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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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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白雾里书写,在落雪里书写,在渐渐积雪的地面上书写。
因为疲惫与紧张,他的手颤抖的越来越严重。
二字符的两个笔画,有时候会变得有些歪斜。
…………长安城的下了一场雪。
这是天启十八年的第一场雪,初雪。
黑夜渐退,晨光渐至。
城中的街道与檐瓦,都被白雪覆盖,好生洁净。
昨夜风从北方来,城南安静。
因为没有寒风的干扰,南面的城墙上覆着浅浅的一层薄雪。
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白色的幕布。
忽然间。
城墙薄雪间,出现了一只脚印。
此处距离地面约有数十丈,苍鹰能筑巢,人不能至。
但却多了一只脚印。
瞬间后。
数百丈外的城墙薄雪间,又多出了一只脚印。
紧接着,有一双脚印出现在其后。
这两个脚印分别属于两个人。
熬冬的老鹰,被城墙上的脚步声惊醒。
它警惕地望向遥远的空中。
明明那两个人的脚印在城墙之上。
它却望向空中。
一望无尽的长安城墙上。
那两个人的脚印不时前后出现。
看不见人。
只能看见脚印。
仿佛仙人在人间留下的痕迹。
脚印渐至南门。
轻扬的雪花里,出现一抹青衣。
知守观观主在南门外,显现身形。
一柄道剑,负在他的身后。
七日不眠,在山河间纵横无数万里,他依然神清气朗。
雪中忽然出现一根木棍。
木棍很短。
很硬。
木棍砸向观主的后脑。
观主挥剑。
剑与木棍相遇。
迸发出一声巨响。
响声悠扬宏亮。
黄钟大吕。
长安城醒来。
城内钟声大动。
不知是被钟声震动。
还是被剑与木棍的撞击震动。
还是被那个人所震动。
十余里长的南城墙上覆着的薄雪,簌簌落下。
露出黑色的城墙颜色。
城墙之下积了很多的雪。
如同落下的幕布,堆积在了一处。
第一百五十五章袖卷风雪入城去
雪如大幕落下,落在城墙根下,在南门前垒出一道约半人高的雪线,一名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沉默站在雪线之前。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棉袄,只不过现在棉袄上全部是被剑割开出来的口子,数百朵棉花从里面挤出来,在雪风里微微颤抖着。
数日来流的血,有的已经被山河间的风吹走,更多的则是凝结在绽开的棉花上,显得乌黑难看至极,再加上手中的木棍被砍出了很多道浅浅的剑痕,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恶狗追了很多天的乞丐。
只不过此时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但他神情依旧宁静,依然给人一种由内至外非常干净的感觉,就如此时缓缓飘落的初雪。
他看着观主说道:“长安城是书院选择的最后决战地。”
观主看着他,说道:“我首先选择了这里。”
大师兄请教道:“为什么?”
观主说道:“因为这座城现在已经拦不住我。”
大师兄问道:“那为何您现在才来?”
“因为直到此时,这座城才拦不住我。”
观主手握道剑,看着面前这座雄城,说道:“你们书院在等,我也在等,你们在等这座城恢复,我则是在等这座城衰弱。”
大师兄说道:“看来是您等到了您想要的结果。”
观主说道:“对于这个结果不需要感到意外。我为了破这座阵,准备了很多年时间,夫子离开人间,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进程。”
“无论顺之逆之,天意总是难违。”
他看着雪线之前的大师兄,说道:“这道雪线拦不住我,书院也拦不住我,杀死你,然后毁了惊神阵,一切便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长安城走去。
南门外的官道地面上覆着一层浅浅的雪,当观主的右脚刚刚落到地面,甚至还没有在浅雪上留下痕迹的的时候,他便停下。
他只走了一步,更准确来说他只走了半步。
观主低头望向地面。
他穿着布鞋。
布鞋的旁边有一颗很小的石子。
他看着那颗石子微微皱眉。
然后他收回右脚,重新站回原先的地方。
观主向四周望去,注意到长安城南门四周,不知何时多出了千百块石头,那些石头或大或小,或棱角锋利,或浑圆如卵。
但无论是何等形状的石块,都在散发着一股极为强烈的倔强不平之意,那股气息显得那样的沉默而不甘,直似要充斥整片天地。
那道气息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沉默而坚定,以至于长安城南的天地气息里,都被硬生生塞进了无数的障碍,呼吸都无法畅快。
因为这些石头的存在,天地之间自然存在的那些冥渺的通道,都像呼吸一般变得无法畅通,换句话说,在这片石头的世界里没有无距。
初雪落了一夜,长安城南的数千块石头,看上去就像是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那些大石头则像是北方的雪原巨狼,肃杀之意十足。
观主看着这些石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去过荒原上的大明湖,而且不止一次,自然知道块垒。
用块垒来破除无距,书院行事果然有意思。
然则他哪里会惧?
