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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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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就见俺达汗带着十二土默特首领,正策马向她走来。

相思展颜微笑,敛裙为礼:“大汗。”

俺达汗在她面前驻马,微笑道:“谢谢你。”

相思也笑了,暮风扬起她因旋舞而垂散的长发,清丽绝尘的容颜在汗珠与夕阳的点染下,如新莲般动人。

俺达汗笑看着她,一直看得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云,才道:“我该给你什么奖赏?”

相思低下头,整理着鬓发,轻轻道:“大汗答应了我互市之策,我已经感激不尽,还要什么奖赏?”

俺达汗挥鞭指向正在散去的百姓:“这次不是我的赏赐,而是草原上所有子民对莲花天女的感谢,你一定要收下。”

相思略略沉吟,忽然抬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我们再赌一次?若大汗赢了,我就收下大汗的赏赐,若我赢了,便再向大汗提一个建议。”

俺达汗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我很想听到这个建议,却绝不会认输。你这次要赌什么?”

相思扬了杨手中的缰绳:“我们在草原上驰马一个时辰,看看谁更快。”

俺达汗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仔细打量了她的坐骑胭脂一番,心中却不禁一惊。她什么时候得到这样神骏的坐骑?

不过他的震惊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坐下这匹红马,亦是汗血良种,且随他征战多年,一人一马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俺达汗深知,这种汗血马虽然极为神骏,但也难以驯服,若马不能真心奉骑手为主,便很难将其速度完全发挥出来。相思得到这匹马最多不过数月,想必并未真正驯服此马,于是笑道:“便依你。”

相思破颜微笑,突然一掣缰绳,胭脂一声长嘶,如红云腾起,已窜出数丈。

俺达汗猝不及防间,已被她甩开。他一声长啸,纵马便追,两人一前一后,向北面草原飞驰而去。

◎第二十三章浩歌起舞散花台(4)

十二土默特首领大惊,担心大汗安危,连忙策马跟上。他们虽然精于骑射,坐骑亦是百里挑一的骏物,却又怎能和这两匹汗血良驹相比?只片刻工夫,便被远远甩开。

茫茫草原上,只剩下俺达汗和相思,在暮色下策马飞驰。马蹄下,青色的尘土扬起,离众人越来越远。

夜色笼罩,风雾苍茫。

大片草甸、溪流、花海、缓坡都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后疾退而去,化为一片连绵的织锦,再也分不清彼此。

相思纤手紧握缰绳,屏气凝神地向北疾驰。胭脂棋逢对手,也兴奋起来,在草原上纵蹄飞奔,不时疾停急转,或从数丈宽的溪流上飞跃而过,想要将俺达汗的战马甩开。

但无论它怎样努力,也始终甩不开距离,倒是几次转弯,被俺达汗预先判断出方向,缩小了差距。胭脂不敢再多玩花样,只直奔北方狂奔,俺达汗便在她身后一丈处挥鞭追赶,倒也无法追上。

暮色,渐渐浓密起来,月亮的光芒从西面升起,照耀在残阳犹存的大地上,一时间日月齐晖,分外壮丽。草原的傍晚分外寂静,广袤无垠的天地杳无人迹,只有风行草上的沙沙声,和草虫低低的私语。

跃过一条清澈的溪流,一座六尺高的青色小丘出现在眼前。

相思倏然勒马,胭脂仰天一声嘶鸣,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得停住了马蹄,轻轻抖身,满身红痕散若云霞。

相思过回头,指着初生之月笑道:“大汗,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俺达汗也勒住马,看了看天色,笑道:“我输了。说你的建议吧。”

相思却微笑不答。她轻轻下马,指着那座六尺高的小丘道:“大汗可知道这是什么?”

