已,他也知道柳白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道门和书院两败俱伤,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藏了无数年的知守观,不再是所有人都膜拜敬畏的不可知之地。无论修行界还是西陵神殿内部,都有不少人想要通过杀死或欺凌他,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力量或者说自我认可。
他看着柳亦青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还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那些人,不可能走的太远,既然如此,便不需要理会。”
柳亦青说道:“先生居陋巷,安全如何保证?”
叶苏说道:“这片街巷里生活着很多普通人,我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活着,如果不能那大概便是昊天的意思,代我感谢令师好意。”
柳亦青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境界尽毁,辞锋不似往年傲然,但叶苏终究还是叶苏。
…………柳亦剑以剑为杖离开,破屋前回复清静,那些孩子们望向叶苏的眼神变得越来热烈。他们在这片街巷见惯了流血冲突,所以对落在污水里的那五根手指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但却明白老师果然不是普通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终究是有道理的,不然桑桑怎会成为现在的桑桑,破屋前的孩子们用市井里的智慧,看出了叶苏的不凡,没有被吓走,反而拿出了稚拙的小市民的可爱,缠在他的身旁。
对于身旁的热闹,叶苏不以为意,待孩子们吃完饭后,他从破屋里取出一块小黑板,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场间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
宁缺站在外围,听着叶苏平静而温和的声音,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对孩子们讲解问题,忽然觉得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叶苏授课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和修行没有任何关系,最开始的时候,是在讲一种头花的编织方式,接下来又开始画图,教那些男孩子做木工活,直到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讲了一段简单的教义。
宁缺有些想不明白。
暮色渐至,街巷深处传来家长们喊孩子的声音,穷困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饭的时间总是会稍早些,如果饿了好上床直接睡觉忍着。
叶苏挥挥手,示意今天的授课到此结束,夹着小黑板走进了破屋。孩子们恭敬地向破屋行,然后叽叽喳喳吵闹着散去。
宁缺走到破屋前,看着那扇连风都拦不住的木门,沉默不语。
按道理来说,他本不应该走进去,然而此番重蹈红尘,觅的便是机缘,在这临康城污水横流的街巷里,忽然见到叶苏,这便是机缘。他本是往西陵赴死而去,在死前见到他,更是大机缘,而且他相信自已现在可以随时杀死对方。
他向前走了两步,举手敲了敲门。
“请进。”叶苏在破屋里说道。
宁缺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缸,屋顶的毡皮破了很多洞,暮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叶苏看见是他,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说道:“随意逛逛,却没想到能遇见你。”
叶苏请他在床上坐下,说道:“遇见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随意发生的。”
宁缺说道:“谁能想到你现在藏身陋巷做教书先生。”
叶苏从缸里盛了一碗水,递给他,说道:“青峡一战后,我先去了宋国,然后来到这里,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宁缺接过水碗,道了声谢,问道:“传闻中勘破生死关的那次游历?”
叶苏微笑说道:“生死这种事情,只要你去看,便无法看破,当年的那些骄傲,现在看起来,其实真的有些可笑。”
宁缺现在的境界,并不足以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隐约感觉到,叶苏虽然境界尽毁,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已经超越了当年。
叶苏问道:“你来南晋何事?”
宁缺说道:“只是过路,我准备去西陵神殿一趟。”
青峡一战后,叶苏成了废人,不再是修行者,自然也不关心修行界的事情,他不知道西陵神殿要开光明祭,也不怎么关心。
宁缺想着先前见到他授课时的画面,不解问道:“以您的境界学识,只要愿意,最多花上数年时间,无论想教出南晋科举状元还是修行强者,都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先前却讲的是那些内容?”
叶苏说道:“想要修道,需要天资,临康城里有这种天份的学生并不多,即便有,想必早就进了剑阁,至于我为何会教那些孩子编头花做木工,那是因为这些技能可以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到钱,然后可以多吃几碗饭。”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两个字:“佩服。”
叶苏说道:“如果要说佩服,不如佩服你大师兄,他多年前便在市井里教过书,我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新鲜。”
宁缺说道:“师兄本就是那样的人,您却是半途上路,所以更值得佩服。”
叶苏说道:“我在长安城小道观里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那种市井之中自有真义的感受,现在也是在寻求自我的平静,哪里值得佩服?”
