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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在上 作者:弱水千流(晋江vip2015-01-05完结)-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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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京路途遥远,能随侍的也只有两个近旁伺候的宫女。太后既安排了严烨随驾侍奉,一众厂臣自然不会少。严烨翻身骑上匹绛色黑鬃的骏马,玄色的披风在晨间的风里翻飞作响,威风凛凛,不输于任何一个厮杀疆场的战将。
  东辑事厂的旗幡高高地扬起来,黑底白字赫赫然一个“东”。妍笙掀开窗帘子朝后方张望,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骑在马上的黑衣厂臣,绵延数里浩浩荡荡,那道旗幡是所有梁人眼中招魂摄魄的索命符,令人闻风丧胆。
  他勒着缰绳侧目哂一眼身后众人,冷冽的眼被风吹得半眯起,沉声道,“启程,往——沛国府。”
  他的声量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御辇里头。陆妍笙又惊又喜,掀开帘幔望向那端坐在马上的挺拔背影,蹙眉问,“厂公,不直接往西京么?”
  “回贵妃娘娘,”严烨在马上朝她揖手,无懈可击的五官在熹微的光中凝如玉色,声音略微低沉,又道,“皇后娘娘为令妹同林四爷赐婚的手谕臣还没来得及去您府上传,今日适逢娘娘出宫,臣已奏请太后,恩准娘娘回沛国府省亲,亲口宣读赐婚诏书。”
  妍笙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地颤动起来。
  要她亲口宣读赐婚的诏书?妍歌的这门婚事本就不是良配,严烨此番究竟是何用意?她眉头皱起来,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方才那句“来不及”显然是鬼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然而来不及她细想,严烨已经回身道了句出发,驾车的厂臣一鞭子抽在马尾上,御辇的轮轴便转动起来朝前行。玢儿到底年纪小,眸子晶亮兴奋得很,雀跃地跟妍笙道,“主子,您瞧厂公对您多尽心哪,您如今以贵妃之尊回府省亲,又奉旨为国祈福,多风光啊,还不得气死那个庶出的!”说着又感叹,“厂公真是用心良苦哪。”
  陆妍笙唬了一跳,皱眉啐她,“不许胡说。”
  玢儿却挑眉,“哪里是胡说?”说完,她侧目看一眼帘子外头,只见严烨骑着骏马走在一众队伍的最前头,脑子里莫名蹦出个极为荒唐的念头,冲口便说了出来,“我说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简直和新郎官儿迎亲一样呢!”
  “你再胡言乱语半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妍笙几乎要这句话惊得跳起来,侧过眼恶狠狠地瞪一眼玢儿,“这话如何能乱说?”
  “……”这回确实是说错了话,玢儿悻悻地吐舌头,耷拉着脑袋不再开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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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生变