暮色几乎完全笼盖了原野,微弱的月光却无法照亮这片广阔的土地。俺达翻身下马,走到小丘跟前,打量良久,才皱眉道:“似乎是一座坟墓。”

微亮的月光下,相思盈盈浅笑:“这是青冢。”

青冢,是草原上最著名的历史古迹之一,是草原人民为纪念王昭君而建。

俺达汗却笑了:“你若要看青冢,改日我带你去荒城南面那座。”

荒城南面十余里,有一座久负盛名的青冢。它规模最为宏大,保存得也最为完整,以至于汉族的文人墨客,诗词题咏的都是这一座青冢。但他们并不知道,草原上许多地方都流传着王昭君的传说,人们深深爱戴这个孤身远嫁、却为两国人民带来和平的女子。他们在自己的村落旁为她建起了无数的衣冠冢,以纪念她的功绩。一座崩坏了,便再修造一座。草原上每一处被太阳照临的地方,都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小土丘,被称为青冢,在当地人民的心中,默默无闻地不朽着。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千余年来,大漠风尘漫漫,原野蔓草荒芜,多少丰功伟绩、多少灿烂城池被历史无情地吞没,却唯独湮灭不了这些墓草茸碧的青冢。它们一座座,散布在苍茫天地间,引起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怀。

相思微笑道:“我想问大汗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风动琴弦:“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的?”

俺达汗一怔。什么是永恒的?

他也听重劫说起过,传说中第一代非天之王与梵天的对答。非天之王求梵天赐给自己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于是,梵天用创生了世界的智慧和无限的慈悲回答他:——孩子,没有东西是永恒的。

多少年来,以非天之族后裔自居的蒙古王裔,弓马征战,给世界带来鲜血和战火。他们信仰梵天,却又一直在挑战着这句来自梵天的神谕——他们始终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这便是他们自第一代非天之王那里继承的信仰与使命。

什么是永恒的?

——伟大的三连之城,便是永恒。

这是他们的信仰,多少年来,从未动摇。但这一刻,俺达汗却发现自己无法作出这样的回答。

相思抬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之尽头,轻轻道:“非天之王的不灭连城,神之祝福……”

她顿了顿,一字字说出这辉煌城池的结局:“飞灰烟灭。”

俺达汗一震。是的,传说中那座梵天祝福过的城池,那用黑铁、白银、黄金缔造而成的三连之城,曾让诸天神佛为之战栗,却最终在某个黄昏的瞬间,化为灰飞。

“成吉思汗的伟大帝国,辽阔无尽……”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分崩离析。”

◎第二十三章浩歌起舞散花台(5)

俺达汗再震。是的,历史上那亘古未有的伟大功业,那征服了无数土地、统御了无数城池的广阔帝国,曾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却在成吉思汗死后的数年中,分崩离析。

成吉思汗的伟大功业,尚且如此。他,又能如何?

相思抬起手,指向那不足七尺的土丘,一字字道:“为什么,当英雄豪杰埋骨成灰,当帝王将相俱成往古,一个小小女子的事迹,却在蒙汉两族人民心中代代流传?”

“为什么,当一切神迹灰飞烟灭,一切功勋沦归虚无,这些小小的青冢,还在草原上千年伫立?”

俺达汗动容,久久凝视着她,却不能答一语。

淡淡星光下,相思上前一步,将右手轻轻放在他胸襟上。

她纤柔手心的温度传来,穿过战袍,穿过肌肤,水一般渗入了他的心,带来灼热的刺痛。

一字一句,她的声音是那么轻,却仿佛露滴风荷,哪怕千万种声音一起奏响,你听到的还是这一声:“只有建筑在人心上的城市,才是永恒的。”

