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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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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个亲与国家大事的梦,总是不能圆呢?
欧天健一路狂笑,急如风火地前赶,终于,他赶上了那只庞大的车队。
他没有停留,一直奔到车队最前端,方才骤然拉住马缰。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袭金光闪烁的盔甲,猛然爆出一阵大笑。
相思眉头皱了皱。她自然认识这位面貌阴沉、跋扈飞扬的王府将军。
若是她的武功未失,欧天健自然不足为惧。但天一真水的毒凌厉无比,虽然已过三月,毒性渐减,但她这几月来奔忙操劳,并未有时间修整凌乱的真力,加之屡受重伤,尚未复原,至今仍无法施展武功,欧天健也就变成了不可战胜的高手。
她淡淡道:“这位……”
欧天健截口道:“叫我欧爷。”
他喃喃自语道:“不知怎地,一听人叫欧爷,我总是有种很兴奋的感觉……”
他面容倏然一冷,阴声对相思道:“你不要假装了,你不是公主!因为真正的公主在……”
他自知有些失言,急忙住嘴,警惕地看着相思。
相思的心沉了沉,难道,自己这计策竟要坏在他手中么?
乔装公主,到大明边关借粮,这是相思在穿上公主金甲时想到的办法。公主在边塞失踪,此后再没有人见过。这条计策虽不能说是百发百中,但极有一试的价值。果然,玉林卫总兵王勋一见便乖乖地送上了一车队的粮食。相思高兴了还不到一刻钟,欧天健便飞马赶上,一口咬定她不是真正的公主。
后面烟尘顿起,看来王勋总兵已点齐人马,杀了过来。
欧天健冷笑道:“还不快些投降,难道还要我欧爷动手么?”
“呛”的一声,兵刃出鞘。欧大老爷果然威风八面。
相思眉头蹙起,没有真力的她,如何对付欧天健?
欧天健的笑声高得都快触到天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小欧。”
欧天健触电般跳了起来:“不要叫我小欧!”
他看到了一位大胡子。
事实上他不确定他看到的是一位大胡子,还是两位大胡子。因为他们实在很难分辨清楚。尤其是当他们穿着一样的蒙古铁铠,留着一样的满脸虬髯胡子,手中提着一样的大铁锤。
那是多么巨大的铁锤啊!每一个都有欧天健身子那么大!他们看上去却是那么轻松,仿佛只是提了两只绣花针。
看到欧天健望过来,大胡子一笑:“欧爷。”
他晃了晃手中的铁锤:“它们也想打个招呼。”
大胡子倏然自欧天健的视野中消失!
风声猛然裂响!
欧天健拔刀!
轰的一声响,他的刀忽然就不见了。
两只巨大的铁锤,一齐击在他的刀鞘上。铁锤倏然消失,他的刀也跟着消失。
这一锤,将他的刀击成了两截!
他永远都无法再拔出这把刀。
但他的手却完全没感到震动。两只锤以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力道击中了刀身,不差分毫。
这几乎是天下绝顶的武功。
两人身形再度晃动,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就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样。他们甩动着大铁锤,悠然道:“想不想用你的头跟它们打个招呼?”
欧天健一声惨叫,拨转马头,一阵疯狂的抽打,向玉林卫逃去。逃走的路上一阵人啸马嘶,总兵王勋的追兵,再也不敢前进了。
两人目送欧天健远去,翻身向相思跪倒:“赵全、李自馨,求公主收留!”
相思一惊,急忙跳下青驴,将他们扶起:“两位英雄,何须行此大礼?”
赵全道:“咱们受过盟主大恩,找寻不到盟主的行踪,只好暗中留意公主的下落。盟主曾浴血奋战,营救公主,咱们能为公主出些力,想必他老人家也欢喜些。前日在大帐之中,咱们听见公主与大汗的赌约,就想着来帮公主,却恰好遇到这贼人。当着公主的面不好杀人,倒便宜他了。”
说着,与李自馨一齐哈哈大笑。
相思虽不甚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见两人粗豪良善,也甚是欢喜。赵全李自馨不用相思吩咐,就指挥着大车前进。他们看上去粗豪,却细心无比,不用相思费半点心。一直走了四个多时辰,走到天色漆黑,才走到荒城。
◎第十二章忽有故人分禄米(3)
荒城百姓全都一片惊喜。
没有人能想到,莲花天女竟然带了这么多粮食回来!
