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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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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咫尺之外,杨逸之眼睁睁地看这一切,却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在冰冷的角落里看着他们。

看他们紧紧相拥,看他们执手凝噎。

看他们阴阳永隔,看他们相约来生。

两个人的身影近在咫尺,亦远在天涯。两个人的创痛都亲身体会,却又不属于他。他,仿佛只是个外人,只能默默凝望。

别人的生死纠葛,别人的离合悲欢。

大概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他才能恢复行动。

才能结束这漫长的凌迟。

但之后呢?只会是更漫长的凌迟。

她放手而去,却留给他和他,慢慢承受。

卓王孙抱着相思,向山下去走。

高丽战场、不世的功业、三军将帅都被他抛在身后,如弃敞屣。

他径直向南面走去,不回头,不停留,不眠不休。

如果有任何东西敢挡在他面前,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座房屋,还是一块顽石,他都会一抬手,将它化为尘芥。

而他的旅程是那么遥远,远在千里万里外的中原。

华音阁。

只有那里,才可以被她称为是家。

整整七日,她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他也没有一刻放手。

或许是有了神明的庇护,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变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仿佛只是小睡过去,随时会醒过来。

而从高丽到中原,在他脚下铺开一条惨烈的血路。

笔直向南。

他抱着她,攀过崇山,涉过江河,穿过闹市,踏过荒原。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事物,都已化为灰土。

不再有怜悯,不再有理智,宛如神魔。

人们惊讶过,恐惧过,劝说过,反抗过。

甚至,数度集结人马,设下埋伏,试图阻止他。但无论是机关陷阱,还是火枪大炮;无论是武林高手,还是千军万马,最后的结果都只是一样。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衣。

他却依旧南行。

人们只能惶然逃避。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这个一种南行的青衣男子,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痛失至爱的魔王。

再多的鲜血,也无法熄灭他心中的伤痛。

哪怕用整个天下去陪葬。

整整七日。

杨逸之没有离开过牡丹峰。

他重新装殓父亲的遗骸,钉好破裂的棺木,扶起打翻的灵牌,重新跪守在灵前。第二日破晓时分,他将父亲埋葬。那时,失去了一切力量的他,要掘开一个得体的坟墓,都是那么艰难。

整整七日,他才安葬完老父,下了牡丹峰。

他的衣衫破败,全身沾满了泥泞,几乎看不出来的颜色。那个清明如月,飘逸若仙的男子,似乎也被他亲手埋葬掉了,剩下的只是一具麻木、污秽、破败的躯壳。

他茫然行走在闹市上,茫然看着平壤城变得欢天喜地。

这时,日朝战争已结束,和平条约已签订,倭军正慢慢地撤出高丽。

灵堂上发生的事都已流传开去。

每一个人都唾弃他。

幸存的高丽官员们忙着迎接和平,在李舜臣的拥立下,宣祖已回到平壤。一纸王令,这些官员不仅官复原职,还连升三级。他们都成了忠贞为国的英雄,于是有了鄙视杨逸之的资格——这个男人,重色轻友,竟在父亲亡灵前做出这亵渎的事。

这场香艳的丑闻越传越广,妇孺皆知。他的名字,渐渐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妇女们见着他就纷纷躲开,用力唾在地上。市井流氓们来到他面前,喷着酒气,操着最下流的词语,加油添醋地描述着那夜发生过什么。就连路边的顽童看见他,都会向他扔石头。

他只是埋头走过。

明朝官兵们整装待发,凯旋回国。他们看着杨逸之的目光,同样满是鄙夷。若他不是与卓王孙为敌,通敌卖国,勾结安倍睛明,他们怎么会损失如此惨重?尤其是在知道他反抗卓王孙竟是为了一个女子的时候,每一天,都有一两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士兵将他拦住,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兄弟,埋葬了挚手。这些人成群结队地围上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他只是默默承受,等他们打累了,他再从血泊里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开。

余下的华音阁弟子们,正在韩青主的带领下,将残余的物资装入箱子,准备运回中原。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悲伤,他们甚至不知道回到中原后,华音阁还在不在。即便在,也不再会是以前那个九龙争聚、人物鼎盛的武林圣地。那个不详的预言或许真的应验了,他们的阁主,将带领华音阁走向鼎盛,同时也走向灭亡。

他们的阁主,将是最后一任华音阁主。

当他们看到杨逸之的时候,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这个人,相思便不会死。阁主也不会抛下一切,独自回到中原。

