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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两世长宁 作者:倪政南(起点vip2013-08-31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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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扑灭的粮草之火,此时又是浓烟滚滚。彭磊仰天长啸:“你可知我援军已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忻毅无言,眼神却扫向不远处连绵起伏、草木青葱的高山。如果料得不错,那便是南越王陵所在之处。他一挥手,对几个校尉道:“带着你们的人,兵分四路突围上山。粮草能带的都带上,带不动的就地烧掉。至于辎重……”他双目一闭:“带不上的就地毁了吧。”
那圆圆脸的副将口气颇是不舍:“将军,这么好的机矢兵器,毁掉它们可惜了呀。不如…不如我们就地挖坑将它们埋了。等援军一到,再重新挖了出来。”
忻毅嘴角牵起一个苦笑:“若是不立刻毁了,我们终会死在这些兵器之下。”
那副将再不多言,默默退下传令去了。
忻毅又从卫队中挑出几名精干的兵士,奉上代表身份的令旗,语气严肃地说道:“今日,我将这三万人的性命交托在诸位手中,请务必连夜赶到新城,将我军遭遇告知破虏将军。”他语气微滞,眼中寒光乍现:“若是遇到敌人围剿,毒药便在诸位的衣领之中。此药无色无味,却是见血封喉,请谨慎对待。可知大敌当前,战局为重,身家性命则堪相轻。”
那几名精兵本是忻毅御林军中的老部下,亦是少年英武、壮志雄心,得忻毅如此重托,都是异口同声:“属下定不负将军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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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围魏救赵
追兵须臾而至,却只见到满地黑焦的粮草和破坏殆尽的辎重。
为首的将军左眼上蒙着黑布,显是曾经受过重伤,他咬着牙问道:“追不追?”
彭磊却颇是气定神闲:“不过是溃兵,已作鸟兽散,又何足为惧!你且进城,我将布阵方位告知于你。至于围剿之事,明日动手也不迟。”
李正煜听完信使的来报,心中已是纷乱至极。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却是在敌人的意料之中,这让自负机敏的他第一次生出挫败之感。
柳长宁心中亦是震惊。那时后商军队凯旋而归,传出的信息是“商军大捷,未遇敌阻”。可如今忻毅却受连环计之害,军队亦是在前后夹击之中溃散。她圆润的杏眼微微眯起,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李正煜走到布阵图前,向尹世峰道:“尹老将军,重光才疏学浅,亦只知纸上谈兵,这陪都之围如何能解?”
尹世峰连连拱手:“王爷太是自谦。王爷从未到得阵前,亦不知那彭磊之狡黠,今日之变,是老夫顾虑不周。奈何千钧一发之际,你我二人自当放下心中愧疚,尽快定出救援之法。”
李正煜望着布阵图沉思不已。如今敌暗我明,己方十三万大军来源已是天下皆知,然南越主力究竟在何处却仍旧不得而知。他眉头微蹙:“敌暗我明,虚实难分,今日已是左右为难的局面。”
尹世峰亦道:“当时南越军统帅彭安到处叫嚣,说是十万大军已列阵新城之外。后来斥候探得的数字却是少了一半还多。这大部队莫不是就藏在泾水之中?若彭磊和军队都守在泾水,是不是说明南越王也在那里?”
尹世峰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李正煜心里的不安感却丝毫不曾减弱。他在帐中连连踱步,许久才说:“不,这招虚招极其高明。你我如今都认定了泾水重要,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南越王。因而我认为,这南越王如今正在他的王庭之中。南越名将既已倾巢出动,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反是丰城。”
“啪”的一声,李正煜胸有成竹地将一枚黑子放在了行军图上丰城所在之处。
尹世峰的脸上现出几分欣喜:“王爷是说,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李正煜一双凤眼里光如闪电,仿佛能劈开重重浓雾:“然。”他整一整袍袖,又复说道:“为今之计,便是围魏救赵。可惜,这出大戏尚缺两个角色。”
尹世峰双手抱拳:“王爷,老夫尚有两名得意副将,不如让他们去泾水救援。”
李正煜长袖一挥:“此事万万不可。彭安的五万大军尚在城下,城中尚有万余居民,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这个险我冒不起。”他回头道:“近思,长宁,你俩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尹世峰没料到李正煜会唤出这两人来。回头一看,一个纤纤弱质,一个面如冠玉,哪有半分武人的气质?