  御辇还没到沛国府门前,便已经能听到鞭炮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临安长街大半条的街道两旁都挂着红灯笼,一片喜色的红。妍笙掀开帘幔朝外头看,仿佛恍惚置身梦中。
  街上围着许多瞧热闹的百姓,伸长了脖子打望。遥遥看见从紫禁皇城的方向行过来一支浩荡如山的队伍,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身条笔直挺拔,着蟒袍系鸾带,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巍然如神。身后是一辆华贵美丽的凤辇,再往后便是一众骑在马上的人,玄衣冷面,“东”字旗幡在冷冽的风中猎猎飘摇。
  渐渐近了,远远看见阖府上下都立在门口遥望,她眼眶一湿就要流下泪来,然而在人前又只能咬牙忍住。放下帘幔坐回车里,眼眶红红笑了一声,道,“分别的日子也不算长,我真是不中用。”
  玢儿伸手拍她的肩,眼底隐隐也有微红。小姐入了宫,她这个随侍丫鬟自然也要一辈子呆在紫禁城。然而她比宫里其它的宫娥又是要幸运的,能趁着妍笙省亲的机会和母亲见回面,这是上苍垂怜的幸事。
  陆妍笙如今以贵妃之尊风光省亲,照着大梁的规矩,是要“阖家上下”一同迎驾。是以恭候的一群人里不光有沛国公一家,还有诤国公府上的一众人。
  行至大门前,严烨骑在马上扫一眼恭候多时的陆家人,提了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之中又有几分雅逸。他转过身走到御辇前,探身打起帘幔,朝着车内的人恭谨地揖手,“贵妃娘娘,沛国府到了,臣伺候娘娘下辇。”
  他面上带着和风霁月的淡笑,妍笙抬起眼看他,神色似乎有些迟疑。严烨又伸出右手到她跟前儿,重复了一遍,“臣伺候娘娘下辇。”
  玢儿在背后搡了把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主子,您愣着干嘛?厂公手都举酸了。”
  陆妍笙微微皱眉,上此在奉天殿门口,她便已经驳了一回严烨的面子,他能忍一次,却不代表能忍二次三次。她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节骨眼不是矫情的时候,陆府一大家子都在迎她的驾,让人干等着可不行。
  如是一想,她也不再纠结,伸出左手扶在严烨的手背上。她的手小巧精细,纤细的指头像是青葱,温暖而柔软。严烨的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意,动作极为小心轻柔地扶着她出了御辇,两人在晨光熹微下并肩走过去,光华璀璨,耀眼夺目。
  见妍笙在严烨的搀扶下款款而来,沛国公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却隐隐有光莹。到底是自由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明珠,打小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当初送女儿入宫也是万般舍不得,如今闺女荣封贵妃回府省亲,这可是比天还大的殊荣。
  秦夫人依在习大朗身旁拿着绢帕不住地揩鼻子,瞧见女儿的刹那便流下泪来。
  妍笙鼻头一酸,刚要撤开严烨的手上前,却被他一把拉住,她蹙眉正要说话,却见一众陆家人齐齐地朝她跪拜下去,高声恭敬地喊道,“臣陆元庆携一众家眷,恭迎贵妃娘娘回府!”
  她一下愣在原地,旋即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禁更是悲酸,连忙弯下腰去扶爷娘,泣声道,“父亲母亲快起来。”
  沛国公却连连摆手,直呼不合规矩。妍笙无奈,玢儿忍着泪水递过去一方手帕,她接过来揩拭了眼角面颊的泪痕,扶着严烨的手端端地立定,尽力稳住声线平静沉声道,“陆大人不必多礼,大家快平身吧。”
  一众陆府人恭敬地应了谢,这才从地上站起身子,又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妍笙同严烨两人迎进去。膳厅里早已摆开了接风洗尘宴,佳肴满满地摆了一桌又一桌,沛国公朝妍笙揖手,要将她让到主位去,“贵妃娘娘请上座。”
  她赤红着眼眶摇头拒绝,“贵妃又如何?女儿还是父亲的女儿。”
  陆元庆大为动容,背过身抬起袖子揩了把脸,这才回过身劝道,“贵妃娘娘,这不合规矩。”说完又拿眼风儿看了看站在妍笙身旁的严烨。
  严烨因微微俯首,朝她揖手恭谨道,“娘娘,您如今已经是太后钦封的贵妃,当坐主位,否则于礼不合。”
  陆妍笙无可奈何,只得坐到上位去。沛国公又朝严烨客气道,“厂公也请上座。”严烨倒是坦然,并没有多做推辞,只撩了衣袍便在她左方缓缓落座。妍笙侧目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拧起似是不悦,不着痕迹地往右边挪了挪。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严烨的眼睛,他面上却仍旧淡漠,只端起粉彩釉茶盅呷一口,但笑不语。
  陆元庆同秦氏坐在左方的首位,两人均时不时抬眼打量妍笙。秦夫人心疼不已,只见女儿比入宫之前清瘦了一圈儿,前些时日还听闻罹了病,急得她连着两夜睡不好觉。秦氏是个妇道人家,男人间的尔虞我诈波涛诡谲她掺合不进去,心心念念就是为了丈夫儿女,权势地位都是男人的,她能想到的只是女儿过得好不好。
