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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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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鱼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赞美,如果知道小时候的欺负和隐藏的那些阴郁念头,最终会导致兄长对自己的冷漠不相见,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唐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不要尝试去学你的兄长,就算你够资格站到他的肩旁,也会变成像他一样没有气味的活死人。”

叶红鱼轻蔑嘲讽说道:“过死关悟生杀,你这种魔宗余孽哪里能懂这等道法。”

唐面无表情说道:“但我懂他把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随时杀死你。”

道魔不两立,叶红鱼身为西陵神殿裁决司大司座,唐没有任何道理不动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看着叶苏离去背影的少女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可怜的失去兄长的小妹妹,所以他只是沉默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

叶红鱼孤单地站在原地,想念着兄长孤单的身影,过了片刻也抬步离去,缓慢走向远处呼兰海畔的神殿护教骑兵。

先前无比肃杀紧张的山脚下,已然空无一人。世间之人为那卷天书而来,最终却是无所得,只看到了一匣子前人的骨灰,黯淡的冬日照耀着寒冷的荒原,被凛冬之湖上的寒风一吹,光线变得愈发凄清,令人睹之心生惘然之情。

…………离别总是苦涩的,不过宁缺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因为他这时候正和大师兄坐在一处冬枯杨林旁烤火,火堆下面埋着些从地里刨出来的干薯,隐隐已有香气。

远处传来嘶嘶马鸣,声音显得极为兴奋欢乐,宁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那道未曾全冻的半温溪旁,大黑马在溪水里像疯子一样甩头不停。

莫山山正在替大黑马梳洗,被它这样一闹,满头满脸都被弄的湿漉不堪,不过很明显她当初在王庭帐外说的并不全是假话,她确实挺喜欢宁缺的大黑马,所以并未生气,反而格格笑着露出罕见的少女娇憨神态。

“大师兄,你实在是太令人佩服,这么大的荒原,你居然能够找到这头憨货,还把它从北边一直赶到了这里,它怎么就能听你的话?”

宁缺看着火堆畔的书生,眼眸里难以压抑地流露出震惊和敬佩的神情。

大师兄拿着一根粗柴,慢条斯理捣腾着火堆,温和解释说道:“老师养了一头老黄牛,我常与它打交道,所以它们大概觉得比较可信?说起来,小师弟你这匹大黑马不错,日后若那头黄牛回后山养老,它或者可以替老师拉车。”

宁缺挠了挠头,忽然问道:“大师兄你是很了不起的人,刚才我们碰见那两个家伙虽然不如你了不起,但也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大师兄抬头看着他,好奇问道:“什么问题?”

“像知守观传人叶苏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死脑筋地相信那个铁匣子里就是天书明字卷?唐是魔宗传人,为什么连他也相信?如果说他们这样的人都肯定天书明字卷一定会在这里现世,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找到?”

宁缺看着大师兄,认真问道:“那卷天书究竟在哪里?”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二十章都是别人苦(下)

不知道是因为被山山的小手摸的太过舒服,还是隐隐听到书院大师兄说将来要让它接替老黄牛的岗位替某个老头子拉车,总之温水溪畔的大黑马骤然间变得僵硬起来,四肢直楞楞地杵在碎石间,变成木马一般。

宁缺没有注意那头憨货的动静,他只是盯着大师兄的眼睛,带着期盼好奇的神色等待听到一个答案,哪怕是猜忖的答案,为了这卷天书,他从燕北边塞一路行来,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甚至是死亡的威胁,实在是很难接受大家乱打一通便做鸟兽散,再也没有人提及那卷天书的下落。

大师兄想了想后笑着说道:“天谕大神官既然说天书会在荒原现世,想来叶苏是会相信的,唐也不会怎么怀疑,至于为什么大家都盯着那个铁匣子……大概是因为夏侯感受到铁匣子里的气息,便坚定地认为天书在里面,他为了这卷天书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和决心,想来总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判断上犯错,所以叶苏和唐也相信天书在匣子里,话说当时有瞬间,我自己也险些信了。”

“夏侯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会让他把莲生大师的骨灰当成天书?”宁缺微微皱眉说道:“我能猜到他和莲生之间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大师兄说道:“夏侯是莲生的徒弟,如今看来你在魔宗山门另有奇遇,想来也知晓那位莲生前辈是何等样的人物,夏侯叛离魔宗,只怕每个夜里都畏惧莲生复生来寻他的麻烦,这便是所谓心魔。”

宁缺沉默片刻,忽然感慨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师兄你不知道的?”

