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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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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脸色更冷:“皇叔一直藏身士兵之间,待此人被机关所伤时方才出手,显然早就安排好了的,却怎又怪得我惊诧?”

吴越王看了公主一眼,似是没想到公主心思如此缜密,笑道:“此是元君多心了。”

公主瞥了杨逸之一眼,见他跌倒在落花堆积中,苍白的脸色,苍白的衣衫,在漫天飞红映衬下,是那么晶莹易碎,几乎再多加一指,便会散成漫天红尘。

公主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淡淡道:“我朱家君临天下,是万民之仪,岂可行背后之事?皇叔,请你退后,让这位公子带杨大人走。”

吴越王面上微笑,脚步却不肯移动半分,道:“此事公主还要三思才是,杨继盛乃是钦犯,这位杨公子更是江湖大酋,朝廷心腹之患,万万不可放虎归山啊。”

永乐公主面上掠过一阵怒意,正要发作,突然,一骑黄尘自外掠入,骑者飞身离马,跪倒在地:“禀王爷、禀元君!万岁命立即提杨继盛杨大人进京面审!”

吴越王与永乐公主都是一怔。不过嘉靖自修仙以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之事也是寻常。

永乐公主冷笑道:“现在杨大人不是钦犯了,皇叔可以放他走了吧?”

吴越王皱眉沉思,缓缓道:“杨继盛自然可以走,但这位杨公子……”

猛地眼前剑光闪烁,一柄剑自公主腰间飞纵而出,深深插在吴越王面前。吴越王面色立变,他自然认得,那便是嘉靖御赐的尚方宝剑。

上斩天子,下斩万民的尚方宝剑。

此剑一出,如帝亲临。

永乐公主冷冷道:“你若还认得这柄剑,那就亲自送杨大人回京吧。这里的事,不必你管。”

吴越王缓缓跪倒在地,尚方宝剑的威严,不是任何人能对抗的。他拜了三拜,目光抬起,注视尚方宝剑。

他看得很仔细,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柄剑一般。然后,他沉声道:“领旨。”

他恭恭敬敬地将尚方宝剑托起,道:“扶杨大人上马。”

几个官兵牵来一匹白马,将尚在昏迷的杨继盛架了上去,吴越王也缓缓上马,带着一小队人向京师行去。

除了这一队王府亲兵外,所有原本护卫公主祭天的人马,都留在此地。

吴越王没有回头。

只是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笑意。

一丝让人胆寒的笑意。

公主轻轻叹息一声,目注万千飞舞的桃花,悠悠道:“开始吧。”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轰然答应道:“祭——天——开——始——”

众中官将士闻得这一声,立即忙碌了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物事流水价送上前来,搭建皇坛。一时土木大作,顷刻之间,一座九丈九高的皇坛建立起来了。

最顶上三丈三是一级,立虚皇玉京山天宝华台,供三宝帝师。左列建天真命魔之幢,右列建狮子辟邪之节。左设通真之符,以降千真;右设达灵之符,以召万灵;中设三晨之符,以通万气,辟除妖氛。坛之东南西北,分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幡符。五方敷设镇安玉符。

中间三丈三是一级,设八门:

西北玉虚通真之门正北清冷玄一之门

东北镇静自然之门正东青华始生之门

东南纯和刚阳之门正南纯阳烜赫之门

西南坤顺金和之门正西刚明皓华之门

最下三丈三是一级,列十二气:

子位玄天郁初之气丑位北元自然之气

寅位辟非荡邪之气卯位始青茂元之气

辰位黄灵高玄之气巳位镇静灵宁之气

午位炎真下明之气未位中一凝真之气

申位厚和肃明之气酉位刚坚素和之气

戌位真元养灵之气亥位返阴回真之气

皇坛建成之后,中官将士一齐跪拜在地,碧城观中的道姑们清磬一击,永乐公主亲自捻起三根香,供敬在皇坛之前,立时众道姑一齐颂起三启颂,永乐公主拿出大学士徐阶所写的青词,恭谨对天宣读完毕,左右送上投龙简。那简分三简,都是丹书玉札,再配金龙一条,金钮九枚,用青丝捆扎。投龙简分山简、土简、水简,山简封投于灵山诸天洞府绝崖之中,关告灵山五岳,以奏告天官上元;土简埋于坛宅月辰方位上,或投于坛天井之上,以告盟地官中元;水简投于三江灵泉潭洞水府,以告盟水官下元。永乐公主取出水简,轻轻投进桃花树下的圣井中。

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有些惆怅。

她忽然想起了杨逸之那散淡的微笑,以及他宁死也不肯退的执着。她的惆怅如泉水荡漾,映透了苍天。

水简击水,落进了深深的泉中,一如那惊鸿一见。

她知道,这金龙玉简从此便深锁水底,一如她那颗天皇贵胄的心,深深锁于深宫中,从此,她要再聆听那天花飞舞的《郁轮袍》,是再不可能了。

这怎不令她惆怅!

她怔怔地看着那古井,悠长叹息,缓缓退下。

这整件事情,忽然让她无比厌倦。

但天地威严,她不得不跪拜下去。她只想尽快结束这无趣的皇坛大醮,一个人好好清净修行。

忽然,那古井中响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长吟。

众人都是一惊,那长吟虽谁都没听过,但莫名地,每个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否便是龙吟?

万余将士一齐抬头,那龙吟郁郁而增,片刻间变得洪亮无比。轰然一声大响,古井中猛地冲起一道雪白的浪花,夭矫蜿蜒,直冲十丈余高,中间似乎飞舞着一个小小的青色影子。那龙吟更是强到不可思议,浪花飞卷,宛如一道狂龙,划过天际,猛地又投回了古井中。

龙吟缥缈,渐渐沉了下去。

众将士如梦初醒,面上齐齐现出狂喜的神色,伏地大呼道:“真龙显形,我大明得天之眷,大祚永垂!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乐公主也是惊骇无比,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喜意,转头笑道:“我从斗姥宫将你召来,可没白跑一趟吧?”

却见栖鸾嘴唇紧紧咬住,盯着那座古井,神色竟然有些沉。公主道:“怎么了?”

栖鸾定了定神,强笑道:“师傅说我心中明神为金翅大鹏,逢不得真龙,是以有些惊惶。”

永乐公主笑道:“我便是龙子,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不也没事么?走,咱们回去。”

她携着栖鸾的手,向外走去。栖鸾沉默不答,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群将官惊惶地向这边奔了过来,顾不得跪拜,大声道:“将军!大事不好,蒙古兵攻来了!”

第四章水上桃花红欲燃

永乐公主大吃一惊,猛然定住脚步。

自明朝建立之后,蒙古贵族退守草原,虽失天下,却未失去其骁勇善战之本色。明中叶以来,蒙古屡犯边境,与大明交战无数,虽不敢说所向披靡,但大明败仗频仍,将士都是畏之如虎。只是蒙古人怎会恰好在此刻攻打这名不见经传的村落?

难道公主到此祭天之事,竟被蒙古得知?

永乐公主一阵心慌,仓促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猛地就见天授村四周黄尘腾地而起,漫漫直搅苍天,将那苍穹都遮蔽起来。无数战马嘶鸣、刀剑相交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刚开始还是嗡嗡一片,后来铺天盖地,震耳欲聋。也不知有多少人!

众将官都是脸色惨变,相互看了一眼,都见对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但他们都是百战精兵,虽然明知来犯之敌人数在他们十倍以上,但仍丝毫不乱,高呼道:“保护将军!”

众将官齐齐答应一声,排成整齐的方阵,将公主跟中官围在中间,刀戈向外,准备御敌。耳听那马蹄震地之声越来越近,众人都是心下忐忑,不知能守到什么时候。

永乐公主更是心急如焚,不住道:“怎么办?怎么办?”

