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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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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儿子了不起么?”开始说话那人有些不屑,“这里可是皇城根儿,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胄、官宦子弟,掉片树叶都能砸到几个黄带子、红带子,他一侍郎儿子牛气啥?”

答话那人冷笑道:“你没听清?刚才进去那人就是侍郎本人,他的叔祖父是寿州中堂!怎么,你觉得看不上眼?”

“啊,那位爷是侍郎?”说话之人瞠目结舌,“怎么那么年轻,我琢磨着他也就不到三十岁吧?”

“看上去是挺年轻的!当然,实际年龄也不大,今年才三十三四岁。朝野传闻,他是国朝最年轻的汉人侍郎。只要不出意外,四十岁前可执掌一部或宰制一省,五十岁前可进入军机。你说这样的青年才俊,张府能不开门迎接么?”

“兄台果然博学多闻,小弟受教了!”

孙元起自然不知道门口这两位的对话,进门之后就问道:“香帅身体如何?此次前来,叔祖父寿州公也让我向香帅代为问候。”

门房捧过一杯香茶:“孙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后院问问,看看我家老爷能不能见客。”片刻之后,门房转回来:“孙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随着仆人辗转来到书房,推门就看见张之洞倚在书桌边竹榻上看书,儿子张仁权、张仁侃在边上照应着。如今已是西历八月,外面天气酷热难耐,屋里却凉爽宜人,张之洞身上甚至还盖着薄毯子。想来房间里放了不少冰块。

见孙元起入门,张之洞放下书本,张仁权、张仁侃也赶紧起身。孙元起抢上前一步给张之洞行礼,心道:张之洞作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为中国近代重工业和教育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给他磕几个头不算丢份儿。

张之洞摆了摆手:“百熙太客气啦。”

张仁权、张仁侃闻言,赶紧过来扶起孙元起。四十多岁的张仁权现在是礼部郎中,张仁侃则与孙元起年龄相仿佛,是邮传部学习员外郎。虽然都是“郎”,郎中、员外郎可比侍郎差了好大一截,他们两人哪里敢受孙元起的礼。

孙元起从怀里摸出老大人的信札递了过去:“香帅,这是家叔祖父寿州公给你的信,请您过目。”

张之洞伸出枯瘦的手臂接过信函,一边阅读一边说道:“百熙带着容卿的信札来看老夫,这还真是巧合的紧,说来也算难得的趣事。”

孙元起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张之洞道:“容卿是同治三年(1864)年出任湖北学政,他的下一任就是老夫,四十年后你又到湖北担任学政。你说这不是巧合么?”

怪不得老大人和张之洞那么熟悉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孙元起谦虚地说道:“晚辈怎么能与香帅和寿州公相比呢?你们两位可都是大学士。”

张之洞笑道:“百熙过谦了。三十出头便担任左侍郎,国朝二三百年也没几个!你是前程远大来日方长,老夫已经时日无多,如何能比?你只要戒骄戒躁,定然可以后来居上。”

孙元起打个哈哈:“晚辈一定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发扬优良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百熙你任湖北提学使的时候,正好是三十岁吧?想当年老夫简放湖北学政的时候,也是三十岁。不过你是从二品的学部右侍郎,老夫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张之洞似乎在回想当年的绝代风华,“老夫的前前一任孙心农(孙念祖)是咸丰九年的榜眼,前一任容卿(孙家鼐)是咸丰九年的状元,老夫是同治二年探花,后一任洪文卿(洪钧)是同治七年状元,再后一任王杏坞(王文在)是同治七年探花,接下来的梁斗南(梁燿枢)是同治十年状元。连着六任都是一甲出身,当时官员都把担任湖北学政认为是无上荣耀的!”

孙元起没想到张之洞居然会痛说革命家史,只好赔笑倾听。

张之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马上绕了回来:“百熙,你当年在湖北时大刀阔斧地裁撤不少学校,又因地制宜新建不少新学堂,可谓勇猛精进。为什么回到北京之后,一下子变得畏手畏脚了呢?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了犄角反怕狼’?”

孙元起苦笑道:“在湖北的时候,上面有香帅的鼎力支持,下面可以调配大小官员,没有任何掣肘之处,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回了北京,处处都是大爷,哪敢随便开刀?即便心里也些想法,也无法付诸实践。就说前几个月吧,我看到京师大学堂一团稀烂,想找总监督刘廷琛刘大人商议如何变革,谁知刘大人对我避而不见。他正三品,我从二品,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对于告这种小人的黑状,孙元起一点精神压力都没有。

张之洞苦笑了一下:孙元起的这种困境,何尝不是自己遭遇的翻版?唉,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啊!

