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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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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极恐怖的冲击。

李沛言脸色苍白盯着宁缺,说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院长的愤怒?这样值得吗?而且院长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被你所用?”

刀锋已经划破了掌根,宁缺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似乎掌心处的痛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说道:“此事与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个挑战你?”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生死局决斗,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大唐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批准这场决斗。”

“当初道石僧来挑战我时,是军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战我时,也是军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战夏侯将军,难道军部不批准?”

宁缺看着他认真问道:“我大唐军方还要脸吗?”

许世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宁缺看着皇城前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说唐律第一,那好,我便依着唐律的规矩挑战,我想知道谁还能阻止我?”

然后他望向夏侯,说道:“除非你不接受。”

夏侯缓缓摩娑着指间那张薄薄的挑战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说道:“你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宁缺说道:“我向来不走寻常路。”

夏侯轻弹手中的薄纸,说道:“先前见这张纸缓行于风雪之中,便知道你念力敏锐度很高,很可惜的是你的雪山气海诸窍不通,对天地元气的操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你现在理应拥有的洞玄境更糟糕,这样一个糟糕的你,居然妄想越境挑战本将军,我只能说你走上了一条死路。”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任何别的道路可以走,所以只好走这条路,至于是不是死路,总要走到尽头才知道。”

夏侯说道:“对你来说,正面挑战我,是最坏的选择。”

宁缺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百七十五章掌间有血,桥上有人

夏侯笑了笑,缓步走出下属撑着的伞,走到风雪之中,脸色笑意骤敛,冷漠看着他说道:“这是书院的选择?”

宁缺也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书院无关。”

夏侯漠然说道:“你想死,那么你就会死。”

宁缺说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

宁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离长安城,用去死的决心与毅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发一场疯,难道不值得?”

夏侯沉默片刻,说道:“那确实值得。”

以德报怨这种论调,在唐国向来不受欢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简单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杀了我爹,我就要杀你爹以及你,所以宁缺向夏侯发起生死决斗的邀请,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通过书院承诺一刀切断过往,让夏侯归老,是为不想让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帝国今后的走向,不想让西陵神殿把手伸进长安,如果宁缺想用阴谋阳谋之类的手段对付夏侯,都会影响到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但他今天选择了这个最简单或者说最愚蠢的方法,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如果环境是公平的,那么决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没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宁缺越境挑战夏侯大将军,是在找死,没有人想看到宁缺去死,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过他们现在无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宁缺的邀请。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拒绝一位洞玄境的挑战,确实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亲王盯着夏侯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夏侯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亲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宁缺说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

便在这时,宫门处响起忙乱密集的脚步声,几名品秩极高的大太监,拼命地向门外跑来,身上的官服凌乱,模样看着狼狈不堪,在寒冷的风雪天里,竟是热的满头大汗,想来竟是从深宫里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监群最前方的林公公,远远听着夏侯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鹅般尖声凄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动!”

宫外门的大人物们听到了这声喊,脸上的神情骤然松驰,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这场挑战。

夏侯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宫门里响起的尖锐嗓音,也没有听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继续说道:“……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嗤的一声,把自己的左手掌割开一大道血口,和宁缺先前缓慢割掌相比,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简洁有力。

夏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握紧左手成拳,浓稠的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落下。

…………林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这么辛苦,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外,看着夏侯淌血的手掌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双腿一软便坐到了雪中。

亲王李沛言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雪。

许世的银眉平静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着夏侯面无表情说道:“撤销。”

夏侯摇头了摇头,漠然说道:“他可以撤销,但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听着这句话,宁缺开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随着鼓掌的动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溅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画面看着极为血腥。

掌声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给人一种将凝未凝的感觉。

宁缺说道:“我没有失望。你果然还是那个嚣张暴戾的将军,果然还是骄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继续这样骄傲下去。”

夏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说道:“何时?”

那张薄薄的挑战文书上,日期栏是空白的。

宁缺说道:“只要在你离开长安城前就行。”

夏侯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

宁缺说道:“那就今日。”

夏侯说道:“很好,杀死你之后再启程,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宁缺说道:“也许你不会再启程。”

夏侯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说道:“时间我定,地点你定。”

“地点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在雁鸣湖畔买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战斗,不需要担心会伤及无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准备,毕竟我是符师,略通阵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间没有任何人插话,震惊而无奈地听着,直到听到宁缺选择的战斗地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事实上,长安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宁缺在雁鸣湖畔买了宅院,像许世将军这种军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宁缺在那里做过一些手脚,所以他们对宁缺选择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会对夏侯说清楚。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介意?”

