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将夜(猫腻)-第11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老僧神情温和看着叶红鱼,说道:“我当年的想法与你一样,然而当我见过魔宗中人修行,见过他们出生死亡,见过他们与天地之间的关系后,这种想法渐渐转变,因为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都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魔宗中人体强寿绵,但他们终究还是会死的。当他们死亡的时候,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修行吸纳的天地元气,会随着肉身的死亡僵硬,重新散归天地间。”
老僧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了解这一点,便明白魔宗并不是想再建一个天地,而是在天地间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那空间可能是湖,可能是山,可能是一片美丽的草原,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空间最终还是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同是生在人世间,沐浴着昊天的神辉成长,修行呼吸吐呐,最终肉身成灰,气息散尽,同样回到昊天的怀抱,或许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终点却在同样的地方,那么你能告诉我,魔宗和道门佛宗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叶红鱼微怔,回答不出来,她总觉得莲生神座这番话里应该有些问题,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却寻找不到问题的位置。
老僧看着她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魔宗中人会死亡,那么他们对这个衡定而伟大的世界便不会造成任何值得时间看上一眼的伤害,如果入魔之后能长生不死,道门或者说你的警惕敌意才能成立,然而世间何时有过长生者?”
叶红鱼缓缓坐在腿上,黑发无力地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这番话对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里要听到谁敢暗指道魔殊途同归,她绝对会冷笑抽剑斩之,然而今天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敬畏的莲生神座,更关键的是莲生神座这番话听上去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老僧仿佛能够体察到她此时的不安和隐隐恐惧,用怜悯慈悲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然而艰难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间大放光明。
叶红鱼震惊望去。
宁缺和莫山山不解望去。
三人同时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释放出来的神圣气息。
“当年隔世自困赎罪,我在这房间里布下樊笼,这樊笼便是我体外的世界。此地天地气息稀薄不可控,却可借时间累积缓慢吸纳入体,此时天地元气便在我枯瘦体内流淌,那便是我体内的世界,当这两个世界接触的时候,有妙境生出。因为樊笼乃是道法,肉身循气乃是魔功,而当道法和魔功相遇时……”
老僧静静看着缭绕在自己手指间的圣洁光辉,平静说道:“便是神术。”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七十八章入魔(三)
枯瘦手指间缭绕的光辉渐渐淡去,泛着毫无热度的火焰飘摇,像是夜风里的小油灯,暴风雨里的渔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
叶红鱼看着莲生大僧指间的圣洁光辉,眼露迷惑惘然神情,莫山山的神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充满了震惊,她们清晰感受着光线里蕴藏着的神圣气息,无措思考着莲生大师的话,根本无法平静。
宁缺的修行境界以及知识不及二位少女,自也不像她们这般震惊,他只是诧异于境界如此玄妙的神术为何偏生没有丝毫威迫之感?仿佛不是真实的存在那般。
老僧枯瘦手指间的光辉通透而温莹,不会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也没有散播灸人的高温,却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透着难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莫山山喃喃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道?”
老僧微笑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的意味,说道:“数十年来我苦思道魔之别,以道法于身外束一世界,以魔功于身内树一世界,终于发现了某种可能性,也便是你所说的这八个字。”
听着这番话,叶红鱼终于从震惊中醒来,想到一件事情,无论道魔相通是否能够入神,但要做这样的尝试,首先就必须入魔,她怔怔望向骨山里的老僧,觉得自己的判断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莲生神座怎么可能……“你猜测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入魔。”
骨尸山间坐着枯瘦如鬼的老僧,数十年来空气一直那般干冽,只有骨山指向的房顶石缝间隐有湿意,那些湿意不知蕴积了多少时日终于凝成了水珠滴落。
老僧缓慢抬头微微启唇,那滴水便滴入他干裂的枯唇之中,然后化成老僧枯瘦鬼脸上的一丝笑容,那笑容慈悲从容,令人心折。
老僧看着她微笑说道:“当年我担心轲浩然入魔,没有想到最终我也入了魔。”
…………莫山山和叶红鱼此时意识受了大震撼,有些浑浑噩噩,各自沉浸在思考之中,只有宁缺依然注意着老僧的一举一动。
步入魔殿,遇着这位自缚赎罪数十年的传奇人物,宁缺心中一直便有很多疑问,数十年不饮不食,这位莲生大师怎么活下来的?后来见莫山山和叶红鱼都没有这种疑问,他心想大概是这位大师境界早已超出凡人想像,可以辟谷。
此时看着房顶石缝湿意凝成的那滴水落入老僧枯唇,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这老僧人对石缝滴水的规律掌握的非常清楚,数十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或者说曾经错失过多少滴水,让他心痛难当,才能熟练成这样?