俺达汗霍然抬头,水一般的月华照耀在这个女子脸上,透出温婉的光芒,一如那天边的弦月,在无边无际的沉黑宇宙中,独自闪耀着动人的清辉。

孤独、纯粹、执著、坚强。

虽然微茫、柔弱,却带着洞穿岁月、烧灼灵魂的力量。

俺达汗猝然合眼,长长一声叹息:“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征求一个女子的意见。

相思轻轻道:“今日互市让大汗看到,两地百姓有多么厌恶征战,多么向往自由与富足。然而,互市能带来一时的繁荣,却无法让双方长久和平。蒙汉间征战已久,彼此芥蒂深重,无法全心信任。集市交易商贾往来,人员杂居,一旦有所冲突,事态失控,战事再起,大汗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俺达汗面色凝重,缓缓点头,这也的确是他担心的。

相思微笑道:“只有双方结为姻亲之国,才可彼此真正信任,诚心止息干戈,让两地居民久享安宁。”

姻亲之国?这又是何等含义?

俺达汗皱起眉头,相思依旧微笑不语,盈盈目光指处,正是那座青色的土丘。

俺达汗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错愕道:“你要我效法呼韩邪单于,与明朝和亲?”

相思向他敛裙一礼:“正如同王昭君与呼韩邪单于一样,大汗与这位公主的故事,亦将在两族人民心中万代流传。”

俺达汗看着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一字字道:“你要本汗迎娶明朝的公主?”

夜色中,相思并未察觉他神色的改变,依旧微笑:“大汗英明神武,春秋正盛,此番和亲,不仅能成就一段止息两国干戈的伟业,想必亦能成全一位女子的幸福。”

这一番话,让俺达汗脸上闪过一阵怒容。他脸色阴沉,翻身上马,几乎立刻要打马离去,却见相思抬起头,盈盈望着他,眼中满是恳求。

她似乎并不知道为何会触怒他,清婉的脸上浮起一丝惶恐,轻轻道:“这便是我的第二个建议,请大汗不要拒绝。”

俺达汗心中一软,竟不忍立刻拒绝她。他长长叹息,压抑下心中的怒火,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本汗考虑几日。”

相思还想说什么,他摆手道:“天色已晚,本汗送你回荒城。”挥鞭向北而去。

星光下,相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时用眼角余光看着他,见他脸色阴沉,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会突然改变。

明明方才还深受触动,为何突然变得一脸怒容?

她轻轻叹息一声,跟随他向荒城而去。

◎第二十四章梦中犹看洛阳花(1)

俺达汗将相思送回荒城后,天色早已黑透。沉沉夜色中,他独自打马回营。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不带随从,独自行走来茫茫草原上。他用力地抽打着长草,心中的愤怒却越来越烈。

他身为王者,功勋笼盖了整个草原。如今长城以北的土地已全都属于他。南方的广阔疆土,也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何求不得?他何威不具?

然而现在,他的心却空空落落的,巨大的失落感在其中翻滚,哪怕最柔弱的风,也可以让他感到一阵烦乱。

威严、功勋、权柄、富贵,都显得那么苍白,无法帮助他征服一颗柔婉的心。而这颗心,恰恰正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她让自己去和亲?

她难道不知道他的骄傲?她难道不知道他的威严?

——为什么她让自己去和亲?

去上书求亲,做明朝的子婿之国?他挥师南指,十日之内,便可兵临他们的国都!

去迎娶一个养尊处优、飞扬跋扈的公主?他厌恶那些作姿作态的中原皇室礼节!

俺达汗猛然暴躁起来,马鞭用力甩起,卷起一阵青草的碎屑。

一抹淡淡的白色影子出现在他身前。

马匹骤然停住脚步,似乎不敢靠近这抹影子。

白影缓缓行走在微茫的月光下,一缕鲜血从他单薄的白袍中浸出,沾湿了赤裸的双足。他抬头仰望月光,轻轻跪下。

一束巨大的荆条缠绕在他身上,尖刺深深刺入他的肌肤。血,融成泪滴,滴在苍茫的草原上。荆条在头顶盘成一只简陋的荆冠,笼住他银白色的长发,垂落的碎发不时被夜风扬起,露出那张无比苍白的面容。

俺达汗忍不住失声惊呼:“国师?”

