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将夜(猫腻)-第19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舱室里的姑娘们猜到了他的身份,连忙站起身来,款款行礼,一时间花裾微扬,暗香浮动,想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地位,尤其是大书家的名声,美人眸子里的秋水渐乱,情思渐热,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小草看着有些混乱的场间,微微蹙眉说道:“你们就别想太多了,回去问问楼子里的姐姐们,有谁能和宁缺真个亲近一番?全长安城的姑娘都不准接待他,这可是简大家定的铁律。”
这条铁律早已成为红袖招乃至长安青楼业里的笑谈佚事,姑娘们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只不过想着此时已经出了长安,自己要与宁缺同船共渡多日,在大泽上泛舟同行,哪里舍得错过这等机会,于是目光依旧炽热。
小草看着宁缺,无奈说道:“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能不能低调一点?”
“所以麻烦你不要老拉着我老婆的手。”
宁缺笑着走上前去,把桑桑的手抢过来,牵着她走出了舱室。
湖涛之声渐骤,舱内油灯微黯复明,桌上砚中墨汁轻摇,战船离了码头,缓缓向茫茫一片的大泽里驶去。
宁缺看着桌上那封薄薄的书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桑看着他手中的信,认真说道:“这是我们的。”
那封信是前些天在阳关城客栈里,崔湜离开之前留下的。
信很薄,里面只有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另一张则是张五十万两的银票。
第二十五章这是病吗?
初次相见,便送上五十万两白银,崔家真是好大的手笔,甚至大的有些难以想像,如此大数目的银两,足以在世间做出太多事情。
桑桑不知道崔家为什么送来这么多银子,但清楚宁缺如果收了这些银子,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然而她想都没想,便认为这笔银子应该收。
——这可是五十万两白银,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不收?我们会像轲先生那般被天诛的。
宁缺看过那张信纸,知道崔家的用意,解释说道:“你父亲原配就是崔湜的堂妹,如今她便在清河郡。当年正是这个妇人把刚出生的你送出了曾府意图杀死,崔家送这笔银子,便是想让你原谅那个妇人,至少不因此而牵怒到崔家的身上,所以这笔银子不是我们的,而是你的。”
桑桑微微一怔,说道:“这样便值五十万两白银?”
宁缺说道:“如果你只是曾静大学士寻回的女儿,五十万两白银自然是有些贵,但你如今可是光明神座的继任者,将来某日你若想起这些旧事,即便是清河郡的这些门阀,也不想硬抗西陵大神官的怒火。”
明白了这张薄薄银票的由来,桑桑反而变得有些犹豫,看着宁缺认真问道:“那你说我应该不应该收?”
宁缺说道:“就看你想不想原谅他们。”
桑桑说道:“原谅自然是不会原谅的,不过也没有想去找那个妇人报仇。”
宁缺微感讶异,问道:“为什么?”
桑桑说道:“因为没有那个女人,我也不可能被你拣到啊。”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银票收起来,也让崔家的人安安心。”
桑桑担心说道:“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宁缺说道:“能有什么麻烦?”
桑桑说道:“不是说收人银子会手短?”
宁缺抬起右手,说道:“我手可不会变短……这银子只是买你止怒,如果清河郡这些门阀真想用这收买我做什么事,难道我就要乖乖去做?”
桑桑忧虑说道:“收银子不做事不大好吧?”
宁缺看着她问道:“银子重要还是信誉重要?”
桑桑想了想后说道:“得看是多少银子。”
宁缺轻轻挥动手中那张薄薄的银票。
桑桑看着他指间的银票,毫不犹豫说道:“这个更重要。”
然后她醒过神来,有些尴尬说道:“这么爱钱,是不是一种病?”
