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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民国 作者:15端木景晨(起点vip2012-08-23完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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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突然起了大风,半山腰的官邸前风势更烈。虬枝呜咽着咆哮着,似猛兽四伏,窗棂被推得咯咯作响。
月初的夜空黢黑,伸手不见五指,一声重响击打在窗外阳台。慕容画楼趴在玻璃上去瞧,依稀是被风折断的树枝,越过乳白色栏杆,掉在阳台边缘,摇摇欲坠。
倏然,几道明亮车灯划破窒息夜色。
楼下佣人急忙开门,拉了走廊电灯。
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是白云归的座驾。
这样寒苦的天气,又是如此深的夜,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敏锐感觉出了事,披了间夹棉睡衣,汲着鞋匆匆下楼。
一楼楼梯蜿蜒处,与飞步上楼的白云归狭路相逢。
慕容画楼驻足,点漆眸子若蛰伏在暗动的猫,阴冷犀亮目光落在白云归的臂弯处:他手里抱着一个女子,素淡衣裙被血染透,浓郁黑发泅开,掩住了半边脸,画楼亦能认出那微抿的唇瓣透出来的绝色。
是云媛!
白云归抬眸,慌乱眼神微敛,声音僵硬:“夫人借过!”
画楼侧身,他匆忙上楼,携过一阵寒风。身后跟着数名副官,亦步履匆匆。
她微怔刹那,干脆去西边餐厅,叫佣人煮了杯热可可。
热可可没有送上来,楼梯处又是一阵猛响,白云归冲向电话,手指微僵却急迫拨着码号:“,,,,…怎么还没有到?平日里养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再过五分钟没有到,军法从事!”
电话重重砸回去,他蹭蹭上楼,皮鞋践踏楼梯咯吱作响。
慕容画楼挑了挑眉。
她一杯热可可没有喝完,便有数名军医赶来。
她暗自摇头,转身上楼。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节没有了麻药
整夜大风,几乎折断了山前道旁全部的高大木棉树,那深绿浓翠的林荫小道满地狼藉,不能通行。
次日清晨,大风未歇,却下起寒雨,气温骤降。
庭院修建整齐的山茶花圃,昨日还能瞧见纯白无邪的白茶与天生丽质的红茶,今日只剩孤零虬枝与遍地残红。
良辰美景这般短暂!
画楼梳妆好,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西厅里已能闻到馥郁巧克力与红茶的香醇。新烤的白提蛋糕添了红豆粉,甘甜味道异常诱人,她的胃苏醒过来。餐厅里的壁炉点燃,暖流在室内徜徉。
她懒懒伸了伸腰,步入西厅,却发觉气氛异常严肃。
白云归豁然坐在主座,有条不紊喝着小米粥,吃着灌汤包,脸却紧绷着。
白云灵与慕容半岑战战兢兢,白云展仔细打量白云归,试图从他脸上寻出什么……
慕容画楼的到来,似救星下凡。白云灵忙迎了她,跟她闲话家常,问昨晚睡得可好,那么大的风,怕不怕等等,根本就是没话找话。亏得慕容画楼还一本正经给她答了。
女佣给画楼端了蛋糕,上了添加牛乳的混合红茶,她一边吃着,一边跟白云灵唠嗑,顺便嘱咐慕容半岑多吃点……
白云归碗里的小米粥才喝了一半,他的贴身副官匆匆下楼,在他耳边道:“督军,狄军医请您过去……”
白云归抬眸猛然扫向他,眸光比鹰隼且狠戾三分:“又什么事
连带白云灵也凝神屏息,不敢多言。
周副官跟白云归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依旧敬畏他,被他这样一瞧一问,顿时慌了神,结巴道:“好像……好像是子弹没有取出来,麻药用完了……”
雕花镂空的意大利银勺清脆一响,从白云归指缝间断成两截。他用力掼在碗里,半碗粥溅了一半在桌上,苏绣红色牡丹的雪色桌布顿时濡了一块,血色牡丹绣更添艳丽。
他已起身,跟着周副官上楼。
麻药用完了,子弹却没有取出来……
慕容画楼忙喝了一口红茶,切了小块蛋糕捏在手里,欲跟着上楼。却被白云灵拉住了胳膊:“大嫂,怎么回事啊?什么子弹啊?家里有外人吗?”