他摇摇头,嗫嚅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李正煜微微一笑,眼里是睥睨天下的光彩:“此二人皆是我的心腹,养兵千日,用兵便是此时。将军可是不信我?”
尹世峰长叹一口气,罢了,这个楚王年纪虽未及弱冠,眉宇之间却已是王者之象:“但凭王爷定夺。”
尹世峰轻易松了口,李正煜的口气更是不容置疑:“近思,你带两千骑兵,日夜兼程,从正面逼近陪都,若遇敌军,则绞杀之。长宁,你带八百精兵,你绕过泾河,从城西攻入泾水。想来彭磊笃定我会大军压境,我便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将修长的手指抵于黑子之上,嘴角牵起斜斜的弧度:“若能手刃南越王,也当是生平一件乐事。”
柳长宁每一次见李正煜露出如此漫不经心的笑容,便知他已胜券在握。如今战况焦灼,胜负难料,见他如此笃定,心里竟生出奇异的安定之感。她唯一没料到的是,李正煜真敢把如此重要的责任交付于她。她从自己的唇上尝到一丝血腥味,看来,要好好地赌上一把了。
她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属下遵命。”
帐外沉沉的夜色已被搅乱,无数的人影举着火把穿梭在军营之中,竟像是一条灵动的火蛇。她听到一个声音道:“南越小国,偏安即安,生出这些事端,赔上的却是万千生灵的性命。”
柳长宁回过头去,却见刘得远一双眼里升起秋风一般的萧瑟:“有谁想过南越百姓求的不过是现世安康,却被强加于战争。到时破了城,只杀军士未尝不可?”
柳长宁心中绞痛,这些天她的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原来便是因为对无辜百姓的愧疚?她的手抚着剑柄上起伏的纹路。未几,却听到幽幽一叹:“罢了,若是新城被迫破,南越人也绝饶不了后商百姓。”
柳长宁瞧着刘得远高而瘦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一直以来他她从未注意过他的真实想法,却不料这少年在乱军之中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柳长宁带着八百精兵沿着泾河一路疾行,他们黑色的衣袍完全隐在夜色之中,寂寥的旷野里只听得到“飒飒”的风声。柳长宁曾经在书里见过描写泾河的句子,那些美妙的字描绘出的场景仿如仙境。平静时的泾河像是一面明镜,月光之下又成了一枚羊脂古玉。微澜乍起时磷光点点,波涛汹涌是又有衔远山吞长江的气势。
可眼下的泾河竟是无比萧条。河床裸露,一路行来飞沙走砾不断,连脚底都隐隐生疼。河水只剩下细细一线,偶尔汇聚成若干个小小的水坑。水色在夜里看不分明,鼻腔里却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腥臭之味。信报中说南越迁都是为水竭,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泾水离新城二百许里,要偷袭只能徒步不能骑马。等到泾水城的轮廓在柳长宁的眼中慢慢清晰起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第三十一章 破城之夜
在长达两天的长途奔袭之中,柳长宁俨然成了这八百名将士的主心骨。一路走来,这些士兵对柳长宁的感情不断地变化着。从一开始的怀疑、鄙夷到后来的坚信不疑,柳长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同袍的信任。而这支临危受命的队伍,也从一开始的一盘散沙,终于磨合成了步调一致的军队。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簇,整支队伍便是那即将插入敌人咽喉的利箭。
这些天,柳长宁都刻意回避去思考忻毅的情况,怕的就是自己一思及此,便会乱了方寸。到了此时,心里的恐惧却像是地泉从小小的泉眼里喷涌而出,无数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成一片,不知他此时是生是死?
柳长宁掩身在干涸的河道中,年深日久,河床不断下降,还长出了及腰高的蒿草,神奇的自然将这里变成了一道天然的壕沟。
城中南越军的人数应该并不多,绝大多数集中到了城门之上,后方便略显空虚。柳长宁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紧,看来,南越军的破绽就在此处!
