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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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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宁缺做的准备,反正看着怎么凄凉,他就准备怎么来。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抹着姜汁的手帕和灌了血水的小皮囊,打算在见到歧山大师之前,先用陈锦记里的脂粉把桑桑的小脸涂的更加苍白,见着歧山大师之后,用手帕抹眼令眼圈泛红,挤破血囊佯装咳血,就不信那位佛宗大德能忍心视而不见。

谁敢比我惨?

如果真有人敢比他和桑桑惨,他大概真的让那人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山道上缓缓行来一位年轻僧人。

那僧人面色黝黑,神情宁静从容。

然而当他看到山道口处那辆看着残破不堪的黑色马车和与传闻全不相像的大黑马,脸上的宁静从容,顿时被打碎成无数片惊愕,然后落了一地。

他走到马车前,隔窗看着宁缺,无奈说道:“这如何瞒得过家师?家师又哪里是这等人,需要十三先生费这样的心思?”

第五十六章墓上青痕

肤色黝黑的年轻僧人,法号观海,正是烂柯寺长老歧山大师的关门弟子,如今在寺中并没有具体职司,但辈份和地位却是极高,堪比主持。

去年冬天,正是观海亲自前往长安城,把盂兰节的请柬递到了宁缺的手里,并且向他发出了挑战,宁缺在雁鸣湖畔静坐半日,终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才回到南门道殿里与其一战,险险胜之。

宁缺对观海僧的印象很好,因为这位年轻僧人虽然性情坚毅,却极为温和可亲,而观海僧因为老师曾经问学于夫子,并且不断赞美感叹的缘故,对书院极为向往,对书院二层楼的弟子们也极为尊重。

“果然是你们烂柯寺的地盘,我本想低调一些,不要打扰到你们,悄悄见了歧山大师,把事情做完便离开,结果这样还是被你发现了。”

宁缺走出马车,看着观海笑着说道。

观海僧看着满是尘土的马车,苦笑说道:“您这哪里是低调便能形容,前些天收着神殿传书,知道您在途中遇到袭击……噫,师叔你何时又破了境!”

观海僧忽然感觉到宁缺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去年冬天在长安城相遇时有极为明显的不同,隐约猜到真相,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宁缺说道:“在长安时便说过,喊我师兄便是。”

观海僧犹豫片刻,听从他的要求,说道:“十三师……兄,去年相见时,你还在洞玄境内,怎的如此短时间,竟破境而出,难道你又有何奇遇?”

身为佛门弟子,性情本就平和坚毅,更何况观海僧境界颇深,然而此时,他的声音此时竟有些微微颤抖。

宁缺说道:“哪里有那么多奇遇,如果你时常能离开瓦山,走出烂柯寺到世间找些人多打几架,涨境界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观海僧看着他的眼神羡慕而又有些敬畏,修行界都知道宁缺入书院不过短短数年时间,结果如今便成了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实在是令人震惊无语。

虽然被佛门年轻高手用这种眼神看着,是极美好的享受,但宁缺现在没有什么时间和精神去慢慢体会,说道:“我提前写过一封信,你可看了?”

观海僧看了黑色马车一眼,说道:“看过,不知现在师嫂状况如何。”

宁缺赞道:“这声师嫂喊的极有道理。”

然后他面带忧虑说道:“请叶红鱼出手勉强镇压住了体内的阴寒气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恶化,但这种事情越早解决越好,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歧山大师?”

观海僧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家师常年在寺后山中结庐静修,不见外客。”

宁缺神情微异,问道:“盂兰节大会不是马上就要召开?”

观海僧摇头解释道:“过往年间的盂兰节大会,家师也都闭庐不与,便是这些年我随家师修行佛法,也是隔着庐门静聆教诲。”

听着这话,宁缺眉梢微挑,心想如果不见外客,那我来有什么意义,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若真如此,那说不得只好强行闯山一见了。

便在这时,观海僧说道:“不过家师此次会出关一日。”

宁缺正在向上挑的眉梢,顿时平伏,他看着观海僧无奈说道:“你是瓦山的和尚,并不是长安城瓦坊里的说书艺人,说话能不能不要喘这么大一口气?”