他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上来厮打他,凌辱他,或者,只是因为他失去了武功,他们还存着一点江湖道义,不想落井下石。又或者,他们宁愿看他现在的样子,一无所有,惶惶如丧家之犬。

的确,遍体污秽。一无所有。

尾声

三月后。

烟雨凄迷,秋色深重。

华音阁故地。

杨逸之踏上满地落叶,青石板上传来潮湿的轻响,这响声是那么熟悉,提醒他又回到了这里。

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很久以前了吧。宛如梦境。

他抬头,笑容有一丝苦涩,缓缓前行。

不必问人,他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卓王孙。

找到他和她。

这三个月以来,他经历了人间炼狱。那袭洁净的白衣下,还掩藏着刻骨的伤痕。但当他走在这场迷离而熟悉的烟雨中时,过去的一切记忆,无论是痛苦、挣扎、彷徨,还是眷恋、欢喜、爱慕,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劫灰,黯淡了色泽,变得不再真切。

只是一场梦。恍然回首,唯有烟雨依旧。

透过湖面的烟雾,杨逸之静静地看着卓王孙。

他依旧抱着相思,坐在湖畔。

湖中莲花开遍,连潋滟秋光也被染成茫茫水红。

她的身体仍然没有改变过,就和初睡去时一模一样。

杨逸之看着他们。

看了们近在咫尺,看他们无语厮守,看他们阴阳永隔。

却不再妒忌,不再怅惘,不再有心碎的疼痛。

“放手吧。”他的声音穿过迷茫的晨霭,在清寒的水汽中振响。

“走开。”卓王孙没有回头。

杨逸之叹了口气:“那一日,你抱着她离开,而我留在高丽,承受了炼狱之痛。我的痛苦绝不亚于你,却还有更深的罪孽,无法摆脱。为此,我将自己放逐。那时的我已一无所有。伤痕与屈辱是我唯一的赎罪。为此,我故意穿过闹市,承受所有人的唾弃、咒骂、撕打。”

“这世间我已再无所求,只求一死。

“但,那时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求生不易,求死却也一样艰难。我用了整整三个月去等待。

“我本可以自行了断,但我知道,那些罪孽已刻入轮回,只有承受尽应得的惩罚,上天才会放我离开。

“直到有一天傍晚,一群伤兵围住了我,他们对我发泄着失去亲人,肢体的仇恨,辱骂、撕打。用刀和剑,在我身体上试验所有酷刑,直到我的血,仿佛都流尽了,沁透了黄土。但我并不觉得痛苦。只是感慨,上天对我何等仁慈,让这解脱来得这么早。

“我本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在垂死的一瞬间,生命中经历的一切事,一切人从我眼前流星般陨落,我仿佛看到了……”他沉吟良久,似乎不知如何去描述,终于轻轻说出两个字,“因果。”

“我倒在血泊中,非梦非醒,非生非死,整夜徘徊在生与死的边际,一遍遍承受着轮回般的剧痛,直到黎明。

“我发现自己还在这个世间,突然明白了一切。

“顿悟了所有的。

“然后,到这里来找你。”

杨逸之顿了顿。他很希望能将悟到的一切,解释给卓王孙听,将他从这无尽的炼狱里拉出来,重见光明。

他不能舍下他,就像很多次,他对自己伸出手一样。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是他的心中充满迷茫,而卓王孙却已洞悉一切。但卓王孙绝少解释,他只会向他伸出手,说一句,没有你我的地方,就不是天下。

今天,一切都反过来了。

但,恰好是这一刻,杨逸之才明白,原来切解释一件事是这么难。哪怕是面对一生的挚友,哪怕是面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你的人。

杨逸之沉吟良久。一瞬间,他想到了千言万语,但最后亦只能凝结成三个字。三个他刚才已说过的字:“放手吧。”

卓王孙没有看他一眼,语气也没有丝毫改变:“走开。”

杨逸之深深叹息。

现在的卓王孙,让他想到了一个传说。

毁灭之神湿婆痛失挚爱后,曾抱着妻子的尸体,踏着灭世之舞,在天界狂舞了七日。又在人间流放了七年,却始终不曾放手。

他的伤痛天地震憾,诸神惊惧。

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创世之神梵天亲自出手,用无尽法力将他妻子的尸体化为碎片,陨落在人间每一个角落。

如今,他又该做什么呢?