残破的石墙、裸露的城壁带着衰朽的气息,天际残阳如血,偶尔飞过的乌鸦发出凄厉古怪的鸣叫。柳长宁吸了吸鼻头,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和她的八百精兵静静地伏在泥沙之中,几乎与周围的风景融成一体。等到夜幕降临、孤月当空的时刻,便是泾水城破城之时。
忻毅和他的卫队是最后离开战场的,最后撤退之时,他看见战场上扔下的无数具残缺的尸体,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着未酬的壮志、都有着难以割舍的亲人,如今却都已成了历史。其中还参杂着并未死去、仍在不断呻吟的伤者。只是败的迅速彻底忻毅只能忍痛将他们留在那里。敌人来时会怎样?他不敢想,只是命令卫队撤退时给每一个伤兵留下一把短刀。他想,自己如此心狠,怕是要下地狱了吧?
隐隐间,他仿佛听到马蹄声响。那声音极轻极细,一不留神便会错过。饶是忻毅自幼练武,耳目灵敏异于常人,他也不能十分确定,这声响便是马蹄之声。他蜷起身,将右耳完全贴于地面之上,地面的每一丝震颤、每一点声响都落在他的耳里。渐渐的,他黝黑而坚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缕笑容,李正煜的援兵果然到了!
他一挥手,将自己的亲信招了过来:“速速去通知其他各部,以光焰为号,光焰升起,便从四路同时奔袭。”他顿了顿,又说道:“那率兵围剿的怕是有冷面阎罗之称的罗刚,你们务必小心从事。”
那几个士兵如鬼魅般地四下消失,身影再不复见。
刘得远再一次将马鞭抽向胯下的战马,奔跑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他不是不心疼,这匹马跟着他三四年,早已建立了亲人一般的关系。但现实容不得他心软,三万同袍如今生死未卜,他必须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银色的光焰如闪电般劈开沉沉的黑夜。等到彭磊意识到的时候,柳长宁的乌金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上。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他不敢相信,这群如暗夜修罗一般的人已经在寂静无声里手刃了自己身边的八个高手。
柳长宁语气微冷:“彭将军,想不想亲眼瞧瞧泾水城破的光景?”
彭磊无言,从柳长宁的气息里,他便已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她的剑已扼住自己咽喉,身边亦是高手环绕。他的眼睛无力地阖上,今日决计再无脱身之策。
刘得远一骑绝尘,仿佛利箭插入敌腹。对方见状不妙便纵马奔来,但丝毫不能撼动他的攻势。瞬时间,南越军的阵地像被利斧劈开一般,被刘得远的两千骑兵横穿而过。
撼天动地的冲杀声响彻云霄,忻毅的震敌军已从四面蜂拥而至。身穿青衣的后商军队与身穿白衣的南越军队汇于一处、肉搏而战,色彩与战况同样胶着,
柳长宁的袍摆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她冷眼横对:“彭将军,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彭磊刚毅的国字脸上全是悔色,下巴处青色的胡茬让他的形象愈显沧桑:“怎能不悔?若不是我刚愎自用,有何至于落得兵败如山的结局?”
柳长宁伸出食指抵在他失了血色的唇上,双眼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将军错了,更可笑的是却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赵云此人绝非明君圣主,加之又穷兵黩武。置十万兵士的生命于不顾,亦是置南越百姓的生计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可曾值得你以命交付?”
彭磊口气决绝:“多说无益,要杀便杀,我彭磊绝无二话。想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被你劝降,以败兵之将的身份再事二主,岂不是让彭家蒙羞,天下人耻笑!”
柳长宁再不多言,对于彭磊她心中却是有几分钦佩的,若是二人易位,她所做的也便是彭磊所做的。当下,她便已明了,以身殉国才是这个男人唯一的归宿。
即使是在厮杀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城门訇然中开的响声,伴随着这响声出现的,则是后商军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冲杀之声。
罗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刀尖朝外,身体竟然被贯穿了。他又听到刀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的声音,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他倒下的瞬间只看到白中带灰的马腿。他快要死了,可是一双眼睛却是眦目欲裂、倔强地不肯闭上。
看见马上的少年翻身而下,脑海里只剩下无数的疑问:他的刀为何如此之快?自己甚至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怎么就已经中了刀?他……不过是个束发小儿,怎么就轻轻易易的打败了自己?自己……自己是真的要死了么?