夏侯说道:“既然骄傲,哪怕愚蠢,终究还是要骄傲下去。”

宁缺摇头说道:“骄傲使人死亡。”

夏侯说道:“苍鹰面对蝼蚁如果还不骄傲,会受天遣。”

“够了!你们两个疯子!”

亲王李沛言脸色苍白,眼瞳幽火极盛,看着夏侯厉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此人,怎么向夫子交待?朝廷怎么向夫子交待?”

“本王用这顶王冠,换一个时辰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摘下头顶的王冠,放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回头看着诸文武大臣寒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去!”

朝廷大员们都清醒过来,在下属们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去寻找阻止这场决斗的方法,曾静大学士想要走到宁缺身前劝说几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退到了后方。

许世眼帘微耷,似看着夏侯和宁缺,又似看着满天的风雪,淡然说道:“十几年的事情,何须在意多等一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宫门,不知要去哪里。

…………风雪宫门前,朝廷大员们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静大学士等几位旁观。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说道:“旗来。”

远处玉桥那头,是大将军荣归的仪仗,数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长时间。听着这两个字,一名亲兵疾奔而去,从仪仗中取来一面大旗,然后肃然立于夏侯大将军身后,寒风夹雪呼啸,顿时把那面大旗吹拂开来。

那是大唐王将之旗,旗色血红一片,仿佛是被数万敌人鲜血染成,呼啸飘舞于风雪之中,宫门之前顿时肃杀无比。

宁缺看着夏侯身后那面血旗,看着被旗色映的血红一片他的脸,说道:“以旗助势,看来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眼中根本无他。

宁缺笑着说道:“伞来。”

蓬的一声,桑桑再次撑开大黑伞,遮住头顶飘舞直下的大雪。

风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伞,遥遥相对。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向夏侯大将军发出生死挑战,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长安城的每座府邸。

没有人认为宁缺能够获胜,所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夏侯将军杀死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夫子会因为宁缺之死表现出来何种态度。

夫子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甚至已经被世间很多庶民所遗忘,但对于朝廷里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绝对不代表夫子的声音不再拥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大唐帝国来说,都是云层之上的惊雷。

这是一场公平的挑战,并且是由宁缺发起,也许就算宁缺死了,夫子依然会谨守唐律,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冒这种风险,哪怕是很小的风险,如果宁缺死后,夫子动怒,只怕整座长安城都会被毁掉。

当国师李青山出现在云门大阵前时,心中便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他听到书院大先生的回复时,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这是小师弟自己的私事,书院依照院规,不会阻止他。”

李青山皱眉说道:“可是宁缺这是自寻死亡。”

大师兄温和说道:“既然是自寻,那么谁能阻止呢?”

李青山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说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将军手中,书院……会怎样做?”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们会想念他。”

…………长安城内,有羽林军。

这支负责守护皇城的强大军队,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拥有天枢处和南门观的修行强者,最关键的是,拥有强大的意志和决心。

依据唐律,如今的羽林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许世将军。

顶着寒冷的风雪,羽林军开始结队,然后准备出营,然而却不得不在营外的玉桥前停了下来,因为桥上有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高冠,身着袍服,盘膝坐在桥面的积雪中,微低着头。

许世看着桥上那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春雷在桥头绽开,震的飞雪乍乱:“君陌,拦道者死!”

桥上那人,自然便是书院二师兄君陌。

“拦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议,古礼未曾闻此事。”

二师兄抬起头来,看着桥下那位大唐军方领袖,平静说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须先死。”

第二百七十六章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除了轲浩然和宁缺这两代入世之人,书院后山向来不入世,雪桥那头的羽林军将士,并不知道盘膝坐在雪中的高冠男子是谁。

听着此人居然敢对许世将军如此不敬,如此嚣张,羽林军顿时愤怒到了极点,须发贲张,直似要刺破身上的盔甲,拔刀提枪便欲冲上雪桥,将那厮当场斩杀。

许世面无表情举起右臂,身后的骚动与杀意顿时平息。他看着盘膝坐在雪中的那人,神情渐凛,说道:“书院莫非真要出尔反尔?”