听着市井之中自有真义这句话,宁缺端着水碗的手微微一僵,他看着叶苏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您能教我这些吗?”
第十七章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下)
破屋内暮色愈浓,叶苏看着他微笑说道:“我当年在你师兄处学了些,教还给你也是应该,只是要收学费。你想学些什么?”
宁缺看着手里的水碗,看着碗中像酒一样的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讲述从去年秋天起发生的那些故事。
长安城墙上的薄雪落下如幕,观主入城遇着千万刀,天空里的雪开始燃烧,烧出一片湛湛青天,他在那片青天上写了一个字。
叶苏现在是普通人,不在修行界里行走,不知道很多事情,但观主入长安一事,剑阁方面早就已经通传了他。
“既然你能写出那个字,在城内你便无敌,即便是老师也败在你的刀下,可如果来到城外,老师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宁缺承认,说道:“我想知道怎样在长安城外也同样强大。”
叶苏说道:“你是第一个写出那个字的神符师,颜瑟没有做到,无数前辈都没有做到,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教你,我更没有资格。”
宁缺说道:“怎样能够集合更多人的意志?”
叶苏说道:“最常见的手段或者说表现方式,自然是信仰二字。”
宁缺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我不想走道门的旧路。”
叶苏说道:“所以你冒着极大风险出了长安,重蹈红尘,在人间游历,这依然走的是我当年想勘破生死时的旧路。”
宁缺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
“当日你师兄坐在潭边看书,根本就没看我的剑,我才明白看破仍然需要去看,有个看字便落了下乘。后来我在小道观里静修,看观塌檐破,我才明白破而复立的道理,最终明白生死循环是为自然。”
叶苏回想着荒原雪峰上的那一剑,潭畔的那名书生,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此我才能在青峡前接下君陌的那一剑。”
宁缺问道:“这些和我现在的困惑有什么关联?”
叶苏说道:“你写的是没有人写出过的字,你走的是没前行者的路,我说过没有人能够教你,我所能做的,便是把自已修行感悟的历程,摊开来给你看,揉碎了你让触摸,你能从中体悟到什么,不由我决定。”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请继续。”
叶苏说道:“当年周游诸国勘破生死的那场试炼,我依然是以旁观者的心态看人间的百态,然而如今变成废人,重新回到人间,来到临康城的这片破烂街巷里,我才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宁缺想着自已在长安城墙上看街巷如线,百姓如蚁,在大泽客船上看舱内麻木的旅客时的心情,才发现原来自已还是没有摆脱旁观者的立场。
叶苏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不想走道门的旧路,是因为你本能里厌恶宗教这种存在,然而你忘了宗教确实是信仰,但信仰并不见得全部是宗教,至少不会都是像昊天道门这样的宗教。”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认可这种说法。”
“你应该很清楚,除了道门里的那些神术强者,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难保证自已的心意澄静,换句话说,越强大的人越难有信仰。信仰这种事情,并不在天穹之上,只在尘埃卑微处,说的更简单一些,信仰就是普通人最不可动摇的想法和渴望,你如果要用信仰来集合人们的意志,便首先需要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叶苏说道:“我如今雪山气海俱废,变成了真正的普通人,没有能力再去思考高妙的道理,却反而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了解普通人的想法,比如这片街区里孩子们的信仰,不过便是吃饭二字。”
宁缺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些画面,点了点头。
叶苏看着他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宁缺先前见着他吃了一大碗青菜饭,说道:“一顿不吃无所谓。”
叶苏说道:“看,这就是你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宁缺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家里有面条没有?”
破屋里真正的家徒四壁,虽有旧锅老灶,但想找些米面,却极困难,好在叶苏如今在街巷里很受人尊敬,不多时便有人端了碗素面。
宁缺连汤带面全部吃完,把碗筷搁到窗沿上,忽然想着一事,问道:“既然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何你要那些孩子送饭?”
