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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选择-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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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便浮现出她那温润肉感的嘴唇,闪闪发光、校正得完美无缺的牙齿,还有冒着唾沫星的嘴角,似乎这就是那天傍晚最令人头晕目眩的梦。当太阳从夕普榭德海湾落下去后,那张嘴将——不,我不能再想那张柔软甜美的嘴,我马上便可以真正触到它了。刚一过六点,我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冲了个淋浴,又刮了刮胡子。那已是我那天第三次刮胡子了。最后,我穿上我惟一的那件斜纹西服,从“金库”里抽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冲出房间,开始那伟大的历险。
  在门厅里(在记忆中,我一生中的重大事件常常被一些印象鲜明的小人物点缀着),耶塔·齐墨尔曼和可怜、粗俗的莫伊西·穆斯卡特布里特正在激烈地争吵。
  “你说你是一个诚实的年轻人,而你却对我做这样的事?”耶塔用一种充满痛苦而非愤怒的声音冲他吼着,“你在地铁里被抢劫?我给了你五个星期的时间付房租——而现在你却对我来老一套!你以为我还是个不谙世故的小丫头,会相信你的话?嗬——哈!”那一声“嗬——哈!”真是神奇,表现出一种莫大的蔑视。我看见莫伊西穿着一件黑色的基督教徒的晨服,那满是汗水的肥胖身体真真切切地畏缩了一下。
  “可那是真的!”他一口咬定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是那种少男的声音——一种假声——似乎很适合他果冻一样的体态。“真的,我的包被抢了,就在伯根大街的地铁里。”他像要哭出来了,“是个黑人,一个小个子黑人。噢,他动作快极了。我还没来得及叫,他已经跑到楼梯上去了。哦,齐墨尔曼夫人——”
  那声“嗬——哈!”再一次响起,那家伙又浑身一抖。“我该相信你吗?我该相信这位绅士——一个即将成为犹太牧师的先生讲的故事吗?上星期你对我说——哦,你对我发誓说,你到星期四下午就会有四十五美元,而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被抢劫了!”耶塔肥胖臃肿的身体向前倾着,像要打架似的,但我觉得她只是咆哮一下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正的威胁。“我出租房屋已有三十年了,从未驱逐过房客,只在1938年赶跑过一个怪里怪气的斯拉夫人,他专穿女孩子的紧身短裤。但现在,我的上帝,帮帮我吧,我不得不赶走这位绅士!”
  “求求你!”莫伊西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我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于是赶紧悄悄地想从旁边溜走,或者干脆从那两具肥胖的身体中间蹭过去。我小声地说了句“请原谅”便想开溜,正在这时,我听见耶塔说:“哎,哎!你要干什么去,罗密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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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意识到一定是那件刚刚浆洗过的斜纹西服和上了发油的头发,以及剃须时用的罗亚尔·林密牌剃须膏——我曾把它放肆地倒在脸上,又涂抹得那么厚,以致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热带园林的味道——引起了她的关注。我微微一笑,说不去哪儿,便溜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赶紧逃离这乱糟糟的一团,以及耶塔不怀好意的盯视。