他没有向前踏步。
他静静站在这些石头里,等着书院的下一步。
大师兄向前走了一步,便在微雪间消失。
观主知道他没有进入无距,而是块垒隔绝了光线,隔绝了视线。
在这片嶙峋石阵里,彼此都看不到彼此,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书院向自已发出攻击。
雪依然在缓慢地飘落,微渺清美,只是快落到地面时,便忽然消失,然后在数丈外,或者数十丈外落下,感觉非常诡异。
有一片薄雪顺着黑色的城墙落下,便落在了城外的观主身上。
随着这片雪落下的,还有一根短木棍。
木棍破风无声,就连天地间那些阻塞难受的气息,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循着自然里风雪的流动,无迹可循而至。
观主的眼眸微亮。
这记木棍看似简单寻常,在他看来,却要比块垒大阵更令人惊艳——数日之前才学会打架,如今居然能够施展出如此境界。
论到学习的速度,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和此人相提并论?
观主举剑迎向身前的风雪,心想如果夫子登天再晚上十余年,以这种恐怖的学习速度,只怕自已再难像现在这般压制对方。
道剑破风刺雪而去,便在看似空无一物的落雪间,点中那根木棍。
这是来到长安城后,剑与棍的第二次相遇。
与第一次相遇时,满城落雪如幕的震撼画面截然不同,这一次剑与棍的相遇,显得那般的宁静温柔,就像是初雪落进湖面,将融未融。
南门前的千百块石头,散发着嶙峋生硬的气息,而当剑棍相遇之时,一道极清柔的气息,瞬间把块垒阵的气息冲淡。
剑棍相遇在空中,相遇在一个点,静止不动,在那个点周遭的数丈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静止,无论是风还是雪。
雪花不再落下,静止在空中,画面显得格外诡异——然后那些雪花片片破碎,从边缘开始碎起,直至雪花中心,碎成最细微的粉末。
如粉般的碎雪,纷纷扬扬落下,洒在观主和大师兄的身上。
大师兄的棉袄上又多出了无数道裂口,鲜血再次流出。
有风雪自地面起,在大他的身周吹拂,如同一双无形之翅,推动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如流雪骤退,退出块垒,进入长安城内。
观主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城南有块垒,眼中无距却有距。
这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对对方的影响更大。
但既然书院想到破除无距的方法,那么必然还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他任由粉雪临身,准备迎接书院的下一个动作。
然而书院什么都没有做,直接退入长安城内。
既然如此,他便要进长安城。
要进长安城,需要先破身前这片嶙峋乱石。
观主挥袖,卷起千层雪,又如流云。
官道旁,一块重数万斤的巨石,随袖风而起,远远落在极远处的田野里。
他再次挥袖,又有巨石飞起。
他举步向城门走去。
一路行走,一路卷袖如云,一路石飞阵摧。
何以浇块垒?