观海僧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建议说道:“家师出关之日在后天,十三师兄不如在寺中暂歇两日,虽说与书院无法相比,但还算有些风景可观。”

宁缺想着最近桑桑的病情算是稳定,而且在马车上便极贪风景,那么千里迢迢来一趟烂柯寺,确实也应该带她四处转转,至少要看清楚这座千年古刹长的什么模样,尤其是他身为书院弟子,又与简大家亲近,更应该去寺中那座墓前拜拜。

“如此也好。”

他想到一个问题,看着观海僧问道:“既然歧山大师隐居闭关多年,为何今年盂兰节大会却能惊动他老人家?我知道中原诸国朝廷来此,是为了商议荒人南下之事,各修行宗派或许是为了冥界入侵的传说。”

观海僧不知想到什么,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或许正是如此。”

宁缺明白年轻僧人此时在想什么,笑着问道:“现在都在传说,我是冥王之子,那你现在站在我身前,怕还是不怕?”

观海僧的眼神回复宁静平和,看着他微笑说道:“有甚可怕?”

宁缺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观海僧向着西方合什躬身一礼,然后直起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既然夫子肯收师兄为亲传弟子,那师兄怎么可能是冥王之子呢?”

……

……

为图清静,最终宁缺还是没有住进烂柯寺本院,观海僧便带着他们,来到靠近北面山林的一间清幽别院里住下,也没有惊动寺里的僧人。

简单吃了些素斋,又简单说了些闲话,观海僧便起身告辞,宁缺知道,虽说歧山大师常年隐居,但观海身为烂柯寺未来的主持,像盂兰节大会这等时间段,必然要出面去接待别的修行宗派,所以也没有留他。

暮色渐至,不远处有鼓声渐作,然后便是黑夜到来。自有寺中杂役烧了热水,宁缺服侍桑桑烫脚睡下,在她的身上换了几张符纸,这才安心地躺到她的身边。

待他醒来时,天色才蒙蒙亮,烂柯寺的钟声又传了过来,他静静聆听着若有节奏实无节奏,看似枯燥实则颇能清心的钟声,觉得心境安宁了很多。

在杂役服侍下用过早饭后,宁缺让大黑马自去别院林中玩耍,在桑桑身上披了件厚厚的裘衣,便带着她穿过别院南向的一道铁门,走进了烂柯寺的后园。

寺中的僧人应该都在做早课,后园里除了勤奋早起努力生存的鸟儿和勤奋早起努力生存却很遗憾地被吞食的虫儿,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淡淡的雾气弥漫在树林里,远处的烂柯寺正殿和几座偏殿,在雾端若隐若现,看上去极为庄严美丽,仿佛真是佛国降临到了人间。

宁缺对这些古刹风景却没有太多兴趣,他的目光停留在雾中的塔林里,这片塔林由数十座石塔组成,每座石塔里供奉着一位佛宗前辈大能的骨灰,按道理这样的环境本就让人觉得阴森可怕,但远处正殿里传来的颂经声,却把一切转为了平静。

塔林幽寂,小径繁乱,行走在其间,就如同走在迷宫里一般,如果是第一次来的游客,很容易迷路,然而他带着桑桑行走在其间,却是没有任何停顿犹豫,显得格外熟悉,仿佛来过很多次一般。

桑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很是不解。

宁缺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他也会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把临行前大师兄画给自己的那张地图背的太熟的关系,大概不会想到,这是因为在他精神海洋的深处,莲生残留的意识碎片在冥冥中做着指引。

走到塔林西北处,在一座布满青苔的石塔畔,他看到了一座坟墓,这座墓很普通,毫不起眼,然而在烂柯寺供奉佛门前辈遗骨的塔林里,出现了一座很普通的坟墓,本就非常打眼,隐隐透着不普通的味道。

宁缺牵着桑桑的手走到那座坟墓前,注意到墓上也有些苔痕,但看着很是干净,应该时常有人过来照拂,比较满意,对寺中僧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他对着那座墓深深行了一礼。

这座坟墓没有墓碑,

但他知道墓里埋的是谁。

墓里埋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至少死的时候,那女子还很年轻,那女子曾经是这个世界上舞跳的最好的人,拥有一个很简单的名字。

这座墓里埋的是简笑笑。

红袖招简大家的姐姐。

书院小师叔的未婚妻。

……

……

“如果她当年没有被莲生杀死,那她就是我的小师婶,小师叔说不定现在也还活着,甚至和她生了几个孩子,其中最小的那个,会抢了我小师弟这个光荣的位置,然后和陈皮皮争夺最天才的荣誉。”

