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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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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和唐小棠的船不知划向了何处。

宁缺放下木桨,走入蓬内,递了壶酒给陈皮皮,低声说道:“你到底想清楚没有?”

陈皮皮接过酒壶,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然后被辣地蹙起了眉尖,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这种事情怎么想的清楚?”

“但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宁缺平静说道:“虽然你始终不肯明说,我依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掌教大人的儿子还是观主的儿子,但总而言之,你是昊天道门的骄傲和将来,老师虽说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陈皮皮看着船外的百亩莲田,惘然说道:“大概如此吧。”

宁缺说道:“唐小棠是魔宗的人。”

陈皮皮低声说道:“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想。”

宁缺说道:“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确定要回到道门,无论西陵神殿还是知守观,都不可能允许你娶唐小棠当老婆。”

陈皮皮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选了桑桑,没有选书痴?”

“这和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两种痛苦。”

宁缺毫不客气说道:“无论我怎么选,顶多就是被人嘲笑不屑轻蔑,或者会伤着姑娘家,但你如果选的不对,或者做选择时的决心不够强大,你将面对的绝然不止是这些,而唐小棠会更惨。”

陈皮皮眉尖再次蹙了起来,惯常散漫憨喜的圆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凝重最后又尽数转为无尽忧愁。

“要下雨了。”

他皱着眉头,像喝毒药般把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带着她先回书院。”

宁缺探头出船蓬,只见莲田之上是湛湛青空,万里无云,哪里有要下雨的模样。

陈皮皮轻抚胸口,幽幽说道:“这里在下雨……都怪你,难得出来玩一趟,偏要提起这些让人心里发霉的事情。”

…………万里晴空无雨,一向乐天知命的胖青年陈皮皮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场寒冷的雨,渐要将心中每个角度都渥出霉点来。

宁缺很同情自己这位师兄,送他与唐小棠离开后,坐在书房窗畔,想着他在船间那句形容,也不禁觉得好生悲伤。

便在这时,有风自雁鸣湖南岸袭来,吹得湖中莲叶簌簌乱响,又乱了湖堤长柳,绕着古树粗干,灌入书房里。

桑桑坐在椅中,手里捧着杯凉茶,被窗外袭来的湖风吹的眯起了眼睛,说道:“看样子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小侍女语声落处,雨声骤起。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空中堕下,缓慢而坚定地梳洗着宅院树林间的暑意,没有过多长时间,庭院尽湿。

“没有想到真的下雨了。”

宁缺从她手中拿过那杯残茶,喝了下去,滋润了一下因为担忧朋友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咽喉。

然后他看着空空的茶杯,问道:“唐小棠怎么说的?”

桑桑抱着瘦瘦的双腿,把下巴搁在膝头上,认真地回忆着先前在莲田深处船间的对话,说道:“棠棠说她比较迷糊。”

宁缺微怔,问道:“就这样?”

桑桑说道:“她说这件事情总要先问过她哥哥的意见。”

宁缺想着那位穿着皮袄,像岩石般恐怖的魔宗强者,忽然觉得窗外袭来的湖风有些寒冷,对陈皮皮顿时生出更多同情。

庭院里的雨落的越来越大,暑意被迅速地冲走,地面草坪上的雨水也越积越多,汇成细细的数条小溪,向着雁鸣湖里淌去。

“万川入海,自然之理。”

宁缺感慨说道。

桑桑抬起头来,疑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想的说的是,有些事情我们只能被动的担心,却没有办法去管,只能沉默看着它发展,顶多祝福两句。”

宁缺看着窗外的骤雨,说道:“就像天要下雨,小娘子要嫁人。”

桑桑若有所思,把腿抱的更紧了些。

庭院间一片沉默,没有语声,只有雨声。

便在这时,宅院前门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响亮的叩门声。

“我让你说下雨,说下雨,这下好,果然真的就下雨了。”

“是不是没拿伞?”