当年轲浩然入魔宗山门,以剑破之。
他则是以袖卷之。
这不代表现在的观主比当年的轲浩然强,最重要的是,城南的块垒大阵,远不如大明湖底的块垒大阵强大。
他是道门领袖,对魔宗的研究非常深,他知道真正的块垒,必然是全部由顽劣不堪的石头组成的世界,城南虽然有千百顽石,但却不是一个世界。
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便有空间。
有空间,便能行走,便能有更多的空间。
城外落石声声,风雪渐骤,青衣渐近。
城墙上,莫山山鬓间夹着雪花,唇角溢着鲜血,脸色微白。
观主随意挥袖,闲庭信步,块垒阵破。
…………走进南门,便走进了长安城。
朱雀大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安静无比,只有雪在不停落着。
观主行走在笔直的朱雀大道上,神情悠闲。
他看着道旁的建筑,看着街道中央没有被积雪完全掩住的雕刻,看着那些黑色的檐角,积雪的旧瓦,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
“原来长安城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还是孩童的时候,他曾经随家中长辈来过一次长安城,只是年月太过久远,他早已没有了对这座城的具体记忆。
后来他开始修道,便再也没有来过长安城。
因为他一朝修道,便很强大,在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长安城不会允许他进来,更关键的是,夫子一直在长安城南的书院里。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无论修道,男女,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是如此。
所以他很喜欢长安城。
遗憾的是,这座城不是他的,所以他只好把这座城毁了。
他想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他想毁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今天他终于走进了这座城。
不免有所感慨。
他抬头望向不停落雪的天空,说道:“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幕画面,会不会后悔离开这个人间太早了些?”
便在这时,朱雀大道上忽然响起蝉鸣。
从高空落入城中的雪花,仿佛也多了一层明亮,变成了薄薄的蝉翼。
时已入冬,初雪已至,哪里来的蝉?
观主微微偏头,侧耳相听,眼中终于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确认块垒拦不住自已,便当机立断放弃,让书院撤入长安城内,利用这座城本身的力量,能够做出这种决断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长安城里肯定有些很有意思的人在等着自已。
但他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有意思。
原来这才是书院最后的底气。
“西方有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观主看着长街那头的风雪,平静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雪云渐厚,遮蔽天光,寒蝉凄切,响彻长安城。
一名小姑娘从风雪里走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观主无量
如观主这种层次,虽不能掐指便知未来,但心意微动便知吉凶,普通意义上的偷袭没有意义,除非宁缺手中还握着铁弓。
余帘没有隐藏踪迹,就这样从风雪中走了出来。
“在这座城里,无法与昊天沟通。”
她看着观主说道,然后把双手伸到空中——二十三年蝉大成,一双小手稚嫩幼美,在风雪中就像是两片稍大些的雪花。
随着这个动作,满天雪花骤然一静,然而继续下落,只是不再轻扬微飘,每片雪花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破风而舞。
片片雪花高速震动,发出低沉而密集的声音,就像是无数只蝉在同时振翅。街道旁的屋檐上有片黄叶,被风卷起至雪空之中,瞬间被撕成碎絮。
“没想到你已经通了天魔境,成了魔宗百年来第一个破五境之人,要知道莲生都无法破除心劫,至死不敢踏出那一步。”
“林雾,你果然不凡。”
观主抬头望向天空,看着自天而降的亿万朵雪花,想着那人,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任何能把二十三年蝉收为弟子的人都值得佩服。
“好在我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让这座城终于有了一道缝隙。”
他感慨说道,然后向空中伸出手掌。
他的掌心向天,仿佛是要承接那些纷纷落下的雪花。
然而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道磅礴的力量。
厚实的雪云覆盖着长安城。
那道磅礴的力量来自天穹,来自云层后方的太阳。