二师兄看着桥下的他,说道:“书院不反对夏侯归老,也不反对小师弟挑战他,因为没有办法去反对。”

许世蹙眉道:“你知道我是去反对这件事。”

二师兄说道:“我反对你的反对。”

许世看着雪桥上这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声音微哑问道:“这是院长的意思?”

二师兄说道:“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许世微微眯眼,说道:“所以你拦在雪桥之上。”

二师兄盘膝坐在雪中,身姿挺拔,衣袍在风中无一丝颤抖,若雪峰中的崖松,似极了当年书院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看着雪桥下方的许世以及羽林军的铁骑,面无表情说道:“我尊敬小师弟,所以我不会插手,但我要他得到公平。”

…………皇宫御书房内不停响起愤怒的骂声,激烈的争论声,白痴与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就像漫天飘舞的雪花般,向着四处播散。

国师李青山离开书院,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长安城,来到那家刚刚修葺一新的小道观。因为雪势太大的缘故,街坊们的庆祝活动已经草草结束,叶苏听到皇城处的事情后笑了笑,便消失在风雪中。

皇城外的街巷里,驶来了很多辆马车,收到消息的各方势力,都派出人马来打探消息,包括各国使节以及西陵神殿在世间的代表。

护城河远处的雪亭里,一身青色道袍的叶红鱼看着宫门方向,看着那面在风雪中呼啸飘舞的血旗和那把刺眼的大黑伞,沉默不语。

陈皮皮带着唐小棠雪街那头走来,因为唐小棠的身份,他没有让她跟着自己走到皇宫之前,转身敲开了南街巷一家紧闭的店门。

他在那家店里借了把椅子,然后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从雪街挪到了皇城下,看着宁缺说道:“准备打架之前,要节约体力。”

宁缺说道:“谢谢师兄。”

早有亲兵替夏侯端来桌椅,甚至还有一盏热茶,在血旗之前,风雪之中,他捧着茶碗,随意饮着,神情自然平静。

看到陈皮皮,夏侯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多加理会。

宁缺在椅子上坐下,桑桑在椅后撑着大黑伞,陈皮皮想要替他包扎还在流血的左手掌,却被他摇头拒绝。

宫门前,血旗黑伞在风雪中,将军饮热茶,宁缺养神,这幅画面很诡异,甚至有些荒唐,却又很可怕。

…………皇城前的街巷里隐藏着很多辆马车,还有很多人没有到现场,在各自的府邸里情思各异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二先生出现在雪桥之上,便等若是表示了书院的态度,书院同意宁缺挑战夏侯,那么大唐军方也无法阻止这件事情。”

来自清河郡的三供奉,把目光从公主府露台前方飘落的雪花里收回,看着那两名身份尊贵的皇家姐弟,微笑说道:“恭喜殿下。”

李渔的神情很平静,眼眸深处却隐藏着忧虑的神情。

夏侯是皇后娘娘最强大的助力,他解甲归老对她和李珲圆来说,已是极好的事情,宁缺挑战夏侯则是更好的事情,无论谁胜谁负,即便书院会对此事保持沉默,也会对皇后一方生出憎恶的情绪。

然而她无法开心,因为她和世间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宁缺不可能是夏侯的对手,换句话说,今天宁缺一定会死。

她望向一直沉默坐在另一方的何明池,微微蹙眉问道:“国师去了小道观,叶苏先生有什么说法?”

何明池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是西陵神殿,想要在长安城里阻止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因为书院已经点头。”

三供奉淡淡说道:“殿下如果还是不放心,老夫或许可以有些手段,让西陵神殿和书院因为这件事情再生嫌隙。”

听着这句话,李渔面色渐寒,微微眯眼警告道:“不要尝试用任何手段去挑弄书院的怒火,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承受不起。”

三供奉平日里在清河郡备受尊敬,有若老祖,面对着大唐公主殿下,可以自居下位,然而听着这番话,心中依然生出些恚意。

“殿下说的是,那我去看看。”他面无表情说道。

他轻拂衣袖,走出露台,迎着风雪离开公主府,向雁鸣湖畔走去。

…………雪一直再下,而且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洒向长安城。

雪再如何轻,终究也会落在地面上,或者被扫进水沟,或者积至来年,春暖花开时被太阳融化成水,混着灰尘枯叶,流逝无踪。

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

就如同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该来的人总是要来的,很多人伴着漫天的风雪来到了长安城,其中便包括一位僧人。