猛地,漫漫桃花中猛地突进一队骑兵,宛如雷霆般轰然卷过,消失在桃林的另一边。

但就是这顷刻的功夫,东南方阵的百名大明将士,已成为尸体,鲜血浸出,将遍地桃花染得更红。

战争,残忍而迅速,暴虐而干净。

永乐公主一声惊呼,她这等住惯了洞天福地之人,又何时见过如此的血腥?

闷闷的风卷过,带来浓重而湿热血的气息,永乐公主忍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她无法在这样宛如炼狱的场景中多呆一刻!

桃花飞舞,却更加鲜艳。桃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嘈杂喧闹的马蹄声,越响越大,越响越急,似乎踏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无形的压力,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公主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古井,想起了井中飞舞的真龙。

她出生皇家,亦是龙子。

她转身,向那口古井奔去。

藏身井中,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何况方才祭祀之时真龙显身,必是天降祥瑞,一定不会坐视她这龙子临难而不顾!

她奔到井边,飞身跃下。

栖鸾大吃一惊,叫道:“不可!”疾步追到井前,足尖轻轻一顿,影随身动,宛如一朵轻云般落进了井中。

一入井口,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公主只觉自己在狭窄的井中飞速坠落,天空倒映在井底,现出一个闪亮的圆,一动不动,仿佛洪荒巨兽大张着嘴,等着她自行投来。

莫名地,她忽然感到了一阵恐惧。便在此时,银甲的亮光一闪,她已被一只手抓住,下降之势登时缓了下来。

在这幽暗的井中,栖鸾身上的银甲闪烁着幽秘的光芒,竟然将整个井底照亮。

这口井下本是个泉眼,只是村民为了方便取水,将上面搭盖起来,才成了口井。是以井口虽然小,但井底极大,栖鸾手托公主,脚尖在水面轻轻点了点,身子流水般滑开,立足在井底一块大石上。

从这里,已看不到井口的天,只能看到天光映在水面上,如一片轻轻晃动的月亮。

公主福至心灵,但不敢大声叫出来,轻声道:“你不是栖鸾!”

“栖鸾”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她的容光映在水面上,安静而祥和,公主恍惚之间看到的,似乎并不是戎装的小女厮,而是大安国寺中静立的水月观音。

一个柔美恬和的声音轻轻在水底袅开:“她自然不是栖鸾。”

公主一惊,只见水井的正中央,咕嘟咕嘟地冒起了一串巨大的泡沫,一团凌乱之极的水草自泡沫中升起,鲜艳青翠,显眼之极。那些水草随着水沫蠕蠕而动,竟似从井水中攫取了生命的力量,正不断滋长着。

那浓翠看上去无比恶心,永乐公主再也忍受不住,低头干呕。

猛地,两只头颅自水草中翻了出来,四只眼睛紧紧盯住公主。永乐公主忍不住一声惊呼!

那两只头颅似乎很是享受她如此的恐惧,在嘴角绽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两张幽艳之极的脸,精致,娇细,这两张脸,竟然生在同一个身体上。宛如最灵巧的手费尽一生的心血雕出的生命之花,却恰恰长在一株枯萎丑陋的藤曼上。先前的那些水草,就是这个双头怪人的头发。

怪人伸出一双干枯的手臂,紧紧握着一只漆黑的箭。

箭长不足三尺,但箭身上的黑色却仿佛为最沉的夜之黑暗所凝,令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噩寒,似乎连灵魂都将被这只箭吞噬。

一条同样漆黑的蛇紧紧雕缠在箭身上,三角形的蛇头勾勒出箭头的样子,那火红的蛇信形成箭尖的一点。映着井中粼粼的波光,一缕光华沿着蛇身不住地窜动着,仿佛那蛇却是活的,随时都可能从箭身上腾起,吞噬所有的光明与生命。

箭依偎在怪人的胸口,微微幽光自蛇口消失,仿佛被箭吸收,然后转到怪人枯枝般的身上。那两张双生的脸呼吸悠长而艰难,似乎正依赖着这只箭的施舍,一旦移开,就再也无法继续她那脆弱的生命。

浓密如水草般的头发在头颅冒出的一瞬间,便缓缓生长,布散开,几乎将整个水面都占满。另一只头颅开口,却是嘶哑难听之极的声音:“因为她是华音阁的月主相思,自然不会是栖鸾了!”