石缝湿意,奉养着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枯坐赎罪数十年,这幕画面大概会让所有人心生悲悯崇敬之心,但宁缺心若铁石不肯稍颤,眉梢反而微微挑了起来——若是赎罪,何必求生?若要以生之痛苦,回应己身罪孽之深重,又怎会因为曾经错失滴水而痛苦,从而让抬头承水滴成为一种本能里的反应?
当宁缺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莲生大师已经开始和叶红鱼、莫山山继续辩析修行道最高远处的那些风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莲生大师当年在烂柯寺辩难能精采到神殿掌教登门,肯定不是隆庆皇子那种货色能够相提并论,这枯居魔殿数十年想必无聊到天天自己和自己辩难,你们哪里辩得过他?
果然,随着时间缓逝,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了那道苍老慈悲的声音。
“若世间有真理,当辩而明之。”
“修行者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寻找的是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么力量本身又怎么可能有善恶?只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恶的分别。”
“一把刀你可以用来切菜可以用来雕萝卜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块石头你可以用来赏玩可以用来做房基也可以用来杀人,一面湖可以用来养鱼可以用来泛舟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座山可以用来攀爬可以用来建庐也可以用来杀人。”
“世间万物都可以用来怡人也可以用来杀人,而万物无罪,唯人类乃万物之灵,赋予万物灵魂和用途,所以罪之一字只可适用于人。道魔之别在于方法在于路径,便有如世间万物,岂可妄加罪之?能罪的依然只是人。”
老僧的话语一点都不艰深晦涩,也没有用玄虚的词汇蒙上一层神秘的外衣,缓缓讲述着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所认知的修行世界揉碎了给这三个年轻人听。
老僧的声音虚弱,略显沙哑的声线起伏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万物众生的悲悯意,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宁缺本没有细听,却不知不觉间被老僧的话语吸引住,坐到地面上开始专注聆听,随着慈音入耳,自来荒原后一直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身体也变得放松起来。
魔殿房间仿佛积蓄了数十年的孤单寂寞,与世隔绝幽静无比,只有老僧的声音如莲花般缓缓绽放轻柔回荡,这些声音与辞句最终变成莲瓣化作的春水,在墙壁与心灵间回荡,一波一波地漫了过来,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尸山间有具剩下半边干肉的白骨。白骨向天仰着头,枯干的骨爪伸在脑后仿佛垫着,无肉的右脚搁在左膝之上,仿佛在安静喜乐地倾听,显得格外舒服,不知是有风拂过还是有水滴落的缘故,白骨的头颅偶尔会点动两下,似乎很是赞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荡在房间与心灵间的教导解说缓缓停止,老僧神情温和看着若有所思的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说道:“山门开启,世间纷扰必然再至,抚骨细算,我离去的时间大概也将至了。”
叶红鱼震惊抬首,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看着自己不知何时重新结成莲花印的枯瘦双手,沉默片刻后淡然说道:“我这一生,用世俗眼光看来,已算精彩,出身佛门显达于道门却最终随了魔门,如今寿数将尽,想起千年前开创魔宗那位大神官说过知我罪我,唯时光耳,不免觉得无谓,自莲中生投水中亡,何必在意谁人知我或是罪我?”
