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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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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几天,慈禧太后任命溥伦为清政府世博会参展团的正监督,负责“一切赴会事宜”。
载振心中了然,当下却不说破,笑着答道:“还说呢,明年日本大阪要举办劝业博览会,早在今年年初,日本驻杭州领事大河平隆就致信浙江洋务总局,希望我大清采择工艺精巧、制作优良的物品前去参会。浙江督抚台道都拿不定主意,就递了折子到外务部。我听阿玛说,部里打算派我去呢!”
溥伦也不再兜圈子:“咱爷俩真不愧是叔侄,连差事都是一样的!老佛爷前日头刚有懿旨,委任奴才担当后年美利坚世博会大清参展团的正监督,负责一切赴会事宜。既然如此,爷俩可要好好合计合计,把差给办好喽!”
说是这样说。可载振出国这几个月,除了在海上漂泊,就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要说东西洋的吃喝玩乐,他毫不含糊,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要说办展览会、编教科书,那真是问道于盲。
至于溥伦自己?左脑袋面粉,右脑袋清水,一动脑子,那就是一团浆糊!
两人合计半天,酒也喝了不少,看看夕阳西坠,阵阵晚风吹得浑身发冷,愣是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
溥伦喝得有点高了,大着舌头说道:“叔,这样不行啊。要不,咱再找个明白人问问?”
“也好!”载振毕竟底气不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
“那——,问谁好呢?”
载振想了半晌:“去问盛杏荪?”
溥伦皱着眉头:“盛杏荪?咱们天潢贵胄,去向一个商贾买办讨主意?要去你去,我可丢不起那份儿。”
“那严几道如何?听说在英吉利留学过呢。”
“那个丘八!”溥伦不屑一顾。
载振懊恼地挠挠头:“那还能问谁?总不能去问那个养不家的张謇、容闳吧?”
“别提这些无君无父的奸贼,听着胸闷!”溥伦咕哝着,“就是不去展会,也不能见他们!”
一时间,山顶陷入沉寂,二人都在苦思冥想。
忽然载振一拍脑袋,“要说熟知西洋各种事物,我倒想起个人来,他一定有章程!”
“谁啊?”溥伦醉眼迷离地盯着载振。
“叫孙什么来着?……唉,酒喝糊涂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载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作罢,“反正他是孙寿州的侄孙,曾经在美利坚游学好多年。我出使法兰西、比利时、美利坚的时候,很多人向我问起他,夸赞他学问精粹。你看,要不和他聊聊?”
“孙寿州、中堂的侄孙?”溥伦的思维明显有些呆滞,“哦,状元公、大学士的亲戚?这还行,勉强够格。那就找他问问!”
“那好!回头就让下人打听打听他住哪儿,然后写封请帖邀他出来喝酒吃饭,顺便聊聊。”载振又想起一出,“听说城里新开一家名叫‘新路春’的淮扬菜馆,里面的松鼠桂鱼、响油鳝糊号称‘京城无双’。我就请他到那儿,到时候,再叫上几个清倌人,我们仨好好乐呵乐呵。嘿嘿,怎么样?”
孙元起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就见老郑在门外,不时朝屋里张望。
知道他有事找自己,孙元起冲学生说声“抱歉”,快步来到屋外。前腿刚迈出门槛,老郑就急忙禀报:“老爷,今儿中午振贝子在新路春设宴请您吃饭,他们已经派人来催。小的把马车都套好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中午,请吃饭?还有这事儿?”孙元起完全没有印象。
老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有这事儿。请帖早几天就送到了。还是小的亲自拿给您的呢。当时您说‘待会再看’的!”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模模糊糊还真有这么件事儿:“哦,可能我看了,觉得没必要去,就让老赵收起来了。”
平日孙元起来往的信件,都叫老赵收拾起来好好保管。老赵虽然不识字,可对写有文字的纸张怀有一种虔诚的敬畏,“爱惜字纸”每日不离口,保管此类资料最是合适。有时候,孙元起就想:这来往信件中,国内的有孙老大人、俞樾、蔡元培、张百熙等名家,国外有卢瑟福、爱因斯坦、迈克尔孙等牛人,过了一百两百年,可就是子孙们精神和物质方面最宝贵的财富。
话说这些信件果然顺利地流传到了孙元起的曾孙手中。他在仔细翻阅的时候,心情是大喜大悲啊:喜的是,这些名人手迹价值不菲,足以让两三代人衣食无忧;悲的是,曾祖父大人!您好歹把你的什么原子论、相对论、量子力学的手稿留几张在里面啊,那可是这一大堆信件千倍、万倍的价值啊!