收拾一下情绪,张之洞又问道:“那你近期有什么打算?”

孙元起回答道:“自咸丰年间以来,兵燹日起,干戈不息,天下藏书十去七八。即便现在存世的,也有不少处于若存若亡之间。如果不及时收藏保护,恐怕将来追悔莫及。所以我想奏请学部在京师设立一所大图书馆,肩负起为天下藏书的重任。

“如果学部应允,并拨下足够经费,就可以派人四处搜购藏书楼散逸的书籍。如果学部只应允不拨钱,那就只能恳请学部颁布一条法令,命国内出版机构在编印新书时,须向京师图书馆呈缴5本以备查验。数年下来,图书馆藏书也应该大为可观。虽然没有珍稀善本,却可以满足京城读书人的阅读需求,不失为设立图书馆的一个贡献。”

张之洞微微颔首:“此议甚佳,你可以写个折子递到学部。”

听张之洞这么一说,孙元起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顿时大喜:“那好,我回去就写折子!”

这时候,只见张仁权、张仁侃兄弟俩在一边不停地使眼色。孙元起知道张之洞病体需要静养,便识趣地站起身准备告辞。张之洞却问道:“百熙,最近外间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各省排满风气很盛?”

孙元起点了点头,字斟句酌地说道:“立宪本来是好的,不过朝廷却以立宪之名,行夺权之实,甚至比以前的专制还专制,国民难免失望。”

张之洞沉吟道:“当年刚毅曾说过,‘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疲,满人肥。’现在朝廷极力压制汉臣,唯恐染指军权和中枢,而且近支排宗室、宗室排满、满排汉,就是怕汉人强大起来。据我看来,哪是什么汉人排满?分明就是满人排汉!”说到这里,张之洞在桌上翻找片刻,从中拿起一张纸递给孙元起。

孙元起仔细看时,却是张之洞新近写的一首诗,题为《读香山新乐府》:

诚感人心心乃归,君臣末世自乖离。

须知人感天方感,泪洒香山讽喻诗。

看了半天,孙元起也没闹明白诗里面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好放下诗稿,有些羞愧地说道:“实在惭愧!晚辈对西学还是略通皮毛,对中学则一窍不通。香帅的诗,晚辈没怎么读明白。”

张之洞有些疲倦地说道:“没读明白就没读明白吧,反正世上也没几个人能读明白。别人读了,只会认为老夫在发牢骚,其实谁又能真正明白老夫的意思?”

孙元起道:“香帅,今天晚辈多有打搅,还望恕罪!还望香帅保重贵体,安心调理,早日康复”

张之洞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夫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其实每每念及时局,早已心死如灰。‘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直到如今,老夫才算真正品出李文忠公这首诗的悲辛苦涩来。”

二二五、敢有歌吟动地哀(上)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人如果一心求死,纵然你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救不回来。

孙元起初见张之洞时,觉得他虽然中气不足,但精神颇佳,应该没什么大碍,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但仔细寻绎他的话语,却从中发觉一丝不祥的气息,仿佛他已心死如灰,正在回顾平生、交代后事。

带着沉重的心情,孙元起告辞离开书房。

快到大门的时候,就听张仁权在身后喊道:“孙大人,你且留步!”

孙元起赶紧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张先生,有何贵干?”

张仁权气喘吁吁跑到跟前,把手里拿着的几本书递给孙元起:“这些都是家父早年的著述,对于学习我国固有学问的学者颇有裨益。在书中,家父反复论证,以为我国学者应该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学中学应知变通,学西学应知心源。刚才大人言及自己中学稍有欠缺,所以家父命我找出这三种书送给大人,希望大人有空的时候能够读读。”

孙元起大致看了一下,分别是《书目答问》、《輶轩语》、《劝学篇》,当下抱拳写道:“有劳香帅费心了!晚辈回去之后一定仔细拜读,不辜负香帅拳拳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元起除了积极筹建京师图书馆,便更加关注张之洞的病情,京城中、报纸上也不缺这类的消息:今天张府请了回春堂某位著名中医,好像没啥效果;明天张府请了日本的医生,貌似也没奏效;张府大公子又去拜访了德国和英国医生,听说疗效很好,只是饮食减少、精神衰惫……总的来说,扑朔迷离中夹杂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变化。

而且张之洞也一直在请病假,从五天到续假五天,再到续假十日,最后是续假二十天。

农历八月二十一日(西历10月4日)早上,军机处接到了张之洞奏请开去各项差缺的折子。军机章京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急忙把它送到摄政王载沣的面前。

载沣看到文中“各项差使一律开去,俾得暂释重负,以资疗养”时大为惊讶,对边上埋头书写的世续说道:“伯轩,南皮上疏要求开去差缺,这是什么意思?”