公主一呆,她从未听说过华音阁、月主什么的,她只关心一件事:“栖鸾、栖鸾怎么了?”

相思淡淡一笑:“她仍然在斗姥宫中,做她的女仙,我只是向她借了几件东西而已。”她转向那怪物,面上显出一丝痛恨:“日曜!若非你藏身此处,我又怎会假扮栖鸾前来此地?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为吉娜报仇!”

日曜右侧的头颅微微冷笑,声音却嘶哑无比:“报仇?若是卓王孙或是杨逸之前来,我或许会畏惧,至于你……”

左侧头颅的笑容却柔和许多,宛如一抹嫣红从桃花上散开:“可千万不要惊动了上面的蒙古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发现这份我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大礼。”

她轻轻笑着,四只眼睛和善无比地看着公主。但公主却从心底深处升起一阵噩寒——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彻头彻尾地是一场阴谋么?

难道真正的祭品,竟是自己?

相思无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瓶。

那是一只青玉雕成的瓶子,玉极薄,隐约可见瓶中的汁液不住翻腾,映出点点天光。相思道:“你该知道,我既然来了,便一定会有准备。”

她摊开手掌,玉瓶躺在她的手中,就仿佛是消融的一片星光。

日曜的脸色骤然变了:“毒?”

相思轻轻点头:“不错。只要我一放手,这口井立即就会染上剧毒。日曜,你依水而生,就不知在毒水之中,还能存活么?”

日曜两张秀美的脸一齐微微变色,她将那只蛇箭握得更紧了,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声:“我倒是低估你了。不过,你算对了一件事,却恰恰算错了更重要的一件事。你也应该想到,我不顾一切地搜集四天令,是有用处的!”

相思一惊,日曜手中的那柄小箭忽然射出一道微弱的、扭动的光芒,这光芒竟然有些刺眼。

相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恍惚间,她竟觉得这只箭有些熟悉。这感觉宛如一道眩目的光,穿透了不知多少年记忆的积淀,溅起一地尘埃。

日耀的笑声更加刺耳:“我搜集四天令的目的,就是为了铸造这只湿婆之箭!

只有这只箭,才能够打开圣山上的乐圣伦宫,让伟大的神明重新在这个世界降临。“

她转侧着头颅看着相思,轻轻笑道:“如今,我已不再需要你的血,岗仁波吉峰上,那蓝发的王者会助我打开神殿……”

圣山开启,神明降世?

相思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杂乱的思绪清出脑海。

她知道,能让日曜如此执着的,必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这天,也许就是江山社稷,这地,也许就是无辜的黎民百姓。万民之苦已经如此深重,有怎能让更多的苦难加于他们之身?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捏破了手中的玉瓶。

日曜淡淡道:“我已经不必依赖圣泉而存活,湿婆之箭便足滋养我的身躯。

毒,天下有什么毒能杀得了我?倒是你……“

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深沉的揶揄,这丝揶揄遮住了她的眼睛,四只美丽精致的眼睛都变得朦胧起来,仿佛能看到世人所不能看到的那微茫的一切:“你也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被作为铸箭的代价,换给了地心之城的主人……”

她还要再说话,话音却猝然顿住。她四只眸子一齐惊讶地睁开,望着那深沉的井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井水已变成了妖异的蓝色。

蓝如苍天。

日曜的面容立即变得凌厉起来,嘎声道:“你……你用的是什么毒?”