——没有手稿的原因很简单,孙元起的字迹殊为一般,自己都看不过眼,故而认为没有任何保存价值,随手丢弃毁坏,连老赵也没能保管住。
“那也没啥,车都套好了,上车就走!”老郑催促道。
“吃什么饭啊,不去!没见我正上课么?”孙元起摆摆手,示意老郑甭管了。说完就要进屋上课。
老郑急眼了:“老爷,请客的可是载振贝子!一定得去!”
“那又咋样?我还要上课,学生们都在等着呢!”孙元起没有丝毫犹豫。
“老爷,载振可是军机大臣庆郡王的长子啊!”老郑怕孙元起不明白,急忙解释。
孙元起剑眉一耸:“那又怎么样?别说什么载振,就是载淳、载湉,今儿我也不去!你去告诉他,就说我忙,没闲工夫陪他们吃饭!”
说罢进屋上课去了。
五十九、一蚊便搅一终夕
孙元起所说的载淳,乃是苦命天子同治皇帝,二十八年前已经宾天,早化作清东陵的一抔黄土,自然不能来请他吃饭。至于载湉,则是和堂哥一样命苦的光绪皇帝,如今被亲爸爸囚禁在紫禁城中,老老实实做那橡皮图章,也没有老祖宗康熙、乾隆那样的雅兴,出来微服私访,请孙元起吃饭唠嗑。
老郑跟着孙元起前后也有三四年,知道他性格宽和,与世无争,平日接人待物温文尔雅,从不疾言厉色。现在这般态度,说明他已经很不高兴了。所以不敢多说,唯唯而退。见了载振派来的下人,只说自家的老爷突然有急事,不能赴宴。那来接的下人只有坐着马车回去如实禀告。
话说载振、溥伦已先到了新路春菜馆,预定好几个招牌菜,这厢坐在一旁喝茶聊天,等着客人到来。几位清倌人在一边轻拢慢捻,依依呀呀地唱着小曲儿,给二位助兴。
左等右等,等到半大上午,下人进来禀报:“四爷,您请的那孙老爷说突然有急事,不能来赴宴了!”
等了半天,请的主客竟然不来,作为主人,载振的脸面有些挂不住,闻言面容一寒,碍着溥伦还在边上,旋即强笑道:“既然有事不来,那正好,今儿咱爷俩好好乐呵乐呵。一来是答谢侄儿你前几日的款待,二来也是通个声气,以后赛会的事儿也好互相照应!”
溥伦却咽不下这口气:“这姓孙的也太狂妄了吧?四爷赏脸请他吃法,他丫居然还敢摆谱耍大牌,什么玩意啊?给脸不要脸,真是狗肉上不了酒席!”
“既然人家不愿来,咱们也不好强求嘛。”载振笑容满面,“我来出使东西洋的时候,听过两个小故事,很受启发。一个是基督教的经书里说的,‘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另一个是天方教的书里的,说真神坐在山顶上,望着对面的山峰说道:‘山峰,你过来!’山峰一动不动。真神又说:‘山峰,你过来!’山峰还是一动不动。真神便道:‘山峰,你既然不过来,那我过去。’那姓孙的乃是寿州中堂的侄孙,既然不肯赏脸前来,我也不好责难。毕竟我们是有求于他,少不得还要学刘皇叔,来个三顾茅庐呢!”