“当然还有很多,就连夫子都承认自己还有很多事情不曾明悟,更何况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师弟啊,须知世间本没有生而知之的人。”

说到此节,大师兄忽然怔住,看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宁缺没有注意到大师兄神情里蕴藏着的信息,苦恼说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话题好像被你带偏到了南海?能不能不要打岔,说说那卷天书究竟可能在何处?”

…………苦寒荒原的温暖火堆边,书院大师兄和小师弟进行了他们彼此间的第一次长谈,在宁缺日后的回忆里,这番长谈很温暖平静,没有任何初见交谈的陌生感,非常顺利,但事实上又非常不顺利。因为大师兄的节奏实在太慢,每句话出口前似乎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确保没有错误或者不会产生什么误会才会说出来,而且这种如同催眠的节奏又很奇妙地容易把话题扯偏到别的地方。

宁缺追问天书明字卷的下落,结果说不到一会儿,便变成他向大师兄禀报自己离开长安来到荒原后的行踪事迹。从碧水营里的书院学生说到温溪畔的大河国少女,从夏侯控制的马贼袭击说到王庭里的慷慨以势欺人,又从夜杀东北边军大念师林零说到箭狙隆庆皇子再与道痴一番血斗,直至入了魔宗山门遇着小师叔残留下来的斑驳剑痕以及骨尸山间那名像鬼一样的老僧。

前面那些叙述过程中,大师兄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即便是听到小师叔遗留在世间的浩然剑意,也不过是唏嘘感慨一叹,唯独听见宁缺在魔宗山门里遇见活着的莲生大师,他的脸色才有了略浓烈一些变化。

大师兄看着宁缺真诚说道:““原来小师叔以剑意拟成的樊笼大阵竟有如斯威力?连老师都不知道莲生前辈还活着,如果知晓此事,我断然不敢让你一个人进山门,本想让你修行磨厉一番,哪料到竟会遇着这多凶险,小师弟,真是抱歉。”

直到此时此刻,宁缺终于确认此次荒原之行是书院的安排,夫子和大师兄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只是很明显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那位未曾蒙面的老师以及火堆畔强大到无人敢于挑战的大师兄并不是真的无所不知,至少他们不知道魔宗山门里还藏着一个化成骨灰都能勾出夏侯心魔来的莲生大师。

想到在那堆尸骨山旁的凶险遭遇,想着那名低头啃噬少女血肉的如鬼老僧,宁缺忍不住热泪盈眶,悲愤交加说道:“大师兄,你也太不负责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当时光顾着在雪峰里拣那些东西,真没想到。”

大师兄羞惭低头,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四根黝黑的铁箭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四根铁箭,手指抚摩着上面细密繁复的符文,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大明湖畔悟道破境之后,为了杀死隆庆皇子、对付道痴叶红鱼,他前后一共射出四枝元十三箭。那四枝符箭或射穿隆庆皇子胸腹后深入雪崖岩体,或擦着叶红鱼的肩头入云不见,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寻回它们,想着书院后山师兄师姐们为此付出的辛苦,好生遗憾,不料现在居然全部回到了手中!

大师兄……他究竟是怎么确定这四枝符箭落在何方,又如何拣回来的?

“这箭不错,后山有多少师弟出了力?”大师兄看着他手中的符箭问道。

“所有师兄师姐都出了力的。”宁缺心想弹琴下棋看花的那几个家伙最后也在湖畔来替自己加了加油,这也算是出力吧?

大师兄有些遗憾,说道:“可惜当时我不在,或者这箭能再更好些。”

宁缺生就打蛇随棍上、竹杠梆梆响的性子,往大师兄身畔挪了挪位置,脸上流露出真挚的神情,认真说道:“那回长安后我们再试试?”

大师兄怔了怔,然后老实说道:“好啊。”

宁缺知道大师兄肯定看出来自己的用意,却没有揭穿,甚至连调侃取笑也没有,便这般应下,面对如此笃诚之风,他竟罕见地觉得有些羞涩起来。

“说起来,那位书痴小姑娘对你真不错。”

“大师兄,说这个干嘛?”