罗刚的瞳孔扩散开来,纵有万般不甘,他是真的死了。
忻毅单膝跪地,郑重地一下又一下地阖上他的眼睛。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冷面阎王罗刚此人,对手已败,可他的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
连柳长宁都不晓得,十七岁的忻毅已经拥有这样的身手。黑金古刀出手,罗刚使出十成的功力才堪堪接下这一招,马头调转,忻毅反手一挥,长剑已经透背而出。周围的人看得傻了眼,连手中的动作都已忘了。良久,南越士兵长剑落地,人如筛糠似的在地上抖动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而后商军人却是一浪又一浪地高呼起来:“将军威武,后商无敌。”
彭磊的声音苦涩而坚定:“姑娘,我知你是重义守诺之人,在下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柳长宁心中一惊:“你……是要求死?”
彭磊轻笑:“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在下身上尚有一本《彭氏兵法》,若姑娘不弃,他日于战场之上也可助姑娘一臂之力。如今……姑娘若能直接给我一刀,在下于九泉之下也当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柳长宁笑容凄恻:“今日我不杀你,便是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今日我若杀了你,却会终身受到良心的折磨。彭将军,你说我该如何是好?”两行清泪滑过她的脸颊,她却绽放出一个耀目的笑容:“我的祖父姓柳名承志,赫赫有名的后商镇国公是也。你若是在地下遇到他,你便告诉他,我柳长宁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白白蒙冤。”
彭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你……你……,你竟是……”
他话未说完,鲜血便从颈间喷涌而出。城下的南越士兵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主帅阵亡了!
南越军队的溃败是从一声如丧考妣的哭叫声中开始的,继而这种绝望的情感感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南越士兵,有的人杀红了眼,发了疯地将一柄长戈四处乱挥,有的人则干脆放弃了抵抗,没有主帅的队伍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柳长宁站在城头,幽幽开口:“彭将军已死,他死前却是对我说了一句话。”她的目光在城下痴痴聆听的南越士兵的脸上逡巡:“他说,他有悔意。这一仗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却连累了众位同袍。他以死相求,劝我饶过诸位。事已至此,我柳长宁向诸位保证,缴械者,不杀!”
她清冷低沉的嗓音在空阔的战场上回荡不绝,眼前数万南越男儿就那么一边哭着,一边扔下了手中的战刀。金属之声不绝,柳长宁的脸上微微发烫,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三言两语竟然就换来停战的结局。
忻毅掩身在阴影里,方才还充斥着战鼓声、兵器声、喊杀声、呻吟声的战场,如今却已归于平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那血色渗入到泥土之中,在火光的映射之下显得凄厉而妖艳。而月光下、城头上的柳长宁肌肤胜雪,青丝如瀑,美得不似常人。这地狱一般的场景配着仙人一般的柳长宁,巨大的对比近乎虚幻。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须臾,终于定下心来,紧握双拳:“震敌军听令,将降兵和战俘速速运往新城。”他回头望了一眼泾水城,缓缓说道:“将这里烧了吧,也算是为死去的同袍报了仇了。”
☆、第三十二章 与子同袍
柳长宁眼神微暗,彭磊的脸上完全褪去了血气,已是冰冷一片。对于这样的败军之将,最该做的便是割下他的头颅装在木盒之中,再从他的身上取下虎符一同呈给皇帝。这样做了,也许能为自己换来荣华富贵、千古名声。她摇了摇头,彭磊死前的慷慨壮语言犹在耳,她想,无论如何也要为他留下一个全尸。
她抬起头,看见的却是明月当空的场景。这明月看惯了多少人世沧桑,也该见怪不怪了吧?这明月,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一样的吧?她心中微酸。那个人……那个人如今却不知怎样了?