叶苏的回答很简单,很有说服力:“我不会做饭。”
宁缺无法反对这个解释,又问道:“先前在前面那条巷子口,看见那些妇人洗衣服没用皂粉,想来是生活拮据,为何连洗衣棰都不怎么用。”
叶苏的解释依然很有说服力:“洗衣棰确实能把衣服洗的更干净些,但她们家里的衣裳用的布料并不好,这般洗几次便有可能坏了。”
宁缺说道:“这里的人们活的果然很艰难,难道非要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才能体会到你想要体会的那些感受?会不会太自虐了些?”
“我在这方面的感悟学习,也是刚刚开始,无法给你直接的答案或者明确的指向,只能说出自已的一些隐约判断,供你参详。”
叶苏说道:“我们先前说过,信仰可以用来凝聚人群的意志,这句话其实反过来说也没有问题,人类最强烈最统一的意志,必然会变成信仰,那么我们其实只需要知道人们究竟最想要什么。”
“人类很擅于隐藏自已真实情感,因为袒露有时候就像卸甲一般,意味着危险。在寻常的日子里,温暖而舒适的环境中,你很难发现他们真实的渴望与想法,你问他们想要什么,很难得到答案。只有在绝望的生命时间段里,在极致的事情背景前,那些答案才会自已跳出来,显得无比清晰,无论此前他们是麻木还是市侩,他们的行为总是那样的诚实。”
宁缺想着长安城里民众在那个风雪天里的勇敢,若有所思。
叶苏继续说道:“你先前那句话错了,不是非要在艰难的环境里才能感悟到这些,而是艰难本就是人间的常态。我不去长安却来到临康,便是因为唐人活的太过自由美好,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的待遇。”
“在临康城里,我看到过最豪奢的贵族,见过最贫贱的市民,见过最嚣张的神官,也见过最卑苦的奴隶。富贵与贫穷仿佛与生俱来,无法改变,这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事情无法改变?”
暮光顺着破屋篷顶的洞洒进屋内,仿佛在叶苏身上镀上了一层红暖的光泽,没有神圣的感觉,却是那样的令人亲近。
他静静看着宁缺说道:“昊天教义里说每个人都有罪,需要忏悔,才能得到昊天的拯救,死后进入光明的神国。可在进入神国之前的数十年漫漫人生路里,难道信徒就要承受无望的贫穷折磨?”
“我没有去过昊天神国,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如教典中描述的那样美好,但我知道神国之下的人间并不美好。那么如果昊天悲悯的目光暂时没有落在人间的时候,或者说它在考验人间的时候,昊天信徒应该做些什么?像过去无数年间那样,对着西陵神殿叩拜敬奉,然后麻木悲苦地等待最后的拯救?每个人都有罪,信徒们的罪究竟是什么?对物欲的贪婪?对财富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因为这些而无法获得安宁的心?”
“这些都是人类难以摆脱的欲望,如果这些都是罪,那么便是无法彻底抹灭的原罪。对于这些罪,佛宗要求静心冥想,走的是遏止欲望的道路,道门则是以信徒对昊天的信仰为根基,要求信徒把这些欲望转换成奉献,中间的桥梁便是信仰,只有书院对这些罪从来不予束缚。”
叶苏说道:“这些都有道理,又都有缺憾。佛宗不看现世,只把希望寄在来世,道门不看现实,只把希望寄在神国,书院定下唐律,却依然是引领者的角色,对个人自身的素养要求太高。我这些天始终在想,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让这个充满原罪的人间变得更好一些。”
宁缺看着他,问道:“什么方法?”
叶苏说道:“昊天将拯救我们于生命结束的时刻,那在生命延续的阶段,谁来拯救我们?我们必须自已拯救自已。”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所以你教那些孩子。”
叶苏说道:“这只是开始。”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按照教义,只有昊天才有资格拯救世人,你现在的想法和行为,已经可以被昊天认为是亵渎。”
叶苏说道:“昊天爱世人,怎能不允世人自救?”