“你得谢谢对方。”

“知道了。”

大师兄从火堆下的灰里用树枝扒出几颗地薯,说道:“吃吧,很香的,这两颗留给书痴小姑娘和你的大黑马吃,不要动。”

宁缺伸手去摸地薯,险些被烫着,有些生气,说道:“给山山留颗倒也罢了,就大黑马那头憨货畜生哪里有资格吃。”

大师兄有些不适应他的说法,心想无论是夫子养的大黄牛还是君陌养的大白鹅,平日里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吃饭,为什么小师弟养的大黑马却不行呢?

他摇头说道:“说起来小时候刚进山的时候我一直不肯吃肉,因为总觉万物皆有灵,后来被老师拿棍子打了一顿又见着黄牛吃肉,才被拧了过来……”

宁缺一边听着大师兄絮叨的回忆,一边与滚烫的地薯战斗,忽然回过神,抬起头来恼火嚷嚷道:“师兄,你怎么又把话题扯偏了?”

大师兄茫然看着他,问道:“什么偏了?”

“夏侯如果是因为莲生,误以为铁匣子里是天书,那唐和叶苏呢?”

“唐本来就不是为天书而来,他是想要杀死夏侯,替魔宗清理门户。”

“那个叫叶苏的呢?”宁缺问道。

大师兄挠挠头,有些不自信试探说道:“他好像是为了我来的?”

宁缺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天谕大神官说明字卷会出现在魔宗山门处,呼兰海北畔,这些世外之人既然来了,必然便是相信天谕神座的话,天谕大神官弄出这么一个不真实的谕示,对他对神殿有什么好处?”

他抬头望向大师兄,说道:“那么那卷天书究竟在哪里?

大师兄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宁缺说道:“世上人都想知道。”

大师兄说道:“可是就算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帮助呢?”

宁缺瞪着眼睛认真说道:“师兄,你知不知道好奇会杀死一只猫?”

大师兄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个,真不知道。”

然后他抬头望向灰暗的冬日荒原天空,好奇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天谕神座为什么会发出那道谕示,如今想来,难道说多了位好奇的小师弟也是某种机缘?”

说完这句话,他从腰间取出那卷旧书,递给了宁缺。

宁缺怔怔接过那卷旧书,隐约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旧书寻常无奇的封面,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终于鼓足勇气翻开了第一页,因为紧张兴奋而颤抖的手指,把书页翻的哗哗的。

像极了雪峰山腰水潭畔曾经响起的水声。

这个世界对书院大师兄的认识并不多。

他们只知道那个穿着旧袄破鞋的书生,无论身上染着多少尘埃,总让人觉得无比干净。他们只知道那名书生平静喜乐,爱于山溪水池畔流连,腰间永远系着只水瓢,渴时便饮一瓢水,手中永远握着一卷书,时常诵读。

没有人知道,书生手中握着的那卷书便是天书。

失落在荒原不知多少年月,始终未曾现世的天书明字卷。

…………火堆畔安静了很长时间。

事实上宁缺根本没有敢认真翻看那卷旧书,因为他不知道看后会发生什么。

过了很久,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声音微颤问道:“这卷天书一直在你手里?”

大师兄老实承认道:“那年暮时观云破境之后,老师便一直交给我代为保管。”

宁缺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发现今天自己倒吸凉气的次数,竟似乎要比过去十几年间加起来还要多些,忍不住感慨说道:“难怪先前师兄要叹夏侯何苦。”

七卷天书中的明字卷,一直在书院大师兄手中,然而世间却无人知晓,无数人为此生出贪嗔之念,为之搏生斗死,甚至像夏侯这样不惜放弃前半生的一切。

这真是何苦来哉?

人生何其苦。

很幸运的是,宁缺现在是书院小师弟。

而对书院来说,人生种种悲苦,通常都是别人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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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二十一章天书现世,日后之事

当宁缺在火堆畔轻轻翻开那卷旧书时,一道气息自微黄纸面缓缓浮出,这道气息平静淡然澄静,仿似不属人间所有,须臾间飘飘摇摇直上天穹,仿佛便要散入冬日的阴云中,再也不会重新回到书页之上。

这道气息因为过于淡然澄静,与冬穹荒原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产生相斥之意,却也并不融合,就连那些柔若无物的云丝也无法融合,这种无法融合并不是抵抗和排斥,只是沉默地本性保持,便是连接触也不愿意。

