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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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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小树坐在湿漉的石阶上,疲惫地用剑鞘撑着身子,看着眼前这幕,眼眸里的亮色越来越浓,他早已看出宁缺的刀法带着军中刀法的影子,但更多的出手时机方位精妙选择,却是只有生死之间才能悟出的道理。
宁缺的刀势沉稳甚至简拙,但偶尔却又如雨点般诡异飘忽,始终禀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出刀最为省力,落刀处却必然是对手最薄弱的部位。
“这是真正杀人的刀法。”
朝小树看着片片刀光,回想战斗中那些画面中,宁缺表现出来的强大意志心性以及绝佳的判断能力,再想到他的真实年龄,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道:“可惜小家伙无法修行,不然大唐帝国的未来,必将占据极重要的位置。”
看着府门前被雨水浸泡如烂木般的尸体,看着扛着朴刀喘息的少年,朝小树微微一笑说道:“杀人能不能杀的有点儿诗意?你杀人的时候更像是在锄田。”
宁缺转身,扛在肩上的朴刀带起一道血水,他看着石阶上的中年男子,指着从天而降的夜雨,气喘吁吁说道:“湿意一直都有,至于锄田……哪里有砍人这般累?”
第六十三章一世人,两碗煎蛋面
临四十七巷夜色深沉,老笔斋的大门被人推开,然后又迅速关闭,里面黯淡的灯火像星星般闪了一丝便重新熄灭。
宁缺解下身后沉重的武器,撕掉大黑伞外面的布套,又脱掉身上湿漉沉重的外衫,递给站在身前的桑桑,寻常问了句:“饿了,面煮好了没?”
桑桑把手里的干毛巾递给他,重重点了点头,开心说道:“我给你端上来。”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依然是四颗花椒,葱花却比平时多了不少,面上摊着的那面金黄嫩白煎蛋更是极为罕见。砍人确实比锄田还要累,宁缺此时浑身湿漉,腹内更是饥肠漉漉,哪里能够抵御住加葱煎蛋面的诱惑,顿时眼睛一亮,放下微湿的毛巾,拣起筷子,忽忽大口吃了起来,显得香甜至极。
桑桑见他吃的高兴,黝黑的小脸蛋儿上满是高兴神色,拿起那块微湿的毛巾,站到他身后开始替他擦头发,时不时提醒一句太烫了不要吃的太快。
就在这时,昏暗的店铺内响起两声咳嗽声。始终无人理睬,仿佛隐形一般的长安城大佬,看着这对主仆对自己视若无睹对话交谈,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面很香。”
数个时辰前,朝小树来到老笔斋第一句话也是这几个字。
桑桑继续替宁缺擦头发,就当做没有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这句话。宁缺的反应却和稍早前有了一些区别,低头吃着汤面含混说道:“给他也来碗。”
一会儿功夫,第二碗汤面端了上来,朝小树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圈椅之外没有什么坐具,也并不在意,就在宁缺身旁蹲了下来,拿着筷子吃了几口,却发现自己的面似乎和宁缺碗里的面有些不一样。
标准的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但是没有煎蛋。
他忍不住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宁缺的碗沿提醒,宁缺用余光瞥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转头对桑桑劝说道:“别太小气,再煎个蛋。”
煎蛋终于来了,宁缺和朝小树捧着小盆似的海碗快活地吃着面,桑桑蹲在二人身前不远处,把那件衣服和布套放进铜盆里烧,店铺里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缺放下手中的面碗,舒服地向后仰去,揉了揉微鼓的肚子,看着身旁蹲着的朝小树,说道:“我杀的人超了五个,你再重新报个数……别太小气,我可是让桑桑给你加了煎蛋的。”
朝小树端着面碗,看着他苦笑说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两千两。”
“成交。”宁缺看似随意,心情却是有些小小激动,至于蹲在铜盆旁烧衣服的桑桑,更是紧紧地握住了小拳头,暗自盘算着两千两银子得有多大一堆。
桑桑准备去洗碗,朝小树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还有小半碗面汤的碗递了过去,然后眉头微微一蹙,缓缓抬起袖角掩住双唇,放下时袖上已经多了些斑斑血痕。
宁缺看着他的衣袖,知道在先前的连番战斗中,这个极强大的中年男子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沉默片刻后问道:“没事儿吧?”