  “我敢打赌,今晚有个女孩的梦就要实现了!”她在我身后哈哈大笑着说。
  我朝她挥挥手,瞟了一眼畏畏缩缩、可怜巴巴的穆斯卡特布里特,便一头扎进令人愉快的六月傍晚的夜色中。当我朝地铁站走去时,我还能听见他那娘娘腔在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然后慢慢消失了,接着是耶塔那极度克制的声音,表明莫伊西不会被赶出去了。我已逐渐发现,耶塔确确实实是个好老板娘,或者用另外一个成语,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善良女人。
  但是,刚才那幕犹太风格的闹剧——有些像一部依地语的喜剧,使我对我与莱斯丽的相遇有了另一方面的认识。我坐在摇摇晃晃向北驶去的地铁里心烦意乱,试图看一份布鲁克林《鹰》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又开始想莱斯丽,突然发现我这一生中还从未跨进过一个犹太家庭的门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我不知道。我突然担心我的衣着是否合适,突然意识到我该戴一顶帽子。不,当然,我确信,那是在犹太教堂里才需要的。(是那样吗?)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我的家乡弗吉尼亚那黄砖砌成的犹太教堂——罗德夫·索伦教堂,街对角是另一座长老会教堂——用褐色的沙石板条石砌成的美国三十年代风格的建筑。我在那儿长大,在少年时期常常目睹信徒们在礼拜天默默地挤在教堂里。那垂着窗帘、有着威严的铸铁大门和大卫凹刻雕像的犹太教堂,还有犹太人、犹太民族和他们那神秘宗教,都使我觉得神秘莫测,甚至有些超乎自然。
  也许很奇怪吧,我并没有被犹太人本身所迷惑。在那个繁忙的南方小城的外围阶层里,犹太人都很和善。他们完全被同化了,成为大众中的一部分:成功的商人、医生、律师和小资产阶级群。副市长是一个犹太人;当地一所规模很大的中学为他们的足球队获胜而骄傲,同时也为那个不同寻常的全能(能奔,能踢,能跑)足球教练而感到骄傲,他也是个犹太人。但我也看见犹太人是如何去获取另一个自我或人生的。在远离阳光和繁忙的生计时,犹太人躲进他们与世隔绝的充满怪异色彩的亚洲式礼拜堂:香火缭绕,公羊角及祭品,铃鼓,蒙面纱的女人,阴郁的圣歌,以及发自内心的用死去的语言的哭诉——从此,这一切给一个十一岁的长老会信徒带来许多无端的不安与迷惑。
  我太小,太无知,无法将犹太教与基督教联系起来。同样,我也无法认识那些奇异的但现在看来自相矛盾的事情:那天做完礼拜后,我站在街对面惊愕地看着那座阴沉不祥的犹太教堂,脑袋瓜早已被《利未纪》里那些枯燥的令人生厌的东西搅得云里雾里。那是一个叫迈克奇的有着一副娘娘腔的银行出纳硬塞给我的,他的祖先早在摩西时代便在斯开岛上虔诚膜拜和对着月亮嚎叫。我刚刚读完那一章,讲的是那群人不朽的历史。我带着深深的疑惑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惧,颤颤惊惊地看着那座礼拜堂。我不禁悲哀地想起亚伯拉罕和以塞亚。上帝,在那些异教徒的圣堂里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呀!星期六也是如此。而那时,善良的基督徒们正在清除花园里的杂草或在索尔百货公司闲逛呢。作为教会学校的学生,我对希伯来人的了解不少,但同时也不算多,因此,我仍不能真正明白罗德夫·索伦会众集会时所显露的东西。我用孩子的想象力认为他们会吹一种羊角号,号声粗犷充满野性,在黑暗中回响,那永远阴沉黑暗的地方有一只正在腐烂的方舟和一卷羊皮经卷。虔诚的女人们弯着腰,脸上蒙着面纱,穿着苦行者的粗羊毛织的衣服,悲悲切切地大声呜咽着。没有人唱感人的赞美诗,只有单调乏味的吟唱,其中不断重复的一个词听起来就像“甲状腺肿大”。黑暗中到处飞动着鬼怪似的像史前小鸟一样的东西,到处是戴着便帽的犹太信徒,他们用低沉的声音一边哀号一边举行原始野蛮的祭拜仪式——割包皮,烧公羊,掏出新生羊羔的心脏。一个小男孩看了《利未纪》后,还能想出什么别的呢?我无法想象我崇拜的米丽安·布克宠德以及居里·科恩,那个处处受人崇拜的中学体育教师是怎样在这种凝重的环境中幸存下来的。
