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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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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讶然道:“千利姑娘,你……”

千利紫石也不答话,另一手飞快的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将相思的双手紧紧绑住。

相思茫然间,突然回忆起火堆旁她异样的目光,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寒意,颤声道:“千利紫石,你到底怎么了?”

千利紫石平静的把绳子打上结,道:“相思姑娘本来也算中原一流的高手,千利并没必胜的把握,只是江湖险恶,相思姑娘原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

相思秀眉紧皱,不再答话。

千利紫石淡然道:“相思姑娘不必暗中运动内力了,紫石武功虽然低微,但相思姑娘要冲开穴道也要一个时辰以上,何况这根绳子是幽冥岛迡蚕丝所织,天下能挣开的人不过四五人,少主人、杨盟主、卓先生或者不在话下,然而对于姑娘而言,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反而平静下来,道:“那么你到底想要怎样?”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还记得我刚才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帮忙么?”

相思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你了。”

千利紫石摇头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姑娘不知道我要什么。”

相思道:“那好,你要什么?”

千利紫石注视着相思的眼睛,缓缓道:“我要借姑娘心头之血。”

相思一怔,道:“我心头之血?”

千利紫石冷冷望着她,道:“传说中,平常人心有五窍,圣人七窍,比如殷商比干,称作七窍玲珑心,主聪慧而早夭,是万中无一的异禀。而相思姑娘心中却流着九窍之血。”

相思不可置信的道:“我?你是说我心有九窍?”

千利紫石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九窍者普天之下只有三人,均是半人半神之体,拥有不可思议之力,并非凡人所知。相思姑娘不过偶然的机会里得到了九窍异人心头之血,成为了九窍神血的继承者。”

相思道:“就算是这样,你要我心头之血又是何用?”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她猝然住口,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瞬时又已恢复了冷漠:“这些相思姑娘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诉紫石一声,是借还是不借。”

相思道:“我若借给你,便会怎样?”

千利紫石道:“人无心则死。你在半个时辰中将失血不治,而且剜心之痛,也非姑娘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能够忍受。”

相思脸色一变,道:“我若不借呢?”

千利紫石叹息一声,道:“我只有强迫姑娘。”

相思苦笑道:“既然借也是死,不借也是死,为何还不动手?”

千利紫石摇头道:“这里不行,九窍神血离开人心,片刻就会变质,我必须将夫人带到少主面前。”

相思深叹一声,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殿下而来。”

千利紫石冷冷道:“姑娘和少主多次彼此感应,难道就没有想到是九窍神血的作用?殿下和我远涉中原,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寻找另一位九窍神血的继承者,取她心头之血。其间虽然多有变故,然而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九窍神血的所在……相思姑娘,生命诚然可贵,但可以为少主人的大业而牺牲,何尝不是死得其所?从这一点来讲,紫石倒是很羡慕姑娘。”

相思苦笑着摇了摇头。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相思道:“我只是不明白,若真如你所说,殿下有很多次杀我的机会,为什么都白白放过了?”

千利紫石脸色陡然一变,似乎相思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眼神更加凌厉,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明白,好在我们现在都不需要明白了!”她话音方落,扬手张开一个银色的口袋,将相思整个套住,迅速拴好袋口,往屋内涉水而去。

千利紫石将口袋重重扔到一张船床上,解开了口袋,相思全身都已被冷水浸透,长发摇散,和衣衫一起紧紧贴在身上,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受苦了。”

相思将脸转开,不再答话。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小晏。

他在一张很大的木船上趺跌而坐,双手结印胸前,长眉紧锁,双唇毫无血色,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某种痛苦。他身后的长发和紫衣不时被虚无之风扬起,又立刻垂落。周围一层淡淡的护身紫气,也只能勉强成形,时有时无。

紫石静静的在一旁看了片刻,眼泪默默的从冰霜为色的脸上滑落。她抓住相思的手腕,一纵身,两人一起落到小晏身旁。

千利紫石跪地道:“少主人。”

小晏的双目睁开,一阵细微的碎响传来,他身旁的紫气再度如春冰解冻一般化开,落了一地紫尘。

千利紫石猛地抬头,嘶声叫道:“少主人!”,伸手去抓小晏的衣袖。

小晏已知无力将她的手震开,只是轻轻一让,千利紫石顿时跌倒在一旁,恸哭起来。她双手在船板上一顿,木板上顿时多了十道深痕。

小晏声音虽然很轻,然而仍然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紫石姬,我要你立刻放了她。”

千利紫石道:“不!”