“只是谁能真的做到生死完全不系于怀呢?即便已经了生脱死,谁又能对世界没有一丝眷念?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便是我也如此。”
老僧缓缓抬头,看着身前三人微笑说道:“我兼修三宗,自困赎罪数十年,不敢言大成却稍有所获,我想把这残躯里的些微力量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传承下去,不知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仁慈地接受我的衣钵。”
传闻中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因为对世界本原有足够深刻的认识,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离去的时间。莲生大师自困魔宗山门赎罪饥苦煎熬数十年,终遇着山门重启遇着晚辈子弟,这等机缘也许便是生死之楔点,所以听他说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三人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然而听到莲生大师决定留下衣钵,便是一直强自冷静的宁缺,也禁不住心神剧烈摇晃,叶红鱼更是识海震荡不安,紧紧握着双拳,根本说不出话来。
生命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认识世界的方法,改变世界的能力,莲生大师认识世界的方法,先前三人已经静静聆听良久,改变世界的能力自然便是力量和境界。
正道修行没有传承力量的说法,只有魔宗至强高手才会在寿元断绝前,以灌顶方式,把力量传给选定的继承人,莲生大师要留下衣钵,应该也是用这种方法!
莲生大师是什么样的人?宁缺以前没有听说过,但他现在很清楚。
学贯道佛魔三道,曾赴两大不可知之地,做过佛宗山门护法,当过神殿裁决大神官,差点把魔宗宗主的位置骗到手,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同游为友,枯禁山中数十年竟把道魔兼修而成神术!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能继承对方的衣钵,自己在漫远而艰难的修行道上可以少奋斗多少年?自己可以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触到怎样的神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宁缺很清楚,如果自己能继承对方的衣钵,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夏侯将军和亲王李沛言,甚至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阴影,都可以轻松被自己撕成碎片,自己不需要借助书院的力量,不需要让后山的师兄师姐们陷入两难的境地,自己便能把苦守了十余年的仇恨一报而快。
倒在血泊里的这一世疼爱自己无比的父母,被活生生踩死的年幼的玩伴,染着乌黑血渍的柴刀,倒在柴房里的那两个人,雨天灰墙边的小黑子,还有小黑子家乡无辜惨死的村民,在这瞬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对当年灭门惨案的仇恨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渐淡,但他恐惧于这种淡漠,所以愈发要把仇恨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中,这道已经隐隐变了味道的仇恨,已经成为宁缺生命里最重要的精神支撑,而这道支撑和先天对力量的贪婪追求混在一处,便变成了难以抑止的最强烈的诱惑。
这种诱惑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缓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催促着他艰难地迈动脚步,向骨山里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七十九章入魔(四)
宁缺只需要向前再踏数步,登上骨山接受莲生大师抚顶,便会继承一身霸世功业,成为世间一流强者,明悟道魔入神之妙境,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接受魔宗真气。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这等说法听上去美妙,然而在华美的袍子下,赤裸真实的世界其实还是原初的模样——灌顶乃魔宗秘法,所传续非感悟体会,非念力境界,只能是真实的存在、那些攫取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那这不是魔是什么?
想要入神需先入魔?在幽静殿内,莲生大师可以温和说魔论道,但在山外的真实世界里,魔道依然是不容于世的邪恶存在,是中原诸国诸派念念诛毁的邪孽。
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叶红鱼是西陵神殿年轻一代最受宠爱的道痴,可即便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物,一旦被发现入了魔道,只怕也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就像这座沉默枕在莽莽荒原北方的雄奇山脉一样。
再踏数步便将入魔,怎么能踏?然而继承莲生大师衣钵,成为不世强者,拥有无数力量修为的诱惑又是那般的鲜活而强大,难道就此错过这等机缘?
宁缺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挂了几千两雪花银那般沉重,难以移动分毫。
叶红鱼的耳中仿佛还在回荡着莲生神座温和慈悲的佛音妙谛,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惘然,偶尔现出几丝坚毅明亮,却又瞬间转为挣扎的痛苦。
如同宁缺一样,她的精神世界也处于一种极不稳定却又极为放松的状态之中,思绪随着莲生大师的教诲而不停摆动,在自幼道门所学和纯粹逻辑判断之间摇摆。
继承莲生神座的衣钵,对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难以想像的极大诱惑,然而如果单单只是这种诱惑,并不能让道心坚定的她对魔宗功法产生丝毫兴趣,只是她在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反驳神座的观点,越思考越入神越觉得有道理。
叶红鱼美丽的脸颊上眉头紧蹙,显得非常痛楚,伸出左手用力地抓住自己饱满弹软的胸部,指头深深陷下,仿佛要将那颗摇动不安的心掏出来一般,因为用力过猛的原因,受过数道箭伤的左肩伤口再次迸裂,缓缓淌出血来。
她喃喃低声说道:“真的有第三种道路吗?”