朝小树接过桑桑递过来的一碗粗茶,微笑表示感谢,喝了一口后平静说道:“不用担心,我自幼在东城贫民巷弄里长大,这一辈子不知道打过多少场架,比这重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次,每次仇家看着我浑身是血,以为我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我总能爬起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宁缺自嘲说道:“一个只知道打架斗殴的混混儿居然能够修行,而且还这么厉害,我如此心系修行之道,却连初境都摸不到门,昊天老爷真是瞎了眼睛。”
朝小树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终生浸泡在长安城黑夜江湖里的帮派首领,最后能够成为洞玄上品的大剑师,其间自有一些机缘,但那些机缘不足道也。
“你说过,过了今夜你的底牌就能翻出来。”
宁缺的目光透过铺子的木门,落到远处的宫墙一角,说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底牌是在宫里,有这么深的背景,难怪你可以不用看长安府脸色。”
“今夜之后大概整个帝国的人都会羡慕我,因为我身后站着那样一个人。”朝小树平静说道:“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为之付出了什么。”
“替宫里贵人做事,需要你付出什么?”宁缺问道。
朝小树洒然一笑,说道:“如果这些年不是被俗务缠身,宫里那位偶一动念,我便要去处理无数琐碎小事,或者我早就已经突破洞玄,踏入天命境界。”
“就这些?”宁缺继续追问道。
朝小树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笑容变得有些疏淡,缓声说道:“还需要你付出血性,做事情要顾大局,那么有时候便不能快意。因为要逼出对手所有底牌,需要我隐忍数月,所以我甚至没能护住自家的兄弟。”
听到这句话,宁缺的右手微紧,知道这是在说小黑子,但他没有接话,没有说出自己与小黑子之间的关系,低头问道:“你那兄弟怎么死的?”
“我那兄弟叫卓尔,是个谍子。军部让他潜伏到我身边,让他查我有没有和月轮国勾结,其实只是想找个对春风亭动手的借口,甚至有可能直接对我进行栽赃。”
“但兄弟终究是兄弟,他把所有的内幕都告诉了我,自然也不会替军部查我,更不会按照军部的军令栽赃我,而他身为我大唐军人,又不可能出卖部衙同袍的秘密,所以这几个月他夹在中间非常痛苦。”
朝小树眼帘微垂,说道:“现在想来,即便会让宫里那位动怒,我也应该早些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也许他终究会死,但至少那段时间里不会那么痛苦。”
宁缺随意问道:“可你还是没有说他是怎么死的。”
“谍子是最危险的一种工作,他没有倒向任何一方时,便随时随地有可能死去,而当他决定倒向其中某方时,他更可能会迎来死亡。当日他终于决定把军部的计划告诉我,结果被军部察觉,于是便被清洗,就死在这间铺子对面。”
朝小树望向铺子的木门,望向看不到的那面灰墙。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动手的就是先前那名南晋剑师?”
“是。”朝小树回头望向少年青稚的脸,微笑说道:“从今以后就是兄弟了。”
宁缺眉梢微挑,笑着回答道:“会不会太儿戏了些?”
朝小树笑了起来,说道:“一世人两兄弟,这种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
“一世人,不过两碗煎蛋面。”
宁缺摇头笑着说道:“兄弟这个词有些滥大街,而且我知道的那些著名兄弟们,如果不是其中某些人幸运先死,那么这些兄弟们最终都会反目成仇,今天晚上我只是想帮你,顺便挣些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气,在生活里找点儿别的意义?”
朝小树的眉尖缓缓蹙起,饶有兴趣打量着宁缺,有些意外于会听到这样一个答复,问道:“似你这般年纪,眼中的世界却是如此灰暗……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的过去,日后如果你有兴趣讲给我听,请记得一定要喊我,我请茶。”
宁缺回答道:“那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想回忆,更何况是当故事讲给别人听。”
朝小树微笑说道:“好吧,那除了煎蛋面之外,你所以为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生活的意义当然是事业与爱情,或者说金钱和女人。我知道你觉得这句话很妙,觉得我这个人也很妙,但你能不能不要笑的这么莫测高深?”
宁缺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让这位长安城大佬明白什么叫意义,指着刚走过来的桑桑问道:“你觉得红袖招里哪位姑娘适合做你家少奶奶?”
桑桑把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蹙着眉尖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说道:“我觉着坐在你左手边第二位姑娘就挺好的。”
“那是陆雪姑娘。”宁缺想着那位姑娘的柔软腰肢,笑着追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这位姑娘适合当我老婆?”