小晏道:“紫石姬,你要违抗我的意旨么?”

千利紫石低头哽咽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忍心让少主再受折磨。”

小晏叹息一声,道:“这点伤势,我自会处理,你马上放了相思姑娘。”

千利紫石突然抬头,嘶声道:“紫石姬自幼服侍少主,心中明白体内每一滴血对于少主人意味着什么,何况这次少主人所失之血,已经太多……”

小晏打断她道:“我已经疗伤无碍,你不必担心。”

千利紫石突然大声道:“你在说谎!少主九天星河的内力已经全部打散,在体内伺机反噬,凶险无比,难道不是么?”

小晏双眸神光一动,又渐渐平静,道:“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难道忘了老夫人的嘱托?”

小晏叹息一声,慨然合目道:“慈亲之命,何敢忘怀。”

千利紫石猛地将相思拉过来,一字一句的对小晏道:“既然如此,星涟就在眼前,少主人为什么不肯杀她?”

相思听到星涟两个字,身体不由一颤。不久前的那一幕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原来所谓九窍神血,就是青鸟族的预言者星涟临死前注入她眉心之中的桃红色鲜血。

青鸟族信奉女神西王母,其预言有洞【文。】悉天地变化,山河改易【人。】的威力。她们的力量【书。】就来自于血液。因为他们【屋。】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独自在昆仑之颠修炼时,用月光割开手腕——三滴血,化作三只青鸟,到人世间传播西王母的恩泽。因此青鸟族的力量来自于神。

几个月前,传说中不死的青鸟族先知星涟,在为卓王孙预言此行吉凶的时候,却突然发狂,向相思扑来。在她的尖尖十指插入相思咽喉的一瞬间,双手突然折回,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桃红色的鲜血带着刺鼻的腥气,顿时溅满她的双眼。一种刺骨的幽寒也从双眼潜入全身,这种感觉诡异之极,直到如今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

而当时她脚下,落着一枚桃红的心脏,上边九个美丽的孔窍,还在轻微的搏动着。

相思的记忆一旦开启,眉心中一阵强烈的刺痛伴着恶心感顿时浮涌而上。要不是她穴道被封,几乎忍不住要伏地呕吐。

小晏目光只在相思脸上一停,便挪向远方:“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证实,她并非星涟。”

千利紫石道:“不错,她的确不是星涟。然而她和少主一样,是九窍神血的继承者!”

小晏默然片刻,千利紫石又道:“九窍神血本来流淌于日曜、月阙、星涟三位真神心中,然而三位真神都会在灭度前为自己选择一位继承者,将鲜血灌注于其体内。然后立刻剖心灭度。所以,相思就是星涟神在世间的唯一传人,也是少主唯一的机会……”

小晏一声轻喝:“紫石,不必再讲了!”

千利紫石挣扎着向前跪行了两步,抬头逼视着小晏道:“其实这些,少主人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一直不肯杀死她,不肯取她心头之血?”

小晏拂袖道:“时机未到。一旦机缘成熟,我自会动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分明是在撒谎!取九窍神血之事,早一日就多受益一分,而晚一日就多一分凶险。”

小晏一时默然,轻叹道:“她和我不同,我是自愿承受九窍神血,而她完全无所知觉。”

千利紫石道:“她诚然无辜,但少主所图乃大,非为一己之私,有所牺牲在所难免,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让老夫人多年心血化为泡影!”

