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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选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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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头上那阵折腾结束后,时间差不多已过中午,我感到肌肠辘辘;同时,那场爱情风暴又让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共鸣,我这时觉得特别饿,好像也刚刚参加完楼上的那场激战。我饿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但柜子和冰箱里只有一些啤酒、咖啡,于是我决定到外面去吃午饭。前不久我在这一带四处乱转时,看见过一家叫赫佐的犹太餐馆,就在教堂大街上。我打算去那儿,因为我还从未品尝过正宗的犹太食物,还因为,这是在弗兰特布西……我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着理由。其实我不必为此不安,因为今天是安息日,这家犹太餐馆闭门谢客。我又来到不远处一家叫萨米的犹太餐馆,它看上去不太正宗。我要了一份马寿鸡汤、蛋面鱼团和肝片,这是我大量阅读犹太刊物时了解到的犹太食谱。那侍者十分傲慢地把菜端了上来,我觉得他简直是在装模作样(我那时不知道,怠慢几乎是犹太侍者的共同特征),不过我并不特别介意。这里挤满了人,大部分年事已高,他们喝着罗宋汤,大声嚼着土豆馅饼,到处是闹哄哄的依地语。餐厅阴湿的充满熏香的空气里满是低沉、苍老的喉音,好像被鸡油糊住了一般。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愉快,尤其是对这种嘈杂而热闹的环境。我对自己说,高兴一些吧,斯汀戈。和许多有着相同背景的富有同情心的南方人一样,我对既有学问又很敏感的犹太人一向抱有好感。我的第一次“爱情”就给了米莉亚姆·布克宾德,一个弗吉尼亚本地的船上用品零售商的女儿。她那时刚刚六岁,头上是可爱的发髻,眼睛里闪着那个种族特有的忧郁和捉摸不透的神秘。后来,在对犹太书籍的大量阅读中,我又陶醉于他们悲欢离合的历史和传奇故事:亚伯拉罕和摩西的痛苦求索,大卫王忧虑迷茫的圣诗,丹尼尔深奥神秘的幻想,以及那甘苦交融的忏悔,信仰破灭后的恐怖、彷徨……这一切都让有关这个种族的故事显得特别动人。
除此之外,犹太人也从南方白人那儿找到了兄弟般的友情。当然,这是陈词滥调,因为南方人已经找到了颜色更深一些的替罪羔羊。不管怎样,午饭时间坐在萨米,我能感受到这个新环境带给我的振奋。这一点并不令人吃惊。我迫切地想置身于犹太人之中,这也是我迁居到布鲁克林的原因之一。当然,如果只是坐在犹太人开的餐馆里,是不可能进入到犹太人的灵魂深处的。离开餐馆时,我甚至对自己说我已经开始喜欢蔓尼兹切威茨酒,事实上它不过是蛋面鱼团的佐料,而且糟糕得难以下咽,只是有点像我在弗吉尼亚时已十分熟悉的那种甜葡萄酒。
我漫步回到耶塔公寓。想到楼上发生的事,我不免有些焦虑。我的担心多半是为自己着想,如果这种事经常发生,那我就别想得到安宁。而我心烦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件事着实蹊跷,一开始是发疯般地做爱,两人都尽情享受快乐,然后一下子被狂怒、哭泣和愤怒所取代。而我不知道又最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对谁干了什么。这种好奇心令我对自己有些反感,这样一来我与房客的首次见面,不是简单的一声“嗨”或握手,而成了偷听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做爱的场景。尽管我曾想象过自己在大都市里可能会遇上的风流韵事,但骨子里我并不喜欢偷窥;但这两个宝贝离我实在太近了,他们差点就要从我头上掉下来了,我根本没法不听,也根本没有办法不想去了解他们究竟是何许人!