那名僧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笠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露在笠帽阴影外的面容寻常无奇,却天然带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僧人经由西城门入城,站在风雪长街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转身来到一家热粥铺前,摘下笠帽,开始问路。

摘下笠帽,露出满头青黑锋利的新生发茬儿,就如同僧人的神情一般肯定坚毅,然而当他问路时,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慈悲温和。

用问路这个词并不准确,这名僧人始终紧紧闭着嘴,偶尔咧嘴笑时,能看到他的舌头只剩下半截,原来是个不能言的哑巴。

…………对于坐在风雪中的宁缺和夏侯来说,这一个时辰很长,因为风雪再如何寒冷,他们的身体早就已经热了起来。

对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和雪桥那头的许世来说,这一个时辰很短,因为书院的态度让他们无奈,他们来不及做更多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辰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廷终于找到了方法,宫门骤然大开,大唐国师李青山和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数十名太监的护送下,脚步匆忙来到了场间,开始宣读陛下的旨意。

亲王殿下李沛言,沉默走在人群最后方。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大唐内阁中排名最末,但他是桑桑的亲生父亲,身份特殊,国师李青山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理会朝事,但他与宁缺有旧,从颜瑟大师那边算起,宁缺要称他一声师叔。

陛下让他们二人来宣读旨意,自然是要走以情动人的路数。

果不其然,宁缺看着这二位,不得不站起行礼。

曾静大学士咳了两声,伸手把落在圣旨上的那抹雪花抹掉,说道:“陛下有旨。”

皇城前的所有人都敛气静思。

曾静看了亲王李沛言一眼,轻声一叹,然后声音微涩说道:“大唐毅亲王李沛言,因天启元年旧事,自请除王爵。”

满场俱静,皇城前的人们,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向亲王殿下。

李沛言那顶尊贵的王冠,现在还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已经渐要被积雪掩埋,他的头发现在有些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漠然。

曾静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双手握着圣旨,声音微颤继续念道:“前宣威将军林光远谋逆叛国一案,因证据不足,现予撤销……”

圣旨上那些名字,经由大学士微颤的声音,被一个一个接着报出,回荡在风雪中,撞击在朱墙上。

“宣威将军林光远……”

“林光远夫人……”

“偏将沙刚……”

“校尉程心正……”

“文书林海……”

“属官胡华……”

…………听着那一个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名字,听着那一道道官复原职、加以追思追封的旨意,皇城之前死寂一片。

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请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这……和翻案有什么区别?

人们终于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陛下曾经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陵神殿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今日书院默许宁缺挑战夏侯,给朝廷设下了一道难题,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宁缺一个交代。

宣旨开始时,夏侯从椅中站起,陛下的旨意里没有牵涉到他,他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还在风雪中飘着。

夏侯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眼睛里有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他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椅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

扶手化作粉末,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带着怒意,落在雪上。

没有人注意夏侯大将军此时的情绪。

因为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他。

从律法规矩上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夏侯大将军。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静接受,然后老老实实离开长安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宁缺。

他们清楚陛下这道旨意的对象是谁。

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宁缺撤销挑战的邀请。

陛下替林光远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宁缺,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听到林光远三字开始,宁缺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青山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青山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宁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宁缺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宁缺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宁缺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青山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宁缺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第二百七十七章这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从很久以前,军方便开始调查宁缺和那几椿离奇命案之间的关联,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他的身世传言早已在长安城里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相信,宁缺便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书院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书院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宁缺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远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夏侯看着黑伞下的宁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涛。”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宁缺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淌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然而这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宁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种平静很可怕。

桑桑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此时的感受,悲伤着他此时的悲伤,寒冷着他此时身心的寒冷,下意识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我知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宁缺平静说着:“被夺走皇位的王子远走他乡,然后回国复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爷,多年之后他考中状元,得到陛下恩宠,然后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们,认真问道:“可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

面对这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问题,皇城前的人们只能沉默,曾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李青山轻轻叹息了一声。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厌憎这种想法。”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那一天,我带着少爷去街上玩,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因为他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说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将军留血脉,顺带着也把我带进了街对面的通议大夫府。”

听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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