没有接触自然便不会带来相互的作用,依旧是安静的冬日阴云,荒原霜林,就算是世间念力最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发现这卷书所散发的气息。

但天空可以,因为碧蓝或铅灰的天空便是一面镜子,一面属于昊天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照的镜子,所以它可以清晰地反映出那道气息的模样。

冬日天空中那些密集低垂像吸饱水的旧棉褥似的云层,在天书明字卷开启之后,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反应,厚厚的云层剧烈地绞动着、撕扯着,然后互相纠缠吞噬,最终脱离开彼此的区域,变成无数万朵独立的云。

无数万朵云之间露出后方遥远湛蓝的天穹背景,正是因为这些背景,让这些云团产生了清晰的悬垂感,变成了无数颗沉默飘浮在空中的石头。

宁缺抬头望着天空里那些云石,想起魔宗山门外块垒大阵里的亿万颗嶙峋怪石,若有所悟,心有所感,感慨沉默不语。

…………黑色的荒原某处。

叶苏正在望天观云,双手负在身后,仿佛已经握住那把单薄木剑,头仰的很高,仿佛已经靠住那把单薄木剑,他身上的衣衫很单薄,仿佛要随荒原上的寒风而飞舞,他脸上的情绪也很单薄,那是一种自嘲神伤的淡漠形成的单薄。

黑色荒原另一处。

唐也在望天观云,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像是两个坚定的石头,头仰的很高,仿佛是块悬崖边欲坠的巨石,他身上的皮袄很厚实,无论荒原上的寒风劲吹却无痕,他脸上的神情也很厚实,那是一种明悟真相的平静形成的厚实。

黑色荒原又一处。

夏侯轻提缰绳,缓缓举起右手,示意身周如乌云般的玄甲重骑停止,然后他抬头望向天空那数万朵像悬石一般的云团,难以自禁回忆起了很多年前日夜能够见到的山门,想起了很多事情,深沉如铁的面色闪过几丝痛楚。

此时的荒原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没有能力接触到那卷天书泄露出来的澄静气息,但他们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看到了那些各自独立沉默不与天地相融的云团。

于是他们震惊,然后沉默无语。

天谕大神官的谕示是真的。

天书明字卷于荒原现世。

遗憾的是,世人望天观云能知天书现世,却不知天书出现在荒原何处。

…………“师兄,既然天书在你手里,那先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他们没有问我,而且……我真的不想告诉他们。”

“有道理,除了咱们书院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是啊,告诉他们了,他们肯定要来抢,我又不愿意和他们打,我说过,我不怎么擅长打架,夏侯那些人很强大,要打赢他们很辛苦的。”

宁缺注意到大师兄说的不是很难,而只是辛苦,怔了怔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师弟,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师兄你真是一个妙人。”

“噢?何处妙?”

“到处都妙。”

“好吧,这句话我也不怎么听得懂。”

“大师兄?”

“小师弟?”

“这卷天书怎么关上?总不能老让它这么敞着,天穹的反应如此强烈,万一真有人能觅着痕迹追上来怎么办?”

“关书这种事情呢,一般分三步,首先……”

“大师兄。”

“小师弟?”

“这卷天书有古怪,我先前看了一眼,识海受震太剧烈,这时候想要吐血,所以我才想阖上,而现在和你说话我更想吐血,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帮忙?”

“喔,明白了。”

“大师兄?”

“小师弟?”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让我帮帮忙吗?君陌小时候和我说话也很容易生气,那时候他就像你刚才一样,说想要吐血,所谓帮忙,自然就是闭嘴啊。”

“我说的是书……当然,以后我会谨记和师兄你聊天的注意事项。”

“喔,明白了。”

微红的火光中伸过来一只手,那是大师兄的手。旧书的封面对宁缺而言无比沉重,夹杂着无穷威压感和,便是余光一瞥,便让他识海震荡欲破,然而在大师兄的手下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常之处,轻轻一掀便阖上了。

随着书页轻轻合上,天穹上那数万朵若悬石的云团渐渐散开,互相融为一体,重新回复成阴沉绵延一片的湿漉棉絮,盖住整个荒原。

荒原上那些感应到天象、举头望天观云的强者们,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带着或感慨或惘然的复杂情绪,各自沉默离开。

时已近暮,极淡的夕阳红从云层那头透过来些许,照耀着荒原上的寒林,如少女青丝般的细流温溪,映出无数道金丝,溪畔大黑马像只笨拙的妖怪麻雀般蹦跳着,身着白袄的清丽少女符师在后面追逐,林畔的火堆颜色越来越深。

大师兄把吃剩的地薯皮搁到脚边,缓声问道:“拣到了浩然剑?”