  思来想去再三终究没忍住,她满目忧色地开口,问道,“贵妃娘娘,前些时日,臣妇听闻娘娘玉体抱恙,不知……”
  听见母亲这样对自己说话,妍笙只觉得心都揪起来,她眼中的泪水几欲夺眶,却仍是咬牙忍得死死的,面上笑道,“不过是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闻言,秦夫人才放心几分,颔首说,“那臣妇就放心了。”
  严烨掖着袖子替妍笙布菜,动作自然而优雅,忽而又道,“对了,陆大人,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为陆二姑娘赐了一门婚事。素闻沛国府的两位千金姐妹和睦,不如请贵妃娘娘为二姑娘宣读赐婚的诏书。”
  众人都略微惊讶,竟然还有赐婚的诏书?陆妍歌的两道柳眉几乎要拧到一起,皇后娘娘怎么会莫名其妙为她赐婚?她大惑不解,江氏也一头雾水。
  妍笙侧目看一眼严烨,在一旁伺候的桂嵘已经将诏书恭恭敬敬地呈了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来,在众人的瞩目下展开诏书,缓缓道,“皇后娘娘谕旨,将陆氏妍歌配予林家四公子为妻。”
  此言一出,一室之内皆哗然。
  陆妍歌气得浑身都发起抖——自古以来,女子最大的仰仗便是娘家,她的嫡母与林家有天大的梁子,这不是让她两头都没法做人么?什么狗屁赐婚,分明是陆妍笙在报复她!这个长姐自幼便把什么都占尽了。沛国府嫡女,漂亮的脸蛋,如今竟还在东厂的扶持下登上了贵妃位!
  妍笙已经过得这样好了,为什么还要来害她呢!她怒极反笑,吊起一边嘴角,眼神儿在妍笙同严烨之间暧昧地扫了一遭,低声道,“臣女谢过皇后娘娘恩典。不过贵妃娘娘,将臣女婚配给林家,想必是贵妃娘娘的主意吧。”说完又看向严烨,“厂公这样尽心尽力地侍奉娘娘,赤诚之心着实令人感动。”
  “尽心尽力”四个字她咬得尤其重,说完便冷笑着看两人。
  这番话教整个膳厅都寂静下去。
  江姨娘暗呼一声糟糕,背上的冷汗瞬间将衣裳打湿,不着痕迹地扫一眼主位上的男人。只见严烨的面上虽仍旧含笑,眼中的神色却已经冷了下去,透出阴森森的寒意。
  妍歌的年纪毕竟小,对大梁的许多事情都还不大清楚,可江氏不同,就算不曾亲眼目睹,可东辑事厂的恶名远扬,她也知道严烨不是她们能招惹的人。方才妍歌那番话,明里暗里都在编排妍笙同严烨有私情,这样口无遮拦,真是要倒大霉了!
  “你这丫头,喝多了么?”江氏急了,伸手狠狠拧了一把女儿的胳膊,“喝多了就回去歇着,贵妃娘娘跟前岂容你放肆!”
  大祸临头,陆妍歌却仍旧无所觉,她捂着胳膊蹙着眉,厉色争辩道,“我哪里喝多了?这个厂公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样帮她?难道不是因为……”
  “你还敢说!”江姨娘狠狠打断她,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扬起手作势要朝她的脸蛋打下去。
  “无妨。”严烨忽地开口,声音淡而轻,唇角挂着个冷冷的笑容睨着陆二姑娘,悠然说,“陆二姑娘有什么话,大可尽情地说出来。”
  陆妍笙眼中浮起几分厌恶,脸上勾起个冷笑,平静地望向自己的妹妹,挑眉道,“是啊,妹妹有什么话大可尽情地说出来,妹妹还未及笄,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也权当童言无忌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既然要自掘坟墓,她自然没有要拦着的道理。
  “哼,”陆妍歌冷哼了一声,多年的愤懑与满腔的怒火似乎在刹那间迸裂而出,站起身嘲讽道,“陆妍笙,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还不是靠着这个阉人!你还真是豁得出去,连这种人也看得上!你想害我,想让我嫁进林家受折磨?呵,那我也好过你!成天还得伺候个连男人都不算的东西!”
  “啪——”
  狠狠一记耳光落在了那张姣好的面价上,印上五支鲜红的指印。陆妍歌被打得耳鸣,捂着脸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抬起眼怔怔道,“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陆元庆的神色冷硬到极致,眉眼间尽是嫌恶,拂袖道,“还望贵妃娘娘替臣谢过皇后娘娘美意,臣的二女儿前日不幸抱病过世,这门亲事恐圆不成了。”
  陆妍歌满目的惊惶,跪在地上去扯陆元庆的袍脚,恐慌道,“父亲,父亲,女儿错了,您饶过女儿这一回吧父亲……”
  沛国公却只冷冷乜一眼她,半眯了眼沉声道,“将她轰出府去,从此陆府再没有二姑娘了。”
  妍笙垂下眼,心头暗自嗟叹。
  妍歌啊妍歌,教人怎么说你好呢?你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对东厂的督主道出那样不敬的话,若父亲不弃车,又如何保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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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临江堰