他们欣喜地扑上去,在赵全李自馨的指挥下,将粮食卸下,打发车队、牲畜回去。这次运来的粮食堆成了一座小山,矗立在荒城正中央。荒城百姓顾不上煮饭,抓起白米,就塞到了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沙沙的声音在荒城中回响,心酸中却又是那么欢喜。
这一次,是真正的欢喜。
看着他们如此高兴,相思也不禁热泪盈眶。终于,她为他们赢了来短暂的安宁。
将老者下葬的时候,她没有哭。她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她一定要竭尽全力,率领荒城百姓,走向真正的富足、自由。
一定!
但要如何富足、自由,相思却没有半点主意。
她为荒城借来了一万三千担上等白米,稍微节省一点的话,足够荒城两万百姓吃上三个月的了。这三个月中,他们不必再为食物担心。
但相思知道,仅仅如此,她是不可能赢得了重劫的。三个月后,荒城的每一名百姓,都将被血祭。
她必须要找出富足、自由的办法来。
当她愁眉不展地将这些困难告诉赵全的时候,赵全哈哈大笑:“这算什么难题?交给我们兄弟俩好了!”
他指着荒城周围,道:“三个月后,我可令此处遍地牛马羊,一座满是新房的城池拔地而起,环绕着它的,是大片的稻田。不知道这可称得上是富足?”
相思大喜,问道:“真的么?”
赵全一笑,侃侃谈来。原来当年他与李自馨流落江湖之时,为了不被江湖正道发现,曾做过一阵子农夫,后来连铁匠、木匠、泥瓦匠都干过。两人为了乔装得像,每干一行,就将手艺学到精熟。后来躲到蒙古军中,又学习了畜牧之术。可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精通。何况两人妻子朋友亲属均在此地,都是个中好手,若是一齐迁到荒城中,当有三百多人,足够教授荒城百姓耕作的了。
赵全指着荒城道:“这座城池已经破败,中间尚残存着战火尸毒,不宜再居住。丰州滩上尽是平坦之处,我们可于荒城不远处重新选址建造一座新城。李自馨擅长造砖之术,丰州滩上尽是好泥,很快就能造出足够多的青砖来。而周围山上又有足够多的树木,砍伐下来,也够椽梁之用了。这样造就的房屋,高大整洁。李自馨对建筑极有研究,只要人手足够,几十日内,就可建起大片房舍。蒙古人居住毡房惯了,崇尚简朴,见了这等房舍,自然会惊叹。
“丰州滩土地肥沃,适合耕种。虽然长满了草,但并不妨碍。只要大火一烧,便可成为草肥。此处从无农耕,没有害虫、稗草,庄稼自然会长得格外好。这里地势格外平坦,我早就查看过,土地极为肥沃。有我兄弟指导,十日之内,便可开垦出千余亩良田。种子等物,都可悄悄潜入大明境内,同当地居民换取。现在正是耕种之时,我兄弟又有秘法可催熟作物,三月之后,必能让稻谷成熟。那时仓廪稳实,不难称为富足。
“蒙古人以畜牧为生,要想折服他们,必定要发展畜牧。我与李自馨早就观察过,草原极北之处,藏着无数野马,自由啮食为生。马数众多,连狼群都不敢招惹它们。我与李自馨早就想收服他们,只是一直身在军中,没有机会。现在正好可以打点人手,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计策,将它们全都驯服。按照最不顺利的估计,也能得到几百匹马。
“蒙古人逐水草而居,以毡为房,不能遮蔽风雪,牲畜只好露立雪中,遇大风雪之时,往往成群死亡。就算春夏之时,草原上狼群极多,往往趁着夜色突袭牲畜,也会造成极大伤亡。我们在新城之侧可修建大量的房舍,租借给他们。夜间可将牲畜赶进圈中,无论风雪狼群,都不能伤。而且砖木之房比起毡房来无异天壤之别,想来只要我们的租金不要太贵,蒙古人必然很喜欢居住才是。这样,不难让新城有长久的收入来源。
“筑房、垦耕、驯马、税租,这四样若是都能顺利进行,三月之后,荒城必将富足无比,不但能自给自足,而且有极多的盈余。蒙古觊觎中原,不过是粮食、布类、房屋等物,如果荒城中全有,又何必再去攻杀掠夺?