在遇到耶塔的第一个房客时,我的问题几乎马上得到解决。当时他正站在楼下门厅里,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翻邮件。他长着一身赘肉,斜肩,一张椭圆形的脸,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砖红色的头发,有着土生土长的纽约人那种特有的阴郁而不友好的神情。刚到这座城市时,我觉得这种神情里带有一种毫无理由的敌意,有好几次我差点为此诉诸武力。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都市人特有的一种气质,就像穿山甲坚硬的外壳一样无法去掉,也无法模仿。我礼貌地作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斯汀戈。”而我那邻居却只顾翻着那些信件,我得到的回答是又大又粗的平稳的呼吸声。我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际,嘴唇也一下子麻木了。我闷闷不乐地转身朝我的房间走去。
这时我听见他说:“这是你的吗?”我转身看见他手里举着一封信,从字迹上看是我父亲的来信。
“谢谢。”我没好气地说,一把抓过了信。
“可以把邮票给我吗?”他说,“我在集邮。”他咧了一下嘴,露出一丝笑意,虽不明朗但还算友好。我咕哝了一句,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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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芬克,”他说,“莫里斯·芬克。我有时也在这儿管管事儿,特别是耶塔不在的时候,比如说这个周末,她要去卡那塞看女儿。”他朝我房门的方向点点头,“看来你住在那火山口。”
“火山口?”我问。
“我一直住在那儿,上星期才搬出来,这样你才能住进去。我叫它火山口,是因为那上面的人干的事足以让它像火山一样爆发。”
我和莫里斯之间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我放松下来,那些好奇的问题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上帝,你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告诉我那房间住的是什么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叫他们把床挪开,靠墙摆着,他们会答应的,这样你几乎就听不到了。我曾经要求他这样做,尽管那是她的房间,但我坚持这样。我说如果他不挪,耶塔就会把他们俩轰出去,他只好同意了。现在,我猜他又把床搬回窗户那儿了,他说那儿要凉快一些。”他停下来,伸手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支烟。“你要做的就是让他把床搬到墙边去。”
“可我做不到,”我打断他说,“我总不能上楼去,对着某个家伙,一个陌生人说——噢,你知道我要对他说什么。这太让人尴尬了。我不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嗯?”
“你要愿意的话,让我来告诉他。”莫里斯说。他的话里流露出一种乐于替人解忧的意味,这让我感到高兴。“我会逼他挪开的。耶塔不会容忍住在这里的人不能和睦相处。内森是个怪物,可能会给我找些麻烦,但他最终会挪床的。你不必担心。他可不想从这儿被赶出去。”
哦,原来是内森·兰道,我的房客“黑名单”上的第一个人物。我猜他就是这事的主角,那谁又是他做这些勾当的搭档呢?
“那姑娘呢?”我问,“是格罗斯曼小姐吗?”
“不,格罗斯曼是个荡妇。是那个波兰女人苏菲,苏菲·泽维斯托乌斯卡。我叫她苏菲。她的姓简直没法念,不过,她很性感迷人。”
我又一次注意到这房子的寂静。那年夏天,我不止一次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公寓远离城市,处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一派与世隔绝的田园风光。孩子们在对面公园里的叫声隐隐传来,一辆小车缓缓驶过,不紧不慢,没有一点嘈杂、喧闹的感觉。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在布鲁克林。“人呢,都到哪儿去了?”我问。
“好了,让我来告诉你吧。”莫里斯说,“也许除了内森,这里没人有钱去干那些所谓像样的事,比如到纽约的跳伞塔去跳伞,或别的什么乐事,但一到周末全都走得干干净净。他们都到某些地方去了。比如,那个格罗斯曼荡妇,真他妈的是个长舌妇,她去看住在艾斯里普的妈妈。阿斯特里德也一样,就是住在你对门的那个阿斯特里德·温斯特恩。她跟格罗斯曼都是金斯县医院的护士,但她不是荡妇,而是一个逗人爱的人儿。我不是说她迷人。她长得很一般,是个妓女,真的,但不是荡妇。”
我的心往下一沉。“她也去看她妈妈?”我已不太想往下听。
“是的,她也去看她母亲,就在纽约。我敢说你不是犹太人。让我来告诉你一些犹太人的事,他们经常去看他们的母亲,这是他们的一种传统。”
“我知道了,”我说,“那其他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莫伊西·穆斯卡特布里特,你能看见他。他长得又高又壮,是一个犹太法学博士生。莫伊西去看他的母亲和父亲,好像在新泽西的什么地方。因为在安息日,也就是星期六,他不能出门,所以他星期五晚上就离开了这儿。他是个十足的电影迷,星期天一整天他几乎都呆在纽约,要连着看四五场电影,很晚才回来,眼睛都快看瞎了。”