相思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天一真水。传说中无物可解之毒。普天之下,只有在太昊清无阵中才能采集。”

她的话语让日曜那枯枝般的身子一阵颤抖,四只美丽的眸子顿时充满了怨毒。

咯咯咯咯,井底下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那是日曜在紧紧咬啮自己的牙齿。

她的手忽然动了动。

湿婆之箭上的蛇身忽然一阵妖异的扭动,整个古井都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震动,轰然声发中,一道蓝玉般的水龙自水中腾起,向相思怒溅而去!

那仿佛亘古而生的毒龙,挟有无上伟大的力量,转舞之间,便可将这个世界击成齑粉。相思一惊,她没有料到日曜竟能控制如此大的力量!

白影一闪,相思疾退!

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在这恶灵之力下惊惶无措的公主。

瞬息之间,她止住身形,拉住了公主的衣袖,齐退。

但就是这一瞬,那蓝色毒龙轰然击到了面前,相思身子如断弦之箭,被击得飞了出去,怒撞在厚厚的石壁上。

她的脸色立转苍白,这一击的力量竟然大到超乎她的想象,她全身的真气都已滞住,无法运转!

她匆忙伸手,就见手臂上丝丝点点,尽是蓝色的光点。

日曜这一击,勾动天一真水的毒性,灌入了相思的体内。

此后三月之内,她无法再动丝毫真气。

但日曜显然也绝不好受。

巨大的泡沫冲天而起,翻卷着没入了井水中。等泡沫消失之后,已不见了日曜的踪影。这个奇特的妖物,仿佛已借着水脉地流,顷刻之间远遁千里。

天一真水的无上毒性,似乎在这顷刻之间,已重创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妖怪,让她不得不逃走。

公主面色苍白,满面惊惶地看着井水那妖异的蓝色,不敢踏上半步。

相思缓缓呼吸两度,果然周身真气尽被锁住,已跟寻常人无异。她不愿让公主担心,仍强笑道:“不需害怕,这天一真水本就是从水而炼,入水便亦是水,只需过一刻之后,便会与水相融,不再是天下惧怕的剧毒了。”

虽在重伤之下,她的笑容依旧温和而宁静,让公主不由得放下心来,幽幽叹息道:“你若真是栖鸾该多好!”

相思淡淡一笑,不再回答。公主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人静静听着上面金戈铁马之声。猛地,就听大明将士一阵喊:“誓死保卫元君!”话音未落,却已被一阵骨肉的碎响淹没。

跟着又是一阵杀伐之声,却又渐渐静了下来。跟着骏马驰骤之声大起,显然那些蒙古兵已冲进了天授村,正在四处狂搜。只听有人操着蹩脚的汉话大声道:“汉人的公主必定没有跑远,我们若搜不出,就将这村子里的人全都杀光了!”

相思面色猛地一变,轻呼道:“不好!”

一阵妇孺啼哭之声传来,显然那些蒙古人搜不到公主,便凌辱村民出气。每一声哭喊传来,相思便是一颤,她明显已失去了方才的沉静,突然跺了跺脚,道:“不行,他们寻的是你,我们必须出去!”

公主大吃一惊,道:“为什么?我们呆在这下面不是很安全么?他们找不到的!”

相思心绪紊乱,道:“但那些村民必定遭池鱼之殃,会被他们杀光的!我们出去,我护送你逃走。”

公主哪敢犯如此之险?拼命摇着头,瑟缩着身子缩在水井角落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去。

相思望着她,井上的哭声阵阵传来,让相思的心如刀割一般。她忽然一咬牙,道:“你脱下盔甲来。”

公主不明何意,一件件将铠甲取下。相思脱下身下的银甲,跟公主换装。公主一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一把拉住她,指节都因用力而苍白:“你……你会死的!”