宁缺说道:“爱钱不是病,因为没钱要人命。”
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无论是他还是桑桑,都不可能把到手的五十万两银票再送回去,哪怕牵涉到比清河郡更麻烦的事情,哪怕需要付出信誉名誉荣誉清誉之类的代价,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实在是吃够了没钱的苦,对银钱的爱好或者说贪婪早已成为了不可违逆的本能。
如果这是一种病,那么他们肯定不愿意去治。
自幼的艰难生活,还让宁缺和桑桑拥有别的一些近乎本能的生活习惯,除了爱钱之外,对危险的敏感、提前预知着麻烦便会像兔子一样跳的远远的,绝对不惹任何麻烦,也算是其中很鲜明的几项。
所以在此后数日,战船在大泽水面上缓缓南行,宁缺一直没有出客舱,冼植朗那艘船相邀数次,都被他温和而坚决地拒绝掉。
冼植朗是个不简单的人,所以才会在那天的谈话中,如此简单地向宁缺挑明自己的阵营和想法,而他越不简单,宁缺越不想与此人有更多的交流,因为他不想参合到大唐皇位继承这件大事当中。
代表书院入世,他有资格对大唐皇位继承发表自己看法,只不过他没有什么看法,他唯一的看法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英明的一塌糊涂,那么将来他想让谁继位便让谁继位好了。
至于书院要不要在其间发挥什么作用,需要不需要从中获得某种利益——书院真的不需要——将来无论是谁做大唐皇帝,都必须保持对书院的尊重。
而且宁缺现在真的不关心将来哪位皇子能够坐上那张龙椅。
夫子的亲传弟子们,身在二层楼上,自然要比地面上的人们站的更高,看的更远,完全不用理会那些渐被风拂起的红色灰尘。
宁缺现在关心的事情,已经渐渐超越了红尘的范畴,进入到世外的领域,变成了那些不为世人所知、却会影响整个世界的事情。
比如冥界入侵。
比如自己是冥王之子的那个传闻。
比如桑桑身上的病。
时已入秋,本应清而略燥的秋风,被大泽漫无边际的水域蒸薰,便多了很多润泽的味道,入窗扑而令人顿感清新。
宁缺看着符纸上那根似草字类的线条缓缓凝形,用敏锐的目力确认符墨里掺的乌金粉在这些线条里分布的足够均匀,把手中的笔搁到砚台上,转身向窗外的湖面上望去,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未知的事情思考的越多,他便越发警惕,总觉得冥冥中有些事情正在发生,而且那些事情似乎与自己和书院有关。
因为冥冥中三字太过销魂,他再次想到冥界入侵的传说。
夫子都没有在烂柯寺里找到佛光镇压冥界的通道,他认为自己更不可能找到,但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怎么办?
关于宁缺身世的流言,已经在世间传播开来,他不知道那些曾经想杀死自己的佛宗大德们现在会怎么做,也不知道烂柯寺里有什么在等着自己,随着湖水轻荡,离烂柯寺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沉默。
如果按照本能行事,因为心中渐深的这抹警惕或者说异兆,宁缺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桑桑中断旅程,以最快的速度回长安。
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让船队加快了速度。
因为桑桑的病情忽然反复。
……
……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桑桑身上的寒症似已痊愈,一路南行晒太阳,更好像连病根都去了,然后上船之后,宁缺却吃惊地感觉到,每天夜里抱在怀里的那双小脚变得越来越冷。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无论晒太阳还是修行神术,似乎对桑桑体内的阴寒之气都已经无法做到有效的压制。
桑桑自己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或者感觉到了,但担心宁缺担心,所以她没有说,依旧每天如常。
宁缺担心她担心,所以也没有对她说,他开始注意随身的酒囊是不是满的,每天夜里默默解开衣襟,把桑桑冰冷的小脚放在自己最暖和的地方,然后开始不停思索临行前夫子说的那些话。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自己带着桑桑一起去烂柯寺,看来真的只有佛宗隐居的那些长老,才能治好桑桑。
因为明白,所以不明白……他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连西陵神殿,甚至是书院都无法治好桑桑的病。
夫子都治不好的病,那还是病吗?