重劫似乎没有听到,他依旧默默前行着,每走一步,便在月光下深深跪拜一次。荆条刺透了他的肌肤,鲜血滴落,沾染了他苍白的衣衫,他却全然不顾。

俺达汗一怔。渐渐的,他明白了重劫在做什么。

苦行。

当非天一族有所求时,应尽一切苦行,以见神明。此刻,重劫便以自己的鲜血与痛苦为供奉,祈求神明的垂怜。

他在祈求什么?

一声极轻的叹息在夜空中响起,却是那么虔诚,那么静谧。那一刻,俺达汗听到了重劫对诸天神灵的祷告:——愿大蒙古国基业永昌。

用蒙文、梵文、汉文重复一次,每一次,都深深跪拜,任荆棘刺进身体,鲜血打湿了脚下的泥土。

俺达汗心中不禁一震。

这个苍白的少年,毕竟是蒙古的国师,是八白室最高神权的执掌者。他所做的一切,无论多么残暴乖戾,毕竟是为了大蒙古国的未来。

虽然这个未来,和她描绘的大相径庭,也与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背道而驰。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出,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国师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存在千年的王权与神权的同盟,即将土崩瓦解。

但就在这个时候,重劫却独自苦行在月光下,为他的国度祈求一个未来。

俺达汗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重劫所有的冒犯,忍不住下马上前道:“国师……”

重劫慢慢抬头,凝视着俺达汗,重劫的目光中空无一物,似乎已陷入了对神明的供奉之中,脱离了红尘的一切喜怒哀乐。

俺达汗一怔,忘了去扶起他。

重劫抬起的眸子通透无比,宛如在月光下流转的琉璃。这目光穿透了俺达汗的身体,一直照进他的心底。

淡淡地,重劫道:“你有困惑。”

他的双手向俺达汗展开:“说吧,我的王者。说出你的困惑,我为你苦行。”

荆棘的血泪缠绕着他,令他看上去神圣而寂静。仿佛无所不能的先知,面对自己最虔诚的信徒,轻轻张开双臂。

俺达汗犹豫了一下。

他是八白室的最高祭司,本就要为王室剖解疑惑,这是王权与神权在数百年前达成的协议。而重劫,无疑是历代祭司中最杰出的一位,在他的带领下,三连城都将重建。

——或许,他会有什么办法?

一丝微茫的希望燃起在俺达汗心底,他亦虔诚地跪倒在月光下,轻声诉说着一切。

所有的困惑,王者在向神使倾诉。

重劫静静地听着,月光投照在他被鲜血沾染的白衣上,一如开满点点寒梅的雪原。

这一刻他没有忌妒,没有怨怒,他的神色是那么平静、从容、高华,宛如那地宫中的神明本身。

他突然笑了:“你喜欢她?”

俺达汗一惊。这个念头深存在他心底,此刻突然被重劫说出,却成为最深的震撼,直达他心底。

◎第二十四章梦中犹看洛阳花(2)

不错,他喜欢她。

从那三箭折断的瞬间,她的影子,便深深印入他的内心,再也挥之不去。那一抹水红,不仅仅是荒城的救赎,还是他的救赎。

他霍然明白,当她提出和亲的要求时,他为什么那么失望。只归结于这一句:他喜欢她。

俺达汗忍不住轻轻点头。

重劫忽然跪了下来。

鲜血迸流,合着满地污秽,被他轻轻捧起。他用这血与土的秽物,在俺达汗额头划出一抹蛇形的印记。

“你所求者,必能如愿。”

他伸出手,手心托着三张小小的唐卡。

第一张,用青线绣出一座城,一座被稻穗包围着的城。城中心,立着一具金色的铠甲。

第二张,绣着一顶金帐,帐上是一只展翅的雄鹰。

第三张,用浅浅几笔,绣出一位皇室贵胄,但她的容貌,却赫然是相思!