“你曾说过,天下无敌,是你守护她的方法。”

杨逸之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变冷:“但如今,你已没有资格守护她。”

猝然出手。

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烟雨。

那并不是风月剑气,因这道光芒已不需要凭借风,凭借月,凭借世间的一切。这就孕育在宇宙万物中,也蛰伏在他体内,创生万物,不破不灭。

卓王孙和平常一样,抬手带起一道青色龙卷,挡在身前。但这一次,青光还未凝结,竟已完全迸散,第一次,无坚不摧的剑气被打破!

鲜血凌乱,染红了漫空青色流尘。

这一招,竟让卓王孙被逼退了七丈。

他跪在湖畔的土地上,满面浴血,剧烈地咳嗽着,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剑,超越了过去的一切,超越了人类的想象,根本不应存在于世间。唯有梵天大神亲履凡尘,才能舞出如此完美的剑意。

天地间至善至美,无尽光明。

卓王孙没有惊讶,没有赞叹,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又或者,是已经不在乎它的到来。

他顾不得掩住胸前的创口,只回头看向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湖光依旧,相思的身体却已经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朵水红色的莲花。

杨逸之等待着,等待着卓王孙的怒气喷薄而出,将周围的一切化为劫灰。如今他虽有了战胜他的力量,却没有任何信心能控制他的魔性。

但卓王孙没有动。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场败绩,但他眼中却没有失败的屈辱。他死死不愿放手的珍宝,如今化为莲花,但他眼中并没有疯狂。

只是沉静。

这沉静,却让杨逸之已静如止水的心,感到一阵抽搐。

他紧紧皱着眉头,一字字道:“放手!”

卓王孙依旧不动,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自己能凝聚起足够的力量,从血泊中站起身,而后,他缓缓走上前,拾起那朵莲花,轻轻拭去上面的泥尘,放在怀中。

就和抱着她的时候一样。

卓王孙面对湖波坐下,漫天残荷中,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寂寞。

“你走吧。”

他的声音中,没有愤怒,没有狂态,没有魔性,而且一片清明。

杨逸之豁然明白。

那朵水红之莲的离去,的确改变了太多东西。因她的死,他曾堕入炼狱,但又因她的死,他看到了大光明。

只因为,他终于放下了一切。

唯君已放下,得见大光明。

这主浊传说的尽头。

他大彻大悟。他掌握了最强的力量。他打败了无所不能的魔王。

于是,他可以离开了。

但卓王孙呢?

就选择了不放。

他没有失去理智,他只是选择了留下。

留在这座深山里,留在这池莲花前,陪她看花开花落,云起云飞。

抱着她,永不放手。

不需要佛之顿悟,不需要神之光明,不需要琉璃世界,不需要极乐净土。

亦不需要永恒。

因她来过他的生命,他就不会放手。他和她有过的记忆就是他的永恒。

此生已了,静待来生。

杨逸之看着他,渐渐地,心中有了一丝释然。他虽已顿悟,但茫茫尘世间,却唯一余下一件事,让他无法释怀。

于今终于也有了答案。

——原来,他的灵魂并不需要他来拯救。

他相信,在那一刻,卓王孙的心也已顿悟。

只不过,他们悟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如此,便好。

杨逸之点了点头:“保重。”

他转身,白衣在风中扬起,仿佛钻进了风做的鸽子。随着他的脚步,似乎有一道光明照亮迷离的类烟雨。

渐渐远去。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从此,诸神寂静,将魔王留在孤独的人间。

冈仁波齐峰中,波旁玛措湖畔。

山似圣剑,湖如新月,簇拥着传说中神明的天堂,乐胜伦宫。

巨大的穹顶已在数年前的一战中破碎,只有描绘着诸天星辰的巨柱仍傲然向天,仿佛在上古天战中死去的巨兽,犹自向天怒吼着,要用这狰狞的骸骨,一根根插破天幕。

清晨的阳光从穹顶的空洞中投下,在大殿上洒下琉璃般的七彩光晕。让这恢弘而荒凉的神宫,重新变得圣洁。

一大群红衣喇嘛跪在穹顶下,层层叠叠,围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他们虔诚地跪拜着,手中持着法器,口里吟诵着梵唱,他们的红衣在阳光下是那么鲜明,仿佛日轮在镜中的倒影。

红色日轮中,却有一点夺目的白。

白衣女子跪在圆圈核心,手中握着彩色的流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目光是那么专注,只有在极盛的阳光下,才能看清,微尘般的沙粒透过她的指间,无声流泻在大地上。