看着那座虽然时常有人打扫,但想必已经多年没有人来祭拜的墓,宁缺情绪复杂地笑了笑,低声说道:“书院里会多好几位祖宗,不过书院里祖宗本来就很多,想来老师也不介意再多上几个。”

桑桑蹲下身去,伸手摘掉昨夜飘到墓上的一片落叶,不知道她此时想到了什么,竟觉得有些冷,下意识里紧了紧裘衣的领口。

宁缺把她扶起抱在怀里,看着身前的坟墓,想着墓中那位曾在烂柯寺前一舞动佛心的美丽女子,最后竟是死的那般凄惨,不由心有所触。

“按道理,身为书院弟子,我应该很恨莲生,就算是我天性凉薄,没有被莲生害过,反而继承了他的一些好处,所以无法生恨,那我身为将军府血案的唯一幸存者,为什么现在连你的老师都有些恨不起来?”

桑桑的老师是前任光明大神官卫光明,宁缺充满绝望与畸型复仇渴望的前半生,便要拜此人所赐,此时他却说自己不恨那人。

“即便是夏侯,我现在都不怎么恨了,或者说很难想起这个人来。”他皱着眉头不停思索,喃喃说道:“难道我真的就是这般冷血?”

“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桑桑偎在他的怀里,看着那座墓,说道:“所有事情都会随着死亡而消失,恨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哪怕再强烈,都会渐渐忘记。”

宁缺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

第五十七章不识真佛在眼前

那是河北道旱灾后的第一场雨,雨水很寒冷,宁缺从尸堆底下找到那个小女婴时,她浑身青紫,已经饿冻的快要死去。也就是从那场雨开始,宁缺的心里一直隐藏着很多心理阴影,随着桑桑童年时数次病重将死,那抹阴影便变得越来越重,也被他藏的越来越深。

随着时间的流逝,桑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城寨里的随军大夫,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治好她体内那股阴寒之气,但还是开了些对症的药物。除了保证有烈酒在身边,让她不停做家务活络筋血,宁缺竟快要忘了这件事情。

尤其是在桑桑开始修行西陵道门神术之后,体内那道阴寒气息便如遇着春日的薄雪,宁缺本以为这便算是完全好了,然而谁能想到,桑桑竟然忽然再次犯病,并且病的如此之重,比小时候那数次显得更加危险。

隐藏在宁缺心底深处的那抹阴影,再次浮了起来,在旅途中他苦苦思索,忧虑不安,夫子都治不好桑桑的病,烂柯寺真的能治好吗?桑桑的病难道真的只是病,还是冥冥之中注定有冰冷的将来在等着自己二人?

因为这些心理阴影,从桑桑很小的时候,宁缺便一直没有和她讨论过那方面的事情,此时桑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也不想听。

但他不想听,桑桑想说。

“少爷,你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经常盯着你看吗?”

不知为何,桑桑又开始叫他少爷了。

宁缺笑着说道:“因为你家少爷我生的好看。”

桑桑说道:“你又不是以前的隆庆皇子,哪里值得让人盯着看。”

宁缺微怒,说道:“说过不准提这事。”

桑桑知道他是在假装生气,来掩饰一些什么,轻声说道:“你知道原因。”

宁缺知道原因,但不肯说出来,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赌气的小男孩,倔强天真幼稚易怒,或者还很容易哭。

这时候的桑桑,却像一个温婉懂事的大姐姐,静静看着他,声音温和说道:“我担心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终于从她的口里听到了那个字眼,宁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桑桑看着二人身前那座坟墓,有些好奇问道:“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不管是化成灰还是腐烂,都被石砖封着,但那还是我吗?”

宁缺不想她长时间停留在这种情绪里,因为这种情绪或者说思考的事情,对病重的人来说非常不健康,便想转话题,然而却有些转不动。

“有人说死亡便是虚无,有说法是死后便会去冥界。”

“我更愿意去冥界。”

桑桑看着他认真说道:“冥界听着很可怕,但我可以在那里等你。”

宁缺看着她微白的小脸,把外衣解开,披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冥界里的人们会忘记现世的事情,那时候你不会记得我,所以你不要去。”

“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桑桑看着他问道,脸上没有什么哀戚或恐惧的情绪,只是好奇,就像个小孩子。