“好好吃饭!”慕容画楼拍开她的手,不愿多言。
白云展也想问,可尚未开口,慕容画楼娉婷身影,已消失在西厅的转角。
她走到二楼客房门口,便听到军医无奈道:“……原本今日下午也该到码头了,可昨夜大风,俞州所有码头全部关闭,海上船只都责令就近停泊……这样的天气,没个三五日,休想风平浪静。西药原本就紧俏,麻药更甚,别说这样的恶劣天气,就算平常陆路水路畅通,交通来往便利,那些医院也是不肯借的!麻药借了出去,他们遇到大手术也无法……”
房门推开,月白色湘绣旗袍女子走了进来,十分熟稔,军医不认识她,话音微顿。
白云归回眸一瞬,示意军医继续道:“这是夫人,你接着说……”
房间里两名副官,三名军医。为首的军医大约四十来岁,沉稳干练,冲慕容画楼微微颔首,继续跟白云归道:“大腿一颗,腰间一颗,因为打得轻,取出来容易些,就怕最后麻药不够,留到后面……果真不够了!如今怎么办,督军拿个主意。伤口延误了这么多天,已经化脓了,再不取出来,病人被炎症折磨,性命堪忧……”
听到这里,床上那单薄身躯微动,纤柔浓睫闪了闪,缓缓睁开,目光狠戾又阴柔,触及白云归,又轻轻阖上。
唇色惨白,脸颊湿濡,似凄风苦雨枝头那娇柔嫩芽,随时会被折断娇嫩生命。浓密青丝衬在脸侧,雪色肌肤毫无生气,我见犹怜。
白云归下巴抿紧,走近床边,钢铁般坚硬手指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睁开双眸,虽无灵动,却有蚀骨般阴利光芒劈面。他似乎心满意足,勾起冷笑:“铁石心肠的女人不会疼的……”
手指松开,云媛雪色下颉留下鲜明红瘀。
他走向沙发,坐下后抽出雪茄,慢悠悠点燃,才道:“两个副官按住她,就这样取!”
不用麻药……
慕容画楼心口微滞,她不由自主想起十九岁那年,她的第二个任务。队友的鲁莽,害她被暴漏,身中一枪。二十二世纪的武器比较恶毒,子弹在肌肤里,三十分钟外面特殊材质的金属就会被体温融化,藏在里面的剧毒会流出来。
队长将她丢在雪地,开走飞机继续他们的任务。她已受伤,对行为只能是负累,丢下她就像丢下不需要的辎重一般。他们的任务是死的,完不成就要受到惩罚,而生命是最廉价的。
组织从小教他们,任务神圣,无情无怨!
她刚刚走出训练基地,等级较低,分到的药物第一次任务时用完了……她的储物袋里只有一把短匕,她就咬住匕鞘,隔开肌肤,取出那枚快要融化的子弹……
那种痛……
她倏然迭眸。
云媛扬着脸,似乎不曾听闻,目光呆滞盯着天花板。
白云归的唇瓣,已经飘逸袅袅烟草清香。
副官与另外两名军医面面相觑,刚刚说话的狄军医道:“你们俩给我做助手。两位副官上下摁住她,免得她乱动……”
两位副官再次转眸瞧向白云归。
清冽烟雾里,他神色阴晦,深邃眸子敛住光,什么都看不清切。而夫人,垂眸斜倚沙发靠背,置身事外。
周副官与罗副官只得道是,将床上的云媛摁住。
她单薄得好似一瞬便能捏碎,副官们下手亦不敢太重。
两名年轻军医凝住呼吸,在一旁整理手术用器,狄军医已带好手套口罩,接过军医递过来的锋利手术刀。
强光灯一照,阴冷刀刃反射厉色寒光逼人,有直直刺入双目的痛感。
轻微撕拉一声,云媛平躺身子猛然剧烈拱起。她糯色碎牙紧咬唇瓣,呼吸却突兀局促。两名副官吓住,狄军医警告眼色递过来,他们才拼了猛劲,遏住她的肩膀、腿关节,将她扣死在床板。
连下三刀,云媛漆黑长发似水蛇般在雪缎枕头上盘旋,她紧咬唇瓣,依旧从齿缝见溢出诡谲呼声。
豆大汗水用额头渗出,浸湿了鬓角,黑发更加乌亮……
生生隔开皮肉,她虽然被两名军人摁住,依旧不停痉挛,紧咬的唇瓣不时倾泻藏匿不住的变异呼声。唇瓣早破,殷红血水从雪色脸颊滑落,雪缎枕头上泅开一朵花,似月夜下的罂粟。
白云归一动不动,嘴角噙着的那支雪茄,却忘了再吸一口,缭绕烧着,清冽香味弥漫……
等取出大腿那颗子弹时,云媛眸子渐渐涣散……
她露出母豹般凶残的眸,垂死间仍紧紧盯着天花板,似乎那才是她的敌人!
