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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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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转身背对他说道:“不骄傲,我只是觉得自己真不是很多人想像的那种好人。”

先前一路上山,桑桑和山山和马车里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宁缺全部听到了,所以他猜到桑桑这时候想说些什么,他还是不想听。

然而还是如从前一样,他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桑桑想做,那便一定会做,就如现在他很不想听,但桑桑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买雁鸣湖宅子把家里的银子都用光了,还欠着齐四爷七百多两银子,赌坊那边的分红如果入冬后能提些,那明年可以提前还清,不过我总觉得欠人银子不好,所以在想老笔斋是不是可以租出去。”

“皇帝老爷子和皇后送过来的那些都集了册的,册子我放在西厢房冬衣箱的最下面,公主殿下送了一百六十株大树,我打听过,西山那边富人多,很喜欢这些树,如果要卖的话,一颗怎么也得卖五百两银子往上。”

“吴婶上次借了十四两银子还没还,我还知道吴老板上次找你借了一笔嫖资,具体多少钱,你才知道,另外油盐酱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不管了,免得你又说我抠门,但你要记得,老笔斋天井柴堆后面的墙砖里,我在那儿藏了一块金砖……”

桑桑看着墙壁,不敢转身,微羞说道:“小时候担心大了之后你不肯娶我,新娶的嫂子又不肯留我在家里,所以我一直……在偷偷存私房钱,想着真要出嫁手里有些嫁妆也不用慌,到长安之后还一直在存。”

宁缺闻言一怔,心想我们两人这辈子活的够仔细了,你居然还能存下来私房钱,不由大感佩服,笑着说道:“我看陛下真应该请你去当户部尚书。”

桑桑没有理会他的打趣,认真说道:“我存的私房钱,现在一共有两千一百多两,都放在简姨那里。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卖字,当年进长安城的时候,还是我逼的,如果今后实在差钱,就拿我的私房钱去用。”

这些话听着真像当家主母临去前的遗言,宁缺又好气又好笑,但他真心不在乎吉利这种事情,问道:“那块金砖呢?”

桑桑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那块金砖是我留给爸妈的。”

宁缺回想了一下她的交待,问道:“除了银子你就没别的东西留给我?”

“鞋袜已经做了好些年的份量,反正我女红不好,你将就着穿。”

桑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低声说道:“老笔斋床下有个小黑匣,不要忘了。”

宁缺去年才知道桑桑有个小黑匣。

那个小黑匣里面放着一些曾经被自己基于某些原因决意扔掉,但其实对自己很珍贵的东西,比如小黑子死后那个雨夜他曾经摹的丧乱帖。

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书痴姑娘寄给你的信,你看过便扔,然后都被我收了起来,现在已经有十几封。”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信这种东西,看过一遍就行了,谁还会总拿出来看。”

桑桑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原先想的是,等我们都老了,躺在老笔斋的竹椅上晒太阳等死的时候,我才会把小黑匣拿出来,让你再看一遍那些信,我想那样会让你很高兴,可惜现在看起来,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老了。”

“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些酸话。”

宁缺把手伸进被褥,握着她微凉的小手,笑着说道:“那是痴呆文妇幻想中的场景,你年纪还这么小,可不该酸臭成这样。”

“好些天没洗澡了,可不得又酸又臭?”

桑桑说道:“少爷,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没办法等到老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些,所以我这时候急着和你说,你可不要嫌我烦。”

宁缺笑了笑,问道:“不烦,我只是关心你的遗言交待完没有?”

桑桑高兴地嗯了一声,说道:“差不多完了。”

宁缺说道:“看你还有精神下棋说废话,哪里像是要死的模样,再说今天便能看见歧山大师,夫子都说他能治,那他一定能治,说哪门子遗言?”

桑桑睁大眼睛,坚持说道:“可万一呢?到时候我来不及说怎么办?”