提到老夫人,小晏脸上闪过一丝凄凉之色。

自孩提时代开始,多少人羡慕他龙凤之姿,天人之表。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天皇贵胄、容颜绝世的后面,是深渊一般的黑暗,痛苦,和一颗永远的寂寞的心。

上天是如此厚爱,赐给了他一身幽绝的异香,然而,只有他自己能闻到,异香笼盖下,那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他曾因此而深深的恐惧、痛苦、绝望,甚至彻底厌弃这具被他人艳羡的躯壳。

从记事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每到月光最盛的时候,自己体内就会透出一种魔鬼一般的欲望,宛如针芒一般,狠狠刺透他的骨髓,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烧灼着每一寸肌肤。这种痛完全来自神髓深处,根本无法阻止。

每当这时,母亲大人就会递过一尊琉璃盏,里边盛满了猩红的液体,寒光宛转,散发着最邪恶的诱惑。

喝下去,痛苦就会暂时减轻,然而欲望和罪恶却也更深深的植入了身体,下一次将来临得更加猛烈。他渐渐的不敢出门,不敢站在阳光下,只能躲藏在阴暗的帷幕后,他知道,这个自他出生之日就种下的恶毒咒语,必将伴随他一生一世。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只有禀性极阴极寒者的心血,能够缓解这个嗜血之咒。

母亲为了他,四处寻找禀性阴寒之人,再从中选出健康、干净、美丽的少女,将她们带到幽冥岛上,然后,终结她们如花的生命,将她们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盏盏美丽的琉璃杯。

珍珠红,琥珀浓,酒盏杯握在他苍白而修长的指间,美得让人心颤,谁又知道,这美丽后边,是何等的罪恶,杀戮?

他终于将酒盏打碎,再也不肯喝下这一杯杯鲜血。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亲。酒盏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亲眼中的痛楚与凄伤。

破碎的声音透过了时空,仿佛从不可知处传来,他的心猛地收紧,仿佛被多年前的回忆猛击了一下,痛得再也说不出话。

千利紫石注视着他,眼中也有了泪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边,但却无能为力。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杀了她,就能终结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请让紫石代劳!”

言罢,千利紫石左手一抖,将相思手上的绳索绕在她脖子上,强迫她抬起头来。另一手运指如钩,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晏一声轻喝,紫袖微张,一蓬散乱的紫气从袖底涌出,在相思和千利紫石之间砰然爆散。

千利紫石低哼了一声,右手手腕顿时脱臼,指尖鲜血淋漓而下,相思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千利紫石的还是她自己的。

小晏双眸神光闪烁,似有不忍之色。他本无心伤到两人,只是此刻真气已全然不受控制,若一个不慎,不仅自己血脉顿时逆流,而且两人绝难以承受其真气,必定重伤。这样仅受轻伤,已经是万幸了。

然而他自己的情况却颇为不妙。一招击出后,全身凌乱的真气似乎都脱离了约束,在体内恣意乱行,不时猛烈反噬。

小晏再也无法控制,双手支撑着地面,身后的长发凌乱的垂散开来,铺散在木板上,额头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团凌乱的寒光中微微颤抖。

千利紫石不顾自己的伤势,将相思推开,扑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晏,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鲜血顿时从她嘴角流出来,染在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小心翼翼的将流血的手腕递到小晏唇边。

黑暗中,小晏澄净如秋夜一般的目光从乱发后面透出来,冷汗已经将他额间的散发湿透。他轻轻摇头,似乎想尽力将千利紫石滴血的手从眼前推开,而另一种压抑不住的欲望又从他苍白的唇间升起——那是对人类鲜血的欲望。

他用力握住千利紫石的手,全身微微颤抖着,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红的鲜血一滴滴滚落在他本是永远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相思转开脸,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为什么初见千利紫石的时候,她的颈间会留着那可怕的巨大创口,为什么岳捕头会断定小晏身上有血腥之气,为什么小晏在甲板上会逼她脱下衣服,为什么当她反抗的时候,仅仅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就会让他突然疯狂般的想杀死自己。

相思将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阵刺痛。眼前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无暇的身体,居然同时栖息着魔鬼的欲望,需要不停攫取人类的鲜血才能延续。

相思回过头,透过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乱发,隐隐看到了他双眸中的泪光。那不是为自己的痛苦而流泪,而是年少的释迦太子,在偶然的机会里领悟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却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独、而又无可奈何。

相思心头一恸,或许千利紫石是对的,若真能为他解开血咒,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如果她的身体还能行动,她或许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将自己腕间的鲜血递到他唇边。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荡已经停息。小晏的呼吸也已渐渐平静下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放了她。”

千利紫石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却轻了很多:“能为少主减轻痛苦是紫石最大的荣幸,但是紫石不忍看着少主为紫石而自责!”