这般痛,她痉挛着身子,咬破了唇瓣,都不发一声。狄军匣从医二十年,头一次瞧见这般倔强女子,目露钦佩。
慕容画楼只觉嗓子发紧。
她的前生,不敢说阅人无数,却也见过些世面。在组织的时候,身边的同伴或病死、或累死,每隔几年便要换上一批;出任务的那十几年,辗转全世界,见过衣香鬓影的公主佳丽,见过机智勇敢的女警特工,却是头一次见过云媛这样的女人:凶狠乖戾又透出蚀骨妩媚,……
画楼的心微淡。
跟云媛一比,她那微带从容的聪慧,毫无特色……
狄军医在准备取云媛腰间的子弹。
一双微带雪茄香味的轻茧手掌覆盖她的眼前,光线暗了,云媛那挣扎痉挛的身子远了一些。白云归的声音沙哑:“出去歇会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画楼颌首,却挽住了他的胳膊。铁灰军服微硬,她有些吃力拉住他:“督军陪我!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狄军医回眸,冲白云归点头。
云媛于她,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瞧着都心口发紧,何况白云归?
病床上那人,长长青丝铺满枕席,他曾经夸过,这样的她最妩媚撩人,那是她玉体横陈时的满屋春色。今时今日,再见这般情景,依旧是她挚爱的雪色枕被,依旧是那如青稠般凉滑的发丝,而摇曳的,不再是柔媚,而是生死边陲的防线……
白云归后背早已僵硬。
慕容画楼纤柔胳膊挽住他,他的脚步不受控制随了她去。
一杯冰凉液体入喉,顿时喉间胃里火烧火燎,白云归才惊醒,手中水晶杯里注满了威士忌。
他愕然。
斜坐在他身畔、仰面一口饮尽的女子眼眸发亮,如夜空下的墨色玛瑙,贪婪品尝高度酒精带来的灼烧,脸颊微粉,还鼓励他道:“督军,这酒驱寒最好!”
她又为自己斟了满杯。
他珍藏的那瓶威士忌一直搁在书房的西边斜角,几次见慕容画楼回来打量,却不知她居然是动了这样的念头……
白云归不由好笑,顿时扬眉笑了出去。这一笑,心口那重石仿佛松了几分,将手里酒杯一饮而尽。灼热的气息在周身流淌,而她又一口气饮下一杯。
“慢点,傻丫头!”他劈手夺过酒瓶,怒骂道,“这是威士忌,不是甜葡萄酒,喝多了有你受的!”
她酒杯空了,抱腿枕着脑袋,委屈望他。眼睛亮晶晶的,莹莹照人,似波斯猫一般闪动……
白云归只得给她倒了一杯……
窗外,寒风依旧在怒吼,秋雨萧肃,携着刺骨寒意……书房里的白云归已经醉倒,慕容画楼摇了摇瓶子,无奈叹了口气……
一瓶好酒,她还没有喝够,全让他浇愁了!