在魔宗山门里宁缺并没有拣到小师叔当年的那柄浩然剑,但他知道大师兄问的真实意思是什么,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不是真正的剑,但我拣到了。”

大师兄脸上的神情显得极为宽慰开心,感慨说道:“那就好。”

宁缺沉默片刻后,非常认真地问道:“师兄,为什么选择我继承小师叔的衣钵?”

天书明字卷一直在书院,书院当然不会去与世间宗派争夺,只可能是为了小师叔留下的那些斑驳剑痕和那道想要回到师门的气息。那些剑痕与气息,代表着小师叔的精神气魄以及衣钵,因为魔宗山门被掩一直流落在外。

数十年后魔宗山门因应天时而开启,而就在这个时间段,帝国和书院改变成了秋季实修的方案,让宁缺带队来到荒原,如今他自然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书院后山里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他的境界最低,资历最浅,与夫子没有见过面,自然更谈不上最受宠爱,那么小师叔的衣钵为什么会轮到他来继承?

“因为这是小师弟你的机缘。”

大师兄神情温和看着他,干净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透他的内心。

宁缺喃喃重复道:”机缘?”

“机缘是什么?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那些说不明白却冥冥中自然存在的因果,不过老师不相信机缘,我却相信,在我看来,莲生大师,神殿千年,荒人南下,皆是如此,而小师弟你也一样。”

大师兄说道:“你想进书院,所以进了,陛下需要你来荒原,所以你来,你能感受到小师叔的气息,所以你去,黑夜来临,被封数十年的魔宗山门因应天时开启,而你就在那里,所以你便入,这没有必要用道理来解释,也无法解释,却自有因果,所以这是你的机缘,不是我的机缘,也不是君陌或是别的师弟师妹的机缘。”

宁缺惘然抬头望向远处那片莽莽然的雪峰大山,心想自己幼时离开长安,于岷山南麓艰辛成长,十余年后来到岷山北麓,身为书院最小的弟子,继承小师叔的衣钵,似乎真的有什么在其间发挥着作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从莫名的感伤情绪中摆脱出来,回头便撞见大师兄那对干净如纯水般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生出些黯然情绪。

他对大师兄提及魔宗山门中的事情时,没有提到那些最隐秘的那部分,这便是黯然的原因。去年春天在书院第一次遇见大师兄时,他曾经恐惧过对方的干净以及那股让人亲近到无法隐藏真心的气息,如今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大师兄,绝对会真心对自己好,自然不会再恐惧,然而却愈发觉得挣扎痛苦。

入魔的事情,要告诉大师兄吗?

天将夜,繁星已出,黑色即将覆盖整片荒原,霜林畔的火堆显得愈发明亮,被呼啸的冬风一吹,飘摇火苗照得宁缺的脸明暗不定。

宁缺低头看着眼前的火堆,沉默很长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微紧说道:“大师兄,小师叔当年是不是入了魔?所以遭天诛而死?”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说道:“是啊。”

宁缺抬起头来,问道:“那我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大师兄笑着说道:“浩然剑有浩然气,浩然气有浩然意,我也学过浩然剑。”

宁缺摇摇头,说道:“不是的。”

大师兄似乎对他在挣扎什么心知肚明,摆手阻止他继续,微笑说道:“小师弟,有些事情如果你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么以后有机会和老师说吧。”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二十二章车厢里的两个字

宁缺隐约听明白了大师兄这句话的意思,却有些不敢肯定自己所谓的明白是不是真明白,一时间心思变得有些纷杂,沉默起来。

大师兄看着他脸上神情,猜到他此时情绪,微笑着岔开话题,说道:“小师弟,现在你身畔那把大黑伞,不知道还肯不肯换给我。”