世续一惊,羊毫笔顿时在纸上点出一个大大的墨污:“什么?我看看!”说话间放下笔,从载沣手中接过奏折。

载沣面色有些不喜:“那天本王确实有些言语过激,但也是为国为民,并无针对南皮的意思。在孝钦皇太后辞世以后,本王对他始终倚重,决无更动之意。南皮何必再耍脾气呢?”

世续“啪”一声合上奏折,面色凝重:“王爷,恐怕礼部要为南皮请旨了。”

按照清朝惯例,大臣病重不起或刚刚去世后,如果应该赠予谥号,先由礼部上奏请旨。等皇帝批准后,由内阁拟好四个字,交给皇帝亲自定夺。世续所谓“礼部要为香翁请旨”,就是隐晦地说“张之洞大去之期不远矣”。

“嗯,什么意思?”载沣刚执掌朝政,居然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这不奇怪,当年汉元帝刘姡б卜腹庵执砦蟆D鞘焙蛄鯅'刚登基不久,弘恭、石显陷害萧望之,就用了一句官场术语:“请谒者召致廷尉。”刘姡Р恢馈摆苏哒僦峦⑽尽笔撬偷角爻羌嘤岳畏沟囊馑迹凑兆置胬斫猓挂晕乔胱罡叻ㄔ涸撼とノ驶啊0装缀Φ孟敉还卦诶卫镂沽艘欢问奔涫印

世续只好直说:“王爷,南皮这他恐怕就这几天了。”

“不是吧?前些日子张府门前还是车水马龙,挤得水泄不通,怎么会病重不起呢?”载沣明显很怀疑。

世续道:“南皮在朝为官四十余年,出将入相,哪能没有些门生故吏?听闻南皮病重,自然要上门探视。王爷,堵门的并非都是求官逢迎之辈!”

载沣半晌无语,良久才说道:“伯轩,万一南皮过世,是不是该增补个汉人进军机处?”

世续用力捏了捏拳头,勉强抑制住愤怒:“王爷,南皮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前朝硕果仅存的名臣之一。如今病重不起,您是不是应该去张府探望一下?”

“今早军机处是你我二人当值,奏折这么多,哪里有时间?改日吧!”说罢,载沣拿起桌上一本奏折批阅起来。

世续脸色变了几变,冷声说道:“王爷,这些奏折什么时候都能批,张之洞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探视的!万一他今天撒手人寰,王爷您岂不是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载沣头埋在奏折里,一言不发。

世续起身来到载沣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亢声说道:“奴才恳请摄政王移步张府!”

载沣没想到一向老好人的世续今天也较起真来,只好叹口气放下奏折:“好,都依你。”

半个时辰之后,载沣的八抬大轿在侍卫簇拥之下,吱吱悠悠来到张府门前。不知是事前清场,还是得知张之洞病重,门前胡同里居然空空如也。

张仁权、张仁侃等张府子嗣闻听消息,赶紧大开府门隆重迎接。载沣下轿,扶起跪伏在地上的张仁权:“曾筹,这几天香翁身体如何?”

张之洞一病就是两个多月,张仁权作为嫡长子,寸步不敢稍离,衣不解带地伺候,早已憔悴不堪。听到载沣文化,顿时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四日前,家父饮食顿减,乃至水米不进,连吃药都吐了出来。前天,身体稍稍好转,口授大意,命具疏请开去差缺。昨天病情出现反复,清醒的时候,在病榻上把奏本看了一遍,稍微改了几个字,命尽快递进宫里。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只能用参汤吊着……”

载沣抚着张仁权手臂劝慰道:“等会儿让内务府送几两老山参过来,给香翁用上。曾筹不必过虑,香翁吉人自有天相,将养一段时日,会慢慢好起来的。”

进了张府,更觉气氛压抑。从厢房敞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不少仆妇正在裁剪火纸、缝制孝服。此刻,张之洞已经被抬到了正房的床榻上,盖着簇新的单被。