  从临安到西京,须先行陆路至逍兴,再在逍兴登大船行水路。临行前桂嵘掰着指头算了好一会子,才算出这来来回回的行程大概要一个月。
  这日将将放光,一轮红艳艳的旭日便从东边儿升起来,阳光显得尤其热辣,将人的脸晒得红彤彤。天既奇暑,口渴自然是少不得。赶路的行人热得大汗淋漓,他们还穿着厚实的棉衣,任谁也没想到才刚刚翻过冬天,竟然会有这样炎热。
  陆妍笙坐在御辇里不住地冒汗珠,玢儿拿着团扇给她打风,音素从牛皮水囊里道出些清水递给她,说道,“主子喝点水吧。”接着又撩起窗帘子朝外张望,那火辣辣的日头还在天上耀武扬威,她叹出口气,又道,“今日天气这样热,咱们坐在车里的人还好,可怜一众公公们,不知要热成什么样子了。”
  玢儿拿眼觑她,眼神儿贼溜溜地透着光,打趣儿说,“哈,姑姑这样担心着外头的公公们,可是有什么相熟的人?”
  这句“相熟的人”她说得隐晦,旁的人或许听不明白,可音素不同,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是以立马便反应了过来。这丫头是以为自己有相好的在同路吧,她微微一笑却也没生气,只说,“我一门心思都在伺候娘娘身上。”
  妍笙面上有些不悦。玢儿这丫头也真是,拿什么打趣儿人不好,非得说这茬儿,这不是磕碜人么?虽然她相信玢儿绝没什么恶意,可这样的话终归不该胡说,因蹙眉道,“你是不是闲得慌了?若是,便去问东厂的人替我要些安息香来。” 
  玢儿后知后觉,看了主子的脸色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禁有些懊恼。然而陆妍笙发了话,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反驳,又抬眼看了看青玉镶金香炉,冲妍笙悻悻道,“主子,香还多呢。”
  妍笙却很坚决,“本宫让你去,你就去。”
  “本宫”两个字一说出来,玢儿便晓得主子是动了气。陆妍笙甚少在她们二人面前摆架子,素来也是以“我”自称,这回……她扯了扯嘴角,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音素。
  音素因笑着柔声道,“娘娘,玢儿不是有心的,您别怪她。”
  “在咱们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咱们能容她忍她,那旁人呢?”妍笙的脸色冷硬,声音也极为低沉,又看向玢儿,“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得让我教你么?你也知道音素是‘姑姑’,没大没小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奴婢错了主子,奴婢真的错了……”玢儿耷拉着脑袋不住地讨饶,扯着陆妍笙的袖子怯怯道,“奴婢没其它的意思,一不留神儿就胡言乱语了,您别生气了……”
  音素见状也为她说情,“是啊主子,您别恼了,何况玢儿也没说错什么。宫娥内监成结成对食在紫禁城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多了去了呢。”
  宫里的日子那样的漫长,两个同样寂寞的人凑到一块儿也是常事,音素说得一点错也没有。可这番话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陆妍笙的心口,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流,她深吸一口气,道出的话语是连自己都没有料到的酸讽。
  “那些宦官一肚子的坏水,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若非实在无奈,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愿意委身给一个内监?”
  此言一出,音素同玢儿都被她的神态给唬住了,两人均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显然都不明白这个主子到底在气什么。玢儿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试探地道,“娘娘啊,您别生气了,奴婢知道错了,生气伤身,您要是真生气,打奴婢骂奴婢都行啊。”
  妍笙这才意识到才刚自己有多失态,她只觉得心头烦躁得厉害,在御辇的矮榻上侧了个身躺下去,右手覆着额头叹道,“算了,没什么了,我要睡会儿了。”
  将将说完这句话,车辇外头便传来一个细细的嗓音,像是个少年,带着几分惊疑的语气咦了一声,“师父,您不是在前面儿么?什么时候把马骑到这儿来了?”
  陆妍笙的动作生生一僵,面皮抖了抖。
  车辇外的男人语气不咸不淡,教人听不出一丝的喜怒,只沉声应那小内监,“我过来看风景。” 
  “……”桂嵘抽了抽嘴角。
  日光照耀下,他垂下的眼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出几分柔和的意味,又道,“通传下去吧,休整两刻钟。”
  “是。” 
  车辇内的三人静默不语。陆妍笙生出一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正暗叹厂公阴魂不散,帘幔却被人从外头掀开,她嗖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晶亮亮的眼睛丁丁地看过去。
  帘幔掀开了一大半,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牵着帘幔一角,严烨垂着眸子淡淡地望着陆妍笙,素来和善的面容竟有几分冷峻,紧抿着薄唇,起菱的唇角又使他看起来像在笑,有些许……坏坏的味道。