想不明白,宁缺便不再去想,反正无论这件事情的过程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已经注定——他必须把桑桑的病治好,那么他便必须去烂柯寺面对佛宗的慈悲或者是雷霆,甚至可能要面对自己冥王之子身份被证实的那一刻。
行于大泽,迎着湖风,水面白星点点,沙鸥偶至。
在对未知的警惕以及对桑桑身体的担忧双重压力下,宁缺默默修行着,他每日不停写符,不停冥想,不停炼养浩然气。
湖光水色间,本来隐隐约约的那道门槛,仿佛变得更近了些,更清晰了些。
人在世间,不得不做的事情,往往意味着某种突破的契机。
对于宁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事情不得不做,比如桑桑的安危。
当初在荒原大明湖畔,因为隆庆用桑桑来威胁他,他破境入了洞玄,然后一箭把将入知命的隆庆射成了废人。如今在秋日大泽上,他再一次遇到了破境入知命的契机,只不过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正所谓国乱出忠臣,悲愤出诗人。
桑桑,能让宁缺出离境界。
……
距离大泽很远的西陵群山深处,隆庆皇子也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契机。他不知道那个契机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但他相信观主在南海畔把自己从活死人的状态中拯救出来,又把自己送到世间所有修行者都视若圣地的知守观修行,这本身便是自己的一次大契机。
来到知守观,让他看到重新成为强者的可能,让他隐约寻找到成功的机会,让他得新燃起熊熊如火的欲望,他认为这就是契机,因为这些便是他心中所想,而他心中的所有思想,都是昊天的意志。
只不过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有一段距离,就如同他在南海渔港收鱼时,看到的渔船和码头之间的木制船板,只要走上去仿佛便能轻松地登上鱼船,但事实上那块船板上尽是粘滑的鱼鳞和内脏,很容易滑落,摔入海中。
隆庆擦去嘴角的血水,知道自己的肋骨又被打断了一根,看着身前雪榻上那个只剩下半截身体、正在凄厉吼叫不停、似乎随时可能把自己打死的恐怖老道,眼中不由流露出痛苦和惘然的情绪。
自己的杂役生涯究竟还要持续多长时间?那个契机究竟在哪里?
第二十六章没有屁股的道士
第二十六章
隆庆在知守观里做杂役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他都要爬上这座被青藤覆盖的红山,给洞窟里那些奇形怪状的老道士们送东西,每天都极疲惫,还要承受极大的精神压力,尤其是这个被腰斩的老道士,更是把他当成猪狗一般,不停羞辱他并且折磨他,直到让他受伤吐血才满意。
虽然备受凌辱折磨,但没有威胁到生命,用了这么些天,隆庆猜到这些洞窟里的老道士虽然有些畸形变态,但清楚他的来历,不敢真地把他弄死,所以他继续忍耐,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和这些老道士们说几句话。
在那些书中故事所赋予他的经验中,这些像鬼一般被幽禁在洞窟里的老道士,必然极为孤单寂寞,那么只要多说说话,自己说不定真的可以与这些老道士之间培养出某种情感,一旦如此,自然能有极大好处。
这种期望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幼稚可爱,到目前为止,道人们除了询问他最近数十年修行界的那些事情之外,更多的依然是不停嘲弄他低劣的修为境界、愤怒地咆哮着他这么弱小凭什么能够进观。
但他至少通过这些交谈掌握了一些信息,比如先前双眼一瞪,便让自己吐血倒飞,摔断一根肋骨的残疾老道姓何。何姓老道自称半截道人,很明显是当年被腰斩之后的沉痛自嘲,并不是真名,按照辈份排,应该是如今西陵神殿掌教的师叔,难怪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境界……
半截道人双手深陷在雪原巨狼毛皮里,身上那件陈旧的道衣无风而飘,脸上的表情如石块般冷漠,而眼眸里却流露出无穷的暴烈痛苦绝望的神情,看着擦着血艰难站起的隆庆,幽幽说道:“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你就是个废物,你有什么资格陪我说话?滚吧。”
隆庆没有像以前那样沉默离开洞窟,因为他从这位道门前辈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与以前不同的地方,对方明显已经绝望,而他知道对方的绝望是什么,所以他走到铺满狼皮的榻前,双膝跪下,说道:“如果我是废物,观主不会让我来这里,更不会让我有机会与前辈见面。”