相思淡淡一笑,将她的轻轻拂开:“你若是能脱险,日后多想想黎民百姓。”

她扣下那面黄金面具,娇柔的面容已隐在冰冷的盔甲之后。

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从这一刻起,她将代替永乐公主,承受一切可能来临的苦难。

公主的身子仍在颤抖,她仍然拼命将自己缩在最深的角落里,好让自己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上能掠夺一丝温暖与慰藉。但看着相思那逐渐变小、投入光明的身影,不知如何,她的心中悲苦无比,竟无法止息眼中的泪水。

第一次,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助。

相思攀出井口,浓雾已完全散去,上午的阳光将整片桃林照得透亮。

然而,桃花簇拥的天授村中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蒙古骑兵。以及,明朝将士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土地,却让桃花更加娇艳。

村民全都被赶了出来,他们的房子燃烧着烈火,他们的身体上布满鞭痕,遭受着无尽的折磨。这个隐没在群山之中的世外桃源,就要在此刻,化为人间炼狱!

相思紧咬着牙关,猛然清喝道:“永乐公主在此!”

众蒙古兵齐齐回头,见到相思头顶的描金玄光头盔,齐齐大喜,狂吼一声,舍了天授村的居民,四面八方猛扑了过来。

相思真气尽都被封锁,但轻功尚在,身子斜引,已窜到了一匹马前,正要上马,几十柄雪亮的马刀已然劈到了身前。

若在平时,她尚可趁乱逃走,但此时为天一真水所伤,真气已失,暗器便无法出手。

面对千万骁骑,却又该如何自保?

唰的一声轻响,她的战甲已被马刀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更多的兵刃潮水一般涌来,在阳光下卷起一道雪浪,瞬间晃花了她的眼睛!

第五章空林独与白云期

突然,一条白影自满天飞花中掠过,光华纷错,龙吟不绝,乱刀如蒙电击,纷纷震落。

众人大愕,却见一人长身立于漫天血污中。

他的一袭白衣早就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束发散乱,眉头紧锁。他眼中透出深深的疲倦与伤痛,但却依旧如此骄傲地伫立在这被鲜血染乱的桃林,宛如一株对抗苍穹的玉树,在万丈红尘中,遗世而生。

微微光芒在他指尖缓缓闪动着,一次次聚起却又一次次破碎在空中,无法成型。

杨逸之轻轻叹息一声,一手压在胸前,似乎要强行压下体内血气的涌动,但终究没能忍住,低头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拭去血痕,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相思身上,落在那身玄光金甲上,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决断。

在他目光的笼罩下,相思忽然觉得心下一阵平静,仿佛在这人的身边,便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与温暖。

一如当年他在洞庭之上,独战遮罗耶那,拯救整个中原武林命脉之时。

他白衣如雪,一叶扁舟行于波涛之上。每个人都因他的一顾而忘记了身上的伤,身边的血。他们仿佛看到了久久企盼的光芒。

或许,他就是因庇护而生,生生世世,都会尽了生命来护佑身边的每个人。

喊杀声四起,蒙古兵刀光闪动,再度冲了过来。

血衣飞舞,光华错乱,相思就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了一匹马背上。

接着,杨逸之也在她身后落下,一手紧紧拽住她战甲上的绶带,猛然纵鞭。

骏马飞嘶,狂奔而出。

这下骤出不意,蒙古兵都措手不及。但他们亦是百战精兵,应变之力极快,纷纷呼哨,打马狂追。

一时黄尘蔽天,只见无数铁骑横过天际,紧紧咬着前方一匹几乎发狂飞奔的战马。

杨逸之受吴越王一击,内伤极为沉重,几乎生机断绝,昏倒在花树下。蒙古兵攻入村中,人声嘈杂激烈,亦未将他惊醒。

惊醒他的,是相思那声轻喝:“永乐公主在此!”

他心感公主赦免杨继盛的大恩,不忍见她遭擒,于是奋起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将她救出。

只是,这样一来,他所受的伤更是沉重,鲜血不断上涌,眼前一阵恍惚,随时都可能再度昏迷。

他紧咬住牙关,强行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神志。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公主尚未安全,他岂能倒下?