在载沣进门的那一刻,张之洞居然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是载沣:“王爷,您来了。老臣病体支离,不能起身相迎,还望恕罪。”

张之洞本来就瘦,这两个月下来更是瘦得皮包骨头。载沣看到张之洞的面容,立刻想到刚去世不到一年的慈禧太后。慈禧因为痢疾而死,临死前也是这般皮包骨头。载沣努力控制住扭头的冲动,强笑着:“香翁客气了!您老公忠体国,素有名望,一定要好好保养。”

张之洞一字一顿地说道:“公忠体国,臣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

载沣立马明白过来,张之洞是在针对他在朝廷安插载洵、载涛、毓朗等宗室近亲,劝谏他要“廉正无私”,不能任人唯亲。半天他才答道:“香翁不要多想,一定要静心养病。”

张之洞艰难地摇摇头:“老臣该去地下陪孝钦皇太后和德宗景皇帝了。”

载沣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道:“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香翁安心调理,争取早日康复,军机处可缺不了您老。”

张之洞“嗬嗬”几声,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载沣早已离去多时,夕阳残辉斜斜地照进屋里。刚睁开眼,就听见几个儿子惊喜的声音:“父亲!”

张之洞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沉疴尽去,又恢复了健康,身上也有了力气,便挣扎着想坐起来。惹得周围妻妾儿孙们一阵惊呼。

回光返照?张之洞心里不知是喜是悲,扫视四周一眼才说道:“张家子孙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四周人知道他要交代遗言,都含泪退下了,儿孙们则按各房顺序跪好。嫡长子张仁权强忍着悲痛:“请父亲大人训示。”

张之洞道:“我自知命在旦夕,临终之前想嘱咐你们有几句话,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下:勿负国恩,勿坠家学,勿争财产,勿入下流,必明君子小人义利之辨。”

“我们记下了!”儿孙们齐声应诺。

“曾筹,你复述一遍。”张之洞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长子张仁权。

儿孙们都恭敬地复述了一遍,有错的地方,张之洞一一指出。这场景,好像含饴弄孙的老翁正在检查子孙的课业。

见每人都背诵无误,张之洞微笑着点点头:“好,你们记下了就好。曾筹,你去把为父的遗疏拿来,给我读一遍。”

张仁权赶紧起身,到书房取回早已写好的奏本开始朗读。

看着父亲脸色渐渐灰暗,生命之火一点一点熄灭,最小的儿子张仁蠡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这一声如同导火索,正堂里顿时一片压抑的哭声,张仁权也哽咽不能成言。

见此场景,张之洞反而笑着安慰儿孙:“为父回首平生,读书则解元、探花,入仕则总督、军机。在家则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在朝则忠君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有什么不满足之处?孔圣人活了七十有三,为父也活了七十三,不算短命。既然如此,你们还哭什么?都不要哭了。”

他越是这样劝,儿孙们哭的越厉害。

张之洞平生最崇拜的古人首推苏轼,所以他学苏轼的字体、学苏轼的诗风,甚至行为相貌上也在效仿,其中浓密的胡髯向来是他最引以为傲。此刻,张之洞发觉胡髯有些蓬杂凌乱,便习惯性抬手去整理,刚抬到一半,浑身力气突然消失,手臂重重地跌落下来。

“父亲——!”张仁权碎心裂胆地叫道。

整个张府顿时哭声冲天。

二二五、敢有歌吟动地哀(中)

张之洞去世后,清廷很快颁布上谕,对他的光辉一生给予了高度评价。

杨度对张之洞的辞世也很伤感,拿着邸钞翻来翻去地阅读。孙元起很是好奇:“皙子,上谕有什么好看的?我瞧着你都看一两个小时了。”

杨度这才放下邸钞:“当然要仔细看啦!别看只有三四百字,这可是朝廷对香帅的盖棺定论,每个字都值得好好推敲,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哦?那你说来让我见识一下。”孙元起听闻张之洞离世,心里难以平静,手里拿着书也看不进去,正好可以听杨度聊聊官场常识。

杨度琢磨了半天,正想与他人分享心得,当下便一句一句解释含义。孙元起则按照后世的理解,翻译成了《人民日报》语言:

“大学士张之洞公忠体国,廉正无私,

——副总理张之洞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一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