听着观主的名字,半截道人渐渐平静下来,看着跪在身前的隆庆,有些神经质般笑了笑,说道:“可你就是一个废物。”
“现在是废物,不代表会永远都是废物。”
隆庆平静回答道,微微低头,眼眸里泛过一抹淡灰的光泽。
“说你是废物,确实不公平。”
半截道人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被我这般打骂羞辱,你依然坚持每天进洞,说明你意志够坚定,看你的伤势复原速度,说明你这身体的底子不错,你一直在暗中修行灰眼,就想找个机会吸走我的功力,不管是想用骗的,还是想走感情路子,终究证明你这个人够狠。”
听着这番话,隆庆身体一震,他完全没有想到身前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残疾老道,居然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想法看的清清楚楚,陡然间生出无穷恐惧,想要转身逃出这个富丽堂皇却阴森至极的洞窟。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僵硬的无法动作,也许是知道自己逃的再快,也无法快过老道的目光,也许只是想赌一把,他没有动。
他依然跪在老道的身前,只是把头压的更低了些。
“灰眼确实是门了不起的功法,经过道门前辈改造以后,和原初的饕餮魔功比较起来,可以不用吞食修行者的血肉,而直接吸取对方的念力,用来偷袭暗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半截道人抬头望向洞窟上方,仿佛望向了那片天空,想起了很多往事,缓声说道:“但事实上,经过这等改造,看起来不是那般血腥,自然会有所损耗,与饕餮相比,用灰眼强压的念力乃至精神,很难与你原本的世界相融,将来会造成很多问题,哪里有真正的饕餮强大,只可惜魔宗里的饕餮大法早已失传,如今魔宗凋蔽如斯,想必再也没有人会了。”
这位修为境界已经隐隐破了五境的强大老道士,并不知道当年莲生大师早已在暗中把饕餮大法重新修练成功。
隆庆神情微凛,在天书沙字卷上,他已经看到了相关的记载,只是没有太过注意,此时听半截道人的说法,才知道那是很麻烦的问题,不过现在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半截道人在看穿自己意图后,没有杀死自己,也没有赶走自己,反而开始像一位老师般教导自己。
半截道人收回望向洞窟上方的目光,低头看着隆庆,淡然说道:“你意志够坚定,肉身不错,有野心,有想法,能忍耐,手段也够毒辣,似乎已经具备了成功枭雄的所有条件,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依然说你是废物?”
“弟子不知。”
“前些天我听过你的遭遇,知道你以往也曾经风光过,最终毁在书院弟子的手中,那我来问你,你最不如那位书院弟子的地方是什么?”
听着这个问题,隆庆沉默了很长时间,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他怎样都想不明白,宁缺究竟有哪里比自己更加优秀——他曾是那般接近完美的西陵神子,而宁缺不过是一个渭城的边卒,结果他却连续败在对方手中,而且越败越惨,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你脸皮不够厚。”
半截道人看着他幽幽说道:“或者换句话说,你依然试图保有你最后的骄傲,而你根本不明白,要成为最强大的修行者,那么便必须懂得,在什么时候舍弃自己的骄傲,把自己沉进污烂的泥沼。”
隆庆抬起头来,蹙眉不解问道:“我不认为自己现在还有骄傲的地方。”
半截道人抬起手来,指着他的膝头,说道:“你虽然双膝跪在我的身前,但在你的心里,你却还是站着的。”
隆庆说道:“难道宁缺就没有他的骄傲?”
半截道人说道:“我没有见过那个叫宁缺的人,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情,但我相信,如果他一定要做到某种事情,他绝对会把自己心里藏着的所有骄傲全部放弃,假如现在在知守观中的是他,那么他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每天沉默登山,试图用感情攻势或者阴险的手段来夺取我的功力。”
隆庆有些惘然,问道:“那他会怎样做?”
半截道人嘶声笑了起来,枯稿的容颜上的皱纹,就像是要被拉断的生面条般不停颤抖,说道:“进入洞窟的第一天,他就会跪在我的身前,恳求请求我把这身功力分给他一半。”
“可是……据我所知,书院里的人都很骄傲。”
“那种骄傲都是表象,都是对天对地对人的骄傲,但他们绝对不会对自己骄傲,而且只是一些廉价的强大之后的骄傲,那群无信的贱人,只要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他们可以背叛昊天,可以投身魔宗,哪里有骄傲可言!”