非人间的力量降临人间,惊神阵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数十道极为雄浑苍劲的气息,自长安城街巷之间生出,灌入雪云之中。
然而惊神阵受损,朱雀大街上的天地气息流转有些凝滞缓慢。
那道磅礴的力量落在了长安城上。
天穹里厚实的雪云瞬间被撕开一道笔直的裂缝。
雪云裂缝的下方,便是笔直的长街。
此时站在朱雀大街上向天空望去,便能看到一幕神奇的画面,覆盖苍穹的雪云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缝中是湛蓝的青天。
清丽的阳光从青天洒落,照耀在长街上,把街道上的建筑与雪花照耀的清晰无比,甚至还涂抹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满天雪花都变成了金色,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云层间渗落的阳光和那道磅礴的力量,便要落到观主的身上。
这就是五境之上的力量。
这就是真正的道门神术:天启。
…………余帘站在风雪里,黑色的马尾辫轻轻摇摆。
她觉得雪花有些微寒。
她也已经逾过五境那道门槛,她见过熊初墨使用天启神术。
但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施出五境以上的手段,仿佛信手拈来一片雪花那么简单。
她看着雪街对面那个犹自感慨的道门第一人,忽然低头。
她看着鞋前的积雪,开始用自已的目光写字。
她写的非常专注。
夫子让她写字写了很多年,写的便是自已的世界。
雪地上出现第一道笔画,她自已的世界便出现在雪街之上。
满天雪花狂舞而起,边缘与空气高速摩擦。
蝉鸣之声愈发高亢。
亿万片雪花变成了透明的翼,振而疾飞,瞬间覆盖了朱雀大道的上空。
从云层裂缝里洒落的清光,落在这些如翼般的雪花上,开始向着四周折射,长安城的空中仿佛多了无数片金叶子。
一道极淡却极强大的气息,随着雪花的飞舞,笼罩了整条雪街,在昊天的世界里,割据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没有一片雪花落下,没有一丝阳光落下。
雪花也不再融化。
雪街回复寒冷清幽。
清影笼罩着观主的身体。
…………观主静静看着那个风雪中的小姑娘。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她的真实境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举起右手遥遥指向雪街那头的她,四指渐屈。
然而他的食指还没有来得及点出,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道极暴烈的呼啸声。
那是某种圆形物事与空气高速摩擦所产生的声音。
有一物自长安城北呼啸而至,高速旋转,破风震雪,势不可挡。
万雁塔在城北,破空而来的是一串佛珠。
黄杨大师的佛珠。
佛珠在风雪中高速旋转,隐隐可见上面还有血迹,应该是大师的心血。
很多年前,黄杨在西荒深处开悟,起因便是同伴的血,滚烫的血。
所以染着他心血的这串佛珠也很烫。
烫到燃烧起来。
一道极慈悲却又极暴烈的火性,随着佛珠的旋转,向着周遭的风雪不停喷吐,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被燃烧起来。
雪花触着佛珠,没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变成虚无。
黄杨大师是佛宗大德,世间有数的强者,而且这串佛珠上染着他的心血,焚心以火,对于道门强者最脆弱的道心威胁极大。
朱雀大道上空出现一道火线,风雪骤惧。
呼啸破空,然后骤静。
燃烧的佛珠,套在了观主的手腕上。
余帘抬头,清稚的眼眸深处有雪花飘落,她身上的院服轻飘。
雪街上的天地气息发生了一丝颤动,某人也即将出现。
此时观主被蝉翼世界隔绝了与昊天的联系,又被黄杨大师的燃烧佛珠羁绊,再没有办法通过离开这条雪街,哪怕他眼中无距。
这就是书院的安排。
下一刻便是真正的攻击。
然而观主的神情依旧宁静。
他望向自已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佛珠正在燃烧,却连他的青色道衣都没有点燃。
他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动。
无数劫前,来自远古的那道寂灭寒意,随着他的目光落在燃烧的佛珠上。
佛珠上的火焰骤然熄灭,仿佛变成了枯死的木球。
此为寂灭。
五境之上。
…………须臾之间,雪街上便出现了两种五境之上的境界。
二者都来自观主。
但他依然在雪街上,在满天风雪之中,在余帘的世界里,无法离开。
数百丈的雪地上,出现一对脚印。
雪花落在棉袄上,然后消失。
是棉袄在风雪中消失。
大师兄出手了。
观主双眉微挑,右手如苍松迎风而回,握住腕间那串佛珠,在原地消失。
半道雪街,是一个小世界。
棉袄与青色道衣,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到处出现,倏尔在北街的雪井边缘,再现时则在南方的店铺旁。
观主和大师兄,便在这半条雪街上追逐。
以无距境界追逐。
在如此小的范围内,以超过思维的速度移动,只是片刻时间,其间的凶险,却比此前六日二人在山河间追逐加起来还要恐怖!