“这是昊天留客,你们俩晚上就在这儿睡吧,但别指望我借伞给你。”

“我和桑桑打小就定了死规矩,人能借,命能借,就只有两样东西不能借。”

“银子不能借,伞不能借!”

前院处的叩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明显那厮被大雨淋的不善,要借叩门声表达自己强烈不满的意味。

宁缺却懒得管,依然学着大师兄的模样,慢条斯理向那处踱去,嘴里还不停唠叨着打趣对方的话。

“你要说为什么不能借伞,嘿,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话说你刚才就不该走……噢,我的天,怎么是你!”

…………推开院门,宁缺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门外,张着嘴,手还扶着沉重的院门,僵硬无比,看上去就像被雷劈了。

他这时候的感觉,确实像是被雷劈了。

宅院门外不是陈皮皮和唐小棠。

而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道士。

少女道士被这场大雨淋到浑身湿漉,宽大的青色道袍,湿搭搭搭在身上,凌乱湿粘的发丝搭在额头,看上去极为狼狈。

她手中拿着把拂尘,尘尾搭在左手臂弯间,也正在往下滴着水。

无论怎么看,被淋成落汤鸡都是很狼狈的画面,所以少女的眼眸里不再如当初那般冷漠骄傲,而是带着几分恚怒和羞恼。

但实际上,她没有一丝狼狈,眉眼还是那般美丽不可方物,无论雨水在微白的脸颊上如何纵横,无论她的眼神如何不善恚恼,还是那样美。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公认的最美的那三名少女之一。

推开院门,在骤雨之间,看见了一个浑身湿漉的美丽少女,她的脸颊苍白,发丝微乱,怯弱而惹人怜惜,宁缺顿时想起聊斋里的很多美丽故事,然后想起一首不停重复你那么美的歌。

宁缺相信门外的美少女道士,绝对要比聊斋里那些狐狸精法力更加强大,他也相信她比那些狐狸精都更美。

但他没有动心。

因为他不想找死。

他甚至根本不想看见她。

就算他现在修为境界已经强大了很多,他依然不想看见她。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然而就在他以前所未有速度,拼尽抱桑桑的力气,想要把两扇沉重院门关闭时,却发现院门比先前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因为雨中的少女道士伸出了一只手掌,搁在了门缝里。

宁缺不敢思考,如果自己把她的手夹流血后,自己会在她的道剑下流多少血,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关门的动作。

就在两扇沉重的院门快要夹住少女道士的手掌时。

那只带着雨水的细小手掌上忽然泛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有风在院门处骤起,从空中洒向庭院的骤雨顿时为之一滞。

淡然而强大的气息,从那只手掌上喷薄而出,瞬间蒸发掉掌面上的雨水和一片极小的青叶,然后震碎了所触到的一切。

院门处响起一道沉闷的巨响。

远处长安城坊市里在街檐下避雨的民众们,好奇向着声音起处的雁鸣湖望去,心想好响的一声雷,不知道打死人没有。

…………没有死人。

只是毁了两扇门。

宁缺看着院门上出现的那道大豁口,欲哭无泪。

院门迸裂溅出的木屑,洒的他满身都是,便是脸上也有很多木屑,在雨水冲刷下一时不得干净,反而显得他极为可怜。

看着那些新鲜的闻香木茬儿在雨水中渐由白色变成灰色,想着当初这两扇院门时花的银钱,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痛苦。

他抬起头来,看着雨中那个浑身湿漉的美少女道士,心痛地浑身颤抖,愤怒大声喊道:“叶红鱼,你赔我门!”

第二百四十九章客至主不安

雨中的少女道士,自然便是叶红鱼。

那夜用一张薄纸裁开陈八尺双眼之后,她便一袭青衣飘然下了桃山,借夜色出西陵,一路风尘来到长安城,又遇着一场骤雨,愈发疲惫憔悴,此时听着宁缺的问话,不由微怒道:“不赔你又能如何?”

看着她眉眼间的冷漠怒意,宁缺哪里还真敢把她如何,要知道身前这个美丽的少女道士,是他在修行世界里最忌惮恐惧的对象。

他掸掉满头满脸的木屑,愁苦说道:““不赔就不赔,这么严肃做什么?”