城下,有兵士击缶而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柳长宁的脸上滚下滴滴珠泪,战争,果然比想象中来得更可怕。她想,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放忘记今日这梦靥般的场景了。
长剑饮足了鲜血,在微凉的夜风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是满足的喟叹。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剑身一滴滴地落到地上。李正煜的长袍上布满了尘土、裂口和干涸的血渍,看起来触目惊心、不忍直视。静美如仙人的贤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于地狱的修罗。
刚才城门口一战,已是南越之战的终结。快马送来的战报里,赫然记录着彭磊、彭安和罗刚的死讯,亦记载着被杀与被俘的南越军人的数字。李正煜薄而刚毅的嘴唇紧紧地抿起,似乎连上天也站在了后商一边。
守城的老将军死状极惨,尽管他下了命令,却仍旧挡不住箭簇飞射的速度。他的胸前插满了白羽箭。也许是因为痛苦,也许是因为不甘,他的眼球恐怖地凸了出来,眼里尽是骇人的血丝。
李正煜命人将老将军的遗体用马革裹起,堆坟埋葬。他亲自在坟前洒下一碗醇酒,这样忠肝义胆之人,连死也是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李正煜感觉到潜藏在血液里的嗜血因子被唤醒,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急促而欢快,他有些懊恼,自己向来可以完美地控制情绪,这一次却带着不该有的渴求和浮躁。
他的眸子因为用力变得狭而长,此刻被无边的血色晕染,看着竟有些凄厉骇人。眸子的深处,赵云的王庭已经显出了模糊的轮廓。朱红色的城墙,朱红色的屋檐,热烈的色彩几乎在眼底烧成了一团火焰。他没想到偏安一隅的边陲小国竟会有如此宏大的王庭,远远望去就像是沉默的巨兽。
他命令车队止步于半里之外,他借着丹田之力将自己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去:“皇恩浩荡,降者不杀。”
他能想象出赵云如今簌簌发抖的样子,面对着这样一支钢铁般的军队,面对着几乎不能战胜的战争,赵云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定是达到了几点。
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之中,宫门巍然打开的声响便显得惊天动地了。宫门内微颤颤地走出一个举着降旗的内官,那穿着朱红色冕服、双手捧着降书的可不正是赵云本人。
李正煜的眼神一冷,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穿着金色龙袍,这叛逆之心绝非一两天的事了。他想起那些死状凄惨的士兵,想起一路过来满目荒芜的村庄和流离失所的南越百姓,
为了一个人的野心却要毁去万千人的身家性命,这笔账如何才能算得过来?
李正煜笑得明媚,一如江南锦绣之地三月的艳阳。他伸手将赵云扶了起来,语气略显懊恼:“安南侯何须如此!”是了,出战前皇帝曾对他耳提面命:“若是赵云执意不降,便将他的头颅割下,挂在南越城门上示众三天,若是赵云降了,便传朕旨意封他为安南侯,爵位亦可世袭。”皇帝昏暗无光的眸子里忽然耀如星辰:“从此往后,世上再无南越,只有我后商安南郡而已。”
赵云身上哪里还找得到当日起兵时的半点豪气,他颤抖不已地起身,声音亦是深怀畏惧:“臣乃罪人,如何能蒙皇上如此厚待?”
李正煜束起的发丝在夜风里四下飞舞,身上散发出的巍巍上国的气度,他笑容可掬,只道:“安南侯多虑了,他日安南事务还劳侯爷费心。”
赵云再不敢多言,转身喝出自己的几十位夫人和二十几个儿子女儿:“臣愿以长子为质子,送入长安生活。臣的这些夫人女儿,虽是小国陋质,也愿奉给上国贵人。”
李正煜并不推辞,而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笃定神情。他带上了赵云的长子,十岁的少年眼中尽是幼兽一般狠戾的光芒,一双拳头紧紧地攥起。他虽年幼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质子生涯将会风雨无数。
李正煜一并带走的还有两个十五岁的公主,她们是一对双生的姐妹花,容貌几乎相同,皆是倾国倾城、艳丽无匹。从赵云的口中,李正煜得知了她们的闺名,莹玉和如玉。望着她们出色的眉眼,李正煜的心里忽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这样美丽的亡国女子似乎总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说出的话却像是三月里的微风:“如此好女,父皇必当珍之爱之。”
赵云还亲自打开了宫中库房。几代南越皇族的经营收藏,尽数献给了李正煜。他不由得想到“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比喻,而这些成了安南侯的赵云再也没有资格享有。
珠宝玉石、古玩字画装了整整十几车,李正煜的军队浩浩荡荡地驶离丰城的时侯,赵云便一路目送他们的离去。他的心头仿佛被剜去了一大块,在漫漫的时光里,这伤口再不能愈合,只能成为日渐糜烂的腐肉。
南越国从开国至今凡一百六十七年,历十一帝,至赵云而国除。赵云自请退位之后,便得了“南越废帝”的称号。而在史册中,也成了一个常常被人提起又褒贬不一的人物。
☆、第三十三章 凯旋而归
李正煜第一次放任自己醉酒,过去这许多年,他连睡梦中也是警惕而清醒的。他亲自斟了三碗酒,一碗敬天,一碗敬地,最后一碗则是敬了所有的同袍。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南国之夜里显得愈加清晰:“同袍之谊,我李正煜定当终身不忘。今日你我便是兄弟,再无长幼尊卑之分。请大家举起手中美酒,今日不醉无归。”
他还效仿多年前的少年将军,将携带的美酒洒入了新城的水井之中。这样一来,连最末等的脚夫也能享受到胜利的喜悦。篝火熊熊地烧起来,军中的营妓便围在这篝火之旁跳起了欢庆的舞蹈。
李正煜明亮的凤眼更添了几分邪气,他回过头去
,眸子里映出的是一身劲装的纤细身影。
平日里那个鲜活明艳的少女在这个狂欢的夜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她抱着膝盖,眼神虚无地望向远方,以这样的姿态定格成了一尊雕塑。周围的喧闹与她无关,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身上也失去了效力。旁边那个坚毅的少年将军一直在说些什么,试图来引起她的注意。但她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始终没有回应。
她落寞而无力地样子落在李正煜的眼里,他的心里便泛起了层层波澜。他端起酒碗朝她走了过去,嘴角扬起最优美的弧度:“长宁,这样的大捷你可欢喜?”