  十年过去了,我的迷幻多多少少有些解脱,但并没有完全摆脱。我对第一次面对一个犹太家庭还是有点担心。准备在布鲁克林高地下车之前,我开始想象我行将造访的那个地方的模样,而且——就像看待犹太教堂那样——总把它与黑暗阴沉联系起来。这并不是童年时的那种迷幻。我只不过把它与我读过的二三十年代的犹太人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沿铁路线而修的贫民窑,荒凉,阴暗;我知道,拉普德斯的家一定早已离开了那样的地方,然而这种带有偏见的预感却很强烈,仿佛我已看见那地方一如我所想象的那样阴暗,死气沉沉。我仿佛看见镶着胡桃木板壁的阴暗房间,里面放着几件笨重的栎木家具;有一张桌子一定是祭台,烛台整齐地摆放着,但蜡烛没有点上,旁边的桌子上一定放着犹太教的全部经文或者法典。书页翻开着,拉普德斯家的长者正在认真细读。尽管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但门窗紧闭,一股霉味。厨房里飘出一股炸鱼的气味,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太太——莱斯丽的奶奶——对自己的烹饪技艺满意地咧开无牙的嘴笑了,不过没说一句话。她不会英语。在起居室里,大部分家具都是镀了络,黄铜色,有些像疗养院。我肯定自己与莱斯丽父母的交流有些困难——她妈妈有犹太妇女典型的肥胖身材,神情忧郁,腼腆谦恭,一言不发;父亲则外向得多,很快乐,但也只能讲讲他的生意经——成型塑料,话音是那种带有含混腭音的犹太民族的母语。我们小口啜着马尼西维兹酒,小口地嚼着哈尔瓦,然而我却急切地盼望来一瓶斯利兹酒。突然,这些毫无头绪的想象——在什么地方,在那个房间,在一张床或沙发上,我和莱斯丽在紧张的清教徒般的环境中如何完成我们辉煌的一幕——被一下子打断了,地铁摇摇晃晃地开进布鲁克林高地的克拉克大街站,停下了。
  我不再过多地想象莱斯丽的家,呈现在眼前的与我预先想到的完全不同。事实上,这个形象许多年后仍像一个铜钱那样光亮耀眼。莱斯丽的家是如此漂亮,以致我在那门前来回走了好几次,无法想象那坐落在皮埃尔庞德街上的房子与她给我的地址是同一个地方。当我最终确定后,我站在那儿没动,心里涌起的几乎是一种仰慕的感觉。那幢房子用希腊文艺复兴时期的精致的棕色石头修筑而成,稍稍从街道向后退了一些,留出一片草坪,中间是一条新月状的砾石车道。车道上停着一辆铮亮的卡迪拉克,深栗色的,显然经过精心养护,整洁异常,毫无瑕疵。它真应放到展厅里去。
  我在绿树成荫煞是优雅的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尽情呼吸着令人振奋的清香。在傍晚的暮色中,房间里射出柔和的灯光和收音机里传出的旋律,突然让我想起里齐蒙德大道的那些豪华府第。我觉得这情景应该出现在那种精美杂志上,为菲谢尔·杜比埃斯、苏格兰威士忌、珠宝或任何价格不菲的精美物品作广告。但最让我回忆起的是南方联盟首府那种幽静别致的风格。当我走向门廊时,一个半蹲在地上画线的黑人司机张着粉红色的嘴冲着我笑,接着一个活泼有趣的女仆把我让进屋里。那女仆穿着打褶和荷叶边的又黑又亮的制服,她的口音——我能准确地听出是罗阿诺克河和科里塔克县一带的,那是在北卡罗来纳的东北部,刚好在弗吉尼亚南端。我向她询问,她证实了这一点,说她来自南方乡下。“对极了。”当我说着像稀泥一般软和拖沓的地方土语时,她插嘴说道,被我对语言的敏锐能力逗得咯咯直笑,然后把目光移开,说:“来吧!”她努力做出一付礼貌的模样,翘起嘴唇,小声地用北方腔调说:“拉普德斯小姐马上就出来见你。”想着那昂贵的外国啤酒,我已经有些飘飘然了。然后接着,闵尼(我后来知道这就是她的名字)把我领进一间非常大的乳白色起居室,里面放着令人想入非非的长沙发、睡榻和休闲椅。