叶红鱼毫不客气伸手把他从院门处拔开,然后迳直向着庭院里闯去,说道:“给我找个房间,我要住下来。”

宁缺看着向深深庭院里走去的少女道士,怔了半晌才终于醒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跟在她的身后苦着脸问道:“你怎么来长安了?你为什么要来长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要找房子住下?你打算住多长时间?”

在雨廊间,叶红鱼忽然停下脚步,说道:“有些问题,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宁缺问道:“什么事情?你要想多长时间?”

叶红鱼伸手把额间正在滴水的头发拔开,说道:“应该不会太短。”

宁缺看着身前的美丽少女,紧张说道:“您是西陵道痴,世间不知多少想拍您马屁,要想事儿满天下哪里不能想,天谕院,烂柯寺,知守观估计你也知道路,为什么一定要来长安城?还一定要在我家里想?”

叶红鱼说道:“因为满天下只有长安城是神殿无法进入的地方。”

宁缺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她颤声问道:“你……也叛了?”

叶红鱼微微蹙眉,说道:“为什么要用也字?”

宁缺说道:“去年光明大神官也在长安城里住了小半年。”

叶红鱼沉默不语,没有接他的话,转身继续向雨廊尽头走去,步伐稳定平静,在廊间留下一路水渍。

宁缺快步跟在她的身后,恼火嚷道:“就算不是叛,那你肯定也是在神殿里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我凭什么要为了你去得罪神殿里那些连你得罪了都不得不离家出走避祸的大人物?”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绕,但意思很清晰,至少像他和叶红鱼这种最讲究利益胜负的现实主义修行者很懂。

叶红鱼继续在庭院间的九曲回廊里行走,看着廊外的雨中林景,平静说道:“在荒原上我说过我要杀死你。”

宁缺说道:“我承认你有杀死我的理由,但这不代表我欠你什么。”

叶红鱼说道:“雪崖上你射隆庆的一箭,就此抵销,你觉得如何?”

宁缺加快脚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微微发白、有些憔悴的侧脸,有些不能确定地重复道:“就是说你以后不再试图杀死我?”

叶红鱼说道:“是的,你可以庆祝。”

现在我说不再试图杀死你,那么你便开始庆祝吧,这句话的前提便是,她说要杀死你,便能杀死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有很多的骄傲和自信,甚至有些自恋。

宁缺也是个自恋的人,但在道痴的身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自恋情思全部收起来,因为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此时听说她不再试图杀死自己,他虽然高兴,却又有些男子自尊受打击的羞辱感,忽然间眉梢微挑,试探着问道:“你受了伤?”

叶红鱼没有瞒他,直接说道:“荒原上的伤还没有好。”

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大师那番看似沉默,实际上凶险到了极点的战斗画面,时常会在宁缺的脑海里泛起,他很清楚道痴在那场战斗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也知道她的伤有多重,只是没有想到竟是绵延至今。

“难怪感觉你的修为境界似乎弱了不少,刚才推开院门,看着你浑身湿漉,就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狗,很是可怜,我就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怜。

宁缺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想着在魔宗山门里并肩战斗的过往,有所感慨,片刻后却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弱成这样了,筹码是不是有些不够,我收留你有什么好处?”

九曲雨廊已然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去便是花厅与书房。

叶红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宁缺,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提出的条件不够,要不然我们再打一场?”