她的身子很瘦小,披着宁缺的衣裳,也确实像个小孩子偷了大人的衣服在穿,看着有些可笑,又极少有的流露出可爱的感觉。

“看你脸被冻的都有些白了,赶紧回吧。”宁缺说道。

此时秋意虽深,烂柯寺周遭却并不如何寒冷,桑桑的小脸变得有些苍白,自然不是被冻的,而是体内的阴寒气息让她发寒难止。

桑桑很清楚这一点,她伸出双手递到宁缺的面前。

宁缺怔了怔,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小女童的桑桑偶尔撒娇时的模样,心脏不知因何觉得一痛,向着她的手掌呵了几口暖气。

桑桑收回微微变暖的小手,抚在自己脸颊的两侧,有些遗憾说道:“从小少爷你就说我是个丑丫头,我知道自己确实生的黑,你又总说什么一白遮百丑的话,所以总想让自己能变得白一些,到长安城后,花了那么多银子去买陈锦记家的脂粉,结果还是徒劳,现在真的白了,却没法让你高兴起来。”

宁缺把她抱的更紧了些,说道:“不管是黑桑桑还是白桑桑,只要能还像从前那样贪财凶悍,那就是能让少爷高兴起来的好桑桑。”

听着这话,桑桑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白乎乎的牙齿,看上去就像岷山林子里的某种小动物,很是可爱。

现在的桑桑特别可爱,经常可爱。

那是因为她以前觉得没有必要在宁缺面前扮可爱,她更不需要在别人面前扮可爱,而现在她想让宁缺觉得自己可爱一些。

“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死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难道要我把小师婶从墓里挖出来,让她告诉你?”

宁缺说了句没有品的笑话,然后发现确实不怎么好笑,他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草丛里的一只死后的秋虫,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其实我还是知道的……死,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情,所以你不要死。”

桑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嗯,我努力不死。”

宁缺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一起努力。”

薄雾缭绕的林间,忽然落下了一颗水珠,然后是数颗水珠,水珠很细很小,甚至细的仿佛是粉,落在他的脸上和眼里,有些微湿。

宁缺说道:“回吧。”

桑桑摇头说道:“我还想再逛逛。”

宁缺说道:“你现在的身体可不能淋雨。”

桑桑从背后解下大黑伞,说道:“想淋雨都难。”

宁缺笑了笑,接过大黑伞撑开,牵着她的手向烂柯寺前殿走去。

晨间的烂柯寺开始下雨,薄雾渐渐散去,先前那些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殿檐佛塔,变得清晰起来,佛国变回了人间。

宁缺看着细微秋雨里的古寺,看到寺后山顶的一座佛像。

那座佛像所用的材料应该是某种珍贵的白色硬石,雕工古拙却又圆融,此时雨水落在佛像宁静平和的面庞上,仿佛是泪痕,平添几分悲悯之意。

隔着这么远,佛像的面容依然看的清清楚楚,可以想像这佛像何其巨大,信徒在山下仰望观之,很容易生出膜拜敬仰的感觉。

他指着山顶巨佛说道:“据说这便是开创佛宗的佛祖。”

桑桑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要拜一拜?不上山在这里遥拜也成。”

“佛祖是人,我也是人,佛祖看过明字卷,我也看过明字卷,拜他作甚?”

正殿那方隐隐传来人声和车轮声,此时尚是清晨,烂柯寺不会接待游客,那么便必然是像宁缺一样,借宿在寺中的正式使臣或修行宗派代表。

宁缺自不会留意这些人,说道:“当然,如果佛祖真的能显灵,把你身上的病治好,事后我来拜他三天三夜又何防?”

忽然有道声音从正殿处传来。

“求佛祖治病,需要心怀虔诚,你当佛祖是随处可以找到的大夫?若你心不够诚,即便佛祖能治你妻子的病,也不会治。”

数辆华贵的马车,从烂柯寺正殿那处绕行而至,这道充满指责意味又显得无比冷傲的声音,便是出自其中一辆马车里。

宁缺本以为只有那些信奉佛法的月轮国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目光落在那几辆华贵马车上时,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应该来自南晋。

即便下着秋雨,但驾着马车行驶在清静古寺里,还是显得有些嚣张,而且既然是借宿在寺里,想来自然不是普通人。

看着那几辆马车,宁缺心想马车里的人如果不是南晋的使团,大概便是剑阁的弟子,而无论是谁,都不是他现在想看到的人。

那辆先前传出声音的马车,停在宁缺二人身前不远处,窗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微微苍白还算得上英俊的年轻面容。

那年轻公子看着宁缺不悦说道:“在佛寺之中,便当敬佛,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得,也不知道寺里的僧人为何会让你留宿在寺内。”

宁缺问道:“你认识我?”