半截道人愤怒地咆哮着,脸色涨的通红,颤抖的右手在空中乱舞,似乎要抓住某个抓不住的敌人,把他撕成无数碎片。
洞窟里所有事物,仿佛都感受到了这股愤怒,雪白的狼毛瑟瑟不安地变得愈发顺滑,洞壁上的夜明珠悄悄敛了光芒。
隆庆跪在道人身前,更是被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撕扯的仿佛要燃烧起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颤抖的身躯没有瘫倒在地。
风骤停,洞窟里回复死寂一片。
半截道人看着隆庆,缓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被谁腰斩的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似毫无情绪,却隐隐透着无尽的痛楚。
隆庆扶着地面上的双手依然在微微颤抖,指尖微屈,快要抓出痕迹,他冒着老道震怒的风险,颤声说道:“不是夫子,就是轲浩然。”
半截道人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隆庆说道:“前辈当年的修为应该已逾五境,已然超凡入圣,世间能够击败您,并且把您伤的如此之重……只有那二人。”
听着他的回答,半截道人无尽怨毒的大笑起来,说道:“你说的不错,当年我便是被轲浩然一剑斩去了半截身体,而这座山峰洞窟里藏着的老家伙们,不是被轲浩然所伤,便是被夫子所伤。”
“当年我与轲浩然一战,身受重伤,若不是有秘法保命,当场便会承受无尽痛苦而死,不过即便现在我活了下来,可当年的那些痛苦却无法忘记,我无法忘记亲眼看着自己的肠子流出去的感觉,无法忘记亲眼看着自己的下半身离开的感觉,我无法忘记那些痛!”
“轲浩然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些痛苦我还是忘不了,我不甘心,我想让轲浩然死了也痛苦,所以我时时刻刻都想毁了书院。”
“然而我的后半生,只能依靠畸余的上半身在这个洞里像虫子般爬来爬去,我只是一个没有屁股的废人,我怎么能毁了书院?”
半截道人看着跪在身前的隆庆,像个疯子般吃吃地笑着,绝望说道:“观主把你送到我的身前,我本以为你有机会,结果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废物,你虽然有屁股,但还不如我这个没屁股的!”
隆庆霍然抬首,问道:“怎样才能不成为废物?”
老道笑声骤敛,盯着他的眼睛,幽幽说道:“所谓强者,便是那些能够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强大的人。”
隆庆跪在地面上,带着惘然的情绪,声音微颤说道:“我选择修行灰眼,便是想暗算您,或者是这座山峰洞窟里的任意一位道门前辈,我以为这样已经算是不惜一切代价,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更进一步。”
老道怪笑着说道:“既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那么除了强大之外,你不应该有任何别的情绪或者是立场,骄傲也罢,信仰也罢,都要抛去,如果说屁股决定一个人的立场,你要像我现在这样,根本没有屁股。”
隆庆低声问道:“那昊天呢?”
老道厉声说道:“书院里那群贱人之所以如此强大,便是因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任何规则,在他们看来昊天不是屁股,就是一个屁!所以你要战胜书院,就要比他们更加没有信仰,没有任何规则!就要学会也把昊天当成一个屁!放了!”
第二十七章灰眼的幼兽
在荒原上,隆庆被宁缺一箭废了全身修为之后,曾经百念俱灰,甚至试图放弃自己的信仰,向深沉的夜色里走去,然而他终究没有死,没能真正投入冥王的怀抱,也正是那次绝望的经验,让他明白,单纯的言论或行为都不是真实的背叛,作为一名坚定的昊天信徒,要从内心深处抹去对昊天的敬畏和信仰,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就如同要把光明从天空驱散一般。
隆庆跪在半截道人身前,说道:“昊天的意志太过强大,早已超过了我的意志,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抹除掉。”
半截道人问道:“什么是昊天的意志?”
隆庆想着观主在南海舟上与自己的对话,说道:“昊天无所不在,无所不知,世间万物运行都在昊天的掌控之中,所以我们的心意便是昊天的意志。”
半截道人没有想到他对昊天意志居然有如此深刻的认识,略带赞赏点了点头,说道:“心意乃是昊天意志在主观上的呈现,然而事物必有两面,昊天意志也有它客观存在的一面,你可曾感知过?”
隆庆微感惘然,心想客观范畴里的昊天意志,那岂不是昊天的神律本体?身为世间凡人怎么可能感知的到?
“昊天没有身量,又有无限身量,大时若无数沧海,微时若沙砾碎成万片。昊天没有形状,又有无数形状。有时为兽,有时为人,有时为树,有时为山,有时为海,有时为日,有时便是世界。”
半截道人眼帘微垂,若枯木般的面容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神辉,声音毫无情绪,仿佛这些对昊天的形容,并不是出诸他口,而是本来就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通过他的声音出现在洞窟里。
西陵教典上没有对昊天的任何描述,因为在教义中,任何试图描述昊天的行为,都是极为不敬的亵渎之举,隆庆此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正面描述昊天,虽然这些描述看似简单,却让他的道心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令他道心颤抖,除了听到了昊天的神律本体形象,还因为他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榻上这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残疾老道,果然曾经破过五境!