宁缺沉默看着她那双秋水剪成的眼眸,看了很长时间,想要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一丝不确定,然而却始终无所得。

如果他此时能看到道痴眼中一丝不确定,他便会毫不顾忌、毫不犹豫、毫不怜悯地出手攻击,就像当初在大明湖畔射隆庆那一箭般。

因为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因为他很清楚,道痴是修行世界里很罕见的像自己一样冷血无情的人,如果真有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谁。

很遗憾的是,宁缺在少女眼中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憔悴,甚至看到了失落和惘然,就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的不确定。

所以宁缺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你开什么玩笑。”

叶红鱼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宁缺确认叶红鱼在魔宗山门强行堕境之后,修为大受损伤,而自己在崖洞闭关悟道之后,境界已然抵达洞玄上境,单从修为境界来说,自己已经在叶红鱼之上,然而他依然不确定自己能够战胜对方。

他不知道陈八尺那个洞玄上境统领的悲惨遭遇。

他只是像岷山里那些野兽一般,感觉到了危险。

于是他继续笑着摇头,然后像一位很热情的主人般,斜伸手臂,带着叶红鱼走出雨廊,来到了正厅。

桑桑站在门槛里,看着他带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道士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好奇,问道:“要去烧洗澡水吗?”

“不慌,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客人。”

宁缺咳了两声,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平静一些,指着叶红鱼说道:“你别看着这位姑娘家形容狼狈,但实际上是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经常对你提及的那位杀人不眨眼,很强大的道痴姑娘。”

叶红鱼说道:“你回长安城之后还经常提起我?”

宁缺老实回答道:“想杀你,自然会经常讨论你。”

叶红鱼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宁缺看着桑桑小脸上的神情有些警惕不安,笑着说道:“她确实很可怕,但只需要我怕,你不用怕,因为她算是你师姐。”

然后他走到桑桑身边,揽着她的肩头,对叶红鱼说道:“我家桑桑。”

叶红鱼觉得这个身材瘦小的侍女与想像中桑桑的形象有些搭不上,但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敛神静气,轻抖拂尘见礼道:“见过桑桑师妹。”

此时她身上依然湿漉,雨水顺着鬓角和拂尘在滴,湿透的道袍紧贴在凸凹有致的身躯上,从由而外透着股妩媚诱人的味道。

但她的神情却是那般宁静从容,道像庄严。

桑桑有些慌乱,半蹲微福还礼。

然后她站起身来,看着叶红鱼的美丽容颜与湿衣下的诱人曲线,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是羡慕与向往。

宁缺此时比先前冷静了很多,也终于注意到道痴的青色道袍紧贴着身子,眼神不由变得明亮了很多,满是羡慕。

叶红鱼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问道:“好看吗?”

主仆二人连连点头,称赞道:“真的很好看。”

听着这回答,看着这二人理所当然的神情,叶红鱼再也无法保持冰川天女般的冷漠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去洗个澡,然后让你们看个够。”

…………夜色之中,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宁缺睁着眼睛,看着床上雕花的顶栏,根本没有入睡的意思,说道:“如果她真要在这里住下去,会很麻烦。”

桑桑睡在床的那头,听着这话掀开薄巾,靠着床头,很认真地说道:“是啊,看样子还真需要请丫环了。”

宁缺自然不会允许桑桑去服侍别人,说道:“丫环是定然要请的,不过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我说的麻烦比较麻烦。”

桑桑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麻烦?”

宁缺想着荒原深处雪崖下方林间飘掠而过的那道肃杀红衣袂影,想着大明湖上的万道神辉,魔宗山门里的血肉模糊,纵是在这盛夏的雨夜里,也感到了强烈的寒意,身体顿时变得越来越冷。

他这辈子遇见过很多危险,从渭城回长安,进入修行者的世界后,也遇到过很多危险,但真正让他感觉到死亡阴影的,只有道痴叶红鱼一人。

在修行世界里,他看见过很多境界高深的强者,叶红鱼绝对不是其中最强的,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最危险的。

因为叶红鱼是一个道心坚毅、像他一样冷酷无情、并且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战斗、懂得生死的强者。

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让叶红鱼连夜逃亡,甚至顾不得西陵与大唐之间的敌对,毅然投奔长安城?

能够让道痴如此狼狈的大人物,神殿里也没有几位。

是裁决大神官,还是那位掌教大人?

宁缺很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那真的会是件大麻烦。

桑桑担心说道:“那这个麻烦怎么解决?”