“嗯。那——苏菲和内森呢?他们去哪儿?他们干些什么?噢,顺便问一下,除了——”我正想说出那事儿,又马上打住了,不过莫里斯已接过话头,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把我想知道的事一古脑地都倒了出来。
“内森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他是个生物学家,在博罗大厦附近的一所实验室工作,搞制药什么的。苏菲嘛,我不知道她具体干些什么。她好像在给一个波兰医生当接待员,那儿只接待波兰人。当然了,她的波兰话很地道。内森和苏菲都对海滩着迷。天气好的时候,像今天,他们便到康尼岛,有时也去琼斯海滩。然后回来,”他停了一下,作了一个近似猥亵的表情,“然后回来作乐,打架。好家伙,他们真打!然后再出去吃饭。他们上高级餐馆吃饭。那个内森挣很多钱,不过他很怪,怪癖,真正的怪!我觉得他应该去看一下精神病医生。”
电话铃响了,但莫里斯没有理会。这是一部付费电话,挂在走廊墙上。它执着地响着,声音大得出奇,好像要让整栋房子的人都听见似的。“这里没人的时候我从不接电话,”莫里斯说,“他妈的,我实在受不了这讨厌的电话。总是那几句话:……莉莲在吗?她妈妈想找她,告诉她,她把本尼叔叔送给她的贵重礼物忘在家里了。……依哩哇啦,如此这般。荡妇!要不就是……这是莫伊西·穆斯卡特布里特的父亲,他在吗?告诉他,他表兄马克斯在汉肯萨克被卡车撞了。……一整天都是这些。真让人受不了。”
我对莫里斯说再见,又寒喧了几句后,便回到那育婴室般的粉红色房间里。我又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我在桌前坐下,那本稿纸的第一页仍然空着,像一张黄色大嘴在我的脑子里打着呵欠,永远也闭不上似的。我到底能不能写出一部小说?我坐在那儿陷入沉思。我把维纳斯·维尔韦特铅笔叼在嘴里,拆开了父亲的来信。有这么一个南方贵族作我的创作参谋,我真的感到很幸运,他对傲慢、贪婪、野心、偏执、政治诈骗、纵欲等等罪恶行径的精辟论断,总让我看得乐不可支。他爱用格言警句,但绝不是卖弄,更不是说教,我总能从中品味出那既有思想又很雄辩,而且充满感情的多种意味来。每次读完信,我都笑得几乎流出眼泪,而且总会促使我去重读《圣经》。父亲的许多优美句子和睿智的思想就是从那里得来的,它使他获益匪浅。但今天,我的注意力首先被信中附的一张剪报所吸引。这是从弗吉尼亚当地的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黑体大字的标题令人震惊。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感到一阵眩晕。
这是一条自杀的消息,死者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漂亮姑娘,我少年时曾无望地爱恋了她好几年。她的名字叫玛利亚·亨特,南方人把它读成“帕利亚”——“被遗弃的人”。十五岁时,我对她迷恋之极,现在想起来有些近乎疯狂。你这痴情的傻瓜,愚蠢的可怜虫!在四十年代,自由来临之前,古老的骑士遗风仍然盛行,即使面对梦寐以求的那个半人半神的橡胶人琼·阿里森,男人们也不敢亵渎,最多像社会学家令人作呕的说法——“爱抚它以达到高潮”。我那时尽量克制自己,对我那亲爱的玛利亚不敢造次,正如他们在那种年月所说的那样。真的,除了吻过她那迷人的冰冷嘴唇外,我再没干过别的。但不能因此把我们的关系说成是柏拉图式的,因为这里面没有什么精神追求,玛利亚甚至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再说,在那个年代,以全美四十八个州的教育来说,弗吉尼亚可能要排到第四十九位,在阿肯色、密西西比,甚至在波多黎各的后面。你不能指望两个十五岁的孩子之间有充满智慧的交谈,当然也不是说我们之间连平常的谈话也会有隔阂。然而,我对她充满激情,我是那么崇拜她,理由很简单,她太美了,美得让人心碎。但现在她死了。玛利亚·亨特死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我的军旅生涯随之而来,玛利亚从我的生活中慢慢淡出,但在我的渴望思念中总会出现她的影子。她从一幢大楼跳窗自杀。令我惊讶的是,这事就发生在曼哈顿,时间就在几星期前。我后来才知道,她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第六大街。这便是大城市人情冷漠的真实写照。我们同在一个地区,近得好像同住在格林威治村一样,却居然几个月未曾碰过面。我的悲痛是如此强烈,以致变成一种深深的自责。我想,如果我知道她在这座城市,知道她的住处,或许我能够挽救她,不让这可怕的事发生。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张报纸,心都快要胀裂了。我对这年轻的生命因绝望与失落所做的傻事而痛苦地呻吟: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最让人心碎的是,她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以致无法辨认她的身份,于是被草草葬在一个墓地,几星期后又被重新挖出,送回弗吉尼亚安葬。我觉得难受极了,差点晕过去。我那天再也无法工作,开始不顾一切地从冰箱里抓出啤酒,寻找安慰。稍后,我开始看父亲写的信:
儿子,我觉得你会对这张剪报感兴趣的。记得六七年前,你对年轻的玛利亚·亨特是那样迷恋。我常常回忆起,那时每当提起她的名字时,你的脸便红得像西红柿。这些回忆曾经多么让人高兴。但现在再回忆这些事情,却让我有些悲伤。我问过万能的上帝,但得不到答案。你一定知道,玛利亚家境不好,马丁·亨特无所事事,总是喝得半醉;而比阿特丽斯又总是固执地要拯救人类堕落的灵魂。这些都是玛利亚告诉我的。看来有件事是肯定的,那个不幸的家庭始终笼罩在罪恶和仇恨里。我知道这事对你会有很大的刺激;我也记得,玛利亚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也许这正是美丽的错误。不过想想看,这样的美女曾和我们同在一起,也许,这对我们是个安慰。
整个下午,我都被玛利亚弄得闷闷不乐,直到公园里的树影拉长,孩子们飞奔着往家跑去,检阅场四周安静下来。终于,我喝得有点醉了。因为抽烟太多,嘴变得又干又苦。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比平时更快地做起梦来。开始是几个毫无意义的片断,然后一个梦魇袭来,紧紧纠缠着我,差点让我崩溃。这是我所经历的最猛烈的色情梦幻, 那情景就像一出独幕剧:在弗吉尼亚东部牧场一块阳光明媚的草甸上,高低不平的橡树林中一片潮湿阴冷的地方,死去的玛利亚就在我跟前,像妓女一样放肆地脱得一丝不挂,以前她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短袜以上的任何部位。她赤身裸体,像一个熟透的桃子,栗色的头发垂在迷人的胸前。我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她向我走过来。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把僵硬的匕首。她不停地说着一些淫秽放荡但令人愉快的话,挑逗着我。“斯汀戈,”她喃喃地说,“噢,斯汀戈,来吧,要我吧!”她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细细的汗水,好像用过春药似的充满激情,阴毛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她扭动着身子,像一个美丽淫荡的仙女,张着湿润的嘴唇,在我赤裸的胸前弯下身子,低声呢喃着一些猥亵的话。我欲火中烧,正要进入那块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这时,胶片突然卡带了,梦结束了。我醒过来,难受之极,双眼瞪着粉红色的天花板,那上面的阴影告诉我夜晚正在来临。我发出了一声原始的呻吟,不,几乎是一声嚎叫——这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最痛苦的嚎叫。
但是,更残酷的折磨又来了。他们又在那该死的床上开始了。“停下来!”我朝天花板吼道,用手把耳朵堵上。苏菲和内森!去他妈的犹太佬!他们好像停了一会儿。但仔细听去,他们仍在进行。又是那种放荡的狂风暴雨,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只有弹簧垫子发出有节奏的嘣嘣声,简洁,不慌不忙,而且很老练。我一点儿不在意他们的节奏有所减缓,赶紧走——实际上是跑,我像赛跑似地冲出房间,在黄昏的暮色中,心烦意乱地绕着公园疾走。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一边在树下漫步,一边开始沉思。我认真地问自己,我到布鲁克林来是不是真的错了?现在看来,这儿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这地方总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如果能用几年后的流行词语来表述,我该怎样描绘耶塔公寓带给我的无数的震撼?刚才那个残酷、无情、淫荡的梦还残留在我的脑海里。当然,一般说来,有很多梦难于进入记忆的大门,但总有一些让人终生难忘。留在我记忆深处,像幽灵一样出没于脑际,并永远像真实一般清晰的梦,不是与性有关,便是令人恐惧的死亡之梦。除了刚才那个有关玛利亚·亨特的性梦,还有就是八年前一个早晨做的梦,至今仍在我脑海中回荡。那是我母亲刚下葬不久,我在一个早晨陷入梦魇。我梦见自己从睡觉的房间窗户往外看,外面狂风暴雨,花园里墓穴洞开,母亲的棺材盖被掀开了,那张被癌症折磨得又干又小的脸转过来看着我,眼里满是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哀怨。
我转身往回走。我想回去给父亲写回信,让他告诉我玛利亚之死的详细情况。或许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把这次死亡当作那部仍未动笔的小说的素材。不过,那天晚上我没能写信,因为回到公寓时我看见了苏菲,而且马上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随着夏天慢慢过去,我意识到这种爱的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自我存在的一种证明,但我必须承认首要的原因是她与玛利亚·亨特实在太像了。我至今无法抹掉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样子,不仅那可爱的模样像极了那死去的姑娘,而且她脸上也呈现出玛利亚曾经有过的那种绝望的神情。这种悲戚的阴影预示着她即将轻率扑向死神的命运。
在我房门前,苏菲和内森正纠缠在一起。在夏日的夜晚中,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声音。我走上台阶,看见他们正在走廊里吵得不可开交。
“你听着,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听见他大声骂道,“你这骗子!你这蹩脚的撒谎者!听见了吗,你这婊子?”