地上满着厚厚的地毯,也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一点污迹。四周全是书橱,里面放满了书——都是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书,有新有旧,大多有被读过的痕迹。我在一张奶白色的鹿皮沙发上坐下来。沙发很软,放在有如仙境般的波斯纳尔德和德加的《乐师排练场》之间。德加的那幅画看来十分眼熟,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后来我突然想起,在我少年时集的那些邮票中,它被印在法兰西共和国的一张邮票上。“全能的上帝啊,耶稣基督”,这就是我当时能想起的感叹词。
  那天,我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但同时又没有完全准备好。我那不安分的眼光曾在《纽约人》杂志和电影中见到过如此豪华富丽的场景,却从未目睹过真正的实境。这种文化休克感——对肮脏而实用的金钱的领悟与性欲突然溶合在一起——使得我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明的复杂感觉:脉搏加快,脸上涌出兴奋的红潮,垂涎欲滴,最后,我那玩艺在汉斯·约克牌内裤里本能地挺了起来,而且整个晚上一直不下去,不管我用什么姿势——坐着,站着,甚至在盖奇托罗饭店的食客中蹒跚地走来走去时也不行。盖奇托罗后来成为莱斯丽经常光顾的地方。当然,这种现象与我的青春年少分不开,后来很少再出现过(30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以前决不会在性以外发生这种情况。(最难忘的是那一次,我十六岁,参加学校的年会,有一个很会卖弄风情的小女人——我曾提到过她,莱斯丽与她相比简直有如天人——对我极尽挑逗之能事:向我的脖子吹气,用手指头挠我汗湿的手心,用她那光滑的腹股沟紧贴着我。尽管是假装的但却很卖力。这样过了几小时后,圣徒般的意志力才将我从这小荡妇身边拉开,一头扎进夜色中逃之夭夭。)但在莱斯丽家中,并不需要这种肉体的激发,只需将莱斯丽的即将登场与一种——我毫不羞耻地承认——对大量财富的躁动的意识加在一起就足够了。如果不承认我把那醉人的交媾与闪电般的婚姻的念头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就是在撒谎。
  很快我就在无意之中了解到——从莱斯丽和她父母的一位中年朋友本·费尔德先生及夫人那儿,那天傍晚,他们与我前后脚来到莱斯丽家——拉普德斯的财富最初来源于一块不起眼的塑料,那东西还不及小孩子的手指头或成人的阑尾大,其实就只有那么一点大。费尔德先生一边抚弄着他的王牌烟斗一边说,拉普德斯在三十年代大萧条时期成功地生产出一种凹雕的塑料烟缸。这种烟缸(莱斯丽后来对我详细说过)是人人都熟悉的那种:黑色,圆形,上面压有诸如“斯托克21俱乐部”、“埃尔·莫罗克”,或是“贝特之家”、“指头酒吧”之类的字样。许多人都把这种烟缸偷回家去,所以订货便永无休止。那几年,拉普德斯先生生产了成千上万个这样的烟缸,在长岛的那个极不起眼的小工厂的产值使得他和他的家人舒舒服服地在皇冠高地街住了下来,然后是位于弗兰特布西的豪华地段的豪宅。而最近的那场战争又把这个家庭从繁华带入到奢侈,带到位于皮埃尔庞德大街上这所整修一新的棕色宅第和德加绘画浓墨重彩的豪华之中(还有一幅我即将看到的景致,一幅十九世纪巴黎郊外已经消失的迷人的乡村图景,它的美丽使我的喉头如同哽住了一般。)