  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她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尴尬,妍笙勾起唇角挑出个干干的笑容,“厂公,您有事么?”
  严烨漠然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娘娘,前方不远便是临江堰了,风光大好,臣思虑娘娘在辇上这么些时候定是闷得慌了,臣陪娘娘走走吧。”
  他说话的语气柔和而平静,看起来格外地温良,陆妍笙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直觉地不想去,遂清了清嗓子,抬起眼就欲拒绝。然而一个“不”字将将出口,下面的话便教严烨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他的眸子静静地同她的对视,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妍笙被他的神情唬了一跳,她从那双眼睛底下看到了不容置疑。这可真是为难了……她不想和这人单独相处,却又不敢对他的话有什么反驳,毕竟人家占着主导权,她一直是被动的,除了听话还能如何?
  陆妍笙感到一种浓烈的挫败感,她垂下同他四目相对的眼,心思微转便回了句,“难为厂公这样有心了。”说完站起身要下辇,又看向玢儿,伸出手,眼神里有着某种热切同急迫,说,“快扶本宫出去吧。”
  玢儿一眼扫过她的神情,蒙了蒙,自然是不明所以,却也只好伸出手去扶她。然而正是这个时候,一只肤色苍白却又修长如玉的手却一把握住了妍笙的手,玢儿同音素皆是一愣。 
  严烨的神情淡漠如水,扶着她的手微微抬眼看向妍笙,恭谨道,“臣是奉太后之命伺候娘娘,自然凡事亲力亲为。”
  他的手是冷的,手掌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而掌心里的那只手是温暖而柔软的,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微微地颤抖,就在两只手相触碰的瞬间。妍笙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往外头抽,却被他牢牢地握住,带着不由分说地专断,他沉声道,“娘娘请吧。”
  陆妍笙弯着腰立在御辇上,严烨立在官道上,他略抬着头仰视她,阳光照得他半眯了眸子,看上去格外地迷离旖旎。她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扶着缓缓步下了御辇。
  落了平地,他的手便松了开。仿佛是得到了解脱,妍笙朝后退了一步,同他保持开一定的距离。他看见了,面上却也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天下人都对他避之恐不及,严烨早已习惯这样的疏远。 
  远远地便能听见水声,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声音,流淌着,翻涌着。妍笙转过头看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便是大名鼎鼎的临江堰。在河堰旁站着,有河风迎面吹来,消腿去不少的暑气。
  严烨朝她揖手,“娘娘,请。”
  妍笙微微颔首,接着便迈开步子往大堰的方向走,他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随着她缓缓前行。 
  临江堰滔滔的浪花是雪白的,一道接一道,水流奔腾不息直直流入大淮河。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发丝被风吹得拂动起来,偶尔扫过他的面庞,是一股酥麻的痒。
  他侧过头看她,问道,“娘娘以前见过临江堰么?”
  妍笙摇摇头,“并没有。”
  严烨心中了然几分,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滚滚的水流,忽道,“临江堰是前朝的胤人建的。古来建堰不过六字,深淘滩,低作堰。”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个,妍笙歪着头看他。严烨立在临江堰旁,清冷的眼竟也透出几分温暖的意态,他的轮廓线条精致优美,仅是一张侧面风华便足以当得起“绝代”二字。
  他只兀自说着治水的法门,道,“水本力猛,遇阻则激而决溃,所以应低作堰,使之轻轻漫过,不至出险。水本急流而下,波涛汹涌,故中设鱼嘴,使分为二,以减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则有益而无损。作堰的物事是用竹篮子,盛上大石卵。竹软弹,而石卵可动,一分二软,也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道理罢了。”
  她很是讶然,从来不知道严烨会懂这些东西,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前朝的堰是怎么建的?”
  他只是朝她莞尔一笑,“臣说臣是胤人,娘娘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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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入V,14点准时三更~~~~