“叶红鱼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自然也没有能力解决,不过幸运的是,我认识很多有能力解决西陵神殿麻烦的人。”

宁缺说道:“我明天就把这麻烦交上去。”

一夜无话,二人却都没有睡好。

尤其是宁缺,想着叶红鱼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就睡在数十丈之外的客房里,便觉得紧张不安,到了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醒来时,夏雨早歇,天光已经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带着桑桑悄悄离开雁鸣糊,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第二百五十章粉笔,粉冰,粉遗憾

自从成为书院二层楼学生之后,宁缺便很少去前院,因为再与那些当年的同窗相处,着实彼此都有些尴尬,但今天因为急着要去汇报情况,解决麻烦,又想着天时已晚,前院学生都在舍里上课,所以他没有走偏远处的侧门,而是带着桑桑行上草甸,穿过石牌,从正门走了进去。

雨停天青,阳光清漫,有读书声从书舍里传出,有辩论声从另一间书舍里传出,书院前院笼罩在安宁的学习气氛之中。

便在这时,丙舍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最基础最原始的便是最关键的,如果你们连直线都无法理解,那么怎么理解更艰深的立体构图?直线是什么?直线就是一条笔直的无限线条,我画给你们看……”

过了一会儿,穿着蓝布大褂的书院女教授,举着一根粉笔头,从丙舍门口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似乎正在空中画着一根直线。

直线是没有尽头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笔也在不停地画,她的脚步缓慢而平静执着,不一会儿便离了丙舍,向着书院后方的教习休息室走去。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顿时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头,带着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后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来书院的正事。

当年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为了去长安城看隆庆皇子,当时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气有变化,不宜上课,当时宁缺就觉得书院的教习们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今天这位拿着粉笔头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结舌。

这样偷懒也行?

走到清幽的书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脚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笔头很细心地用纸包好,然后塞进袖子里。

她看着宁缺说道:“来了?”

宁缺赶紧行礼,说道:“见过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蓝布大褂,似乎很随意地说道:“亦青眼睛已经瞎了,就放回去吧。”

宁缺知道女教授与南晋剑阁之间有些关系,听着这话,微微一怔。

朝小树既然活着,柳亦青双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书院再如何嚣张,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亲弟弟软禁到老,还真当那位剑圣大人没脾气咩?

女教授看着他问道:“有问题?”

“没问题。”宁缺恭敬说道:“我稍后便进后山请示老师。”

女教授说道:“夫子要我问你的意见,所以你有没有问题?”

宁缺愣了愣,说道:“我……没问题。”

女教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花儿一样,说道:“妥?”

宁缺认真说道:“妥妥的。”

…………随石径而上过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叶红鱼来了长安。”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谷里向草庐里吹去的风。

庐内有人,只是没有人愿意理他。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搁着的却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师兄和二师兄规规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痴离开西陵神殿,来到长安城的消息,根本无法让草庐内的三个人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更何况是震惊。

宁缺苦恼想着,看这作派倒确实能够解决麻烦,只是你们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很头痛的大事。

他咳了两声,再次大声说道:“咳咳……她现在就住在我家里。”

二师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没看见老师正在做要紧事情?”

宁缺心想对着满桌残羹剩菜,能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嘘一下自己的厨艺,你和大师兄要在旁边拍马屁而已。

夫子对着庐外挥了挥手,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运气不错,也进来吃一碗吧。”

宁缺哪有心情吃什么草莓冰沙,无奈带着桑桑进了草庐。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残羹剩菜移到旁边,然后半跪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老师,第二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大师兄,第三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二师兄,大瓷钵里的冰沙便没剩下多少,宁缺盛进盘中,正准备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却听到夫子说道:“给那丫头吃。”

宁缺怔了怔,苦着脸把盘中的冰砂递给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宁缺好奇问道:“真的这么好吃?”