跪坐在地面上的莫山山,此时脸颊也变得极为苍白,双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如墨般的美丽眼瞳根本无法聚焦,显得散乱至极。
莲生大师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平静温和地看着他们,枯瘦如鬼的脸上泛着淡淡慈悲的笑容,也许是希望他们自己能够逾过那道门槛,做出自己的选择。
道魔之别所产生的强烈精神冲击,让宁缺三人陷入痛苦的精神挣扎之中,这种痛苦更多造成心神上的恍然和不稳定,然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一种极为空明放松的精神状态,渐渐痛苦与挣扎开始像流水一般流走,盈绕在三人识海里的气息变成了温暖的春水,空明放松的稳定心境重新占据他们的身躯。
类似恐惧挣扎之类的负面情绪渐渐淡去,三人本能里觉得很安全,莲生大师性情洁如莲花,没有任何必要欺骗他们入魔,也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图谋,这等绝代强者想伤害他们,根本不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功夫。
真正令他们心境空明放松的原因还是诱惑,继承前代强者衣钵的诱惑,明悟世界本原真理的诱惑,融道魔合一而晋神道的诱惑。
这诱惑是草原,是星空,是儿时香甜的奶糕味道,是站在山峰之上俯瞰苍生的睥睨气息,是在斑驳城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留传后世的可能。
那扇诱惑的大门正在他们身前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片陌生的、鲜美肥沃的草原,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可以躺在这片如毛毡般的青青草原上,看着从未见过的美丽星空静静享受所有的一切。
三人中叶红鱼的境界最高,对修道的理解最深,她曾见过那些真正强大的力量,并且倔犟而专注地不停追寻,所以她此时感受到的诱惑也最大。
忽然间她听见了破烂木床摇晃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她看见了自己童年时像芦柴棒一般瘦弱分开的双腿,她回忆起了那些屈辱而愤怒的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梳着道髻,背着木剑的兄长,那时候的兄长还是个骄傲的少年,却已经是那样的孤独,随着时光流逝,兄长他变得越来越孤独,是因为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追上你脚步的原因吗?如果我有能力与你并肩而立,站在陡峭的悬崖边吹着寒冷的山风,你是不是便会觉得不再那么孤单?
她惘然抬头,发现莲生神座正用悲悯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看透了自己的一切伪装,她忽然感到寒冷并且十分恐惧,因为她觉得那扇门似乎就要自己面前关闭。
“不是入魔……不是入魔……”
她喃喃自言自语,眼眸却越来越明亮,抬起脚步,向骨山上走去。
“是的。”
“不是。”
她走到莲生神座身前,双膝跪地,膝头碾烂几根白骨,谦卑低头,虔诚卸下本心对外界的所有枷锁,把精神世界坦诚地敞开。
…………宁缺也正在意识的青青草原上仰望星空,心境一片宁静空明,然而这幅美好画面里蕴藏的纯美诱惑,总欠缺最后一丝力量让他踏出那一步,因为在门前停留的时间太长,他的思绪惘然起来,隐约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一抹亮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似闪电更像是一场春雨,瞬间让他真正的冷静下来,从当下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想到了先前就有些弄不明白的几个点。
若是自缚赎罪,何需铁链穿身?难道如莲生大师这等大境界者,也会堕入以肉身苦楚救赎的无聊滥觞?这等传奇人物心志何等样坚定,阅尽世间繁华别离生死,又岂会因为小师叔闯山门剑斩群魔血流飘杵便忽然莫名其妙地逆了道念佛心?
即便是自己,看到如此多残酷画面也可以做到不动本心,更何况是这等强者?
这些疑惑像雨点般不停击打着他的脑海,最终汇成某种可能,这位老僧根本不是自缚赎罪,而是被人关在此间承受折磨赎罪!
一念及此,宁缺震惊醒来,发现缭绕在身边如春水般的温暖,那些慈悲平和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环境依然干冽微寒,明白先前竟是被老僧的精神力量所控制!
他震惊向骨山处望去,只见道痴跪在老僧身前的白骨堆中,老僧枯瘦的手掌已经落到她的头顶,一股强烈的恐怖感瞬间占据身躯!