  费尔德先生继续用相当权威的口吻说,珍珠港事件之前,联邦政府在塑料制品生产商中招标生产一种小型元件,它大约两英寸长,外形不规则,但尺寸要求十分精确,凹出的一端必须准确地套入同样形状的小孔之中。拉普德斯先生中了标。它的成本只需一便士,但需求量大得惊人。这小东西是整个二次大战期间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所发射的七十五毫米炮弹的导火装置中一个不可缺少的元件,也就是拉德普斯走上致富之路的宝贝。后来,在宫殿式的浴室里——这是我后来需要造访的地方,有一个这种聚脂做的小玩意的复制品,被嵌在一块玻璃镜框中挂在墙上。我长时间惊奇地盯着它,心想,在皇后大桥下的阴影中,这个从肮脏污秽的废料中诞生出来的小东西将无数的日本人和德国佬带入到极乐世界。那个复制品是用十八克拉金做的,是这所房子惟一刺眼的饰品,但在那个年月是可以原谅的,因为那时的美国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莱斯丽后来把它叫做“蛆”,还问我是否能联想起“某种肥肥的精虫”。我们探讨了“蛆”那令人恶心但相当实用的矛盾形象,最终她采取了最不得罪人的方式,对这个家中财富的来源渠道持之以一种漠然的态度。她用一种取笑的口吻说:“正是那些‘蛆’赢得了法国印象主义的心。”
  莱斯丽终于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漆黑的紧身上衣,丰满的身体被勾勒得迷人而性感。她用她那湿漉漉的嘴在我脸上轻吻一下,浑身散发着一种沐浴液的清香,鲜艳得像一支刚刚盛开的黄水仙。她比我在家乡潮汐镇所了解的那些喜欢在土耳其熏鼻的麝香中弄得湿漉漉的处女们要动人得多。这就是阶级,我想,真正的犹太阶级。一个能心安理得地穿上亚德里内衣的女孩子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性。不一会儿,她的父母也出来了。父亲是一位优雅精明的人,刚过五十岁,皮肤晒得黝黑。母亲则是一位长着一头琥珀色头发的女人。她的外表看上去相当年轻,很容易被看成是莱斯丽的姐姐。当莱斯丽告诉我说她母亲是1922年的巴纳毕业生时,几乎令我难以置信。
  拉普德斯夫妇并没和我们呆多久,我对他们仅有一点短暂的印象。但那印象——那种学者般的不经意的优雅风度——使我对我在地铁上不着边际地胡乱猜想感到惭愧。毕竟,我对波多马克之外的世界以及种族文化的奥秘了解太少,它们对我来说是一团解不开的谜。我居然还错误地以为会遇上老一套的粗俗行为和语言,以为拉普德斯先生会像杰克·本尼电台节目中的犹太滑稽演员希里伯曼一样,用一口十七大街的口音讲着文理不通的句子。但现在我发现的却是另一回事:谈吐优雅的贵族,对自己的财富并不欣喜若狂。他的声音里带有很多好听的元音以及哈佛人所具备的机智。我知道他携带着制造辉煌成就的“蛆”的专业技术,从哈佛大学的化学专业毕业。我小口呷着仆人送上的爽口的丹麦啤酒,已有点微醉。我感觉很幸福——比我最初想象的更快乐、满足。后来,又一个发现让我惊喜不已。当我们在温馨的夜晚随意闲聊时,我开始明白费尔德夫妇是来和莱斯丽的父母一起外出度周末的。他们将去杰西海滩,到拉普德斯家的夏日别墅过周末。实际上,他们很快便会坐上那部铮亮的卡迪拉克离开这里。这样的话,我将和莱斯丽单独留在这儿。想到这里,我那已经见底的杯子变成了一个溢水口,欲望似洪水般从那里溢出,流过地毯,流出门外,流到皮埃尔庞德大街,漫过布鲁克林所有的欲望。莱斯丽,整整一个周末与莱斯丽独处……
  拉普德斯和费尔德两夫妇坐上卡迪拉克开往阿斯布里公园之前,这期间我们又小谈了一会儿。费尔德先生也和这家主人一样是艺术收藏者,话题自然转到了收藏。费尔德先生看上了一件收藏在蒙特利尔的莫奈的珍品,他透露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以花三十美元得到它。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透心的凉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把“三万”缩简为“三十”。但这还不算最令人目瞪口呆的,因为皮沙罗还没被提到,我也还未看见这幅作品。莱斯丽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让我马上跟她走。我们来到房后一个好像是餐厅的地方,那幅画——爬满架子的绿莹莹的葡萄藤,斑剥陆离的断垣残壁以及永恒——夏日傍晚的最后一抹阳光正辉映着它。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太美了。”“难道不是吗?”莱斯丽回应着我。