“我呸!就他?”溥伦一脸鄙夷,“居然敢不给四叔的面子,侄儿一定要好好恶心恶心他,替叔父出了这口恶气。哼!不给他点厉害,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载振的笑容更甚了:“算啦,算啦,别提那档子事儿了。咱爷俩入席,边喝酒,边唠嗑。”回过头训斥下人:“你们都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叫掌柜的赶快上菜,没见爷饿着么!小兰香呢,快给伦贝子唱首《五更相思》,让他消消气?”
内外一阵忙活,顷刻间,桌子上堆满山珍海味。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席间,溥伦一再拍胸脯打包票:四叔,小侄儿一定把面子给你找回来!
酩酊大醉被抬回来的伦贝子,第二天早上才稍稍清醒,心中记得自己跟四叔的承诺,便唤来几个心腹家人,让他们下去打听孙元起的消息,事无大小,都要回来报告。
这几个家人,最是溥伦的忠实鹰犬,平时没少替他干打瞎子、骂哑巴、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听说出去打探消息,自然闻歌知雅意,大致猜到他与孙元起之间定有龃龉仇隙。当下领了任务,出门打探消息去也。
尽管孙元起平时很低调,可是所作所为,从来没有保密的意思。有心人一寻摸,这大风小事儿就都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溥伦的案头上。
溥伦翻阅了一回,不觉得有些挠头:这姓孙的,好像真没有什么把柄,而且后台也够够硬,除了叔祖是孙家鼐,他建学堂还得到袁世凯、张之洞、刘坤一等人的捐助,恐怕和这些督抚多少有些瓜葛。这般盘根错节,却不好往死里整他。别到时候狐狸没逮着,反惹一身骚。
此人还经张百熙保举,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官。虽然官不大,可毕竟大小是个官,对付寻常人的招数根本用不上。如果只是稍微难为难为他,那就更难了。
纸张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了几回,溥伦的眼睛落在了“镶红旗”三个字上,问那下人:“你确信,这孙元起建学堂的土地,原来是镶红旗的?”
“四爷,没错儿!小的见到原先的地主,亲口核实的。”下人谄媚地答道。
溥伦站起来,兴奋地一拍桌子:“好!你去把那地主找来见我,爷有事儿与他商议!”
没多大功夫,下人便把地主找来。
与一年前相较,这位叫额楚的地主气色明显好许多,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破烂流丢,而是一件八成新的夹棉袍。进屋见了溥伦,急忙打千请安:“奴才额楚,给贝子爷请安!”
“呵呵,好!来人啊,看座!上茶!”溥伦笑容满面,看着额楚跼蹐不安的样子,温声劝慰道,“听说,你祖上还是从龙入关的将军呢,对我大清之底定中原居功甚伟啊。如今你我又都是镶红旗下的,见面不必拘谨的!”
额楚小半个屁股虚搭在绣墩上,手里端着茶碗也不敢喝一口,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犹豫半天才张口问道:“不知贝子爷找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哦,是这样的!”溥伦细细品了品茶碗中新上市的小叶茉莉双熏,才继续说道,“爷前几天去香山看红叶,路过一个地儿,景色很是不错。爷在城外正缺个避暑消闲的庄子,见了那儿,非常中意。回来查了黄册,知道那块地是你的,所以今儿把你找来,想跟你商议一下买地的事儿。”
“贝子爷说的是崇祯陵附近的那块山地吧?”额楚问。
“是啊,就是那块地!”溥伦点点头。
额楚放下茶盏,躬身冲溥伦拱拱手:“贝子爷,实在对不住!那块地原先是我的,不过去年已经卖给孙中堂的侄孙了。”
溥伦早已知晓,所以只是淡淡一笑:“不打紧,不打紧!按照大清律,这土地不管是死卖还是活卖,只要原地主在五年之内加倍赔偿,都可以赎回的。而且,大清律还规定,这旗下田地买卖,应该首先询问旗内诸人是否购买,诸人都不愿意,然后才能卖给他人。所以,爷给你三倍的价钱,你去把地赎回来,然后再转让给爷,你看如何?咱们都是按大清律办事,合情合理,就是孙中堂本人,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额楚一言不发。
溥伦见额楚低头不做声,直以为他在权衡得失,又继续加码:“放心,爷给的价钱绝对公道。以后如果那个姓孙的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爷替你出头,决不让你吃亏!”