她身下,展开一张巨大的沙之彩图。

这是坛城沙画,亦名粉彩之曼茶罗,繁华世界不过一掬细沙。绘制坛城,是印度与藏传佛教重要的法事。在场的每一位喇嘛都明白其中的精妙与辛苦。往往要上百人,呕心沥血,历时数月,才能缔造出一座沙之世界。

但,这一次,他们的心中也充满了敬畏。因为,从两千五百年前,佛陀带领弟子制作第一幅开始,世间绝没有哪一座坛城沙画,有过如此巨大的规模。

图卷恢弘壮丽,金碧辉煌,铺满了整座乐胜伦宫。所用彩沙如恒河之沙,不可以万亿计。若不是亲眼目睹,绝难想象那些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流沙,竟能如此生动地描绘着世间的宇宙万物我,芸芸众生。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要耗尽万千岁月,才能画出大与小、盛与衰,生与灭,芥子与须弥。

坛城一共分为三层。

外围是诸天星辰,日升月恒。

中间是人间万象。沙粒缓缓流泻,千丝万缕,在她手中绣出城镇道路,楼台亭阁,依稀可以分辨出青苍草原、五色花海、皑皑雪山、浩瀚沧海、莽莽丛林、昏黄废城、荒凉古墓,还有三连城、幽冥岛、曼茶罗阵……

还有,烟雨凄迷、雕楼玉栋的武林传说——华音阁。

坛城核心处,则是最为辉煌的天上境界,描绘出一场盛大的诸神之宴。

地涌金莲,天雨香花,霞光万道,玉马金堂。诸天神佛显大欢喜,极乐世界大放光明,正是琉璃世界,清净无尘。

迦陵频迦鸟儿,在枝头展开了柔软的金色羽翼,快乐而清脆地吟唱。

阿修罗族的王子身着盛大冕服,斜倚在洁白的石座上,英雄的面容上透出阳光的温暖。

佛陀站在花海中,慈悲微笑,掌心轻轻托起一只受伤的紫蝶,看着它徐徐展翼。

黑裳如云的女神放下了宝剑法器,现温柔之相,在白玉花栏前照料着诸多花之精灵。

鸢尾与金盏。优昙与雪莲。

稍远处,飞仙往来,璎珞垂地,大地开满鲜花。铸造女神面容专注,在火光中锻造出精美的酒器;乐之女神抱着琴,为前来赴宴的异国帝王奏出悠扬的琴音。眉间有半月印记的天女面含微笑,守候着梵天大神的车驾……

画面定格的那一刻,似乎有悠扬的钟声传来,诸天神佛都停下了动作,将目光投向大厅中间的两张王座。

日与月,生与灭。

左面王座上端坐着世界的创造者,万神之始的大梵天。他身着洁白的长袍,接受着诸神朝贺。他白色的法袍一尘不染,他的容颜清明如月,他额上有璀璨的神光自梵天之瞳中发出,宝相庄严,不容谛视。

只是,当他偶然望向身侧的王座时,目光中却有了一丝惆怅。

右侧的那尊王座上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流沙之画栩栩如生,仿佛透过画面,还能听到那诸天梵唱,身染馥郁檀香,感到那诸神回归的大欣喜,大敬畏,大庄严。

小心翼翼地,白衣女子将最后一粒流沙放在画面中民。这个灿烂的世界完成了最后一笔,顿时有了生命。数以亿计的流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也在呼吸、流动、衷心地赞叹着人世间的奇迹。

巨大的彩色图卷在她身下延伸开去,仿佛要覆盖天地尽头。神佛、菩萨、金钢、魔鬼、人畜,都各居其位,七彩陆离,那么华美,那么庄严。却将她衬托得无限渺小,仿佛只是十里锦绣上的一只蝼蚁。

红衣喇嘛们惊骇地望着这幅巨大的坛城沙画,瞠目结舌。虽然他们就在乐胜伦宫中,日夜与它相处,画中一花一草、一砖一石都了然于心。但当它真正完成的这一刻,却仍不禁为它的美轮美奂深深震憾,连梵唱都忘却了。

白衣女子轻轻起身。

积沙成画。她已数不清用了多少年,才用微茫的流沙,描绘出这样一幅辉煌的画卷。

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座永恒的城池,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指间有残留的细沙无声坠落,就仿佛在作画时,那些不知不觉流逝的韶光。