莫山山惘然走到骨山边缘,宁缺大叫一声伸手拉住她,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解下身后的铁弓,挽弓搭箭,指向骨山深处那位曾经慈悲如佛,此时却阴森若鬼的老僧。
…………薄皮包着细骨的苍老手掌,缓缓落在少女头上,轻轻抚摩,感受着黑色发丝所传来的细腻触感,老僧温暖如春湖的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
挣扎只是片刻,老僧枯瘦如鬼的脸颊上的温和慈悲,瞬间变成极端狂热,最终变成极度平静的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道并不强大却醇正绵厚无比的气息,从老僧手掌下方嗤嗤喷出。
叶红鱼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老僧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感觉识海里的念力如洪水一般向体外渲泄而出,身体骤然变得虚弱,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她明亮眼眸里寒意大作,曼妙的身躯像鱼一般弹动起来,伴着尖锐的怒吼,双手在空中连换四种剑诀,凝周遭天地元气为虚剑,直接向老僧胸口刺去。
果然是强大无比的道痴,面临这种谁都想不到的局面,面对着修行道上一直视若神明的莲生神座,她做出了一个修行强者所能做出的最快反应,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她的反应简洁直接而且凛冽,出手便是同生共死的狠绝道法!
然而这道蕴藏她十余苦修、甚至可以说是她此生所施展出来最强大的道剑,却完全落在了空处,因为……她指间连换四种剑诀,竟不能凝结半点天地元气!
天地间处处皆有元气,有元气便能被念力所感知操控运用,道痴叶红鱼万法皆通,在这等生死时刻,也不会在道法上出任何问题,此时无法凝结天地元气,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在老僧的身周根本没有任何天地元气!
世间能够隔绝天地元气的方法有很多,但能让一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完全消失,以叶红鱼的博闻强识,也只知道一种方法——真正的樊笼!
叶红鱼对裁决司的樊笼自然非常熟悉,更是少有见过裁决大神官亲手布置的樊笼的人,然而那道曾光明大神官囚了十余年的樊笼,竟还不如眼前这道樊笼强大!
感受着念力的渲泄,感受着身体的酥软,她低头无力跪在白骨之上,看着这些嶙峋白骨,渐模糊的目光里终于生出些绝望的神情。
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好强大好可怕的一道樊笼。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八十章入魔(五)
异变陡生道痴被制,宁缺本能里只想带着莫山山逃走,有多远跑多远,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准备用元十三箭解决这一切,因为他知道逃肯定逃不掉。
他捏住符箭寒尾的时候,老僧枯瘦掌心间已经开始喷射强大气息。
当他把铁弓拉至圆满时,叶红鱼已经低头瘫软。
他看到了叶红鱼眼眸里的绝望意味,也看到莲生大师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
莫山山被他从幻境中惊醒,瞬间清醒,黑色如瀑的秀发在身后猛然飘起,右手在空中颤动劲画,知晓三人面临绝境,一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半道神符。
面对如此强大的双重攻击,坐在骨山里的老僧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二人的眼眸里。
便是一眼,宁缺只觉得脑中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仿佛二师兄头顶那根棒槌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重重击打自己的头,眼前一黑,便松了手指。
莫山山只觉胸腹骤然被道利刃破开,先前在山门外大阵里蕴积的块垒棱角意尽数喷出,然而却不得痛快,只有无尽的痛楚之意,画符手指顿僵。
符箭如道黑影般离弦而去,此时宁缺识海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控制,铁箭嗖的一声斜斜射出,射进魔殿一角,直接将那处的巨石崩开,堆成一角石山!