  我们一起看着这美景。在阴影中,她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嘴里刚喝下的雪莉酒的香甜味。就在这时,她的舌头已到了我口中。说实在的,我并没奢望能有这样的奇迹发生;相反,我只是希望看看她那张脸,期待着我感受到的欢愉能得到她的心灵回应。但我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那舌头已迫不及待了,开始像一条小鱼在我张开的嘴里扭动。当它努力伸向我的小舌时,我差一点被窒息;它在里面不停地扭动,翻搅,在天堂处来回舔着;我肯定有一次它完全翻了个个儿。那舌头像海豚一样滑溜溜的,粘粘的,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它本身的力量逼迫着我一下子朝后倒去。我瘫软地靠在门侧墙壁上,紧紧地闭上眼睛,完全被这舌头弄懵了。我不知道这一切持续了多久,但当我终于准备回应她或者说想要试着这么做时,她却把舌头缩了回去,然后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上。“现在不行。”她用兴奋的声音说。我可以感觉到她在颤抖,但我只能肯定她呼吸急促。我急急地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上帝,莱斯丽……我们……”这就是我能说的全部。她马上从我怀里挣开,那脸上的笑容对我们那时热得发烫的感情来说,似乎显得有点不太适宜。她的声音柔柔的,充满轻松甚至有些轻薄,但它的个中意味却让我差点发狂。这是一种熟悉的腔调,但此时却像单簧管吹出的甜蜜乐曲。“交欢,”她说,声音小得刚刚能让我听见,眼睛紧盯着我,“妙不可言的……交欢。”然后她转身朝起居室走去。
  片刻后,我一头扎进金碧辉煌的浴室中,飞快地从钱包中摸出箔纸袋,从中掏出一个事先已上好润滑油的特洛伊牌安全套,放进最方便顺手的上衣口袋。这间浴室有一个洛可可风格的教堂般的房顶,水龙头及所有的洁具都金光灿烂。我站在一面镶着烫金小天使的落地长境前,定了定神,擦掉脸上的口红印,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但我的脸早已烧得绯红,像一个心脏病人一样。而且对下面那玩意我也毫无办法,幸好我那件过时的斜纹西服稍稍有些长,正好把我那被顶得老高的裤裆遮住。我总算松了口气。
  当我们在门口与拉普德斯和费尔德夫妇道别时,我看见了拉普德斯先生与莱斯丽告别的那一幕。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眉毛,轻声说:“做个乖女孩儿,我的公主。”我是否应该产生一些猜疑呢?多年以后,当我对犹太社会学有所研究,并阅读了诸如《再见,哥伦布》之类的大量书籍之后,我才知道犹太公主原型的存在,了解到她一贯的行为方式以及她在计划中的重要地位。但当时在我耳里,“公主”这个词儿除了表示一种昵爱的情感之外没别的意思。看着卡迪拉克红色的尾灯在暮色中消失,我在心里对“做个乖女孩儿”这句话暗自发笑。即使如此,一旦我们单独相处后,我意识到莱斯丽的举止有点——我想你可以称为轻佻——那举止告诉我某种行为是必要的;她的舌头在我嘴里放肆地搅动着,这让我此时突然对它十分渴望。
  我们刚回到前门里,我便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我用手臂抱住她的腰,但她欢快地笑着挣脱了。“欲速则不达”?这对我来说太隐晦了。然而我肯定更情愿让莱斯丽来把握我们共同的计划,设定这个晚上的时间与节奏,使整个过程能逐渐达到高潮;尽管与我热切和急不可待相映衬的是莱斯丽的激情及渴望,但她毕竟不是一个可以马上和我倒在那张地毯上的荡妇。尽管她也有同样的渴望和放纵,但直觉告诉我,她和任何女人一样希望得到宠爱、奉承和挑逗。这正合我意,因为本能早已制定这么一个情节以增加男人的乐趣。因此我宁愿耐心点儿,慢慢消耗时间。这样,我发现自己极度亢奋地与莱斯丽并肩坐在德加那幅著名的油画下面,闵尼送来了香槟和鱼子酱。她的侵入丝毫未让我感到厌烦、扫兴(这是我那晚经历的众多的“第一次”中的一次)。我和闵尼用南方习俗相互开着玩笑,莱斯丽觉得有趣极了。