“你也一样!”我听见她回敬道,“是的,你也是一个婊子。”但她的声音里没有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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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婊子,”他吼叫着,“我不可能是婊子,你这该死的愚蠢的波兰佬!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话?我可以是一个嫖客,但不会是婊子。你这白痴!你还敢那样叫我吗?你听见了吗?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是你那样叫我的!”
“你本来就是婊子!你这傻瓜!你是个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婊子,把你的大腿在那些江湖骗子医生眼前伸开。噢,上帝!”他嚎叫起来,声音因极度愤怒而越来越大,“快让我离开这儿,不然我会杀了你——你这婊子!你从来就是个婊子,死了也是个婊子!”
“内森,听我说……”我听见她哀求道。我走得更近一些,看见他们挤在一起。走廊里挂着一盏四十瓦的灯泡,上面扑满飞蛾,昏暗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粉红色的墙上。内森的块头和气势构成了这幅场景的主要画面:宽宽的肩膀,强壮的体魄,头发竖着,犹如戴着一顶皇冠,皮肤有如苏族印地安人一般黝黑。他简直就是疯狂艺人约翰·加菲尔德的翻版,同样英俊,同样被扭曲的和蔼可亲的脸庞——我应该说如果它和蔼可亲的话,因为这张脸现在因极度愤怒而阴沉着,充满了暴力,毫无和蔼可言。他穿着一件薄毛衣和一条休闲裤,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紧紧抓着苏菲的胳膊;她畏缩着,像风暴中摇摇欲坠的玫瑰花蕾。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几乎看不见苏菲,她在内森的身后,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我只能看见她那散乱的金黄色的头发,一道惊恐的眉毛,一颗小痣,淡褐色的眼睛,以及斯拉夫人那宽宽的颧骨的迷人曲线,上面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像孩子似的哭起来。“内森,你必须听我说!求你了!”她抽抽噎噎地说,“内森!内森!内森!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骂你!”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臂,站直身体。“你总是这样变来变去!我受够了!”他大声叫着,“你让我感到恶心。我要离开这里,不然我会杀了你!”他突然从她身边走开。
“内森,别走!”她向他伸出双手,绝望地哀求着,“我需要你,内森,你也需要我!”她声音里带有一股哀怨,像青春期的孩子的声音,高音区单薄、破碎,有些失声,低声区又略有些嘶哑。那波兰口音听起来非常迷人,这使得那可怖的情景一点儿也不可怕。“求求你别走,内森!”她哭着说,“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你不要走!”
“真的吗?”他反驳道,转身面向她,“我离不开你?让我来告诉你。”这时,他朝她挥动着双臂,声音变得更加愤怒、凶狠:“我离不开你,就像我离不开——离不开我所知道的那些该死的病。我离不开你,就像离不开炭疸病。你听着,就像离不开那毛线虫病,离不开胆结石,蜀黍红斑,脑炎!一切的病!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他妈的脑癌!你这不要脸的充满罪恶的臭婊子!啊……噢噢噢!”最后的话已经变成了恸哭。那声音很大,颤抖着,夹杂着狂怒与悲痛,像一个狂热的犹太教士在礼拜仪式上的嚎叫。“我离不开你,就像离不开死亡,”他哽咽着接着又说,“死亡!”
他又一次转身离去。她又哭泣起来:“求求你别走,内森!内森!你去哪儿?”