桑桑睁着那双柳叶眼,认真回答道:“脸上妆粉抹的匀细,笑起来感觉挺干净,牙齿白齐,看着觉得很健康,而且我偷偷看过她腰臀,将来应该很好生孩子。”
宁缺回过头,冲着朝小树得意地一笑。
朝小树看着他左脸颊上的小酒窝,怔然想道,天天守着一个铺子,和自家未成年小侍女讨论哪个妓女适合生养,适合当自己的老婆,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忽然间他想到离开老笔斋前倚着铺门的小侍女,想到回到老笔斋后两碗热腾腾的煎蛋面,想着先前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自己,想着这对主仆二人间自然到无法让任何人插入的感觉,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微笑说道:“原来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
宁缺摇头笑着说道:“酸了,这话就太酸了。”
朝小树看少年神情,知道他并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自然也不会去点破那些东西,站起身来走到铺门处,回头微笑说了声:“我该走了,今天夜里的长安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银子明天有人会来给你,然后他会带你去个地方。”
听到这句话最后几个字,宁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警惕神情,他没有问去什么地方,而是直接问出事情的关键核心:”能不能不去?”
朝小树推开店铺木门,干净利落说道:“不能。”
……
……
第六十四章御书房
今天晚上的长安城肯定很热闹。经历了一夜战斗的宁缺很累,但雨夜里的刀光血水又让他有些兴奋,想象着此时正在各坊市里发生的画面,猜着朝小树的底牌,推测明儿要去的地方是哪儿,辗转反侧,怎么也没办法入睡。
他隔着薄薄的被子把桑桑蹬醒,就这些事情聊了会儿还是没有聊明白,桑桑见他神色憔悴却无法入睡,偏着脑袋想了会儿,披了件单衣下地端回一坛烈酒,二人分坐在床的两头喝了起来,如以往那样,绝大多数的酒水进了桑桑的小肚子,宁缺不过喝了几口便难胜酒力,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上午,缠绵了好些日的春雨忽然停止,清丽的日头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便从雨云后方钻了出来,当空照着树梢里雀跃的小鸟,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停在了老笔斋的门口,车上走下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径直推开半闭的店铺木门,望着刚起床的主仆二人微仰下颌,冷冷说道:“走吧。”
这大概就是朝小树说的来接自己的人。宁缺看着那小厮,注意到此人眉眼宁和却似有若无流露着几丝傲气,从对方平平的喉结还有与普通人有些细微差异的站姿中看出,这家伙应该是宫里的哪位小公公。
昨夜就知道朝小树的后台靠山在皇宫之中,今天一个小太监来接自己,宁缺自然不会觉得太过震惊,他只是想着要不要塞红包,要塞多大的红包。
在他那些被小说故事培养出来的印象中,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另外一面意思就是皇帝好惹太监不好惹,故事里的主角但凡遇着太监,不拘对方是总管大人还是执事小役,都会择个时机“毫无烟火气”递过去几张薄薄的银票甚至是一块剔透的玉玩物,他看那些故事时最大的疑惑便是,那些主角身上哪儿来这么多玉器?(注)
宁缺眉头一挑看了桑桑一眼,用眼神询问是不是得准备点儿啥,桑桑向来是个极抠门的主儿,微微一怔便扭过头去,全当没有看明白是啥意思,话说她少爷也不是个大方的人,略一思忖决定自己也干脆装傻,省些银子是些银子。
那小太监负着双手在铺子里随意打量了一番,像老人般点了点头,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听说这巷子里有些好字儿,今天来看看,果然不错,宫里有贵人想瞧你写字儿,你赶紧梳洗梳洗随我走吧。”
宁缺心想这由头倒是不错,看了眼身上穿着,向那小太监揖手一礼,笑着说道:“平日里也就这般穿的,穷酸书生,哪里还能梳洗出朵花儿来。”