宁缺说道:“好好好,想说就说,以后每年你都说一遍。”

桑桑被他逗的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显得很是痛苦。

宁缺左手食指微弹,一片薄薄的符纸飘到禅室空中,悄无声息开始燃烧,化作温暖的火团,悬浮不动,就如一轮小小的太阳。

然后他把桑桑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桑桑痛苦地咳着,隔了好一阵才有所舒缓。

她闭着眼睛,声音虚弱说道:“我不是好人,生的又不好看,除了做家务,什么都不会,结果却嫁给了你,很多人都会觉得你吃了亏。”

宁缺说道:“这么听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吃亏。”

桑桑展颜一笑,说道:“亏就亏点吧,谁让你当年拣到了我。”

宁缺也笑了起来,说道:“这都怪我当时耳朵太尖。”

桑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认真说道:“宁缺,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所以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也要看着你去死。”

宁缺确认了一遍:“是看着我,然后去死,还是看着我去死?前面这种说法,还挺伤感,后面这种说法就太狠了,你这硬是要我比你先死啊?”

桑桑笑出声来,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等我死了,你再娶她,或者再娶别的任何人都随你。”

宁缺摇头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还真不想活了。”

桑桑说道:“先前还说我酸,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可是女人才能说的话。”

宁缺说道:“我就是女人。”

桑桑笑着说道:“那我做男人。”

……

……

桑桑睡着了。

宁缺走出禅房,站在院中对着墙外那株秋树,发呆了很长时间。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当年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情,然后他想起了那局残棋。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桑桑拥有令人难以想你的计算能力,说是天算也不夸张,自幼在岷山打猎,在渭城砍柴,桑桑的这种能力,给予了他很多帮助,只不过除了这种生死间的战斗,他似乎选择性地遗忘桑桑身上所有的天赋。

因为他习惯了站在桑桑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只是这一次,他还能替她遮挡住冥冥中的暴风雨吗?

……

……

第七十章弹疼红叶,掐断黄花

十余年风风雨雨葬落日,宁缺未曾彷徨过,因为早已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后,便是最强大的力量,然而他没有想到,此行烂柯寺入瓦山,有些习惯却被打破了。

在虎跃涧旁,桑桑说要自己试着破解残局,这让他很是吃惊。因为他知道她虽然有时候有些小虚荣,但从来不会争强好胜,更重要的是,按照往日习惯,在这种局面下,她应该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等着他去解决问题。

他想了很多理由,比如车厢里另外那位姑娘……然而先前在禅室里听桑桑说了这么多话,他才明白,桑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就是向自己证明,和世人无关。

桑桑只是想证明给自己知道,她不再仅仅是宁缺身边沉默的小侍女,而是可以替他分担压力的妻子,甚至想尝试替他遮一遮风,挡一挡雨。

因为她也有需要——被宁缺需要的需要,让宁缺骄傲的需要。

宁缺看着那株秋树,微微皱眉。

然后他伸手轻轻弹了弹伸进禅院里的红叶,说道:“真是个白痴,你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需要你来替我考虑,需要你来保护吗?”

在禅房里谈话的过程里,他几度鼻酸。终是凭借冷酷的性情和擅于表演的特长遮掩了过去,此时院中只有他一人,便再也忍不住了,擦了擦眼睛。

他觉得很丢脸,看着秋树枝头将落未落的红叶,羞恼训斥道:“就凭这点,你就算死了,我也要去冥界把你抓回来收拾一顿!”

轻微脚步声起。

一身白色棉裙的山山走了过来,站到他的身边,没有看他的脸。

禅院一片幽静,偶尔响起桑桑睡梦中难受的咳嗽声。

二人看着那片红叶沉默不语。

宁缺忽然说道:“哎呀呀呀。”

莫山山说道:“嗯嗯啊啊。”

没有尽在不言中,依然有声音。

……

……

就在这个时候,禅外响起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想要进院,却被寺中僧人拦着,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顿时打破了院内的安静。

宁缺听出是那名南晋宫廷棋师的声音,不由微微皱眉望向院门处。

“见她做什么?当然是要她拜我为师!”

“你们也是烂柯寺的僧人,难道不懂天算是什么意思?”

“千万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天算之人,怎么能去修道?当然要下棋!”

“那小姑娘虽然是天算之人,但棋之一道浩若沧海,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她肯拜我为师学棋,我必将把一生所学尽数传授给她。”

“那小姑娘拥有如此天赋,今日又遇着我这样的明师,只要专心于棋道,十余年后,必将成为横扫天下的棋界霸主,比你们烂柯寺那位洞明大师更强,甚至有可能超过我南晋史上最伟大的宋谦大师,成为传说中的棋圣!”