“荒城,必将成为一座自由之城!”
相思怔怔地听着,不住点头。
赵全这席话,令她霍然看到了希望。他说的没错,农业、畜牧业大量发展的荒城,才是蒙古族真正的希望。这样的荒城,必将引领这个民族走向崭新的未来。
但赵全的眉峰紧锁,显然,这些目标并不是简单就可达到的。
“我们有一个困难。”
“筑城、驯马、税租,都不是一朝一夕可达成之目标。但垦荒耕田之事,却迫在眉睫。如无牲畜帮助,单靠人力,效率便会低很多。甚至,三月之后,可能垦荒之事还不能完成。”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缺少牲畜,大量的牲畜。只有这项困难,让我一筹莫展。只要牲畜齐备,我保证可将荒城建成一座富足自由之城!”
相思站起来,轻轻道:“这个由我来想办法。”
她已暗中下定决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这些牲畜。
荒城,一定要赢得这场比赛。
她紧紧咬住那淡红的唇,在心底为自己立下了这个誓约。
◎第十三章一杯且为江山醉(1)
夜幕沉沉,俺达汗在沉睡。
草原随之一齐沉睡。
黎明的曙光,刚为这片草原染上第一缕秀丽的颜色,沉沉的暮霭,还未曾完全褪去。对于以畜牧为生的蒙古人来讲,这一天,还未开始。
草原之上,静无人声。
俺达汗突然惊醒!
彻骨的冰冷围绕着他,宛如一条毒蛇,将尖齿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脏。仿佛他若不惊醒,只怕永远不会醒来!
他看到了残存的星光。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以为是在梦中。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他的大帐不见了!
随着他转战千里,如苍茫之黄金雄鹰震慑草原的大汗金帐,不见了!
俺达汗大吃一惊,他身上的寒冷倏然一紧,化成战栗的恐惧,引领着他的目光猛然抬起!
青色的晨岚中,他的大帐静静屹立。
却立在营门外百丈之处。
帐门高挑,帐内的牛油巨烛依旧燃烧着,刀剑罗列,甚至连帐中心的那只王案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隐隐星光下,一人青衣淡淡,正踞于王案之后,手举葡萄美酒,向他微笑致意。
那本应该是他才对!
俺达汗目光冰冷,狂怒令他几乎要腾身而起,化成千军万马之狂雷,将此人彻底摧毁!
但他无法起身,因为他还在床上。他的金帐,就只剩下一张床,以及满床皮褥。
这让他的怒气无法发作。
那青色的人影却倏然动了。
骤然,仿佛一道青色的闪电在草原上震响,那人的身形之快,迥出世人想象,电飙雷旋之际,那人已入大营之中。
“喀喇喇”一阵狂响,大营中飘扬的旗杆尽被他一掌击断,跟着一掌催送,穿过天空,笔直插在了营门前。
青衣猎猎,如长虹贯空,数百支旗杆便宛如景天飞动的龙蛇,随着他的身形蜿蜒空际,“夺夺夺夺”,爆响之际,在营门前整整齐齐地插成十排。
那人身如青云,倏然退回金帐,葡萄美酒举起,向着俺达汗微笑致意,一饮而尽。
整座大营,都被惊醒!
刹那间人马喧闹,一阵混乱。这座大营中驻扎的,不愧是转战千里的王族精兵,片刻的喧闹之后,立即便静了下来,一队队精兵按照平时训练,整齐列阵,将整座营盘护住。
十万精兵,却不能惊动那人一丝笑容。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道:“天下如棋,大汗何不与我共弈一局?”