风雪再起,余帘垂在腰间的乌黑马尾辫再次摆荡起来。
她的神情平静而专注,清亮的眼眸深处雪花渐密。
天魔境被她催动到了极致。
无数片雪花在朱雀大道上空飞舞,每一片雪花便是一只蝉,满天雪花满天蝉,无数道恐怖的杀意纵横于雪街之上。
这半条雪街是她的世界。
观主的身法再快,也无法快过世界本身的规则。
一片雪花在户部清水司副衙门前缓缓落下。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但当那片雪花落下时,却响起了撕裂的声音。
观主被满天风雪逼出了身形。
他的青色道衣前襟上,多了一道锋利的裂口。
…………万雁塔顶。
黄杨大师盘膝而坐,合什呤诵着经文,身前滴滴鲜血如浊泪。
石塔下,数十名寺中僧人跪坐在雪地里,同样不停呤诵着经文。
…………观主右手腕上那串佛珠不再燃烧。
却也没有落下。
佛珠变得殷红无比,就像石榴子般好看。
风雪中隐隐有经声传来。
佛珠正在不停缩小。
…………衙前石阶上覆着白雪。
大师兄出现在雪阶下,当头一棍击向观主的头顶。
观主神情微肃,呛啷一声拔剑斩之。
大师兄的双脚陷进雪地里。
一道鲜血从唇角渗出。
但他不退,挥棍再击。
观主举剑再斩。
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非常不简单。
此时的剑与棍,都在无距的境界里挥舞,已经超出了速度的概念,只是极短的刹那时间,剑与棍便不知相遇了多少次。
大师兄的棉袄上全部是血,棍上多了无数道浅浅的剑痕。
观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雪街那头,余帘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满天雪花,向观主的身体落下。
观主挥袖,蝉鸣骤哑,风雪骤辟,乱成一团。
没有一片雪能落到他的身上。
观主横剑而退,然后举掌向天。
无数道磅礴的力量,自天而降,从云层里的裂缝里落下,就像是雷电一般,落在满天雪花中,落在透明的世界屏障上。
雪街震动不安,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有如瀑布。
余帘闷哼一声,停下脚步。
观主随意一掷,把道剑掷入风雪之中。
然后下一刻,他出现在大师兄身前,格住那根木棍。
他只用了一根拇指。
木棍震动不安,天地气息大乱。
大师兄退回雪街那头,抚胸咳嗽,痛苦不堪。
观主重新望向自已的右手腕。
那串殷红的佛珠,还在不停缩小,将要锲进血肉里。
他眉头微蹙,似有些不喜。
风雪骤宁。
观主的身躯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事实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风雪里。
但却有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佛珠骤然崩断。
数十颗佛珠,嗤嗤破空而去。
清水司衙门的门上出现数个浑圆的洞口。
不远处有道围墙垮塌,烟尘微起。
那些佛珠温度很高,虽然没有燃烧,触着木头这类的物事,便有火势生起。
风雪依旧,火势渐熄。
…………万雁塔顶。
黄杨大师痛苦地抚着胸口,手掌间全是鲜血。
他看着南方那条雪街,声音微颤道:“居然是无量!”
佛宗绝学:无量。
亦五境之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雪在烧
万雁塔的石窗上有道破口——是被剑刺破的。雪花从破窗处飘入,落在黄杨大师染血的袈裟上,那把剑却已经消失无踪。
余帘感受到身后空中那道凌厉的剑意正在回来,眉头微蹙,挥手拂雪入高空,抵御住不停落下的天启神光,然后终于向前踏出了一步。
此时的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可爱普通的小姑娘,然而随着这一步踏出,气息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仿佛变成了千军万马。
她的双脚仿佛不是踩在街面的浅雪上,而是踏在空旷的荒野间,落足如槌,大地如鼓,南城的地面随着她的脚步而震动起来!