“能成棋圣,还做哪门子光明之女?”

“你们赶紧让开,不然让她跑了怎么办!”

南晋棋师愤怒地吼叫声,不停在禅院外响起,很明显无论他怎么说怎么骂怎么跳脚,烂柯寺的僧人也不可能允许他进来打扰宁缺等人休息。

宁缺心想这厮还真是爱棋如痴,竟有几分书院后山同门的气质,本有些恼怒于桑桑可能被吵醒,此时却是生不出气来。

莫山山忽然说道::“其实我很嫉妒她,也嫉妒你。”

宁缺怔了怔。

“我知道你和桑桑以前过的很苦,我很嫉妒你们曾经一起吃过那些苦。”莫山山微笑说道:“我去让那人安静些,你不用担心。”

……

……

不知莫山山过去说了些什么,那名南晋棋师居然真的没有再坚持要见桑桑,禅院四周回复了安静,然而她却没有再走回来与宁缺一道看红叶。

宁缺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微有所失,然后平静,一个人静静看着那根伸进禅院的树枝,看着梢头那片红叶,注意着禅室内桑桑的动静。

禅院白墙上有一方扇形的石窗,用以通风,而且可以远观院外山景。

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扇形石窗里。

那张脸很冷淡,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但因为实在是太过美丽,娇媚有若露珠洗过的花朵,所以出现在石窗里,依然是极美的景致。

因为她是月轮国公主,花痴陆晨迦。

宁缺看着陆晨迦,眉头微挑,没有说什么。

陆晨迦隔窗望向宁缺,手指轻轻搌着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神情漠然说道:“真没想到你的小侍女居然成了光明神座的继任者。”

宁缺说道:“我和她已经订亲。”

陆晨迦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任何起伏,说道:“你的妻子多大了?”

宁缺说道:“十六。”

陆晨迦摇了摇头,说道:“看着不过才十三四岁。”

宁缺说道:“小时候得过一次极重的伤寒,营养又不好,病根一直没有除,所以看着要稍微瘦弱些,再养两年便好了。”

他和花痴只见过几面,并不熟悉,甚至在荒原上还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尤其是因为隆庆皇子,两个人更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本来可以不理会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很认真地解释桑桑身上的病。

陆晨迦轻声问道:“她现在那病又犯了?”

宁缺没有隐瞒,说道:“是的。”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来烂柯寺,便是想让歧山大师替她治病?”

宁缺说道:“不错。”

陆晨迦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有些惘然问道:“夫子都治不好?”

宁缺说道:“是的。”

陆晨迦轻轻搓着小黄花细弱的花茎,轻声说道:“姑姑正在午休,我呆着无聊所以四处走走,遇着你便说几句话,却没想到你愿意回答我。”

宁缺看着她说道:“都说你爱花如痴,恰好我书院门内有位师兄也是极爱花草之人,他精于医术,所以我想看看你对桑桑的病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一路上桑桑吃的药,都是十一师兄王持开的药方,宁缺心想既然师兄擅长草药,那么花痴说不定也擅长医道,虽然这种推论并不见得有什么道理,然而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陆晨迦淡淡一笑,说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些仇怨。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肯求我,看来她对你真是很重要的人。”

宁缺说道:“每个人都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是的,比如隆庆对于我。”

陆晨迦看着宁缺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神情漠然说道:“夫子都治不好她的病,你以为歧山大师真的能治好?一想到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对我来说这真是最美好的事情。”

宁缺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看着她平静说道:“就因为你这句话,如果桑桑的病真的治不好,我会杀了曲妮玛娣,还有你的父亲月轮国主,以及世间所有对你有一丝意义的人,然后最后杀了你替桑桑殉葬。”

陆晨迦神情微寒,却没有什么惧色,淡然说道:“那你首先要活着离开瓦山。”

宁缺说道:“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留下我。”

陆晨迦神情微异,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

宁缺说道:“我需要怕什么?”

陆晨迦说道:“你杀死了道石大师,难道不怕悬空寺的高僧把你镇压千年?”