额楚猛地抬起头:“贝子爷,这地,奴才不能赎啊!”
“为啥?”刚才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溥伦,闻言一愣。
“去年八九月份的时候,皇上、太后西狩还没有回銮,月份钱已经断了一年,奴才家里人口多,为了换口吃的,当衣服、当家什、当宅子,最后就剩下那块地了。本来也想当掉的,可当铺里说,那地里尽是石头块,白送也没人要,死活不收。眼看一家老小就要活活饿死,正好那孙家派人来买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奴才当时心想,随便给个几两、十几两银子就卖,过一天算一天吧。谁成想,人家说,‘你们一大家子都靠着这吃饭,总不能看着你们把地卖了,以后挨饿。’硬是给了奴才两三千两银子。这才让奴才一家老少吃饱穿暖,过上安生日子。我们阖家无不感念他的恩德。
“孙家把那块地买来后,耗费巨资建成学堂,里面读书的学生不仅不要钱,还发衣服、供吃喝。奴才的儿子就在里面上学读书,至今一直受着人家的恩惠。”说到这里,额楚噗通跪倒:“贝子爷,咱旗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可不能做这不仗义的事儿,让人骂一辈子啊!”
溥伦顿时大怒,气急败坏之下,将手中的乾隆官窑粉彩茶盏摔个粉碎,戟指破口大骂:“好,整个八旗,就你一人仗义,我们都是玩恩负义之辈?你懂个屁!不知好歹、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滚!滚!滚出去!”
额楚一番话,让溥伦肝火大作,对孙元起的恨又多了三分,原先只想难为一下,现在把他整死的心都有了,可是狗咬王八——找不着下嘴的地方!
这时候,有下人凑上前来:“四爷,这种事儿,不如请周师爷出出主意?”
溥伦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这周师爷乃是出自著名的师爷之乡绍兴,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来到贝子府,做了溥伦父亲载治的幕僚。他不仅擅长处理文书、鉴赏字画、吟诗作对,最重要的是,他精通大清律,写的讼状奏折摘隐发微、刁钻狠毒,端是厉害。自从载治去世后,周师爷虽然还在府上做幕僚,不过因为年老,已经很少露面。所以溥伦才一时半会没想到他。
稍做准备,溥伦提着礼物、抱着材料,来到周师爷的院中拜望。
周师爷收了礼物,也不多问,仔细翻看材料,最后说道:“老朽在府上叨扰已数十年,蒙两代东主厚恩,无以为报,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早有归乡之志,也不敢提起。今日便为贝子爷起草奏折一份,老朽便可安心归去了!”
过了一日,周师爷便送来草稿,溥伦一读,只觉得后脊梁上嗖嗖地冒凉气:姜是老的辣,这老棺材瓤子果然刁钻狠毒啊!