他本有些担心对方没有收到红包会不会刁难自己,没想着这位小公公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似是有些喜欢他的谈吐,冲着他点点头走出了铺门。
有些逼仄的车厢里,小太监一路闭目养神,看他先前在临四十七巷的表现,应该不是对宁缺有什么意见,也不是不屑与他说话,而是在宫外习惯性的谨慎。
宁缺反而觉着这样清静,掀开车帘一角望向街畔景致,只见清丽阳光之下,长安百姓面带笑容行走于坊市之间,各处早点铺子生意兴隆,时不时能听到几句呼朋唤友的喊叫,哪里能看到半点昨夜江湖血斗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排柳荫遮住了视线,一片舒服的阴影掩住了整辆马车和马车通行的石道,阴影不是来自柳树,而是来自柳树之后、护城河之后的那座皇城。
大唐乃天下第一雄国,长安城乃天下第一雄城,大唐皇城用天下第一雄奇宫殿——皇宫用雄奇二字形容,或者有些不妥贴,但大唐皇宫禀承着千年唐人壮阔气度,朱墙坚厚黄檐似剑气象恢宏肃穆,不似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清晨流脂汇聚成的风流贵地,而更像是一座矗立在大唐中心的雄关。
宁缺仰头望向气势庄严的皇城,目光顺着极高的朱色城墙望向城头像黑点般大唐羽林军士卒,表情平静依常,心中却在默默赞叹。
只可惜马车并未经由朱雀正门而入,而是顺着护城河绕了半圈,然后从一道极不起眼的侧门驶了进去。马车进入皇宫,在那些并不宽敞的车道上缓慢行驶,不知转了多少道弯,视线全部被车旁的高墙飞檐所遮挡,只看得到被檐角切割成碎片的天空,他根本没有机会一睹皇宫全貌,只觉着里面的宫殿极高极高。
在远远能看见一片碧湖的杂事房处,那位小公公带着宁缺下了马车开始步行,二人顺着湖畔的密密竹海走了约摸几盏茶的功夫,穿过由红柱支撑的一片阔大雨廊,走到一排并不起眼的小殿前才停下脚步。令宁缺感到有些疑惑甚至警惕的是这般长的一段路途,他竟没有看到任何侍卫,甚至连太监宫女都没有看到一个。
那位小太监转过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里就是御书房,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你就在这里等着,见完之后自然有人带你离宫。”
宁缺本不如何在意,正背着手饶有兴致看着殿前那些异花奇树,看着远处垂柳遮掩的湖中花舫,正想看有没有可能瞅着几位漂亮宫女,忽然听到御书房这三个字,身体不由微微一僵,转身震惊望向身后这些不起眼的房间。
男人最隐秘的地方不是卧室,而是书房。
冬天的雪晨他可以在书房里看禁书,夏天的黄昏他可以在书房里全裸看春宫,春天的暖午他可以在书房里与人写着暖昧的情书,秋天的深夜他可以扯过红袖坐怀里揉捏。
这里没有黄脸婆的打扰,没有孩子的嬉闹,一应私秘快活事都能借着墨卷书香光明正大而行,没有谁会来打扰你。
皇帝也是男人,御书房自然也是他最私秘的地方,历史上不知多少大事,多少宫廷阴秽事都发生在御书房中,若非是皇帝最信任的亲信或是准备赋予绝对信任的亲信,绝对没有资格进御书房。
武则天进了御书房,张居正进了御书房,魏忠贤进了御书房,韦小宝进了御书房……宁缺怔怔看着御书房紧闭的房门,慨然想道,有多少伟大女性多少前贤大阉权臣就因为进了这间小小的书房就此飞黄腾达,不可一世,想不到今时今日这种机会居然会降到自己的头上。
昨夜猜着朝小树的后台就是宫中某人,而宫中那人很大可能就是皇帝陛下本人,然而猜忖与证实是两回事,前十六年颠沛流离艰难生存的少年,骤然发现自己似乎拥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心中难免有些震撼,他终于明白朝小树昨夜说的话比真金白银还要真,这真是全天下最粗的一根大腿啊。
“半个小时辰之内,没有人会来这里,如果有人问,你就按我先前教的回答,就说是禄吉带你进的宫。”
满怀感慨地想着,宁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位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当他醒过来时,发现御书房四周已经空无一人。
身处陌生而森严的皇宫之中,身旁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荫凉宜人的环境顿时变得有些阴森起来,纵使是胆大如他,也不禁感到有些微微不适,站在廊前等了片刻,他忽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进去?