听着这句话,宁缺想起当日他初入书院,在巷口遇着一名旧袄书生,那书生说愿用腰间水瓢与自己换大黑伞的情形,不由笑了起来。

那时他哪里知道这书生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大师兄。

夜色已然深沉,霜林畔的火堆愈发浓郁跳跃,仿佛舞蹈中的热情红衣舞娘,暮时骑着大黑马去散步的山山回来了,大黑马蹄步得意快活的仿佛也在跳舞。

伴着烤地薯的香气,柴木噼啪作响的声音,三人一马在林畔的空地间过了一夜,宁缺和山山身上的伤势渐愈,加上熊熊火堆的温暖,也没有觉得太难过。

第二日清晨醒来,便要踏上南归的旅途,大师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旧车厢和几条绞索,宁缺和桑桑看着眼前的车厢,觉得好生奇妙,但想着大师兄的本事,也即释然,没有追问什么。

唯有大黑马看着车厢便生出了极为不妙的感觉,大概猜到此行漫漫南归路上自己肩上的重任,马首低垂踢蹄好生烦恼,然而相对于对宁缺发自本能里的恐惧和服从,它更不敢违背把自己从遥远的天弃山北麓带到此间的那名书生。

车轮碾压着坚硬的冻土或松散的雪层,发出截然不同的声响,就在这些枯燥声响的陪伴下,在大黑马愤怒呼出的团团热雾的带领下,坐在旧车厢里的三人渐渐远离那片寒林,向着南方的草原部落王庭而去。

旅途可以有趣也可以枯燥寂寞,虽然因为山山在身侧,宁缺不便向大师兄讨教书院内部修行问题,却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向大师兄打听修行世界的故事。

以往的宁缺对修行世界完全不了解,比如不知道魔宗的来源,不知道天书明字卷的历史,不知道书院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不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知走,因为这些事情他闹出了很多笑话,甚至还曾经当着山山的面豪气干云说道天下行走又算是什么东西?等若往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这种心理上的阴影让他很饥渴地想要知道修行世界的历史,此时终于有了机会可以通过似乎无所不知的大师兄看到那个世界最巅峰的所有画面,哪里会错过。

后面这些日子,车厢里的修行故事讲述一直在持续,除了时常因为大师兄说话节奏实在过于缓慢而险些睡着之外,对宁缺来说,这真是一趟完美的归家之旅。

草原部落左帐王庭已经近了,燕北边塞的碧水营还会远吗?再往南去便要入大唐国境,过河北固北二郡便能看到长安城,终于能再吃到煎蛋面了,真好。

大师兄讲给宁缺听的修行故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辛,至少对书痴莫山山这种同样系出名门的人物而言,所以她不可能像宁缺那样保持着长时间的兴奋。有很多故事她小时候已经听了很多遍,看着宁缺的兴奋神情,她很是同情书院大先生要扮演启蒙老师,更感慨于大先生居然能有如此强大的耐性。

除了偶尔的感慨,山山还负责照顾大黑马的食水,其余的大多数时间,她习惯靠在车窗畔双手扶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荒原景致出神。冬日的荒原景致实在乏善可陈,神思无法寄于青草碧水,所以最后观景便成了单纯的发呆。

某日宁缺终于注意到了少女的异样,看着她美丽小脸上的淡淡哀愁,微微一怔,问道:“山山,你在想什么?”

现在二人早已熟稔无比,山山在他面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习惯用沉默或冷淡掩饰微羞与紧张,听着他的问话头也未回,依旧静静看着窗外的厚雪,轻声说道:“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人,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宁缺不知道她是怎样被书圣收为弟子,也没有打听过她的人生,此时听到她的感慨,微惊之余不免有些惭愧,又想起临四十七巷里的那场雨,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小卓子除了杀死夏侯之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禁默然想着,自己此生薄情寡义,大概真算不上什么好的朋友人选。

片刻后,他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山山清丽的侧脸笑了笑,知道少女之所以有如此感慨与忧愁,大概还是与呼兰海畔看到的那些画面有关。

单以自身论,莫山山身为书痴,与道痴叶红鱼还有那名魔宗少女唐小棠完全有资格相提并论,然而那两个少女身后各自站着一位强大的兄长,当那些人出现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羡慕嫉妒还是感伤?

“我曾经有过家人,但从来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也不知道有哥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过如果你有机会去长安看见我家那个,倒可以问问她。”

为了宽慰她,宁缺笑着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有个哥哥,我来给你当啊,我不是瞎说胡话,将来我即便赶不上大师兄的境界,但绝对能比那两个家伙强。”

当听到“我家那个”四字时,莫山山疏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丝,仿似轻拂湖面的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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