他的目光温煦无比,但不知怎地,自然有种威严肃杀之气。他挥手指向金帐与营门之间插着的那十道旗杆,悠然道:“这便是我之棋局。”
俺达汗目光凌厉,凝视着这位青衣男子。
此人能夜入王营,移其金帐而无人能觉,又显露了这一手上乘功夫,自然绝非常人。
他意欲何为?
竟敢撄犯大汗威严!
但俺达汗的怒气瞬息就平息了下去,他的虎躯挺直,目光凌厉,盯在那个旗杆布出的棋局上,也盯住隐藏在棋局背后,那淡淡的笑容。
这一刻,他不再狂怒,而重新恢复成那个雄霸天下,以万骨枯为万世勋的王者。金帐虽被移,他赤身踞于被褥中,这本是件羞耻之事,但俺达汗丝毫不在意,他踞坐床之正中央,傲然道:“好。本汗便与你对弈一局。”
“上卒。”
他左手轻轻一挥,大营中陡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战甲摩擦声也随之震响,一队三十人的精兵踏着号角,缓缓步出大营。他们乃是俺达汗的贴身侍卫队,每个人都可空手搏虎豹,力猛凶悍,身经百战。
俺达汗目露微笑,他倒想看看,这位青衣男子如何战胜他这队精兵。
他又如何抗争大蒙古国的十万精兵!
三十人列着整齐的阵势,一手刀,一手盾,缓慢而严肃地逼近旗杆。他们是战火洗练出来的勇士,他们绝不畏惧任何人,同时又谨慎无比。他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正前方,隐隐传来的杀气。
那是只有浴血死战过的人,才能有的恍惚感觉。同样,只有杀人如草芥之人,才能发出这种杀气。
他们绝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他们慢慢逼近旗杆,肃穆谨慎至极。
但,当他们踏入旗杆阵时,脸上忽然全都露出了惊恐之容。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手中的刀、盾乱舞着,用力地劈杀。
他们并不后退,而是一步一步地向旗杆深处走去。惨烈的杀伐声合着他们的身影,被旗阵淹没,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隐约感到,他们正遭遇着巨大的危险。
良久,杀伐声渐渐停止,那些蒙古精兵两手空空,刀盾全失,目光迷惘地从旗杆之林中走出来。他们双手使劲地伸出,仿佛想要触及什么,但他们的精力却在这片刻的厮杀中全都耗尽,他们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
◎第十三章一杯且为江山醉(2)
淡淡的晨岚仍是那么宁静,悄然凝结在旗杆周围。通过晨岚望过去,旗杆林中空无一物。
没有埋伏,没有敌人。
但,这个旗杆林,却在片刻之前,击败了三十名身经百战的精兵。
青衣男子微笑举杯,道:“卒灭。”
俺达汗忍不住长身而起,一声怒吼!
他实在不能相信,他的侍卫之队竟会被这些旗杆打败!随即他的愤怒便平息,那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旗杆,良久方冷笑道:“奇门遁甲之术。想不到你竟是位深谙此术的异人。”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青衣人:
“当年诸葛武侯用此阵困住陆逊,是为了三国争霸,你来又是何为?”
金帐之中,青衣男子为自己浅浅斟了一杯。他的衣袖拂在王案上,优雅、温文,就如同魏晋清谈的名士。仪态闲雅中,却有种疏狂洒脱之态恣肆而出,冠绝当代:“我来杀你。”
他举起酒杯,遥祝俺达汗,却又如指点江山:“十万精兵,便是我杀你之剑。”
俺达汗身影倏然停顿,他目中的狂怒之火冰冷,熄灭。
一股杀意轰然自金帐中勃发,宛如神龙般直上九天,刹那间风云怒变,天地苍黄,演变为诸天神魔,冷冷然凌厉。
青衣人影就在神魔簇拥之下,如天清峻,如日威严。
俺达汗慢慢坐下,他重又恢复了平静。纵横草原十几年的他,绝没理由输给任何人。他淡淡道:“你有棋局,难道我就没有?”