他和桑桑进长安城就像土包子般赞叹惊讶良久,更何况这里是皇宫,他根本不懂那些规矩,只是按照常理所论这般想了,于是也就这般做了,轻轻咳了两声,假模假式地向御书房里拱拱手,便推门走了进去。
所谓水到渠成理所当然都是假的,宁缺就是想进去。他这些年来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冥想习武便是书法之道,今日极难得地拥有了进入御书房的机会,当然渴望能够看看这间传闻中拥有无数名家神贴的书房,这种渴望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他完全忘记了所谓规矩。
推门而入,入眼处依着墙壁是极高的一排书架,书架横平竖直,样式极为普通简单,但用的木料却是极名贵的东屿黄花梨,书架上密密麻麻阵列着各式书籍,摆放参差不齐,但却都是极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铺放着几张书纸,一枝毛笔像清潭细筏般搁在砚中,浸在墨里,另外的数根毛笔则是凌乱搁在笔架上,纸是宣州芽纸,笔是横店纯毫,墨是辰州松墨,砚是黄州沉泥砚,无一起眼又无一不是珍贵的贡品。
这些笔墨纸砚若能拖回临四十七巷卖去,能卖出多少钱来?宁缺怔怔看着四周,心中无来由生出这般混帐念头,旋即目光被三面白墙上挂着的幅幅书法所吸引。
看着这些被收入深宫世间难觅的传世法贴,他震惊难言,脚步缓慢移动,目光落在那些或方硬扑拙,或平整秀媚的名家真迹,还有那些题记印章上,右手下意识里随之在空中画动,开始临摹起来,脸上满是赞叹喜悦神情。
绕至书桌之前,他看着纸上五个浓墨大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喃喃叹道:“陛下欣赏水平倒是极高,可这字写的实在是不咋嘀啊。”
(注:写庆余年时用了一句毫无烟火气递银票,被人说了,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坚定而执着的用,另外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姓曹,娶的女人叫初瑜。)
第六十五章鱼跃此时海(上)
微有细粒感的整幅宣州芽纸之上,墨迹淋漓不羁,写着五个字:“鱼跃此时海。”
看整幅墨卷构书框架,纸上本应该还有下面一句,但不知为何,书者写了这五个字便倦然辍笔,海字的最后一钩中段挂白,隐隐透着丝不甘之意。
这五个墨字构体严谨气度隐现,若是普通人写出来算是不错,可在宁缺看来,却不觉得有任何可观之处,尤其是他刚刚饱览了一番前贤真迹,自然更觉着鱼跃此时海这五字实在是相当糟糕,纵使猜到这字是皇帝陛下写的,也不会改变观感。
想着今日入宫是借着书家名头,宁缺心头微微一动,暗想若日后自己这手字入了皇帝老爷子法眼,就此一路青云直上,做个不受人待见却极风光的弄臣倒也不错。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御书房后方远远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那声音浑厚有力而又显得格外暴躁,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只能听清楚那位骂人者最愤怒时的几个字。
“白痴!……白痴!……一群白痴!”
白痴二字被那人骂的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浑厚若战鼓,清脆若击磐。
宁缺怔怔站在御书房内,听着这仿佛从天外传来的白痴二字,渐渐不由听痴了,心中大感亲切,暗想不知道是哪位总管大人,骂起白痴来居然颇有自己几分风骚。
大唐皇宫是何等样庄严肃穆之地,就算是权柄极重的太监总管,也不敢用这么大的声音骂人,更何况此时骂人白痴的声音是从议政殿里传出来的。
宁缺不清楚皇宫里的建筑分布,当然也不知道御书房一带向来守卫极为森严,而议政殿刚好距离御书房极近,所以他能听到无数句白痴,而别人却不见得能听到。
……
……
议政殿内,玉柱上缠着蟠龙,金帘上绣着天女散花,御榻左手坐着位美貌宫装妇人,约摸三十来岁,眉眼秀丽,顾盼间妩媚而不失度,极显温婉,略有些厚的双唇紧紧抿着,又添了丝坚毅之色,看她头饰凤服,正是大唐皇后娘娘。
御榻右侧坐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眼帘微垂正在用纤细的手指分茶,清丽容颜配着这副静谧神情,显得极为大气雍容,在草原上奔跑晒出来的微黑脸颊,如今不过数十日便回复了白皙,正是大唐四公主李渔。
在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中间,御榻上坐着位中年男子,黑发很随意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件极宽大的袍子,声音温和有力而不容质疑,偶尔说到那两个字时,音调便会像浮云袭山般猛地跳起,雷霆响彻殿宇。
在御榻之前的地面上,跪着十几位官员,他们深深埋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惭愧恐惧,而有资格坐着的亲王殿下和两位老臣脸色也极为难看。
大唐向来不重世俗规矩,即便是君臣之间的日常议事交往,臣子往往也不用跪拜叩首,只需要长揖行礼,尤其是到了这一代以宽仁著称的皇帝陛下,平日议政殿里君臣相逢,陛下甚至会连长揖之礼都挥手免了。
然而今日宽仁君王骤然暴发雷霆之怒,大唐群臣终于重新认识到,陛下平日不要自己跪那是因为他不乐意,当他不乐时,议政殿便变得可怕起来了。
御榻上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唐皇帝——昊天世界里世俗权力最大的那个人。他望着身前跪倒在冰冷金砖上的大臣们,平静里透着一丝嘲弄的目光缓缓拂过众人的脸——中都督,上都护,怀化大将,这都是军部的大佬,尚书右丞,中司侍郎,户部的老少爷们,京兆尹,黄门侍郎,长安城的两座雕像,还有坐在椅中的亲弟弟,还有那些老的不成人形的家伙,究竟对这件事情知晓多少?