六十、却恨转多聪慧事
“奏为私立经世大学隐患甚钜亟须早为之计恭摺密陈仰祈深鉴事”。
这是周师爷草拟奏折的标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经世大学危害太大,必须早日铲除,希望皇太后、皇上下旨批准。
溥伦接着看下去,只是草稿上写着:
我大清自太祖高皇帝建国立极,有国二百余年,列朝圣主无不于万几之暇,大兴文教。故天下臣民翕然向学,人人知忠孝仁义,户户守三纲五常,家藏诗书,里有弦歌,真三代以下未有之景象也。
经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值此数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皇太后、皇上高瞻远瞩,洞烛机先,审时度势,与时迁易,以期我大清千秋万岁,与天地无终极。此善之善者也。
奴才伏读二十七年八月初二日上谕,有“人才为庶政之本,作育人才,端在修明学术”等语,并著各省开设中小学堂。上谕本以推广教化、造就人才为宗旨,臣民具当恪遵懿训,争自濯磨,为国效力。故下诏以来,各省中小学堂林立,讲习之声遍及海隅。然良田千畯,必有蛇鼠;树兰九畹,乃生荆棘。此中最尤者,为京郊之私立经世大学,包藏祸心,非毁圣道,伤风乱俗,罪通于天,至有令臣下不忍言者。奴才私以为,其有不容诛之罪十,今谨为我皇太后、皇上一二陈之:
不遵臣道。该学堂之教科书,奴才细细翻阅,通篇上下并无“忠君”二字。虽别无违碍处,然此等险诐之意,更有甚于违碍者。诛心之刑,重于诛行。此不容诛之罪一也。
不敬先师。该学堂以名教纲常为陈腐,教授学生概不用《四书》《五经》。晦朔之日,复不拜祭至圣先师。至有读书经年,不知孔子为何人者。此不容诛之罪二也。
包藏匪类。该学堂老师则有惑世诬民离经叛道之崔述、廖平,摇惑人心倡言变法之皮锡瑞;校工则是庚子山东拳匪之孑遗;学生则或是教会学校之徒,或是山野鄙人之子,或是沪上黑道之辈。上下相济,恶名远扬。不但不能培植人才,正所以作养乱党也。此不容诛之罪三也。
潜蓄逆谋。该学堂选址,与颐和园近在咫尺,距香山行宫不过十余里,中间皆无兵马步卒。近闻该校学生日日操练军事,奴才妄自揣度,恐其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一旦变出非常,其祸患岂可胜言哉!此不容诛之罪四也。
矫授官职。该学堂之名,即剿袭我京师大学堂也。且学生毕业,或授学士、或授博士,此皆我国朝之官职,彼等竟私相授受,与谋反何异?狂悖一至于此!此不容诛之罪五也。
妄造邪说。该学堂教科书,有极荒诞者,如言人乃自猿猴化来、躯体由小胞组成、光线为波纹及颗粒,皆无稽之谈,虽疯癫痴蠢之人亦不至言此,而以教授学生。此不容诛之罪六也。
祸乱人心。该学堂以邪说暴行变我祖法、乱我圣道,而能蛊惑人心,使学子浸淫西学,甘心从逆。今日京城唯知经世大学,不知有京师大学堂矣。此不容诛之罪七也。
伤风败俗。该学堂有附属之中小学堂,少年男女,杂处一室,日日笑语,几同于青楼勾栏。学堂当以名教纲常为己任、以人心学术为指归,而彼等则不知羞耻、诲淫诲盗。此不容诛之罪八也。
勾结西人。该学堂之校长孙某,幼时即出洋,生长于美利坚。回国已数年,犹念念不忘,每年皆一往,足见归心也。所婚配者,乃美利坚之女子;所与结交,为丁韪良、美国公使等人。其人身躯虽为华裔,中心实是西人,数典忘祖。此不容诛之罪九也。
挟洋自重。该学堂以教化饰为外观,掩人耳目,而专心致志惟在传布西学,以洋人为宗主,恃洋人为护符,挟洋自重,左近官民见之束手,敢怒不敢言。此不容诛之罪十也。
罪有其一,即蒙显戮,而况有十乎?泥沙俱下,良莠不齐,要在澄清除刈而已。为杜乱萌而绵国祚,端学术而正人心,奴才请以诛杀祸首、裁撤学堂、驱散学生三事饬下,严加惩戒,以儆效尤。庶几祖法不至再变,圣道不至再乱,而钜患可潜消矣。
奴才身为宣宗成皇帝之苗裔,荷国重恩,不敢附和时趋,畏祸缩舌,谨以隐患之罪钜者,披沥密陈,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溥伦的手有些发抖,这十条大罪中,包含了大不敬、谋逆等十恶不赦的重罪,比如“潜蓄逆谋”和“矫授官职”,是要诛连九族的。真要递上去,可就与人家结下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了。那个叫孙元起的死了也就死了,关键他有个做大学士的叔祖父,这就麻烦了。
奏折上这些捕风捉影、上纲上线的东西,对付普通小官足矣,但想动摇一位大学士,那还远远不够格。况且,孙家鼐还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在皇上另一位老师翁同龢被“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的情况下,慈禧为了朝廷的体面,断不可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再把他也给革职了。说不定老佛爷为了安抚孙家鼐,还把自己给削爵圈禁了呢。
既然弄不死孙家鼐,等他缓过气来,就该是自己的末日了。这位状元宰相,在朝中不知有多少门生故吏,只要勾勾手指头,估计就有一大票人写奏本来参自己。纵然自己是贝子,那也经不住一群酸文人没日没夜地攻讦撕咬啊!