他挥了挥手。
号角再度响起。天空骤然一亮。
那光芒来自漫天锋利,那锋利来自凄艳的死亡之气。
蒙古人骑射无双,俺达汗手一挥之际,三千精兵一齐拔箭,同时怒射而出!
箭光化成一团精芒闪耀的妖云,向着金帐轰然腾去!
这一击,方圆十丈之内,都成死地!
蒙古人骑射之术冠绝天下,三千支箭才出手,弓箭手便立即退下,另三千人跨上一步,陡然又是三千支箭霹雳般升空。
朝阳纯柔的光芒涂在箭身上,浮现出一抹梦幻般勾魂慑魄的光辉。
宛如六千支吹着骨笛降临的妖魔。
青衣男子举杯沾唇,看也不看满空箭影。
他衣袖挥舞,一掌拍在金帐正中心的龙柱上。
那龙柱粗可一抱,深植土中,乃是金帐最重要的支撑。纯白的毡布便由龙柱的最顶端垂搭下来,由极粗的钢索拉伸固定着,形成大帐的轮廓。
青衣男子一掌拍出,龙柱猛然激烈旋转起来!
整座金帐被这一掌带动得拔地而起,龙柱尾端缠绕的毡帐、钢索立即甩开,以龙柱为中心狂旋起来!骤烈的尖啸声贯穿整座草原,庞大的金帐完全甩开,卷起一道疯狂的龙卷。
那些羽箭在还未击到金帐之前,便被龙卷缠没,凌厉的去势顿时消减,等射到毡布之上时,力道已降到了极低,反被狂旋的金帐卷住,在连绵的暴响声中,全被震到地上。
青衣男子一杯酒刚好饮完,他衣袖挥落,龙柱疾旋之势倏然顿住。那漫天龙卷也在这一刻生生消失,毡帐钢索飘落,一阵轻响传出,帐顶如花绽开,重新化成那座威严至极的华帐。
就宛如从未动过一般。
漫天箭雨,化为无形。
青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缓缓一划。
剑气飙飞,在旗杆阵之前,划出一道十丈长痕。
青衣男子微笑:
“楚河汉界,过此者死。”
俺达汗哈哈一笑,道:“好功夫!”
他不愧为一代枭雄,丝毫不将胜负放在心上。何况他根基未动,十万精兵尚在,小小折损算得了什么?但这位青衣人所展现之风采、武功、气度、谋略无一不是他生平仅见,他亦不敢有半分轻视,沉吟许久,他方才缓缓道:“支马。”
随着他这声命令,战鼓轰然敲响。
那是蒙古铁骑开始进攻的号令。军营中猛然烟尘蔽天。一队骑兵裹在牛皮与钢铁混合成的战甲里,骑在高头战马上,缓缓向营门驰去。
蒙古兵能纵横天下,依仗的便是其骑兵。他们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在马上比在地面上更加自在。加之蒙古人性情凶悍,好勇斗狠,秉着一股冲劲,催马怒战,战意百倍。这一番发动铁骑猛冲,马蹄翻踏着地面,顿时整座草原都仿佛被擂动起来,连大青山都随之震动!
铁骑兵宛如狂风般卷出了营门,狂悍的呼喝声中,已冲到了旗杆之阵前。“刷”的一声轻响,雪亮的马刀齐刷刷地出鞘,卷起一阵凌厉的狂风。
那些旗杆尽被贴地扫断,骑兵已冲过了旗杆之阵,发出一阵欢呼,向着金帐怒冲!
◎第十三章一杯且为江山醉(3)
尘烟漫漫,反被甩在了马后,长刀如雪,映照着每一张渴求鲜血的脸。他们要用眼前这人的血,来洗刷大汗的羞辱!
青衣男子再度举杯,他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却是那么冰冷。他望着漫天烟尘,竟丝毫不避,不闪。
仿佛这只是排练好的剧目,蒙古铁骑奔到他面前,便一定会停止。
但蒙古铁骑却显然没有排练的好习惯。
他们发出一阵战吼,瞬间便飙射到了金帐之前!