风雪消散,余帘破风炸雪而去,只是瞬间,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便来到数十丈外的清水司衙门前,一拳击向观主的面门。
她的拳头很小,看上去就像棉花糖一样可爱,但观主的神情却骤然间变得极为严肃,甚至比先前看到余帘施出五境之上的天魔境更加凝重。
因为此时的余帘不再仅仅是书院三师姐,而且回复了当代魔宗宗主的身份,她的拳头代表着魔宗的根本,那就是力量。
做为千年以来天赋最高的魔宗宗主,这种状态下的余帘,毫无疑问有资格被称为一代宗师,有资格向任何境界的强者发起挑战。
观主很清楚,那个破雪而至的小拳头,看上去是那般的无害,甚至显得有些孱弱,但如果让这个拳头落在实处,可以把一座山击倒。
掌起无风,绵柔有若薄雪落湖。
观主伸出右掌,挡住了余帘的拳头。
他没有被这个小巧而恐怖的拳头击倒,因为他不是青山,不是大河,他是可以纳百川的海洋,他是充塞天地间的空气。
看着拳头前的手掌,看着近在咫尺的观主,余帘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冷静至极,以至于生出一股妖异的味道。
啪的一声,长街地面上覆着的浅雪被震的离地弹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蛛网。
余帘落在后方的右脚,便踩在这张蛛网的中央,敛伏了整整二十三年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从娇小的身体里向着长街间涌出。
乌黑的马尾辫被震散,在她身后飘舞,如同鞭子一样,把那些雪花抽的凄惨不堪,道道劲气如锋利的刀刃般在墙上刻下极深的痕迹。
她没有用天魔境,没有再造一个小世界,没有用任何玄妙的法门,只是把自已最简单也是最可靠的手段冷酷地砸将过去。
那就是力量,最极致的力量,最绝对的力量。
雪街之上,只有力量在呼啸,在这一瞬间,就连依自然而生的天地元气,都被这具娇小身躯所散发的力量震慑的向远处逃逸。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撤了蝉翼构成的小世界,观主依然没有办法进入无距,只能正面迎接她的拳头,正面抵抗她的力量。
她是当代魔宗宗主,看似弱小,实际上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她相信就算是观主面对自已的力量,也只能逃避。
因为再像海洋,也不是真的海洋。
而无法逃避的时候,你能怎么办?
雪街之上,绝对而纯粹的力量纵横呼啸,观主的道髻瞬间被割散,长发飘舞在青色道衣之后,看上去有些狼狈。
余帘看着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马上就能知道这个答案。
…………发丝在观主的眼前飘落,他静若古井的眼神没有一丝扰乱。
紧接着,有一片雪花在他眼前飘过,掠过睫毛,越过黑色的眼瞳。
纯白的雪花仿佛进入了黑色的眼瞳。
黑色的眼瞳颜色渐渐变淡。
或者说,那抹误入眼中的雪花开始变深。
那便是灰色。
观主的眼眸变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不惧风雨的深井,变成了枯井底的阵年尸骨。
…………观主的眼眸渐渐变灰。
余帘感受到力量像风一般流失,脸色微微变白。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某个传闻,眼眸骤寒,生起一股难以遏止的怒意。
她不准备收拳。
她入书院后,夫子只教了她一门功课,那便是写字。
写字是自成世界,也是清心寡欲,是慎怒。因为夫子知道她很喜欢生气,尤其是变成女生之后。所以二十三年来,她没有动过怒。
但她这时候很愤怒。
她一直都很厌憎道门里的这些杂碎。
观主毫无疑问是道门里最杂碎的杂碎——当这个杂碎用改造过的明宗功法来对付她这个明宗宗主时,她的怒意到了极点。
观主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灰,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死寂。
在街上飞舞的雪花,仿佛失去了气流的支撑,惨惨然向地面坠去。
就像是被人撕掉了双翅的寒蝉。
如果任由情况这样发展下去,或者是观主先用灰眸获胜,或者是余帘在力量没有消失之前,把观主杀死。
后者发生的概率,大概只有两成。
但余帘被老师压制了二十三年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可以燎原。
所以她想赌这两成。
更关键的是,她非常清楚自已顺情随意,借二十三年积蓄战意,才能有这两成的机会,一旦错过,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种机会。
…………有一个人,不愿意给余帘赌这两成的机会。
因为他是大师兄,如果真到了绝境时刻,要拿性命去赌,他认为也应该是自已去赌,而不能让师妹去做这件事情。
风雪微飘,那件旧棉袄便出现在余帘的眼前。
也出现在观主的灰眸前。
那件旧棉袄上血迹斑斑,却依然干净。
就像穿着棉袄的这个书生,行千山万水,满身灰尘,依然干净。
唯洁唯净,没有涂抹颜色,便无法被你染色或是夺色。
旧棉袄在风中轻飘,大师兄气息宁静,没有一丝溢出体外。
他举起手中的木棍。
观主向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拿起木棍,向覆着浅雪的街面敲下。
每一棍都是一道木栅。
他是夫子首徒,对惊神阵的了解,远在世人之上。
敲击之间,他借了长安城里的天地气息。
数棍落,便是一堵历经千年风雨的厚实城墙,出现在雪街上。
观主在城墙的那头。
他和余帘在城墙的这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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