小晏合上双目,道:“我自有办法,你快点让她走。”

千利紫石一面垂泪,一面包扎好腕上的伤口,再为小晏束起身后的散发。她的动作如此温柔、仔细,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她泣声道:“少主人,只要杀了她,你就能解开月阙在你身上的血咒,你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小晏避开她,沉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立刻把她带回去!”

千利紫石跪直了身体,摇头道:“决不。”

小晏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脸转开,看着一池墨黑的水波:“千利紫石,现在我以幽冥岛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边,不得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千利紫石愕然了片刻,仰望着小晏,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赶我走?”

小晏叹息一声,道:“是。”

千利紫石陡然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紫石誓死服侍少主,决不离开。”

小晏冷冷道:“你自幼生长在幽冥岛上,应该知道违抗岛主之命的后果。”

千利紫石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少主人……”

小晏脸色一沉,道:“此话我已经出口,就决不会收回,你立刻离开。”

千利紫石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失声痛哭起来。

小晏转过身不去看她。

浓浓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水声和她轻轻哭泣的声音。

过了好久,千利紫石缓缓从船板上支撑起身体,哽咽道:“紫石自幼经老夫人抚养,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石名为主仆,实如兄妹,如今不仅狠心赶我离开,而且违抗老夫人的命令……这一切却不过,不过是为了这个陌生女子……难道……”

千利紫石抬起泪眼,嘶声道:“难道少主人也动了世俗情欲之念,竟然为了她,连一切都不顾了么?”

小晏猛然回头,喝道:“住口!”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同时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的望着小晏,泪水如断线之珠,无声的落下。

小晏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岁那一年,他打碎了母亲递过来的酒盏,而后将自己锁在卧室内,整整七天七夜。他发誓永远不再碰哪些罪恶的液体,发誓凭借自己的毅力,摆脱对鲜血的倚赖。

那是一段梦魇般的日子,记忆里只是大块的血红,他将床上的紫色幔帐拖到地上,一条条撕碎,指甲折断,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划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长发披散,宛如一朵凋谢的墨色莲花,又被泪水濡湿——他的优雅,他的风仪,他的高贵,都被欲望与挣扎击得粉碎!然而,他始终不肯打开房门,接过那杯救命的鲜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经完全虚脱,房门突然开启,阳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亲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轻轻推了进来。

她就是紫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民的女儿,本来坐在海边织网,却被他的母亲虏走,作为供血的猎物。

那时候,她的眼神如此惶恐,宛如一只误入虎穴的小兽,四处张望着。但她很快发现,这座华丽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个人。她试探的走近了两步,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竟主动跑到他身边,扶起他,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艰难的抬起头,长发瀑布般流泻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凌乱的发丝后,那双幽潭一般的眸子,仿佛比大海还要深,她顿时看的痴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只停驻在她脖侧,那条轻轻颤动的青色筋脉上。

尖利的呼叫声在黑暗中响起,直透过厚厚的房门,他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阳光下尘埃飞扬,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的推开,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黑暗深处,小晏一点点抬起头,他竟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嘴角滴滴坠落,将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驳陆离。他原本美秀无双的面孔也因饥渴、疲劳而憔悴如纸,更沾染了点点血污。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如此空灵、深沉,绝决中还透露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悲悯——为了紫石,为了他自己,为这错乱的因缘本生。

他的母亲重重叹息了一声,将他扶起。

从此,岛上再没有了被虏来的少女,渔村中流传的吃人海怪的恐怖传说,也终会渐渐被人遗忘。唯有千利紫石不愿回家,她甘愿追随这个一见之下就永难忘怀的少年,一生一世。

此后的一月内,母亲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制造出了代替鲜血的药物。虽然这种药物只能减轻不到一半的痛苦,但已经能让他凭着毅力和不断增进的内力,在大多数时间中控制自己,依旧显得那么优雅从容,完美无缺。