莫山山纤指之间正在酝酿的神符之意,也瞬间变得黯淡微弱起来,就像是空气无法流通房间里的小油灯,又被一阵狂风卷过,骤然熄灭无声。
鲜血几乎同时从他们口中喷了出来,颓然无力倒在地面上,再也无法站起。
莲生大师神情淡漠而无情看着喷血倒下的二人,深陷眼眸里的瞳子黑且冰冷,细若米粒,显得极为妖异,干瘪的胸腹显得比先前更加空洞。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实际上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大境界,老僧被囚数十年,耗了数十年时光才重新凝回的念力,就因为这一眼便全部消耗干净。
莲生大师面无表情望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叶红鱼,手掌在她满头青丝上缓慢抚摩,仿似温柔的情人,然后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慈悲平和。
带着这样温柔慈悲的笑容,他贴着道痴微凉的脸颊俯身低头,如同亲吻如同细语,轻轻柔柔用双唇触到她的左肩上,开始温柔地吮吸。
苍老的双唇像水蛭般贪婪地吸附在少女赤裸的娇嫩肌肤上,枯瘦干瘪的双颊极有韵律感地鼓动,新鲜的血液缓慢进入他的双唇,润了他干渴多年的咽喉,开始滋养他多年未曾感受到生意的腑脏。
片刻后,老僧抬起头来看着掌心间的少女,眼神温和里透着怜悯,淡而精湛的佛门气息在他脸上浮现,便是干裂唇角的那滴朱血也透着慈悲的意味。
识海被完全控制,念力被尽数抽空,身体虚弱到无法移动手指的地步,强大的道痴此时连一个婴儿都不如,但她只是漠然看着老僧,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再难逃出生天,骄傲如她自然不会乞怜,便是先前肩处传来剧痛和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她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因为她不想让莲生神座有丝毫从中获得快感的可能,这是骄傲的她死前唯一能做的反抗。
“你的血里充满了光明的力量,纯正至极浓郁至极的道门气息,便是数十年前,我也极少有机会品尝如此极品的力量。”
莲生大师温和看着她娇美的脸颊,怜悯说道:“只可惜你已非处子,道心间那抹阴影让血中多了些燥意,不然完全可以和当年笑笑的纯媚相提并论。”
叶红鱼听着这句话,无力撑着地面骨渣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她依然倔犟冷漠一言不发,忽然间她的眼瞳微缩,因为她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莲生大师枯瘦如鬼的脸颊,竟隐隐约约间比先前要丰满了少许,枯干苍白的双唇竟显出了几丝血色,一股勃然的生机油然而生。
叶红鱼想到传说中的某种魔宗功法,不由感到身体一阵恶寒。
莲生大师不再看她,抬头看着屋顶石缝间的湿意,大约是因为生机渐复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少女鲜美血液的缘故,他不自禁开始回忆曾经那些风光骄傲而美妙的过去,喃喃说道:“想当年南晋国君新立,有美人舞于庭……”
苍老微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望向向地面上生死不知的那二人。
…………宁缺没有死也没有昏迷,只觉得身体仿佛散架一般痛楚无比,意识无法控制身体的动作,明白应该是自己识海被老僧目光严重伤害的缘故。
他用肘部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想要重新挽弓搭箭,想要抽出身后的大黑伞,想要抽出自己的三把刀,然而什么动作他都无法完成,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对方。
老僧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他和书痴便被彻底击倒,实在令人恐惧。便在痛楚和恍惚之间,宁缺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师傅知命境界打架究竟是怎么样的,颜瑟大师当时以书院二师兄举例,说只需要二师兄看你一眼,你便死了……这个枯坐骨山被囚数十年,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近乎半死人的老僧,此时随意一眼便能接近二师兄的巅峰水准,那当年此人精神圆满,身体健康时,究竟已经修行到了何等样恐怖的大境界?难道他已经超凡脱俗破了五境!
便在这时,老僧望向了他。
他看到了老僧脸颊上的诡异改变,震惊无语,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莫山山因为破解块垒大阵思虑过度的缘故,精神一直极为虚弱,先前半道神符对对方目光所破,更是受了重伤。
此时看着莲生大师的奇异变化,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墨眸里带着难以抑止的怯色,颤声说道:“饕餮……难道……难道……是饕餮?”
西陵神殿教典中曾经记载远古有异兽,名为饕餮,有首无身,贪婪嗜食。
西陵神殿教典中关于饕餮的记载里还有一条,那是魔宗的一种极邪门的功法,修行这种魔功的魔宗强者,以吞食修行者血肉,以补强自身气息,贪婪好杀,最是阴祟邪恶,即便是魔宗中人绝大多数人都耻于与这等人同道。
连魔宗自身都厌弃的这种饕餮魔功,毫无疑问是世间最邪恶的功法之一。
宁缺没有听说过这种魔功,但先前莲生温柔吮吸叶红鱼伤口血液的画面,已经给他心神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稍后莲生大师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强,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