俺达汗吃了一惊,不知道重劫手中的唐卡是什么意思。他能认出来,第一张唐卡描绘的是荒城,第二张唐卡上的金帐,属于把汗那吉,第三张应该是相思。但他不明白,第一张唐卡中的黄金铠甲是什么?第二张为什么要绣把汉那吉?第三张上的相思,为何要穿着明朝皇室的服饰?

重劫手指印在他额头,缓缓重复道:“你所求者,必能如愿。”

俺达汗目光倏然抬起,重劫眸子中一片通明,似乎包容了他所有的疑惑。

莫名地,他仿佛看到了一缕光,让他无限温暖。

重劫缓缓跪拜,俺达汗心底升起一阵热望,他竟然再也无法停留,打马狂奔,冲向自己的金帐。

身后,白色的恶魔并未停止跪拜,依旧漠然行走在草原上。月色缓缓隐没,将他的身影刻画得那么模糊,就像是一番风雨后的花。

注定沉沦。

俺达汗端坐在大帐中,琥珀色的玉杯里,斟满了上好的美酒,但他却无心品饮。他的目光,盯在金案上横铺的那袭金色盔甲之上。

那是精致的,纯金打造的盔甲。精巧的花纹覆满整座盔甲,镂刻成无数道家的符咒。上面镶嵌的明珠、美玉,每一枚拿出去,都足以换得中产之家的全部资产。俺达汗虽贵为可汗,却还未见过如此豪奢的盔甲。

这副盔甲,精巧大于实用,与其说是为了冲锋陷阵,不如说是装饰。甲身曲妙,勾画出一副女子的玲珑身材,令俺达汗不由得一阵心乱。

这袭金甲何时被放置在他案上?

穿着这甲的究竟是谁?她又是什么身份?

静默中,把汗那吉走进金帐,跪倒在地。

俺达汗不语,把汗那吉看到那副金甲,脸上不由得微微变色。

俺达汗一字一字道:“你认识这副金甲?”

把汉那吉迟疑了一下,不敢欺瞒,缓缓点了点头。

俺达汗不再问,等着他说下去。

“荒城的统帅、百姓中传说的莲花天女、与大汗及国师打赌的女子,是大明的公主、永乐公主。”

俺达汗倏然站了起来!

他一口气吸入,竟忘了呼出,呆呆站立着,良久才静静坐下。

他只觉无法再作任何思考,心中自有一股狂喜盘旋着,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却总忍不住想笑。他想肃穆一点,嘴角的弧度却暴露了他的心。

好在把汗那吉摄于大汗之威严,不敢看他。俺达汗强自镇定,听把汗那吉自天授村说起,一直说到荒城的一切。

俺达汗的心情豁然开朗。就算相思再提一千件、一万件难以答复的要求,他都不会再恼怒。他会携着她的手,走到最高处,指着万里江山,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这一切都将是她的。

由他和她,共同统治。

他手指翻起,第三张唐卡映入眼帘。皇室贵胄的装束中,是一位水红的女子。

公主,相思,却原是一个人。

她娓娓叙来,向自己提出和亲的建议,原来是存着这样深的心意。青冢、王昭君,赢得了她如此多的钦叹,原来是她也要效仿古人,犹如自己效仿伟大的成吉思汗。

鲁莽如自己,却没有体会到她的深心微意,让她惶惑。

——日后,所有青冢,都将以你为名。

俺达汗默默对自己说,轻轻将唐卡合上。

苍白的身影,慢慢踱入金帐。

重劫静静站立着,脸上尽是明月一般的光辉。他是神之使者,为世间播下祝福。

俺达汗站了起来。此刻他无限感激这位为他解答了疑惑的祭司,他愿意尽一切王权的力量,为他的神权增添光辉。

重劫静静叩拜:“大汗,明朝吴越王派来使者,迎回他们的公主。”

◎第二十四章梦中犹看洛阳花(3)