无限留恋。

只是,再美的乐曲,也会奏到终章;再美的韶华,也会镌刻成记忆。

她展颜微笑,向着鼎盛阳光,缓缓张开衣袖。

也扬起一缕清风。

这风本来是那么细,仿佛就连一粒尘埃都吹不动。

然而,渐渐地,万亿彩沙中,有了一粒沙子轻轻战栗,动摇,挣扎,终于脱出了图案的掌控,向天空飞去。而后,越来越多的沙粒追逐它,腾空而起。最后终于化为一场龙卷。

卷过整个乐胜伦宫。

那片琉璃世界从头到尾,一寸寸,被风吹散。

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外章

从此,诸神寂静,将魔王留在孤独的人间。

他选择了留下。宁可舍弃诸神狂欢的天堂,也要独自留在人间,因他愿意守护那段记忆。虽是支离破碎、不堪回首,但这就是他和她的记忆,他曾来过他的生命,他就不会放手。

也因为,他必须自我放逐、自我囚禁。当开启阿修罗之炮火,决意将这个世界化为炼狱时,他的心也被深深惊动。那个要用怒火将芸芸众生化为灰烬的魔王,或许并不是他,而是那注定要灭世的神明,占据了他的躯壳。原来,一直潜藏在他体内的破坏之神的神格是如此强大,强大到连他自己也无法驾驭。

于是他选择了留下。让这朵温婉而洁净的莲,成为他心的囚笼。

还不肯放手的执著,便是魔王对自己的封印。他的魔性由小鸾的离去开启,却因相思的离去封印。

这是多么,多么奇妙的因缘。

年年岁岁,花谢花飞。世间已沧海桑田,湖畔波光依旧。

卓王孙独坐湖边,低头看着掌中的莲花。他的笑容在波光映照下,褪去了一切暴虐、桀骜,只剩下无尽的温柔。

一如初见。

那一刻,舟行水上,落花无方,岁月如此静好,只等待一次三生三世的回眸,一番痛彻轮回的邂逅。

淡淡地,一个声音响起在迷雾中:“你愿意重来一次么?”

重来一次?他淡淡一笑,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天堂,留在地狱,还奢望什么来生?

对于他而言,现在就是永恒。他眼中的芸芸众生、万里江山、无边勋业、诸天神佛都已烟消云散,唯有盘亘于心底的痛,才是他的所有,他的救赎。

声音再度响起,在他眼前凝结成一道炫目的光芒:“这一次,你将再度遇到她,重新和她相遇,重新书写因缘,重新邂逅那些已离去的人。”

“这是命运,给你的一次补偿,也给所有人。”

他沉默了。

是的,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可以结束,但那些他曾辜负过、伤害过的人呢?是否可以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我愿意。”

“这一世,你将失去一切超越常人的力量。甚至不再记得她,也不再记得杨逸之,不记得秋璇,不记得小鸾……”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因缘将被打乱,聚合出无数种新的可能。你,愿意么?”

“我愿意。”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莲花,指尖沁过朝露的微凉。

重新开始,不再记得。是的,这也是她的期望。

他想起了她临别的话:“若真的有来生,一定要记得,要讨厌我,欺负我,作弄我,骗我,伤我的心——总之,来生别让我再爱上你了,好么?”

他淡淡苦笑。

是的,在相见之时,就已误了她的一生,若没有遇到他,也许她会更幸福一些。也许她会在那一江迷离的秋水中,永远如莲般绽放。

若有来生,他宁可她不再爱上他,宁可看那朵莲花偎依在别人怀抱,也要让她幸福。

“而对另一个女子,你将偿还前生亏欠的一滴眼泪。你愿意么?”

“我愿意。”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若有来生,他会放下骄傲,去补偿曾经给她的伤。

秋璇,相思,小鸾……也许,还有其他人。

但,真的可以如愿么?

困缘难测,天意难问。

能做的,不过释然一笑而已。

他轻轻抬手,指尖触向光芒中心。

光影斑驳,不可知的因缘再度运转。

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缘已尽,情犹在,此生未了,相待来生(全书完)

————————

华音流韶外传·蜀道闻铃

相思来到这间屋子里,黯淡的光线中,唯一看得清楚的是一扇窗。密密的关着,四周透下一匝光晕。漠漠的尘土就在里边悠然的沉浮着。有的悠闲的停栖在一个古铜风铃上边。

“请坐。”一个温柔而庄重的声音从屋角的暗色中透出,相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她看到了那里有一张檀香木制的床,淡紫的罗帐上银暗色的花晕已经模糊成一片,房间的女主人拥着褪成绛红但依然整洁的被子,亲切而有礼仪的微笑着。