柳长宁不答,可是眉头却以常人难以发现的幅度快速地跳了一下。
忻毅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她下了战场就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俘的南越人呢。”
李正煜心中生出隐隐的怒气,这样熟稔的语气,他和她什么时候便这样熟悉了?他仰头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生死无常,阴阳转瞬,战场无情,确实让人难以承受。”他右手微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忻毅一抬手,满满一碗醇酒便灌入喉中,可却连脸色都不曾微变。他颇有些江湖义气的将酒碗底朝上摇了摇,示意酒已喝完。他一笑便露出一排白而亮的齿:“尝闻楚王殿下心性过人,坚韧隐忍,今日怎会如此伤感?”
李正煜修长的双腿懒懒地向前抻着,语气随意:“今日没有楚王,只有你的同袍李正煜。贤人总说过刚易折,你偶尔放开心怀,却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满天星子,那熠熠生辉的光芒也就从他的眼里透了出来。
柳长宁突然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她不等旁人反应,径直便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忻毅无奈地笑笑,朝着李正煜挪了过去:“你似乎是得罪她了,难得听她口气那么冲。不过她走了也好,你我二人难得可以单独相处。”他歪着头,一脸憧憬:“我素来听说王爷美名,着实佩服得紧。今日见你如此豁达,更是一见如故。来来来,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不如把酒言欢、喝个痛快。”
他的话说得不伦不类,却难得真情流露。李正煜心头一暖,挥手对身边的卫兵道:“抬两坛酒来。”
后商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像春雷一般挟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传遍了京城。本来忙着除旧迎新的老百姓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自发地走到街上大肆庆祝。
焰火高高地升向天际,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彻全城。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道,可这味道却少了肃杀多了几分喜庆。
李正煜和忻毅坐在高头大马上接受百姓的膜拜。鲜花和瓜果像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来,两人的容色皆有些狼狈,但心里却是被喜悦充斥着。
柳长宁终于从震惊和失落里恢复了过来。想起昨晚的事,她心里面便有些过意不去。她抬眼偷偷地瞧了瞧前头的两个人,却被他们滑稽的模样惊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正煜并没回头,却把柳长宁的动静收入耳中。他唇边漾起轻柔的笑容,配着斜斜欲坠的盔甲竟有些“侧帽风流”的风采。她终于缓了过来,李正煜听见自己因为激动而“咚咚”跳着的心音。
柳长宁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苦苦跟在车队之后的柔弱身影。她依稀记得昨天夜里,在喝醉酒的士兵轻薄她的时侯,刘得远出手将她救了下来。后头的故事柳长宁无从知晓,但应该便是托身报恩的故事。她回头对刘得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毫无意外地还来一个尴尬的表情。
她轻声说道:“到时候我出面让她进王府做侍女吧。”
刘得远连说话都有些不稳:“不……不用,我只是举手之劳帮了她一把,没想到她竟然
一路跟了过来。”他说着便伸手在额上虚摸了一把,这真让他有些有口难言。
柳长宁笑容里带着三分狡诈:“她喜欢你,我瞧得出来。这样柔弱的女孩子,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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