年轻公子微讽说道:“我需要认识你?”

宁缺喔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认出了我,所以故意说这句话让我听到,然而再向我诚恳道歉,最终达到结识我的目的。”

听着这话,年轻公子愣了半晌才明白宁缺想要表达的意思,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说我是在故意接近你?”

宁缺笑了笑,说道:“最近这些日子,确实有很多人想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试图结识我,我以为你刻意撩拔我,也是存着这个念头,没想到却不是。”

很平静的言语里隐藏着很刻薄的奚落意味。

自桑桑病后,宁缺便一直心绪不宁,而在红莲寺一战后,因为那些很诡异的事情,心情更是压抑至极,虽说破境入知命的喜悦稍微缓解了一些,但他依然很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或者说出口。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这几辆马车,听到了那辆马车里传出的声音。

那位年轻公子大怒,隔窗指着宁缺寒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

宁缺闻言大悦,歪着脑袋把大黑伞夹在肩上,然后开始挽衣袖。

便在这时,车窗里出现一只手,把那年轻公子用力地拉了回去。

宁缺大感失落,心想是谁这么无趣,这么不识趣?

第五十八章殿前私语

车窗里的那只手,在宁缺的视线里只出现了极短的时间,但已经足够他看清楚那只手的某些特征:修长稳定的手指,绵软宽广的手掌,还有那些薄薄的茧。

这是一只很适合握剑的手,那些薄茧也似乎证明了这只手经常握着剑柄。修行界普通的剑师,都使用飞剑,只有一个宗派例外,很巧的是,那个赫赫有名宗派就是座落在在南晋,便是剑圣柳白开创的剑阁。

因为这些推论,宁缺隐约猜到了那只手的来历,所以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极为遗憾,实际上则是暗自警惕起来。

华贵的马车里响起一道声音,想必便是发自那只手的主人,此人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代表那位年轻公子向宁缺表示了歉意。

听着对方道歉,品察着那人声音里的从容意味,宁缺神情不变,心里却是有些震惊,他虽然猜到对方是剑阁的人,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一位知命境的强者,而他更难以理解的是,一位知命境强者居然会如此示弱。

马车里那位剑阁强者道歉的态度很诚恳,语气很温和,宁缺感受到了对方想要传达的善意和诚意,尤其是确认对方知命境强者的身份后,这种善意和诚意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加重了很多倍。

身在烂柯古寺,病中的桑桑需要佛宗的僧人治疗,宁缺本就没有想着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见对方如此诚恳道歉,便挥了挥手示意作罢。

马车里安静片刻,再次响起那名剑阁强者诚恳而善意的声音:“我家公子确实唐突失礼,不过既然朋友你前来礼佛,多分心诚也是美事。”

这句劝告,虽说也是善意,然而却难以自抑地流露出来几分教诲的意思。宁缺心想,那人毕竟是知命境强者,倒也并不意外对方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口气,摇头说道:“你们南晋拜的是昊天,却来拜佛,佛祖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我也一样,以前没问题时我从来没有拜过佛,如今出了问题再来拜,再如何虔诚恭谨,佛祖也不见得会信我,既然如此,何必在意态度。”

那位剑阁强者在车中叹息一声,似乎有些遗憾于听到宁缺会这样回答,道了声告辞,数辆马车便缓缓向着东面的偏殿行去。

盂兰节乃是世间盛事,这个秋天不知有多少大人物会齐聚烂柯寺,尤其是数日后,随便行走便可能遇着一位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所以宁缺对这场偶遇并没有太过在意,哪怕他此时已经猜到了那名年轻公子的真实身份。

秋雨渐急,落在大黑伞的伞面上,虽然没有渗过伞面打湿二人,但寺中的温度却变得越来越低,宁缺牵起桑桑的手,准备回别院休息。

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远处瓦山顶。

佛祖石像,便在那处静静地注视着山下的世界,被雨水打湿的面容,显得愈发慈悲怜悯,似在同情那些陷落在生老病死罗网里的世人。

“如果真如佛祖您所说,世间有所谓因果循环,那我这辈子做过很多恶事,想必得不到任何好报,但我一直很注意不让桑桑的手染上太多鲜血,我真的尽力了,所以就算有报应,也只能报应到我身上,而与她无关。‘宁缺看着秋雨中的佛像虔诚地默默祈祷。