青衣男子淡淡道:
“马死。”
蒙古铁马猛然发出一阵嘶啸!
烟尘暴卷,将它们旋在其中。这些凶悍的战马,竟在冲到金帐前的瞬息,带着痛苦的啸叫声,翻滚倒地!
烟尘轰然旋成一片血雾,横亘在金帐与大营之间。俺达汗忍不住一声狂吼:“发生了什么事?”
烟尘血雾慢慢褪去,这座熟悉的金帐,如同上古凶兽般蹲踞着,令人凛然生畏。
所有的战马,全都摔倒在地上,痛苦无比地嘶吼着。它们的四蹄上鲜血淋漓,连纯钢的马掌都挡不住那些伤痕。俺达汗凌厉的目光怒射在地上,却不由又是一声狂吼。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头。
纯钢的箭头。
方才六千支箭怒射,箭与金帐相撞,箭身经不起如此强烈的劲道,立即爆碎,但纯钢的箭头却无法毁坏,散落在地面上,便形成对骑兵最大的威胁。
铁蒺藜阵。
除了长城,这是防御蒙古骑兵最好的办法。
俺达汗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旗杆阵挡住了他的目光,而青衣男子布旗杆阵时,地上明明空无一物。
他咬着牙,面色渐渐铁青地缓缓坐倒。这个男子,是他生平仅见的强横对手。对方手下并无一兵一卒,就打得自己损兵折将。
若他统领几万精兵呢?
俺达汗实在没有信心,能征服这样的男人!
蒙古骑兵不愧是天下最强悍的部队,战马受损,骑兵滚到在地,满身都扎满了箭头。他们竟咬牙一声不吭,拖着战马慢慢回到了本营。
骑兵所有的本领,都在马上。失去了战马,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但他们无法抛弃他们的战马,这是他们的伙伴,他们的亲人。当战马死去时,有的骑兵竟会终生都不再作战。
他们跪倒在俺达汗面前,羞愧到几欲死去。他们希望能洗刷大汗的羞耻,却因无能而让这耻辱更加扩大。
俺达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怒容中混合了一丝残忍:“出炮!”
轰隆隆一阵巨响,十二座神威红衣大炮推出,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向着金帐,宛如十二尊嘶嘶尖啸的毒龙。
神威大炮威力极大,就算最坚固的城墙,也经不起大炮猛轰。一炮击出,当真是天崩地裂。明朝的火炮威力虽然不比今天,但火药混合着铁弹,在那个冷兵器时代,红衣大炮无疑是恶魔的神兵,绝非血肉之躯能够抗衡。
唯一的缺点就是浑铁铸成的炮身太过沉重,不宜搬移。但用以攻城,却是再合适不过。俺达汗此时损兵折将,一怒之下便将神威红衣大炮请出。
就算青衣男子武功再高,再多奇门遁甲之术,也绝当不起大炮一轰。俺达汗坚信这一点。
炮兵装实火药,点火。
一声爆响,火炮中猛然拉起一道两丈长的炎尾,丰州滩像是突然翻转一般,爆响声中,一枚巨大的炮弹带着满身火团,从炮膛中怒吼而出,直上九天,然后化成一团烈火焚燃,贯空直下!
青衣男子丝毫不为动容,淡淡举杯:“红衣大炮威力无双,正是此时出战的最好的利器。大汗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统领。”
“只是,红衣大炮的致命缺点就在于……”他悠悠叹了口气,“只能用在攻城战中的它,命中率太低了。”
仿佛是为他这句话注解一般,火团轰然落地,爆散在金帐左侧七丈远处。大地狂烈振动,似乎被这一炮撕成碎片,用力地蹂躏着。
青衣男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到红衣大炮如此凌厉的威势,俺达汗信心陡涨,他豪笑道:“那若是十二炮齐鸣呢?”