“荷先朝特达之知,由翰林院洊升内阁学士,简授山西巡抚,总督两广、湖广,权理两江,凡所设施,皆提倡新政,利国便民。

——该同志在原国家主席爱新觉罗·载湉同志的关怀和教育下,由一名普通知识分子迅速成长为党的高级干部。先后担任内阁学士,破格提拔山西省省长,历任广东、湖北省委书记,代理江苏省委书记。在任期间,解放思想,勇于创新,积极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庚子之变,顾全大局,保障东南,厥功甚伟。

——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张之洞同志顾全大局,为保护东南人民和财产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

但这只是字面意思。按照杨度的分析,此处是明褒暗贬。众所周知,所谓“保障东南”,就是清政府向东西洋列强宣战后,张之洞、刘坤一、李鸿章等南方各省督抚违背中央政府命令,拒不向外国开战,反而和各国达成协议,要求互不侵犯的行为。历史上又称为“东南互保”。

此次南方督抚联合起来集体向中央政府叫板,直接造出民国初年南北对立与混战。要不是后来慈禧太后重新回到北京执掌大权,甚至会在1900年出现北方成为列强的殖民地、南方变成合众国的分裂局面。

如果把背景换成八年抗战,阎锡山的行为就是张之洞的翻版:不遵从蒋委员长的指示抗击日寇,而是为了自己山西这块地盘,与日本人暗地里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以后讣告里写“日军侵华战争期间,该同志顾全大局,为保证山西人民幸福和平的生活做出了重要贡献”,谁会觉得这是褒奖?

“旋以总督晋陟纶扉,入参机要,管理学部事务,宗旨纯正,懋著勋劳。

——由省委书记进入国务院工作后,担任中央军委委员,分管科教文卫工作。张之洞同志始终如一,坚决拥护和贯彻执行党的一切指示。

“朕御极后,深资倚畀,晋加太子太保衔。

——现任国家主席爱新觉罗·溥仪上任后,对张之洞同志深切关怀,增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服官四十余年,擘画精详,时艰匡济,经猷之远大,久为中外所共见。

——张之洞同志参加革命四十多年来,忠于职守,艰苦奋斗,旗帜鲜明,路线正确,是国内外公认的杰出共产主义战士。

“近因患疾,屡经赏假调理,并赏赐人参,方冀克享遐龄,长资辅弼。兹闻溘逝,轸惜殊深。

——病重期间,国家主席溥仪同志派专人前往301医院看望,嘱咐医院积极治疗,尽早恢复健康,为党和国家做出更大贡献。逝世后,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其亲属致以深切慰问。

“著赏陀罗经被,

——遗体覆盖党旗。

“派郡王衔贝勒载涛带领侍卫十员即日前往奠醊,并赐祭一坛,

——中央办公厅主任主持葬礼,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追悼大会。

“加恩予赐谥文襄,赠太保,

——赠予政治家、军事家荣誉称号,追赠为国家名誉副主席。

“照大学士例赐卹,入祀贤良祠,

——葬礼按照副国级办理,骨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赏银三千两,治丧由广储司给发,

——丧葬费用有国库支付。

“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

——撤销生前一切处分。

杨度在这里又重点说了一下,清代为了减少官员犯错,便在荣辱观上用功夫,做得好有嘉奖,做得不好有处分。官员每次正式上奏,都要罗里吧嗦地把自己以前获得多少次嘉奖、遭受什么处分全部罗列出来。所谓“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就是官员去世之后,朝廷为了尊重死者、表示哀悼,撤销以前犯错记录,留下的都是嘉奖。以后写传记碑文,也好看许多。

“应得卹典,该衙门察例具奏。

——各项丧礼程序和丧葬补助,依照标准发放。

“灵柩回籍时,沿途地方妥为照料。

——在家乡建立纪念馆。

“伊子礼部郎中张权著以四品京堂候补,邮传部学习员外郎张仁侃以郎中补用。伊孙选拔贡生张厚璟著赏主事补用,用示笃念荩臣至意。”

——儿子张仁权、张仁侃,孙子张厚璟,行政级别分别上调一档,重点使用。

听了杨度的剖析,孙元起才明白新华社的讣告,原来和清代上谕是一脉相承的。从上谕中提到的各种待遇来看,张之洞可谓享尽哀荣。所以孙元起听罢,咂了咂嘴:“香帅九泉有知,应该再无遗憾了。”

杨度摇摇头,用指甲在“加恩予赐谥文襄”七字的边上用力地画了一道竖线:“恐怕这是香帅最遗憾的事情!”