因为只有破五境进入天启境界的修行者,才能够幸运地亲眼目睹昊天的神律本体,也只有这些人才被允许正面描述昊天的形象!
而一个天启境界的道门前辈,居然被一剑斩落半截身体,隆庆不由愈发觉得书院夫子和轲浩然恐怖到了极点!
半截道人仿佛知道隆庆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昊天无论以何种形状出现在世界里,都必然是宏大的、庄严的、肃穆的、不言自明的伟大,而我们无法伟大,便只能强大。”
“书院里那些强大而卑贱的无信者,之所以能够完全抹除昊天的意志,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未曾真实地信仰过昊天,而道门弟子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我此时要告诉你昊天的真实形容。”
隆庆声音微颤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既然无法抹除掉昊天的意志,那么只好尝试忘记,而你以往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昊天,又如何忘记?”
半截道人看着他说道:“只有先知道,然后才能忘记。”
隆庆若有所思,低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洞窟石壁上的那些夜明珠光明复盛,软榻上洁白的狼毛随风轻摇,他终于抬起了头,神情平静。
半截道人略带一丝焦虑问道:“你可曾忘记?”
隆庆问道:“忘记什么?”
“哈哈哈哈!”
半截道人大笑起来,兴奋地伸手想要拍打自己的大腿,以渲泄这么多年的痛楚与绝望与等待的煎熬。
一掌重重拍进狼毛里,老道才想起这个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忘记的事实。他早就已经没有腿了,而且他也没有屁股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可怜的畸型的老道士,于是他痛苦地大声哭泣起来。
如鬼一般的凄厉哭声,在幽静的洞窟里不停响起。
隆庆神情平静看着老道像疯子般捶胸扼腕、甚至偶尔会扼自己喉咙把自己扼到满脸通红,直到哭笑相杂的难听声音渐渐停息,才说道:“我的本命物是桃花。”
他身前道袍胸襟有一朵桃花,黑色的桃花。
老道微微眯眼,看着他哑声问道:“为什么是桃花?”
隆庆平静说道:“当年弟子入不惑后,始终没有定下本命物,后来在天谕院学习之时,听闻了当年夫子上西陵斩桃花的故事,从那时开始,我发誓要让桃花开遍昊天普照的人世间,于是桃花便成了我的本命。”
听着这番话,老道看着他的眼神愈发诡异,隆庆的神情却是愈发平静,微笑说道:“修道之初,我的理想便是带领昊天道门彻底战胜书院,这些年随着这么多事情的发生,尤其是因为宁缺的出现,我的想法变得更加直接而坚定,我的生命将全部奉献给毁灭书院和唐国的伟大事业中。”
老道看着他的眼睛,看出了很多事情,说道:“很好。”
话音甫落,老道一掌重重击打在隆庆的左胸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穿透肌肉与肋骨,直刺他的心脏!
隆庆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眉尖像剑一般挑起,显得极为痛苦,但他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躲避,此时也没有试图逃离这枯瘦恐怖的手掌,因为他清楚,自己与老道之间的境界相差仿若天地,无论怎样躲避逃避都是徒然,而且他坚信,老道先前通过描述昊天从而让自己忘记昊天,不是为了一掌拍死自己。
半截道人枯瘦的手掌,仿佛就像是一面竖起来、然而被缩小了很多倍的碧湖,掌面上凝聚着一股极为清幽的气息,就似湖水一般粘稠,却又给人一种清旷之意,令人撕扯不开,也不想撕扯开来。
“你的眼睛太过黑白分明。”
半截道人盯着隆庆的眼睛说道,枯槁面容上的神情看不出来是哭还是笑。
隆庆身躯微颤,从老道的话中确认了自己没有赌错,自己的期盼真的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他看着老道的双眼,被感激震惊的情绪所占据。
瞬息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发生了极为诡异的变化,黑瞳白仁之间的界线渐趋模糊,黑色的瞳子越来越淡,白色的眼仁颜色则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向彼此靠近,直至要变成完全均匀的灰色。
随着隆庆的眼眸变成灰色,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他气海里穿透而出,把半截道人枯瘦的手掌紧紧吸在了他的左胸上。
半截道人早有预料,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片刻之间,枯瘦手掌里蕴着的那片湖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