他挥了挥手。
十二名炮手一齐装填火药,调整炮身,点火。
青衣男子笑了。
“红衣大炮的第二个致命的缺点,就在于……”
“它要发一炮,实在太慢了。”
袍袖一拂。
他身边七丈处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就仿佛受到极强的力量牵引一般,骤然蹿起,瞬间划过百丈距离,猛然射入了最前端的大炮炮膛。
一声天崩地裂的狂响,那尊大炮中刚刚装填的火药立即被引爆,巨大的炮身完全被炸裂,紧贴着炮身操作的十二名炮手,全都被炸得血肉横飞。
这些摧城拔寨的利器,顷刻间成了最危险的荆棘。
俺达汗大吃一惊,禁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
青衣人微笑,举杯致意:“炮毁。”
俺达汗一声怒啸!
“杀了他!”
整座军营顿时翻滚了起来,十万精兵,全都因俺达汗之怒啸而化成滔天波浪,在狂烈的战鼓催逼中,向着金帐冲涌而去。
那是杀气凝结的阵云,在草原上沉闷地翻涌着。朝阳映照其上,却也显得那么稚弱。
这阵云,可以摧毁一切!
在十万人的狂悍攻击下,什么武功、计谋、阵法全都无用武之地。
要抵挡十万精兵,必须也要十万精兵!
俺达汗傲然挺立,草原的冷风吹在他身躯上,曳出一丝骄傲的冷笑。
他,一旦出动全部力量,就一定能赢。
一定!
青衣男子缓缓托起如猫眼般光芒闪烁的琉璃盏。牛油巨烛的灯火仍在缓慢摇曳着,宛如一只只惊恐的眼,看着蒙古大军如狂潮怒涌而来。
他们将摧毁一切,令一切喋血。
青衣男子悠长叹息。
就在大军触及到金帐的一瞬间,他一手举杯,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在王案上轻轻一掀。
青色人影化成一朵云,裂开金帐,向空中飘去。
王案在前,美酒在握,他淡然如同春庭闲步般,凌厉至极地越过十万甲兵,飘飘落在了俺达汗身前。
砰然一声轻响,王案徐徐落下,布在俺达与他之间。
两人仅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
不到五步。
血溅此案,即可令天下缟素。
美酒,没有半滴洒出来,被修长的手指擎着,慢慢放在案上。
仿佛推出决胜的棋子。
他双手轻按桌案,向前欠身,晨风扬起的长发宛如星河垂泻,缓缓落于肩头,覆盖着那淡淡悠远的笑容:“将,军。”
笑容缓缓变成冰冷。
“我说过,十万精兵,将是杀你之剑。”
派遣出所有兵马的俺达汗,已是一座空城。
而那杀意却怒涛裂电,神龙夭矫,隐然显天下无敌之气概。
凌厉中原,顾盼生姿。
◎第十四章春风匹马过孤城(1)
青色的晨霭垂落,仿佛一张巨大的纱帐,静静覆盖着辽阔的丰州滩。
十万大阵,寂静无声。
冰寒的杀意,从一袭淡淡的青衣上蔓延,笼盖整个原野。
一匹白马从阵中飞驰而出,飞骑绝尘,向荒城奔去。
马身被雾霭沾染上点点青光,透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马背上的人影更是苍白如纸,他长长的衣袖与雪白的鬃毛一起飞扬,他无声无息地穿过重重迷雾中,一如在晨风中极速穿梭的幽灵。
重劫。
他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散,遮挡住他的视线,破碎的面具下,毫无血色的嘴角挑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和所有人一样,自青衣男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也感到了恐惧。
毁灭的恐惧。
这种恐惧破空而来,带着宿命的庄严,带着穿透轮回的力量,完全不可抗拒。
但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惶惑,他反而自心底升起一种快意。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他便是苍生的灾劫,带着怨恨、妒忌、不甘,降临到这个伪善的世界上。他就是隐藏在帷幕深处的傀儡师,手指上缠绕着看不见的丝线,尽情操纵着人们的爱恨。
那是最华丽最残忍的演出,将世间一切温情的面纱撕开,露出其中本来的丑恶。
他注定要目送整个世界的崩坏。
也目送自己的命运。
晨曦越来越明亮,荒城的轮廓渐渐逼近。颓败的城池遍布战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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