“如果你坚持因为我的恶行而迁怒她,甚至让她离开,我便毁了你在世间最大的这尊石像,烧了烂柯寺和月轮七十二寺,杀尽天下僧徒,灭你佛宗满门。”

…………来自南晋的数辆华贵马车,安静停在烂柯寺某座偏殿前,数名眼神犀利的中年男子,冷漠地注视着四周,保护着殿里的主人,还有几名随侍的官员模样的人,在殿前的廊下避雨,却没有入殿。

雨中的佛寺偏殿,愈发幽暗,殿里供奉着的十余座石尊者像,散发着淡淡的冷光,这些尊者像或笑或悲,裸露在空气里的双手,或合什或摊开,动作各异,流露出一种很极妙的美感和庄严感。

一名穿着青衣的中年男子,在这些石尊像前驻足观看,负在身后的双手修长而稳定,正是先前车中发声的那位剑阁强者。

看着这些石尊者像,他感慨说道:“烂柯寺,月轮白塔寺,还有长安城里的万雁塔寺,都供奉着这些石尊者像,据说有宿慧的人,能够从这些石像里看出佛门手印的真义,遗憾的是我只能感觉到那些智慧的存在,却领悟不能。”

偏殿里一片安静,先前那名出言训斥宁缺的南晋贵公子,脸色十分难看,虽然他不好对这位剑阁强者说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十分不满此人先前替自己向宁缺道歉,让自己觉得无比羞辱。

中年男子看着贵公子阴沉的脸色,在心里叹息一声,缓声劝慰道:“修行界里藏龙卧虎,更何况烂柯寺召开盂兰节大会,那些很少踏足人间的奇人异士说不定也会出现,我南晋虽然不惧,但何必招惹这些麻烦?”

随着那位贵公子参观烂柯寺的,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老者佝偻的体貌,应该只是普通人,腋下很奇怪地夹着张棋盘,脸上的神情十分冷傲。

这位老者乃是南晋国手,更有棋圣的称号,此生在棋枰之上罕有败迹,出入宫禁无碍,所以养成了骄傲的性情,想着公子是何等样身份的人,难道还会怕麻烦,不悦说道:“程先生乃是剑圣大人的师弟,难道还会怕这些小麻烦?而且先前听那打着黑伞的年轻人的口音竟是唐人,那更不应该退避。”

年轻贵公子心想正是这个道理,看着中年男子,想听他怎么解释。

中年男子姓程名子清,乃是剑阁里有数的知命境强者,自然不在意那名老者的态度,即便对年轻公子的眼光也视若不见,淡然解释说道:“歧山大师对我南晋有大恩,如果真在烂柯寺里弄出是非,无论师兄还是陛下,都不会高兴。”

陛下自然是南晋皇帝陛下,他的师兄自然便是剑圣柳白,此时程子清请出这样两座大山,偏殿里马上回复安静,再无人敢有异议。

程子清走出偏殿,在廊下找着一名避雨的南晋年轻官员,用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看着那名年轻官员微微苍白的脸,问道:“是他?”

那名年轻官员姓谢名承运,正是当年在书院颇有才名的南晋谢三公子,后来在书院二层楼考试中,随着宁缺最终成功登顶,这位谢三公子黯然离开书院,回到了南晋,凭借当年少年探花的美誉,没过多长时间,便在南晋朝廷里拥有了自己的位置,今年更是被南晋皇帝任命为太子殿下的亲近属官。

听着程子清的问话,谢承运有些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程子清默然无语。

其实先前看到那柄大黑伞,看见伞下那对年轻的男女时,他便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当那年轻男子对佛宗也表现出淡然的态度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测落在了实处,明白先前代替殿下道歉,是正确的选择。

如果让殿下知道大黑伞下年轻人是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烂柯寺必然要闹出大事,而即便是已经晋入知命境的他,也不愿意和那个年轻人起纷争,他虽然不惧怕对方,却也不想得罪对方和对方身后那强大无敌的师门。

程子清沉思稍许,看着他说道:“明天歧山大师开庐出关,宁缺必然会出现,所以你要盯着殿下,就算殿下知道了宁缺的身份,你也不能让他动怒。”

谢承运明白程子清担心的是什么,稍一犹豫后便应了下来。

只是做王府属官已经有半年时间,他很清楚自己将要辅佐一生的太子殿下有怎样的性情,自然知道要让殿下不动怒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忽然间他想到某种可能,看着程子清的脸,强行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听闻剑圣大人的亲弟弟,便是被那人刺瞎了双眼?”

程子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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