他现在就在门边,离我只有两步之远。我站在那儿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往我的房间走,还是赶紧转身跑开。“去哪儿?”他叫起来,“我告诉你我去哪儿——我去最近的一个地铁站,然后乘第一班地铁到森林山!我去借我哥哥的车回来拉我的东西,然后,我就永远离开这地方。”突然,他的举止镇定了许多,甚至有些随便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却戏剧性地带有某种恐吓的意味:“再然后,也许明天,我告诉你我还会干些什么。我会坐下来给移民局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你的签证是假的,告诉他们应该发给你一个卖淫的签证,假如他们真有这种签证的话。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我就告诉他们最好把你遣送回波兰去,别让你把自己再兜售给布鲁克林的随便哪个医生。回克拉科夫去吧,宝贝儿!”他发出一声满意的咂咂声,“噢,宝贝儿,回克拉科夫去吧!”
他转身朝门外冲去,差点儿把我撞倒。他马上转身停下。我搞不清楚他是否认为我听见了他们的争吵。他喘着粗气,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阵。想到他这时的情绪,他对我的态度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如果不能用优雅来形容的话,至少可以用礼貌这个词。好像他宽宏大量地把我排除在他的盛怒之外。
“你就是芬克告诉我的那个新搬来的房客?”他努力调整着他的呼吸。
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你从南方来,”他说,“莫里斯告诉我说你从南方来,说你叫斯汀戈。耶塔就想要个南方人住进来,让这儿再多些乐趣。”他阴沉地看了一眼后面的苏菲,又重新看着我说:“真糟糕,我们不能好好谈谈了,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与您谈谈一定很有意思。”这时,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不善的预兆,那努力做出来的礼貌又渐渐变成了赤裸裸的挖苦。那种语调我刚才已听了好一阵了。“我们本该有很多开心的事可谈,吹牛聊天,就你和我。我们可以谈谈体育,我是说南方的那些体育运动,像对黑人——或者说黑鬼,你们都这样叫吧——用私刑什么的。要不就谈谈文化。我们可以谈谈南方文化,可以坐在老耶塔这儿听听南方乡村音乐唱片。你知道的,基因·奥特里,罗伊·奥卡夫,还有所有那些标准的南方文化经典的旗手们。”他说话时一直皱着眉,但那张阴沉的烦躁不安的脸上却挤出了一丝微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伸出手,一把抓住我那很不情愿的手,使劲握了一下。“好了,那只是空话!真是太糟了,老内森就要上路了,也许开始另一种生活。南方人,我们会再见的。再见,南方人!到另一个世界再见!”
我对他的侮辱感到极其愤怒。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内森已转身走下楼梯,到了大街上。他的皮鞋后跟发出“喀喀喀”的声音,朝地铁方向去了。声音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树影下。
有时一点小小的变故,比如车祸,电梯被卡住,或围观一次斗殴等等,会让完全陌生的人们自然地交谈起来。内森在夜幕中消失后,我赶紧朝苏菲走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然应该是一些笨拙的安慰话,可她却先开了口,两只手紧紧地捂着泪水涟涟的脸。“他太不公平了,”她呜咽着,“噢,我是那么爱他!”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劲儿。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默默地递给她。这种场面在电影中经常出现。她立即接过去擦她的眼泪。“噢,我那么爱他!”她哭着说,“那么爱他!爱他!没有他我会死掉!”
“好了,别哭了。”我喃喃地劝道。
她的眼睛求救似地盯着我——一个此前她从未见过的人,好像一个无辜的囚犯在审判席上绝望地陈述着自己的清白。她似乎在说,我不是婊子,尊敬的法官。我为她的坦率与强烈的激情震惊不已。“他太不公平了,”她还在说,“说那种话!除了我丈夫,他是我爱的惟一的男人。而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她哭得更厉害了,更多的眼泪涌出来,把那张手绢浸得像一块绣着字母的海绵。她的鼻子已哭得有些红肿,粉红色的泪痕使她的脸显得格外动人,包括那颗小痣,它恰到好处地长在她的左眼旁,像一颗美丽的小星星。一种奇特的热流不是从我的心中,而是很奇怪地从我的胃里涌出,不断地翻滚着。我的胃开始痉挛,接着是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我渴望扑过去拥抱她,抚慰她,但又有一种强烈的抗拒情感,以至于我被憋得非常难受。一个奇怪的顾虑止住了我的脚步,但一切在我的大脑里迅速地膨胀起来,并马上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乘人之危的计划。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我就是在说谎。如果上帝赐予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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