  我曾说过,当我旅居北方时,一直为纽约人对南方人所采取的态度感到困惑。他们要么是极端的敌意(就像内森最初对我那样),要么就是一付恩赐的样子,像一群黑人剧团的白人演员。虽然我知道莱斯丽是被我的“严肃”所吸引,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着后一种感觉。我差点儿就看不见这事实,直到闵尼出现在屋里。在莱斯丽眼中,我新奇,具有异国情调,有点像里逖·巴特勒,我的南方特征成为最强有力的外衣;而我也开始用它做戏,这在整个晚上都很奏效。下面的这段戏谑(这在二十年后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种交流)使莱斯丽高兴地拍打着她那迷人的穿着紧身衣的大腿。
  “闵尼,我简直太想吃家乡的菜了,真正的黑人烧的饭菜。我不要吃这些油腻的共产主义鱼蛋。”
  “唔——啊!我和你一样!哦,我多想要上一大堆咸鱼,还有粗燕麦粉。那才是我想要吃的!”
  “再来点油炸土豆片儿,好吗,闵尼?土豆片和绿肉卷!”
  “呀!”(高声大笑)“你是说土豆片,你让我觉得快饿死了。”
  后来在盖奇托罗饭店,当我和莱斯丽坐在煤气灯下共享圆蛤和蟹黄时,我几乎经历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幸福。我们坐在远离嘈杂人群的角落的一张桌旁,喝着一种很不错的白葡萄酒,这酒使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便管不住我的嘴了。我给她讲了在卡舍斯维尔失去一只眼睛和一个膝盖骨的我爷爷的故事,还给她讲了在南北战争时期担任南方联盟游击队领导成员之一的舅舅摩西比的故事。不过那是我编的,因为摩西比——一个弗吉尼亚的上校,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但这个故事十分可信且具有传奇色彩。我将它添油加醋,讲得绘声绘色,高潮迭起,然后在最后的精彩部分我故意打住了。莱斯丽两眼闪闪发光,探过身来抓住我的手,就像在康尼岛那样。我感觉到她的手心已有些潮湿。“后来呢?”她问。“哦,我的舅舅摩西比——”我接着说道,“终于在峡谷中将联邦部队包围了。那是在夜里。那位联邦部队的指挥官正在帐篷里睡觉,摩西比走进黑漆漆的帐篷,戳着他的肋骨把他弄醒。‘将军,’他说,‘起来,我有摩西比的消息!’那位将军并不熟悉这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人。他在黑暗中一跃而起:”摩西比!你抓住他了?‘而摩西比回答说:“不,他抓住了你!’”
  莱斯丽听完后开心极了。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女低音般的笑声,惹得邻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们。一个上了年纪的侍者狠狠瞪了我们一眼。等她的笑声过去以后,看着我们的餐后白兰地,我们俩有一阵子没说话。后来还是她而不是我,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认为最重要而我也有相同看法的事情上。“你瞧,那时候的事真好笑。”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是指十九世纪。我是说,没有人能想象那时的性交。那时所有的书和小说,没有一个字是关于性交的。”
  “维多利亚时代的风尚。”我说,“矫揉造作,假装正经。”
  “我对南北战争了解得不多,但一想到那个时代——我是说,自从《飘》问世以来,我就想象那时的将军们,那些富有、时髦、年轻的南方小伙子们,蓄着胡子,披着长长的卷发,骑着高头大马,而那些漂亮的姑娘们则穿着带有撑架的裙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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