宁缺看着暮光里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如果此人真的传道成功,或许这片充满污水垃圾的街区,将来会成为昊天道教里的一处圣地,因为他必将成为圣人。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位曾经的道门行走,可能会被西陵神殿里的那些红衣神官绑上木架,然后烧成一具焦尸。
第十八章月缺
在市井里传道,这是叶苏自我的救赎,也将带领世人展开自我的救赎,对于这个世界已经维系无数万年的昊天教义来说,这个改变看似微小,实际上却是一次革命性的变化,对昊天的崇拜将会被新的教义所取代,对神国的向往将被对现世的爱所取代,这便是宁缺感到震撼的原因。
叶苏看着宁缺说道:“传道其实就凝聚民心、统一信仰的过程,具体怎样做,我也是在尝试当中,道门典籍里有更多的先例,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不妨去西陵神殿的书殿,那里有很多书。”
宁缺在临康城里住了下来,和叶苏互相探讨、彼此研习,接触的越多,他对叶苏越佩服,他发现这个住在破屋里的男人,仿佛就像是磨了无数把刀的磨刀石,表面是那样的温润,内在是那样的坚定,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粗砺,将教典里的那些经文磨成细粉,变成属于他自已的理念。
在这些日子的讨论里,叶苏始终没有对宁缺如何能写出那个字发表意见,如最开始那样,只是平静地讲述自已此生的学习所得和这些年游历诸国的感悟。叶苏博览群书,自幼便研习教典经论,宁缺等于系统地学习了一次道门理论,在讨论中,叶苏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如果昊天如夫子所言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客观冰冷的规则是通过什么方法拥有了生命以及力量?他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来自于民众的信仰,宁缺觉得这种假设很有道理,但想到隔上数万年便会出现一次的永夜,又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
除了讨论,叶苏每天照常给街巷里的孩子们上课,教木工活、编织活和酿酒方法,也会简单地讲些教典里的故事。
渐至盛夏,临康城大雨频繁,堆满了临时建筑和年久失修老房子的这片街区,在暴雨的袭击下,显得那样不堪一击,每天都有房子垮塌。
叶苏带着孩子们到处救人,帮着修理被雨水打坏的屋檐,甚至开始规划入冬后开始全面整修这片街区的排水系统。
因为剑阁弟子偶尔会来的缘故,宁缺很少走出破屋,自然也没有帮着做这些事情,他只是安静地观察整个过程,渐有所得。
最后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时间,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快要绝望的时候,雨忽然停上,天空骤然放晴。
雨水浸泡的街巷里响起无数欢呼声,叶苏背着药匣子,在各家之间来回,雨后蚊虫太多,疫病这种事情很令他警惕。
宁缺把床前承接雨水的三个破碗抽空,抬头看着篷顶破洞里的那轮太阳,默然想着你怎么忽然间就不哭了呢?
叶苏回到破屋的时候,已经很疲惫,把手里的那碗青菜饭递给宁缺,说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先吃吧。”
宁缺看着他苍白而瘦削的脸病,心想他现在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再这样坚持下去,只怕还没有成为圣人,便先变成了死人。
“不吃了。”他看着破屋顶上那片瓷蓝的天空,说道:“我得走了。”
叶苏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你确实应该离开了。”
宁缺回头望向他,微微皱眉。
叶苏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纠结,怜悯这种情绪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是美味的毒药,我也不会因为你要杀我,就对你生出什么恨意。”
宁缺想了会儿,说道:“我还是觉得杀了你太可惜。”
叶苏说道:“如果你离开长安城的消息,让我传出去,那么无论你再如何聪慧好学,最终也只能写出一个死字。”
宁缺说道:“我希望你能活着,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希望我活着。”
叶苏问道:“为何?”
宁缺说道:“你在做的事情以及将要做的事情,非常有意思,当然你以后会面临很困难的境遇,所以你应该需要我。”
叶苏没有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