直到又遇到了相思,另一滴青鸟血的继承者,将他苦苦压抑多年的嗜血之欲完全唤醒。

小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过去和现在,落在紫石和相思身上,他似乎有些后悔,又似乎一个从未动过怒的人突然发作,过后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

千利紫石躲开他的目光,低头啜泣。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追随少主人多年,少主人就如她心中的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是她悉心守护的珍宝。她也知道少主人对她的情感,仅仅如同神佛对世人的慈悲,无差无别,不会为谁加重一分。她早已习以为常,也从不妄想得到少主人的尘俗之爱,但她也不能容忍有另一个女人,占据少主人空灵的心。

千利紫石徐徐抬头,决然道:“若真是如此,紫石更是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就算少主赐我死罪,也在所不惜!”言罢只见她腾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化作寒光一道,径直向相思胸口刺去!

小晏要起身阻挡,却感到一阵晕眩,体内的真气居然不能聚起半分。

相思一声惊呼,也忘了自己还被封住穴道,全力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一惊之下,一直凝塞的内力竟然突然运行自如了,虽然双手还在迡蚕丝的束缚之下,但身体一侧,已经将千利紫石的这一杀着躲过。

千利紫石始料未及,手中一慢,这一刀深深斩在船床左壁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似乎一条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刺耳。

接着,他们身旁响起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房屋都震颤起来!

第八章、同舟稚子春容瘦

船下水波突然剧烈的动荡开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旁不远处一只船床上,一个人翻身落入水中。

相思大惊之下,正要呼救,只见水波翻滚,那人挣扎了片刻,已从水中露出头来。

窗外一道惨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将一幕诡异可怖之极的景象映得纤毫必现:水中不住沉浮的头颅赫然是一张老人的面孔!斑秃的头顶上白发稀疏,满脸皱纹中藏着无数暗斑血痂,仿佛一百岁也不止。皱纹后面,那溷浊的双眼中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口鼻中还不住发出一宛如呻吟又宛如咆哮的闷哼。他似乎正承受着一种不可忍受的刺痛,一面凄声惨叫,一面用枯瘦的双手在水中不停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千利紫石惊呆了,一时忘了举动。小晏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道:“这个人不就是把船床让给我们的那位青年么?”

千利紫石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不错,就是他,然而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晏眉头微皱,道:“紫石姬,你刚才砍断的到底是什么?”

千利紫石喃喃道:“不知道,仿佛是一根丝线。”

正在他们说话间,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双手在胸前张开,两眼瞪得浑圆,低头在双手间不住乱嗅。他手指间缠绕的正是一条断裂的丝线。幽暗的月光下,赤红的丝线宛如一道极细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着,印着泠泠波光,将他苍老不堪的面孔照得极其诡异。

小晏似乎看出了什么,沉声道:“紫石,你赶快带着相思先走。”

那个人颤抖着梳理着手指间缠成一团的丝线,突然一声凄厉的长鸣——他两指死死捏住丝线的断口,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这条丝线已经断了,于是一声暴怒的吼叫,猛的扎到水底,水中一阵剧烈翻腾!

片刻之后,屋子里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发出近似的喊叫,睡梦中的喜舍人纷纷从船床上滚下,落水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数十张苍老的面孔就在乌黑的水面上浮了起来,愤怒的望着第一个落水的老人。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惊惶的往后退去,手中扯着无数根断裂的丝线——似乎是他刚才狂怒中潜下水底,将其它的丝线都扯断了!