第六十五节劝药(上)
脑袋里万针攒刺,这是白云归醒过来后第一个感觉。
他身上搭着羊绒毛软毯,躺在书房的地毯上睡熟。屋子里极暖,壁炉烧的红火,莹莹炉火前,娇小身子依偎在藤椅里,抱着驼绒披肩,一脸酣睡。披肩的流苏穗曳地,差点掉入壁炉……
醉酒的双颐酡红,鸦青色软滑发丝低垂耳畔,越发掩映肤色赛雪,檀口含丹;微翘的唇嘟囔着,睡熟的模样如婴儿般喜人。
白云归将她抱起,看似高挑的画楼轻若无物,亭亭依偎在他的臂弯,身姿似一泓清泉般柔软。
将她送回三楼。
叫佣人准备热水、醒酒汤,白云归舒服沐浴,喝了醒酒茶,脑袋才开始慢慢清楚一些。他酒量极好,酒品上乘,向来能自控。若不是云媛突然的出现扰乱心绪,他也不至于被慕容画楼那小丫头灌醉。
此刻已经黄昏时分。
胃里烧灼得厉害,他欲下楼喝点稀饭,却被贴身的周副官瞧见,立马道:“督军,云小姐不肯吃药…,,,”
手术早已做完。
取第二颗子弹的时候,云媛晕死过去,倒是没有受太多罪。可是醒来,她沙哑着声音道:“告诉白云归,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怜悯!”
罗副官端到跟前的药,被她打翻两次。
这些话,周副官不敢明言,只说云媛不肯喝药。
白云归微缓的脸色陡然铁青,沉声对李副官道:“去煎药来!”然后回身,哐当一声踢开了云媛养病那间客房的门。
慕容画楼在厨房小隔间的冰柜里偷冰块往粥里放的时候,正好听见一脸晦气的周副官恶声恶气吩咐厨娘好好煎药,然后自己在一旁懊恼地抽烟。
看到夫人灰头土脸从小隔间出来,他连忙将烟丢了,恭敬行礼……
他比李争鸿还要小,二十刚刚出头,大致新入伍不久,言行间偶尔会露出一丝孩子气……
白云归抱慕容上楼的时候,她就醒了。威士忌当时喝着过瘾,后劲太大。她着实不想动,就在他怀里装死。可是嗓子里烧得厉害,就想弄点冰块含着,又自己蹑手蹑脚下了楼。
管家拦着,不给她冰块,非让她喝粥。她叫女佣去那些蜂蜜来,就自己偷偷溜进了厨房。
“怎么了?”慕容画楼笑容和煦。原本年纪就小,穿着月白色睡得皱巴巴的旗袍,这般甜甜一笑,脸上还蹭了一块灰,像邻家小妹妹,毫无往日见到的雍容。
周副官不禁觉得她亲切,便将云媛不肯喝药,督军又发火的事情,跟夫人一一说了。
“你们是从哪里接到云小姐的?”她打探道。
对外说云姨太太已死,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称呼她。就算认识,也只得叫声云小姐。
“南昌府!”周副官道,“洪督军捉了云小姐,督军跟他要人,他就给了。洪督军怕咱们督军。从监牢里接出来,云小姐就这样了,身上伤了好七处,都不致命,不晓得怎么回事……”
“人不是洪督军伤的?”画楼微疑。原来这些天,他一直未归,是去了南昌府。
周副官摇头:“应该不是,督军接到云小姐,还拍了拍洪督军的肩膀,说幸亏他……”
“那怎么不在南昌府医治,非要回俞州?”画楼疑惑,“督军没有说?”
“说了……”周副官懊恼饶头,道,“属下也说先医好云小姐,这样回俞州太危险。督军只说不安全,先回官邸再说,教会医院都不去了……到底为什么,没仔细说,属下也不敢细问……”
女佣已经将药煎好,端给周副官。
黑黢黢的中药发出酸腐气息,慕容画楼闻着皱眉,嫌弃道:“怎么不用西药?中药难以下咽,见效还慢……”
周副官一脸茫然:“老祖宗的东西,不是应该更加好用吗?那些西药是奇技淫巧,军医说中看不中用,还是草药好些吧……”
这话,她有心反驳也不知如何启齿。
那个年代,国人中学过西方外科不在少数,比如那位狄军医。可是对西方的药物,除了麻醉剂,旁的都信心不足。真正遇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病,还是看重老祖宗的草药……
她接过周副官手里的药碗,道:“我去送吧!云小姐不肯吃药,督军脾气不好,你去了跟着看脸色……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叫厨娘再熬一份药,然后就去吃饭吧!”