宁缺说道:“如果悬空寺有这个胆子,书院早就不存在了。”

陆晨迦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可如果真如传闻中那样,你就是冥王之子,那么我相信,不管是佛宗还是道门,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原来这就是你想恐吓我的事情,可惜我并不是,你们说我是,也没有证据。”

宁缺看着她说道:“而且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隆庆皇子前些日子在红莲寺前又败在了我的手中,他说他才是冥王之子。”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禅院里走去。

听到隆庆的名字,陆晨迦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奇怪,她看着宁缺逐渐走远的背影,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手指却微微用力,掐断了花茎。

那朵可怜的小黄花,落在了她的脚下。

……

……

宁缺把桑桑从床上扶起,喂她喝完药,然后用浩然气感知了一下她身体的情况,确认在红莲寺前中的毒基本上已经无事,那道阴寒气息似乎被叶红鱼的神辉暂时镇压住,处于蛰伏状态,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作。

他知道这并不是太好的事情,因为那道阴寒气息蛰伏的时间越长,一旦发作时,便越恐怖,而如果强行镇压,一次会比一次困难,上一次已经动用了如今已经是裁决大神官的叶红鱼,下一次难道要上知守观?

所以他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烂柯寺里,寄托在那位被宣称如佛祖般有求必应的歧山大师身上,此时想着在虎跃涧处,因为情绪焦虑而对烂柯寺里的僧人那般强硬,他不禁有些后怕,哪有治病之前便对大夫喊打喊杀的道理?

“这是什么?”桑桑看着手中小小的锦囊,疑惑问道。

宁缺说道:“师傅留给我的东西,在魔宗山门里用了一个,还剩一个始终没用,你带在身上,呆会儿如果出现什么问题,你在心里告诉我。”

第七十一章欲择何色?

行出禅院,上了黑色马车,向山间行不过片刻,便看到崖林间有座古亭。

这座亭子在秋风中并不肃杀孤清,因为太过高大,足足有普通三层楼高,巨梁飞檐,在红黄树叶间自巍然不动,看着很有几分气势。

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便在这间亭子里。

观海僧带领众人来到秋亭前,便停下了脚步。因为虎跃涧前的乱柯局等于是取消了,所以场间的修行者还是很多,只是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佛辇距离秋亭还有十余丈的地方停下,帷布里那位悬空寺戒律院首座依然沉默不语,但暗中不知有多少目光在偷偷打量他。

宁缺在涧旁说他和桑桑如果没有过,那么别的人便不能过,这位悬空寺高僧竟似乎真的按此行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佛辇下的曲妮玛娣,望向黑色马车的目光愈发怨毒,而花痴陆晨迦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漠然木讷。

秋亭里有位老僧,想必便是由他主持第二局棋。

这名老僧穿着一身素布制成的僧衣,满脸皱纹极深,密密匝匝如悬着果实的秋枝般耷拉下来,似乎比虎跃涧旁那名黄衣老僧还要老很多。

亭中老僧先是对着远处的佛辇遥遥一礼。

隐隐看到佛辇里的高僧身影微微前倾,似在郑重回礼。

老僧又望向亭下那辆黑色马车,说道:“光明之女与书院十三先生降临瓦山,老寺旧亭备感荣幸。”

宁缺不知这老僧身份与辈份,想着先前的自省,回了一礼。

老僧又道:“月轮国曲姑姑、剑阁程先生,书痴花痴俱至,又有南晋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瓦山多年未有此等盛景,令人好生感慨。”

这位老僧言语里说着感慨,实际上声音淡漠机械,只是如同点名一般,把来到瓦山的这些大人物报了一遍,哪有什么感慨的感觉,想必所说荣幸也只是客套。

客套完毕,便进入了正题。

那位老僧也不多言,在秋亭一角静静坐下。

他的身前有一方极大的木制棋盘。

棋盘对面搁着一个木叉,又有一道帷布从亭上直悬到地面。

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向来都是对弈,那个木叉看形制,应该是用来往大棋盘上落子,那道帷布看着极厚,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老僧已经做好了对弈的准备,用动作发出了邀请。

秋亭外的人们却依然安静无比,没有谁向亭中走去。

人们都很想能够通过对弈的考验,登上瓦山山顶。

要知道山顶的最后一盘棋,极有可能是由歧山大师亲自主持,那么就算不能成为被大师选中的有缘人,能够与大师手谈一局,那也是极大的造化。

之所以这时候没有谁向亭中走去,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进行一番尝试努力,而是因为那辆黑色马车里的人还没有开口说话。