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冷笑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宁缺恭敬说道:“道痴来了长安城,现在正在我家里,不知道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竟逼得她离了桃山。”

二师兄神情漠然说道:“光明神座都能离开西陵,叶红鱼这小姑娘被逼着离开西陵,也谈不上难以想像。”

宁缺说道:“但西陵肯定会知道她来了长安,到时候要人怎么办?”

二师兄微微蹙眉,不悦说道:“西陵曾经要过你家桑桑,你给了没有?”

宁缺说道:“那可不一样,叶红鱼又不是我家的人。”

便在这时,大师兄温和微笑说道:“既然道痴……也来了长安……或者……干脆让她像小棠一样,拜入……门下?”

夫子呵呵笑道:“那个小姑娘听说不错,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些东西。”

宁缺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他想着陈皮皮的故事,想着当初隆庆皇子按照约定前来赴二层楼考试,不由暗自揣测,莫非老师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要把昊天道门所有的天才弟子全部变成自己的学生?这是个什么爱好?

宁缺当然不希望叶红鱼进书院,不过既然是老师的意思,他这个做学生的根本没有资格提出任何意见。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夫子说到桑桑身体里的寒气,骤然一凛,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治不好桑桑的旧疾,竟是忘了书院后山里有这样一位神仙。

“老师,桑桑身体里的旧疾能治好吗?”

夫子看着正在专心致志挑草莓吃的桑桑,叹息说道:“这丫头身上的寒气乃是先天带来,又被极寒雨水浇淋袭体而致,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世间再好的名医,也拿这病没有任何办法。”

宁缺心想这两年桑桑犯病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难道不是在自我渐愈?不禁有些惊慌,说道:“老师,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夫子说道:“这事儿我没必要管。”

宁缺哪里想到老师竟然薄情如己,顿时大怒,说道:“您要是不管,我就……我就……我就退学!”

盛怒之下,理智长存,对于令全世界都高山仰止的老师,宁缺想来想去,除了退学,自己找不到任何办法逼迫对方。

夫子听着这话更是大怒,痛骂道:“愚蠢的家伙,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学生!昊天神辉乃是世间至明至暖的事物,这丫头既然随卫光明学了神术,哪里还用担心体内的寒气?哪里还需要我出手!”

宁缺心情骤然放松,又有些羞恼,说道:“那您直说不就结了?还非得说这么多废话来调戏我,调戏人会死人的!”

夫子气的胡须乱飘,说道:“居然还敢反驳!我活了几十个你的岁数,就算不论辈份,尊老这种事情难道也不懂……”

二师兄是严肃守礼之人,看着这对师徒毫不讲究的用言语互殴,表情早就变得极为难看,只不过明显可以看出,老师很享受这种争吵,所以他只好紧紧闭着嘴,然后用杀人的目光冷冷盯着宁缺。

大师兄也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插话转了话题,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听说你在长安城里买了一大片宅子。”

“是的。”宁缺回答道。

大师兄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食草莓,抿冰砂。

…………雁鸣湖畔宅院花厅里,叶红鱼拿着木梳,面无表情梳着头发,原先身上那件青衣道袍还在晾晒,她现在身上穿着件很寻常的唐女夏服,乌黑秀丽的长发倾泻在右肩,较诸以往要显得柔弱可亲很多。

宁缺看着她说道:“如果你拒绝,我能理解。”

叶红鱼停止了梳头的动作,看着他微嘲说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希望我拒绝,如果我进了书院二层楼,哪里还有你得意的可能?”

宁缺说道:“随便你怎么想。”

叶红鱼说道:“能够成为夫子的学生,是每个修行者最大的梦想,是最大的诱惑,对于我,也不例外。”

宁缺感觉很遗憾,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红鱼静静看着手中的木梳,说道:“但是很遗憾,我只能拒绝。”

宁缺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很遗憾……能知道为什么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总有群星坠落的那时

宁缺笑的很开心。

叶红鱼却觉得他的笑容很可恶,神情冷淡问道:“你还能笑的更开心些吗?”

宁缺说道:“如果你愿意看。”

叶红鱼不再理他,说道:“先前便说过,能成为夫子的学生,是件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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