背后蒙古兵纷纷喝骂叫嚷,越追越近。这些蒙古兵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熟无比,这匹马又驮了两个人,如何能跑得过?

杨逸之忍痛辨识了一下方向,纵马向正北方驰去。

正北便是蒙古领地,那些蒙古兵大喜,追赶得更紧。

马匹如疾风般卷过,道路越来越崎岖,杨逸之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相思能够感受到,这个在她身后,奋力护住她的男子,气息正渐渐散乱。只不过每当气息微弱到无法维系时,他便会低头一阵猛烈咳嗽。大团鲜血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给了他暂时的清醒,于是,他再度抬起头,控御着这匹嘶鸣疲劳的战马继续飞驰。

他几乎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坚持这份希望渺茫的守护。

相思的面前忽然现出了一片广阔青色,那不是草原,却是云的颜色。

云因山而青,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悬崖,悬崖之下,尽是苍苍的云雾,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底。

杨逸之用力打马,骏马凄然一声嘶叫,腾空而起,相思能够感受到,那沾满鲜血的衣袖,突然将她紧紧包裹住。

太阳忽然变得好近、好近,近到有些眩目……

相思还未来得及思考,两人一马便腾空而起,飞奔崖底。

相思惊惶地转回头,从面具的缝隙中,去见那紧拥她的男子。

杨逸之的脸苍白到了极点,但对着相思的目光,那苍白缓缓化开,展成一个清明如月的笑容。

相思的心弦震了震,她从这苍白中看到了死亡,但又从这笑容中看到了安宁。

眼前的这个人,竟是在用生命佑护着她。

于是她不必再恐惧。

两人飞陨而下,杨逸之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似是在浩叹生命的脆弱。

光芒忽然升起,那轮太阳仿佛再度在两人面前绽放。杨逸之凌空踏出一步,骏马一声哀鸣,轰然撞在了地上,两人却借力凭空跃起,四周青色突然旋转,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于这一瞬凝结在了这漫天雾霭中。

跟着,两人如两朵飞花,缓缓飘落。

相思虽仍身在半空,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悬崖极高,蒙古兵很难再寻来。

她忽然想起杨逸之的伤势,急忙转身,却见他也在看着她,眼中缓缓散开一个欣慰的笑容。而后,大团鲜血自他苍白的唇间溢出,他的身体宛如一片秋天的叶,再也不能支撑一点重量,向下坠去。

相思一把将他扶住,眼中却忍不住有了泪光。

夺马,奔徙,坠崖,逃生,这一连串变故,已榨净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潜力。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相思的肩上,鲜血仍在流淌,染红了她的战甲。

纵然隔着重重甲衣,相思仍能感受到,那鲜血是如此的温暖。

忧伤的深谷中,两人慢慢飘落。

下坠的疯狂之势被杨逸之借马而消解去,此时离地只不过三四丈,便没有什么大碍。何况地下层层都是碧绿的树枝,也能消去一些力道,不过是小伤而已。

但就在他们刚要触到那些树枝之时,深谷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锐利的哨音。

那哨音竟似是一声极为悠长的叹息,瞬间,划破了谷底那粘稠的寂静。

他们身下的树木,猛地挪移了开来!

碧绿的光芒倏然大盛,烛天而起,将整个崖壁照得一片通亮。相思一惊,猝然低头下看,就见那些碧光,竟然是从四团蓬勃的火堆中发出的。

那是四只巨大的青铜鼎,鼎身铸着狞厉的怪兽,每只鼎上有三只怪兽,各伸出一足,支撑起沉重坚大的鼎身。怪兽阔嘴朝天张开,汇聚成铜鼎那巨大的口。

鼎中不知燃着什么,火苗冲天而起,几有一丈多高,发出碧森森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照得妖异无比。

鼎分四面而立,中间是一座广大的祭坛,上面也雕满了各式各样的怪兽。那些怪兽形态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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