就算他们想要去与那位老僧下棋,也不可能抢在那位的前面。

黑色马车缓缓再动,一直驶到秋亭石阶之前才停下。

那名苍老的僧人看着这辆黑色马车,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声音却依然平淡如水,缓声说道:“听闻先前在虎跃涧旁,光明之女以天算之能令我那不成才的师弟惨败而归,想来在棋枰之上妙诣非凡。”

听着这话,宁缺心想烂柯寺果然棋风极盛,哪怕是修行到心如止水的隐居长老,也不肯在这方面认输,想必稍后定是一场苦战,不由微感忧虑。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亭中那位老僧微微一顿后,缓声说道:“能算透天机,何须还来算枰上玄机?十三先生,你可带着光明之女自行上山。”

宁缺微微一怔,回头对马车里说了两句。

不知桑桑在车里说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说道:“我来瓦山求医问药,自然要遵守拜山的规矩,这局棋总还是要下的。”

听着这话,秋亭旁的修行者们大感震惊,心想在虎跃涧旁,你那般强硬试图闯山,眼里哪有规矩二字,结果这时候却要守规矩?

观海僧也是好生不解,怔怔看着宁缺,烂柯寺住持更是心生不满,暗道如此前倨后恭,真是岂有此理,你把我佛宗清静地当成什么了?

宁缺自然清楚人们的反应,只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先前桑桑说她很想下这盘棋,甚至她还想着稍后去到山顶,还要与歧山大师下第三盘棋。

如果换作以往,宁缺肯定不会理会她的想法,直接让黑车离开秋亭直上山顶,然而现在不同,他明确知道小姑娘的心意,既然精神还能撑得住,那便下吧,只要她高兴,无论这局棋是输是赢,都无所谓。

山势渐高,秋风渐寒,他从车厢里取出自己的书院冬服,把桑桑罩了进去,半抱着走进秋亭,望着老僧,说道:“她身子有些虚弱,大师不要见怪。”

老僧说道:“病人便应治病,何必非要来弄此一局?”

宁缺说道:“病人总是有多吃两块糖果的权利,我没办法。”

老僧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像被风拂动的林梢般微微颤动,说道:“我这一生修清净无为,却无法完全摆脱胜负之心,其实我也很想下这一局棋。”

宁缺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老僧比先前那老僧要有趣的多。

老僧看着被黑色罩衣遮住头脸的桑桑,指着棋盘对面厚厚的帷布,说道:“既然是病人,哪里吹得风,进里面坐着便是。”

宁缺闻言,带着桑桑走到帷布后,才发现这些帷布竟是由厚棉布织成,从亭上悬到地面,遮住四周,竟是一丝风都漏不出来,地上又有极厚的草垫,还有一床棉毯,帷布前方有道缝隙,正好可以把亭间的大棋盘尽收眼底。

没有想到烂柯寺竟有如此周密的准备,宁缺再也不用担心桑桑会被风吹着,很是满意,然而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心情不由骤然一紧。

修行者最脆弱的便是身体,面对着普通人的数百枝羽箭,哪怕是洞玄境的强者,也只能被活活射死,然而毕竟修行者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所以与普通人相比,极难生病,比如风寒,相信此时秋亭外的这些修行者,都不怎么惧风。

那么秋亭里的这道帷幕,是给谁准备的?

自然是桑桑。

宁缺此时才明白,原来烂柯寺方面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早有准备,甚至确定了破局之人是桑桑而不是自己。如果说前者,是因为书院方面早有书信寄到歧山大师庐中,那么后者怎么解释?难道说那位歧山大师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就在他皱眉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位南晋棋师的声音在帷幕外响了起来:“我眼神不大好,能不能隔得近些看?也好给你们做个评判。”

老僧看着这名不请自入的南晋人,淡然问道:“你懂棋?”

南晋棋师微微一笑,说道:“略懂。”

老僧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又问道:“师从何方道场?”

南晋棋师神情微凛,应道:“家师许禇。”

老僧说道:“原来是许禇,你现在棋力与他相比如何?”