“一个帮派,能够拿河运生意,能够移粮解库,凭什么?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府中管事一句话,便不知有多少人颤栗惊心,凭什么朝小树就敢不听你们的话?你们真的是一群白痴吗?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原因?”
大唐皇帝陛下像看着一群混帐子孙般看着自己的大臣,右手抚着有些隐隐生痛的后脑勺,因为愤怒和失望甚至产生了想要失声大笑的冲动。他瞪着众人,用力地拍打着扶案,斥道:“你们想看这个长安第一帮派的后台究竟是谁的,现在你们知道了,知道是朕的,有没有觉得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白痴!”
“鱼龙帮!鱼龙帮!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惯见风雨之吏,居然就没一个人想到过鱼龙潜服这四个字?若不是朕的意思,这长安城谁敢用这个名字当帮名?朕对你们很失望,不是失望于你们无视律法欺压百姓,而是失望于你们愚蠢!白痴!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明白,你们不是白痴谁是!”
长安城里春雨夜乱斗,最后确实成功地逼出了朝小树的底牌,然而这张底牌一现,顿时风雨消失于无踪,因为这张底牌实在是太过强大,强大到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将所有人定义为白痴,然后开始秋后算帐。
跪在殿上的大臣们委屈难过不知如何言语,默默想着这多年来,谁也没发现鱼龙帮和宫里有任何瓜葛,再说您是贵不可言的真龙天子,鱼龙帮只是长安阴水沟里的小鲫鱼儿,地位相差千里万里,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存在,谁会想到这之间竟然有联系?
这就像是县衙里的师爷去为难后厨一个小帮工,结果闹到最后,师爷们居然发现这个帮工是户部尚书罩着的!可问题在于,有户部尚书罩着的家伙,又怎么可能在县衙后厨里当个小帮工!
如果朝小树是当年陛下您在民间遇着的旧识,二者有情份,那他怎么会这些年一直在江湖这条臭水沟里泡着?只要您一句话,帝国哪里找不到个四五品的官缺给他?这哪里是王爷大臣们白痴,这纯粹是陛下您把我们都当成白痴在玩啊。
跪在冰冷金砖上的、不安坐在椅中的,大唐权贵大臣们俱自满腹牢骚,但却没有人敢在此时跳出来与龙椅上那位争执两句。
对于这些帝国的大人物来说,争取或者说收服春风亭老朝只是一件小事情,结果却碰到了天下最大的一座山,心里清楚必然会倒霉,而更关键的是,他们的下属副手负责具体操办这些事宜,在其中动用了朝廷甚至是军方的力量,这已然触碰到了陛下的底线。
此事该如何了局?
(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三更了,这是真事儿……这也真是一个梦,一个字存稿都没有了,这时候出去跑事儿,晚上回来拼命把明天地写出来,如果糙的话,我回家后会马上修改。)
第六十六章鱼跃此时海(下)
户部尚书邢成瑜从未觉得议政殿的金砖这般硬过,事实上除了大朝会时,他确实很少下跪,更何况跪了这般长的时间。
他偷偷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觉得腰椎已经有了折断的倾向,为了寻找某种心理上的慰籍,偷偷向旁边瞄了一眼,看到那几位军部大佬丧败的脸色,果然觉得安慰不少,心中油然升起幸运和后怕两种情绪——
清运司库房想要临四十七巷的那些地面,看似是此次冲突的主因,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而且我虽然知情但始终未曾插手,可你们军部此次却是涉事极深,听说那个雨夜里有二十几名羽林军精锐被杀,还有一位洞玄境界的念师丧命,试问此等状况下,陛下怎能轻饶了你们?
龙椅上那位中年男人充满嘲弄和愤怒味道的话语继续响起,最后化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朕当年搞出这么一个帮派,替帝国在民间做耳目,瞒了十几年时间好生辛苦,结果就被你们这群家伙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硬生生逼到明面,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骂你们为白痴,难道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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