俺达汗一怔。

一位身着黄衣的太监应声进帐,跪倒在俺达汗身前,尖声道:“我们王爷在互市上见到几月前失散的永乐公主,竟似在大汗这里做客。兹事体大,是以王爷当时不敢贸然相认,事后向把汗那吉王爷求证后,才确认为公主千岁本人。请大汗念在两邦交好的情分上,让小人迎归公主。小人必在皇上及王爷面前禀奏大汗之威德。大明、蒙古世代交好,永垂青史。”说着,深深叩拜下去。

俺达汗心头一片烦乱,竟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要送她回去了么?那岂不是要很久很久见不到她了?

他心中烦乱,只想命人将这个阴阳怪气的使节轰出去。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是蒙古的大汗,她是明朝的公主。

用中原的话来说,这是名分。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在这里,无名无分。这不能匹配她的尊贵,也不能匹配他的心意。

应该送她回去么?他的心一时又是那么烦躁。将她送回边境容易,可万一她从此不再回来,又当如何?

重劫轻轻走了上来:“大汗是否修书一封,让他带回去?”

修什么书?

重劫苍白的微笑,却刹那间让他明白了。那自然是答应她的事情,上书求和亲。

俺达汗轻轻点头。

内侍送来笔墨,俺达汗提起笔,心绪忽然无比紊乱,竟不能写一字。他长叹道:“国师代我写吧。”

重劫轻轻点头,提笔先写了十三个大字:“塞外番王俺达求尚永乐公主表”。

看到这一行字,俺达汗禁不住笑了起来。但见重劫笔走龙蛇,一封奏表顷刻而成。俺达汗连看都不看,拿过可汗大印,工工整整地盖在了末尾。

俺达汗遥遥目送这个水红的女子,被送上了那顶金色的车銮。

由于汉地风俗,婚礼之前,双方需当避嫌。俺达汗不能出面,送公主前往边境之事便由把汗那吉一手承办。

吴越王亲自来到边境迎接永乐公主。俺达汗远远跟随着队伍,一直看到她被迎上了插着吴越王府旗帜的马车,才放心离去。

那个女子不必再停留了,她想要做的一切全都做到,一座永恒的都城,一群富足自由的百姓。

以及,一位倾心的王者。

俺达汗静静立在边境之前,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告诉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她。他一定要亲手给她带上全蒙古最辉煌的后冠,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旁,直到长城以外,全都矗立起永恒的都城。

直到临死时,他会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还有一座都城,建立在他心中,那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也是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专为她而建。

明朝的回表很快就被快马送到了蒙古。在吴越王的恳切陈词下,嘉靖皇帝同意了俺达汗的请求,准其尚永乐公主。

和亲之事,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明廷派了支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大青山进发。他们押送着公主的全副銮驾、价值无法估算的珠宝、绸缎、珍玩,还带着百名厨师、百名裁缝、百名乐伎、百名侍女。其他能工巧匠、歌舞赏玩,应有尽有,他们将在以后的日子里,在茫茫草原上,继续为公主缔造出那无尽奢华的生活。

而蒙古也召开了盛大的庆典,庆祝这一旷古盛事的到来。

俺达汗亲自监督着婚典的每一处细节,他第一次变得苛刻起来,要求工匠们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三连之城仍在继续建造,却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装饰,重劫已经无聊了很久。

把汗那吉的军队仍在日以继夜地训练,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战争,而不是和平。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日子,九月十九日,公主和亲队伍到来之时。

那是恶魔早就筹划好了的游戏。

黎明时分,丰州滩上一片喜庆。

十二座金帐分列道旁,金光湛然的帐顶上,毡毯被裁成细条,垂下一道道结成花团的流苏,流苏被染成鲜红的颜色。那是在汉人工匠的帮助下,用最好的染料染成的。当它们未染之时,它们拥有最纯正的白色,象征着黄金氏族纯粹无比的血脉。