南晋棋师应道:“家师年老,在下勉力能胜。”

老僧点点头,说道:“那确实还算懂得一些棋了。”

南晋棋师极为骄傲于自己的棋艺,先前说略懂,只不过是矜持之语,却没想到,这老僧竟是真的这般以为,不由好生恼火。

他这一生在棋枰之上只服三人,一个是月轮国某位忽然失踪的宫廷棋师,一名是传闻早已圆寂的烂柯寺洞明大师,而他最佩服敬重的则是自己在南晋的前辈,俨然已成一代传奇的宋谦大师。除此三人,其余的棋者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是以哪怕发现桑桑有天算之能,他依然想着要收她当学生。

南晋棋师气的不善,便想与那名老僧好生理论一番,然而看着那老僧苍老的面容,却是无来由地心头一凛,浑然忘了理论这件事情。

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老僧。

但他总觉得老僧的脸很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无数次一般。

南晋棋师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便在这时,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正式开始了。

老僧望向帷幕,平静问道:“光明之女,欲择何色?”

帷幕里很快传出桑桑的声音,显得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

“黑色。”

听着桑桑的回答,老僧身体微微一震,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厚厚的帷幕,叹息了一声,说不出的遗憾。

帷幕里,桑桑也听到这声叹息。

走进秋亭,看着老僧慈祥和蔼,她便心生亲近之感,此时听着对方叹息声里的遗憾,不由有些不安,轻声问道:“不能选黑棋吗?”

老僧缓缓摇头,似还是有些不甘心,望着帷幕问道:“瓦山第一局,棋者只能择白,而能通过第一局者,往往会有某种心理暗示,择白便能一直赢下去,却不知光明之女,为何却是毫不犹豫便选了……黑棋?”

桑桑说道:“因为黑棋先行,极为占优,所以我选了黑棋。”

老僧有些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

就在这时,南晋棋师终于从自己的回忆里找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画面。他像看见鬼一般看着老僧,颤声说道:“小时候在道场里,我见过你的……画像。”

“你,你……是洞明大师!你不是死了吗!”

……

……

第七十二章书院,胜在有桑桑

南晋棋师的惊呼,在秋亭外也引发了一些骚动。

只要是会下棋的人,哪怕仅仅是简单学过一些,都必然听说过洞明大师的名字。在棋枰强者辈出的烂柯寺周边,百余年来,他是唯一公认瓦山第一高手,即便是在世间,也是最绝顶的人物。

洞明大师还是年轻僧人时,便已经展露自己在棋道方面的无上智慧,负责镇守瓦山三局棋最后一关长达十余年时间,当他中年时不知何故忽然间消失无踪,听说早已圆寂,但在世间棋者心中,依然是最传奇的人物。

南晋棋师看着亭中的老僧,想着这位老僧不知被多少棋手视为祖师爷,身体难以抑止的颤抖起来,颤声说道:“您还活着?”

老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想到世间还有人认得我?”

南晋棋师终于稍微镇静了些,急忙跪在蒲团上大礼参拜,恭恭敬敬说道:“学生自幼在道场里观看祖师爷画像,所以识得。”

老僧叹息说道:“当年云游南晋,与小禇下过一盘棋,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记得。”

听大师提到自己的老师,南晋棋师不敢插话,只是终究还是无法压抑住心头的疑问,问道:“大师,您为何消失了这么多年?”

老僧沉默片刻后说道:“很多年前,一个少年来到烂柯寺,棋力惊人,横扫寺间诸僧,于是我下瓦山与他对了三棋,前两局胜负各一,到了第三盘残局,我与他因为对某个连环劫的算法不同产生了争执。”

“那少年骄傲到了极点,大概是急了眼,所以说话也越来越难听,那时我不知何故动了嗔念,竟鬼使神差打了他一掌,少年吐了口血,骂我无耻,恨恨而去,我事后静思当日之事,发现他的算法才是正确的,不由大生悔恨之心,经歧山长老点化,就此远离棋枰,隐居不问世事,以修行来化解当年之悔。”

南晋棋师闻言大惊。

他自负棋艺惊人,虎跃涧旁那道乱柯局,也难不住自己,但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在棋枰之上胜过洞明大师,就算对方多年不摸棋盘,他依然没有任何可能获胜,可洞明大师中年棋力最盛之时,竟有人能与他平分秋色!

当年的少年究竟是谁?

南晋棋师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一个他最崇拜的传奇名字渐渐浮上心头。

只是当着洞明大师的面,他自然不便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又问道:“那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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