溥伦对付孙元起,原不过是哄载振开心,顺便拍拍他爹庆郡王奕劻的马屁。可为了讨好一位军机大臣,而去得罪另一位军机大臣,这无疑是极不明智的。
溥伦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当下舍了草稿,只从里面摘录些不轻不重的话,敷衍成一份折子。最后的要求,不过是要求申诫孙元起、把京师大学堂收归官办。
既然折子内容没有什么重要的,自然不须密奏。按照正常程序,当日便递进了军机处。
折子到了军机处,并不是立马有军机大臣、军机章京来处理的,而是先交到笔帖式处。如果是密件或军情要务,笔帖式自然没权处理,就直接转到军机的案头;如果是一般奏折,笔帖式则要打开检查一番,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违禁言语,再者根据内容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递给不同的人员来处理。
上午九、十点钟,军机处的两位笔帖式按照寻常惯例,把请安的折子放一边,把奏事的折子按吏、户、礼、兵、刑、工顺序分类。其中一人拣到了溥伦的《奏为私立经世大学隐患甚多请加整顿折》,甫看到标题,瞳孔便微微一缩,一目十行快速把奏折看完,然后合上,轻轻放在礼部那一摞上。又翻了几本,他才抬头说道:“贤弟,您受累!哥哥我刚才茶水吃多了,憋得慌,得去出恭一下,去去便回。”
“您甭客气,请自便。”旁边的笔帖式头也不抬,继续翻检奏折。
他绕过书案,朝茅房一路小跑而去。进了茅房,左右瞻顾,见没有别人,才掩上门,摘下暖帽,拔开翎管,里面却藏着一直小巧的毛笔,取出笔,用舌头舔舔,在厕纸上撕下小纸条,快速写下一行字,然后丢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把帽子恢复原状,打开门走回房间。
他刚进屋,就有一人走到刚才的那间茅房,轻车熟路地在角落找到纸条,别在帽檐里。稍事收拾,便朝宫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溥伦的奏折还没有等军机章京批阅,他的内容摘要已经到了廉子胡同中堂大人的书桌上。老大人看完纸条,摘下玳瑁框的老花镜,急忙唤过家人:“骑快马,去城外找百熙,就说老夫找他,十万火急!”
下午的时候,孙元起正在校长室写粒子加速器的论文,老赵风风火火地领着人闯进屋。
北京冬天,既干且冷,骑马赶路真是件辛苦事:先是马背上颠簸,冰冷刺骨,官道上尘土飞扬,一呼一吸间呛人的土气直钻口鼻;等走了一会儿,又发热出汗,飞扬的尘土为汗水所吸附,简直是满脸泥灰。孙元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泥人。
那人见着孙元起,忙不迭地说道:“少爷,我们家老太爷找你有要事相商,十万火急!”
“叔祖父他老人家找我?”孙元起心中不觉一乱:在大清,能让老大人“十万火急”的要事儿可不多!