☆、撩动人心

胤人?

    从严烨口中听见这两个字;陆妍笙的面上掩不住的惊讶。

    前朝大胤亡国后,太|祖皇帝曾下令将所有皇室诛杀殆尽。她紧蹙着眉头觑他;神情说不出的古怪。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人会把这桩事拿来说笑;他着实太过胆大恣意,竟将这样杀头的事情挂在嘴边玩笑。

    严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神色格外专注;他的神态悠然若流风回雪,没有半分戏谑同局促,仿佛天地都在指掌之间,从容优雅。妍笙移开看他的目光,不大自在地望向别处,声音细而柔,却透出丝丝冷硬;“厂公,这样的事如何能拿来说笑。”

    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陆妍笙抬起眼看了眼天际,隐隐能觑见远方的几团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缓慢地朝着这方靠拢过来,又是要变天的征兆了。心底没由来地一阵烦闷,她低低嗟道,“才刚还热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要落点子了。”

    她的音色娇脆而柔媚,略带几分抱怨的声音竟也透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妍笙的唇生得小而薄,开合的唇瓣色泽是嫣红的,有种羸弱的媚态。严烨有一刹那的失神,鬼使神差般想起那个春光旖旎的夜来,清馨的女儿香,柔软微甜的唇瓣。

    这样荒诞的念头在下一瞬便被他抛出了脑子,他感到几分诧异,旋即又微微俯低了身子朝妍笙揖手,恭谨道,“娘娘回辇上歇着吧,再行半日便到逍兴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到了逍兴便会改乘船,水路自然比陆路好走得多。且不说一路没个赏心悦目的景致,单是车马颠来簸去便叫人吃不住。上了淮河可就不同了,文人有云“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淮河风光可见一斑。这回出宫虽是奉旨,可妍笙早想开了,她权当出来游山玩水。

    严烨的这句安慰话收效甚大,陆妍笙心情霎时顺畅了不少,她勾起嘴角挑出个笑容,朝他微微颔了颔首。

    他森冷的眼底划过一线流光,转瞬即逝,随即又微微弓下挺直的腰身,朝着她伸出右手。她略微迟疑,接着便将左手放了上去,任由他扶着往车队那方缓缓走过去。

    严烨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阴冷,接近几步便教人遍体生凉,妍笙被他搀扶着手,两人的距离尤其近,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的神色淡漠而疏冷,轻柔地托着她温暖柔嫩的左手,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目不斜视地平视着前方,扶着他的手一步步地朝前迈步。她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严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由于压抑得太低,甚至透出了几分沙哑,听上去暧昧而撩人。他说,“娘娘是不是很怕臣?”

    陆妍笙浑身一滞。

    怕么?怎么会不怕呢?在她们大梁的乡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枉死的恶鬼最难收拾,唯一能治住恶鬼的只有生前了结他性命的人。这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她上辈子是死在他手里的,对他的恐惧与恨意是种进了骨子里的,不怕,怎么可能呢?

    上一世在永巷,那杯毒酒穿肠过肚,那样灼烈的痛苦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过往的点滴涌上心头,陆妍笙轻轻合了合眸子,浓长的眼睫低垂下去,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厂公何出此言呢?”

    严烨侧目不再看她,仿佛没有看见她神色中的悲怆,面容漠然而沉静,回答道,“臣在整个大梁是什么样的名声,臣心知肚明。娘娘若怕臣,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内监一般尖利刺耳,而是清润耐听的,仿佛天生带着三分笑意。陆妍笙侧目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透着几分微冷的寒意,扯唇勾起个笑来,“东厂督主行事狠辣冷血无情,整个大梁没有不知道的。可如今陆家同东厂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加上万岁爷的事……本宫知道,厂公您是不会害本宫的,”说着,她微微停顿,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是吧?”

    陆妍笙这番话说得太过露骨,一语点破了太多事。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东厂今天能同陆府联手,明儿说不准便会捅沛国公一刀,这样的亏陆妍笙上辈子早吃尽了,她太了解严烨,太了解他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人。

    她只是一颗棋子,被父亲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被高太后用来牵制瑞亲王,被严烨用来稳住陆府上下的人心。这一世同上辈子的许多事都不同,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陆妍笙方才那番话,是在提醒严烨,不要忘记她手上还有他的把柄,也不要妄图对她为所欲为。

    严烨是何等人,自然对她字里行间的意思了然于心,他眉眼间的浮起丝丝莫名的神色,森冷的眼迷迷滂滂,缓缓垂首恭谨道,“娘娘,臣说过,只要臣在紫禁城里一日,必保娘娘荣华平安,这是臣对娘娘的承诺,必不会食言。”

    妍笙挑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来,侧目望了眼严烨,并不再说话。

    行至御辇前,严烨一手握着陆妍笙,颀长的身板微微俯下一个轻微的弧,一手朝御辇比了比,神色淡然沉声道,“娘娘请。”接着便有内监抬来一张垫脚的杌子摆在御辇前,复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玢儿打起车帘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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