巨大的红灯高悬在十二座金帐之上,这些红灯全都依照明廷宫中式样所制,精致流转,巧夺天工。在红灯映照之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喜色。

自黑河之滨起,由毡布铺成一条宽约两丈的红色道路,一直向十二金帐通来。道路两边张着最精致的七彩丝绸,悬着绘满人物故事的走马灯。这条道路延展到最中央的金帐,那里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珠绕翠铺,极尽奢华。

◎第二十四章梦中犹看洛阳花(4)

这便是俺达汗为和亲所设的祭天之台。在这座台上,他将与永乐公主一齐携手,祭祀伟大的创世之神梵天,祈求蒙汉两族能够千秋万代,永远交好。

他与公主的婚事,也将得到神圣的梵天的祝福。

公主与可汗的故事,将在这片草原上,万代流传。

蒙族的百姓、荒城的居民们远远地围在这座高台旁,他们身上也难得地穿上盛装,准备点起篝火,杀羊宰牛,庆祝这一伟大的盛事。成千上万的人民聚集在这块平原上,他们衷心地希望,他们心中最伟大的大汗和最神圣的莲花天女,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也引领着他们走向幸福的未来。

一个没有箭、只有自由与富足的未来。

俺达汗仍在作着最后的准备。几日来,高台的搭建、毡帐的布置,都由他亲自督工。为了迎接她的到来,他几乎费尽了所有心血,绝不能容许这仪式出现任何的瑕疵。

这座被欢呼与喜幛淹没了的高台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重劫。他端坐在高台正中的石座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他仍然是一身白衣,裹着苍白纤弱的身躯,这让他看上去与这漫天喜色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是蒙古国的国师,伟大的成吉思汗墓室八白室的守护者,如此庄重的祭祀,只能由他来主持。

他苍白而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叩击在石座巨大的扶手上。

那张马尾织成的亡灵之旗,便在扶手上摊开,横过他的膝盖,一直垂到地上,在宫灯的映照下,发出诡异的光泽。

这面描绘了世界地图的战争之旗,曾遍染鲜血与秽土,从今天起,便将成为公主的聘礼。而后,交到蒙古王后的手中,由她锁入妆奁,永远保管。

或许,它将从此沉睡在这个女子的温婉之中,再不会有迎风飞扬的一刻,再不会带来鲜血与征战。

重劫的手指轻轻抚摩着这张旗帜,嘴角挑起一丝隐秘的微笑。

高台的周围跪绑着无数牛羊,它们一律都有着洁白的颜色,由十二土默特首领精心选择出来,代表着他们对梵天的尊崇。白色是他们氏族的颜色,这座高台在红色海洋中,如一座孤独的扁舟。

重劫斜倚在石座上,双目中略略含着一缕讥嘲。

他抬起头,仰望漫天繁华。他知道这繁华必将陨落,正如再明亮的灯都会燃尽,再纯粹的白色都会被污染。

终于,十二座金帐开启,满身吉服的俺达汗,率领着十二土默特首领们,鱼贯而出,来到了高台之前。

俺达汗金盔锦袍,立于漫天喜幛中。波斯金锦织出繁复的图案,镶嵌着明珠与宝石,将他英武的身姿衬得更加伟岸。

但他的目光却是如此温柔。

他甚至顾不得向高台上的国师致意,他的目光一直锁在黑河之滨,那条红色道路的尽头。

那里,他的公主将踏上这片古老的草原,成为他的新娘。那里,她将开始永生永世与他厮守,和他一同统治这片浩瀚的草原。

俺达汗心中忽然有了少年般的期待。

终于,在太阳刚浮出大青山的时刻,俺达汗看到了和亲的队伍。

迎面是两匹高头大马,驮着大明与公主的旗帜,跟随而来的,是绵延了数里路的公主随扈,以及那奢侈丰厚至极的嫁妆。

就算在这华贵无比的队伍中,公主的车驾仍是那么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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