孙元起有些不解:“为什么?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香帅出身翰林,又官至大学士,谥号第一个字必定是‘文’字;‘襄’字是甲胄有劳,表明香帅有军事才能。文武双全,不是挺好的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左宗棠左公的谥号也是文襄吧?”

杨度又开始摇他的纸扇:“不错,左公谥号确实是文襄,文襄这个谥号也是挺好的。大清谥法中,首字为‘文’,则次字以‘正’、‘忠’、‘襄’、‘成’四个为翘楚。而这四个里又以‘文正’为最好,自宋代以来,每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内阁拟谥号时,唯独不敢拟这个,每次都是出自皇帝特旨。

“大清建国近三百年,得到‘文正’谥号的只有7人,他们除了品学德业无愧完人之外,或是理学名臣,如汤斌、曾国藩;或是帝王之师,如杜受田、李鸿藻。现在看来,如果大清有第八位文正公的话,恐怕非你家寿州中堂莫属。”

孙元起心道:我宁愿老大人长命百岁,活到辛亥革命后,也不愿他老人家近几年身故,去获得“文正”谥号。

当然,老大人估计更愿意在清朝覆灭前离世,何况还有“文正”这个美谥呢?

杨度接着说道:“接下来要数‘文忠’,也是极好的美谥,宋代富弼、欧阳修、苏轼等都是这个谥号。国朝到现在,谥号文忠的比文正略多,也不过才10人,包括林则徐、胡林翼、李鸿章等一代名臣。至于文襄,尽管难得,却比前两者多一些,至少有十三人,多半是旗人获得。汉臣之中,前有于敏中,后有左宗棠,现在还要加上香帅。

“虽然都是谥号‘文襄’,香帅又与左公不同。左公荡平发匪回乱,收复新疆,可谓甲胄有劳、辟地有德,得一‘襄’字最为允当。而且左公科场不利,不仅没有入翰林,连进士也没中过。他以举人官至大学士,在国朝汉臣中可谓空前绝后,能得一‘文’字,已经属于殊荣。所以‘文襄’对于左公的褒赏。

“而香帅他虽然在两广总督任上,有抗击法兰西之胜,但最终确实朝廷乘胜求和,签订了《中法条约》,法兰西不胜而胜。如此一来,怎么能用‘襄’字呢?所以文襄虽好,却非香帅所欲。

“香帅平生推崇两位古人,在诗词、书法、旷达等方面推崇苏轼,所以他作诗、写字、举动都有东坡的影子;在政事方面则师法张居正,他称赞张居正的相业,无论到哪里必然随身携带《张太岳集》。非常巧合的是,苏轼和张居正两人谥号都是‘文忠’。‘文正’可遇而不可求,恐怕香帅更期待‘文忠’一些吧。”

孙元起不了解“文正”、“文忠”、“文襄”三者的优劣,就好像农民工很难区分“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在现在中国政坛的地位一样。在他看来,普通人知道这些区别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他明显小可了谥号的魔力。

老大人听闻张之洞去世的消息,心情大坏,饮食锐减。孙元起闻听消息,连忙赶往廉子胡同探望。结果老大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百熙,你知道香涛的谥号是文襄么?”

二二五、敢有歌吟动地哀(中)

孙元起点点头:“邸报上登了上谕。”

老大人长叹一声:“功亏一篑啊,香涛可惜了。”

“叔祖父何出此言?”

老大人倚偎在椅背上,缓缓说道:“香涛辞世前,据闻朝廷已经拟定用‘文正’或‘文忠’。综览香涛生平事迹,他也当得这两个谥号。

“香涛辞世后,张府马上请人拜访内阁诸人,希望能敲定‘文正’或‘文忠’二谥。摄政王历来毫无主张,好比矮子看戏,不过是随人说长说短;鹿定兴是卷帘军机,一心修炼闭口禅,向来不发表任何意见。所以主要活动庆亲王、世续、那桐三处。那桐倒是一口应允,不过他入军机最晚,说话分量略显不足;但庆亲王、世续两人平日与香涛颇有积怨,托人说项虽然没有峻拒,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香涛遗疏中有‘臣蒙孝贞显皇后、孝钦显皇后拔置上第,遇合之隆,虽宋宣仁太后之于宋臣苏轼无以远过’的句子,也委婉表达自己想和苏轼一样,得到‘文忠’的谥号。殊不知他称引西太后,正好犯了摄政王的大忌。后面又有‘方今世道陵夷,人心放恣,奔竞贿赂,相习成风,尤愿我皇上登进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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