“嗯!少爷,赶快跟小的进城吧!冬天可天黑得早,别等会儿进不去城!”那人一边喘息,一边催促。
“好好好,马上!”孙元起知道,老大人可是玩“烽火戏诸侯”的主儿,他说有事儿,就一定有大事。自己稍微定了定神,让老赵叫人套好马车,赶紧随着来人赶往城里。
因为有急事,也顾不得颠簸,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关城门前到达德胜门。这也刷新了两地交通用时最短的记录。
进了孙府,老大人正在书房等着呢。顾不上用毛巾擦脸,孙元起就来到书房。这次老大人没有向平时一样叙礼,见了孙元起劈头就问道:“你认得隐郡王府上的溥伦溥贝子么?”
孙元起想了片刻,摇摇头:“不认识。怎么啦?”
“不认识?那这个贝子发什么癫……”老大人捋着胡子沉思道,“那,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儿没有?尤其是有没有跟旗人打交道?”
“我想想。”又回想一会儿,孙元起才答道:“这么一说,好像前些日子,有个什么王爷府上的贝子请我吃饭,我没去,不过那人好像叫载振还是载什么的,不姓溥啊!”
“庆王爷府上的载振载贝子?”老大人点点头,“这就差不多了。一定是没去赴宴,得罪了载贝子,那溥贝子为了讨好庆王爷,便帮他强出头!”
“怎么啦,叔祖父?”到现在,孙元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大人递过一张纸条:“你看看这个。”
孙元起接过来,就这灯光,勉强辨识上面的行草字迹:载振奏孙元起不敬先师、包藏匪类、妄造邪说、祸乱人心,欲收学堂官有。
“啊——!”孙元起读罢,不觉惊讶出声:就因为没去吃那顿饭,这群贵胄子弟就要把经世大学欲收国有?
关心则乱,眼看自己付出绝大心血的学堂,就要被一群二世祖给抢走,孙元起不免惊慌失措,颤声地问道:“叔祖,这可如何是好!”
“百熙不要慌!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才是培养变化气质的关要。”老大人一生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早已修炼出宠辱不惊、声色不动的高强本领,故而面容一直沉静如水:“既然知道你和溥贝子之间的关节,事情就好办些了。”
孙元起犹豫半天,试探着问:“我是不是该写个自辩状,申辩一下啊?”
“糊涂!”老大人申斥道,“怎么,你和塞楞额一样么?”
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富察氏突然暴病身亡。按照惯例,天下臣民应该在百日之内不能剃发,以示悼念。不过死皇后的事儿,毕竟不是经常遇到,这个惯例也就被人渐渐遗忘了。谁知这时候有人检举,说江南河道总督以下的所有文武官员,除了一个淮徐道定长之外,全都违例剃头。乾隆皇帝大怒,把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健一干人等押解赴京,由刑部待勘。
其实,这违例剃头的还不止这几个人:自湖广总督塞楞额、湖南巡抚杨锡绂、湖北巡抚彭树葵以下,湖南湖北两省官员无不违例剃头。
塞楞额有个好朋友,乃是刑部满员尚书阿克敦。阿克敦在办案的时候,知道塞楞额在二十七日内便剃头了,便写信一封,奉劝好友主动上表章,自呈罪衍,以求宽恕。
于是塞楞额主动上折子,自请处分。乾隆皇帝阅后,认为他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尤其是自行检举,请赐处分,更是难得。结果周学健被褫职抄家,塞楞额只是记大过一次而已。
直到后来,乾隆皇帝才知道,塞楞额此举乃是出于办案大臣阿克敦的授意,勃然大怒:这完全是臣下结党营私,玩弄天子于股掌之上嘛。当即传旨,以大不敬的罪名将阿克敦抄家,塞楞额即刻解职,锁拿进京,与阿克敦一案共同审问。
孙家鼐的信息来源,自然不能公之于众。如果慈禧刚看到奏折,孙元起的自辩状就到了,作为上位者难免感觉被窥伺,少不了又是一场大风波。
孙元起自然不知道塞楞额是谁,见老大人不悦,就知道自己此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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