“孟夫人……”隔着罗帐,相思没有看见她的脸。

“风铮姑娘。”她从床头递过一盏茶:“我这里没有客人来,所以,平时这是我的杯子,不要介意。”

“夫人客气了。”相思接了过来,在罗帐挑开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传说中的杨静——她也许曾经是非常美丽的女人,曾经。现在,她的眸子暗淡无光而且深得可怕,右腮上几道深深的划痕从眼角到唇边。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让手中的茶盏颤出声来,杨静坦然一笑:“很早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难道……生下来——”相思察觉出自己的失仪,立刻打住了话头。

“不是,生下来的时候,我可以看一些东西,可以看太阳。”她的神情娴静而淡漠,似乎早已不在意,她轻叹了一声:“我坐在窗户里边,看了十七年的太阳。”

“夫人当年的身体是不是弱了一点?”

她点点头,示意相思喝茶:“小的时候,我的脸色比现在还要苍白,是个半死的病人。那个时候,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只在灰暗的房间里学一点书画。奇怪吗,其实,我更应该学刺绣的,但是我总是刺破手,也就算了。母亲让我也跟着老师学着书法和绘画。”

“夫人果然是书香世家……”

她的笑容有点苦涩:“那个时候,我妆台的柜子里,有无穷无尽的宣纸和字帖,整饬的发着橙黄的光,把整个屋子都染透了。我就坐在那扇窗的里边,对外边的园子,写了十几年的生。北方的院子不象这里,它们就是到了冬天都还是那么整齐,一丝不苟的躺在那里,有没有风,有没有雨都一样。这时候,我的画和我的院子一样乏味,苍白的一篇,只在角落里有墨色的太阳和荒落的石头。”

相思沉默了片刻,说:“病中有些消遣,总是好的。”

“是的,相比而言,学书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总能从字帖中的文字里,读出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我幻想着那些叫做颜真卿、柳公权的人也曾像我一样被囚禁在屋子里,伸出干瘦的手永远的磨着墨。然后大抵是摸到了仙人垂下来的一根丝线,就从房顶的蚁洞中爬了出去,被真的太阳一眩目,就把囚禁的地方忘了,只是有时在梦中回去片刻,醒来了又觉得莫名的可怕。坐在床上,拥着被,对着窗编撰这些故事,让我度过了很长的寂寞的时光。我的少女时代大半都是这样的慵懒度过了。”

她淡淡的微笑着,屋里沉郁的黑暗渐渐的模糊了时间,过去也就像滚盘的绀珠,从她越发连贯的话语中串缀起来:“后来,我在一堆字帖中找到了我的宝物——半卷残了的《甘泽谣》。也许是被下人用来包书的。我从来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书,但是我在心中早就想到人世间的某一处地方会藏着一卷发黄的纸,上边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也总有一天会让我找到。因为其中有一些,就是我在前生写好了,给今生的我看的。那时我就知道,今生自己会寂寞的在窗内看太阳,所以写好了好多的传奇,让我用所有的时间去读。

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那半部风尘三侠的传奇。故事早就烂熟了,但是我每一次都给它一种新的开头,新的结局。

几个月后,我希望能看到别的故事。父母是不会让我碰这样荒唐的书的,“她低下头,下颚藏在日光的阴影里,温柔中带出几许自信与固执来:”但是我觉得那些故事就是我为自己而写下的,我应该读它们。 后来,我果然读到了《太平广记》,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我哥哥叫逸之,杨逸之。“

“杨逸之?你哥哥?”相思的指甲狠狠的在桌面上折了一下。

“是他,他是我哥哥,”她感到了相思的惊讶,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分矜持的傲意:“相信他现在的声名不在华音阁主卓王孙之下,是吗?”

“是的,”相思暗中用力握了握发涩的指尖:“他是当今武林盟主。”

杨静也许叹息了一声,她轻轻的说:“我的哥哥是一个古怪的少年,体质很弱,但个性却很强,他肤色很浅,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深蓝色,如果不是下颚的线条很坚毅,就会像一个美丽的少女。父亲很希望哥哥能报效朝廷,从哥哥能握笔那一天起,就必须跟着老师练习2个时辰的书法,其他的时间,总是在念书。所以,我很少见到哥哥。他似乎也不知道,在小园的另一侧,一栋暗红的小楼中,他有一个只能在窗内看阳光的妹妹。

直到很久以后,父亲决定让哥哥习武,倒不是有多么高的期望,只是希望他的身体能好起来。

后来,哥哥身边多了一个从西域回来的武师。武师是个中年人, 脸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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