其它喜舍人一声呼喝,一起游了上去,将刚才那个老人围在中间。那个老人脸上露出恐惧和乞怜的神色,缓缓向水底沉去,似乎想逃走。当头一个喜舍人一声暴喝,几十人宛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水面激起数米高的黑浪。浪花下,方才那个喜舍老人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却渐渐淹没在众人的怒吼咒骂中了。

终于,一股浓黑的血花从水底冒出。刚才那个老人再也听不见了声息。又过了一会儿,一些裹着破布的碎块浮了上来,静静的漂在水面上。而其它喜舍人双手撑在水面,还做着抓撕的动作,口中发出咝咝的喘气声,似乎意犹未尽。

相思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他们,他们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是的,下一个就该杀你了。”

正在这时,那群喜舍老人渐渐回转身来,向三人立身的船床游来,眼中都是凶戾之色,似乎恨不能也将眼前这三人碎尸万断。

小晏回头对相思道:“相思姑娘,请把手给我。”

相思似乎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千利紫石惊道:“少主,难道你要给她解开迡蚕丝?这万万不可,现在少主和我几乎都内力全失,她若是也垂涎少主体内九窍神血,突施杀手,那……”

小晏打断她,道:“九窍神血对她而言毫无价值。你既然知道你我都无力御敌,却不肯放了她,真的要让我们葬身此处么?”

千利紫石道:“少主难道以为她会帮我们?”

小晏不再答话,将相思手上的迡蚕丝解开,道:“相思姑娘,得罪了。”

相思正要道谢,脚下的船床却猛地一振,她一声惊呼,几乎立足不住,幸得小晏一把扶住。她惊魂之余,只见几个喜舍人已经潜在船底,用力摇晃,试图将船床弄翻,其它喜舍人,潜在不远处,眼中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芒,似乎在等着猎物落水。

小晏放开她,正色道:“相思姑娘,华音阁十二式春水剑法名动天下,在下身处化外之地,也久慕其神。虽然此地一时也寻不到好剑,但这条迡蚕丝性极柔韧,为刀剑水火不能伤,也可聊备一用。相思姑娘的武学造诣并不在剑术上,以丝代剑,虽略有为难,但终究还是做得到的。”

相思脸色一红,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五年没有用过春水剑法御敌,如今……”

话音未落,水波哗然作响,又有五六个喜舍人加入摇船的行列,船床在十余人的推动下上下跳荡,似乎随时可能翻转。相思也不容多想,将手中迡蚕丝化作一道白光,向水下斜刺而去。

突然,一个喜舍人如跳蛙一般从水下直扑而起,十指如钩,直向相思咽喉抓来。相思大惊之下,回手一挡,迡蚕丝如卷白练,横扫出去。那人的身形正好跳到半空,避无可避,竟然徒手往迡蚕丝上抓来,相思剑法本还未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何况迡蚕丝天下异物,看上去虽然柔韧如钢,入手却宛如毫无重量一般,这一扫根本收势不住,噗的一声将那人双手生生折回,断臂嵌入胸膛足有数寸之深。那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宛如落叶一般在白光包卷之下,飞出几丈远,重重跌落水中,水下爆炸一般,一大朵血花翻涌而上。

相思惊愕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迡蚕丝,喃喃道:“我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位居华音阁上弦月主,在中原武林也算第一流的人物,居然没有杀过人?”

相思似乎并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幽幽道:“杀过,只是没有杀这样手无寸铁的老人。”

千利紫石冷笑道:“手无寸铁?这群喜舍人平日虽然贪婪胆小,但到了生死关头却极为疯狂凶戾,这么几十上百人一起围上来,以相思姑娘的修为,最好还是收起慈悲之心,先顾好自己再说。”

果然,水下其它喜舍人见同胞惨死,凄声哀鸣,满是皱纹的脸更扭曲得可怕,疯狂般的向三人扑来,丝毫不见退缩之意。其中当前几个不知何时,手中拉开一面鱼网,身子一纵,已在半空,当头向相思罩来。

相思无奈,只好将手中迡蚕丝撤回,扬手挡住那张鱼网。她只轻轻一抬手,迡蚕丝宛如一条银色长鞭,从水面破空弹起,劈头盖脸的向前方几个喜舍民扫去。只听一声闷响,黑色的血花宛如喷泉一般直冲屋顶,那几个喜舍人还未来得及惨呼出声,竟已被从中劈开,撕裂的两半身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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