“还熬吗?”周副官吃惊。
画楼肯定地颔首。
她敢笃定,云媛敢泼两回药,就敢泼第三回 哪怕当着白云归的面。
慕容画楼端药进去的时候,白云归与云媛正两军对垒,两人眼眸各自狠戾,在空中交战斗得噼里啪啦。
见是画楼亲自送药进来,白云归微诧,倒也没有多问,接过她手中药碗,便要去扶云媛的头。
云媛劈手推他。
身体虚弱,她还是推得白云归那条胳膊一晃,墨黑色滚烫药汤泼在他手背。
“我不会喝药,你逼不了我!要杀要刮你且痛快些。若真要做个圣人,不计前嫌要救我,就放我走!这样惺惺作态,你还是收起来吧……”声音虚弱如游丝,却一字字咬牙说的清晰。
白云归幽深眸子里卷起风暴。
画楼心中叹气,后退两步。
果然只见白云归将那滚烫药汁一口饮下,猛然将药碗摔向墙壁,裂瓷声清脆。他捧起云媛的脸,凑上她的唇,强行送药。
挣扎见,云媛伤口崩开,沁出血丝。
黢黑色药汁从他们的唇瓣间滑过,滴在素色床帏,如黑色蔷薇盛开枕间。暧昧气息缓缓充盈,画楼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换了件衣裳,梳了头,她坐在客厅读报,一版尚未看完,便是晚饭时间。
白云灵、白云展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今日整天的凄风厉雨,山路被断树挡道,出门极难,他二人围困家中一天,闲得心焦。
云媛的伤情,兴许半个月不能下床,痊愈之前都会住在官邸,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遇上。早说晚说,都瞒不住的,她便实话说了。
“云媛?就是从前那个云姨太?”白云展亦听说过云媛的名讳,错愕半晌,“她……她不是死了吗?”
白云灵连连点头:“她怎么回来了?”
画楼耸耸肩:“我不知道她怎么回来了。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死,不过是她离开了,督军当她死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白云展愤怒将餐巾往桌上一掼,怒道,“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别的姨太太怎么不住官邸,偏偏这个女人就要住?我去赶她走,正当咱们霖城来的任人揉捏吗?”
慕容画楼连忙拉住他,低声苦笑:“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性子?那女子身中七枪,你要把她往哪里赶?”
“医院!”白云展气焰不减,咆哮道,“有伤去医院,赖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你都一忍再忍了,他们这样欺人太甚了!他们去小公馆、去医院,眼不见为净!为何非要回官邸,将你置于何地?”
画楼心中暗笑,她没有一忍再忍,她根本不在乎;反而是她这小叔子忍无可忍了……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监急?
“五哥!”白云灵也劝,“大哥对云……云媛小姐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再说了,大哥就算对她再好;不还是没有扶正她?现在,她又是个‘死人’,你到底闹成哪样?咱们装作不知道,不是更好?今早大哥就脸色不善,你要是闹起来,连累了大嫂,我可不原谅你……”
慕容画楼也忙道正是这话。
白云展架不住她们二人相劝,只得坐下。
刚刚上菜,白云归便喊周副官再去煎药。
画楼想了想,不能再这样阄,她的家宅不宁,一家人因为云媛过得不痛快,便放下碗筷,大声道:“督军,您下来一趟,我有话跟您说,,,…”
白云归脚步微顿,一家子副官、佣人、小叔子、小姑子还要妻弟在场,这样驳了她的体面,以后她在官邸行事也难,便耐着性子走下来,两人在正厅说话。
白云灵惊诧,她从未想过,大嫂一句您下来,大哥就真的乖乖下楼了……
“督军劝药,她都不肯喝,副官们也劝不住,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如何?”画楼扬唇轻笑,稚嫩脸庞净白细腻,乌亮眸子却透出与年纪不符的稳重犀利,定定瞧着他的眼眸。
“我若是劝不住,督军再想旁的法子!”慕容画楼继续道,神色坚定,“这样闹,厨房里都是药味,厨子原本就不多,都去煎药,咱们不用过日子?我和半岑可以凑合,灵儿与五弟可是正经大户公子小姐,总不能为了云小姐凑合吧?怨气会越来越大的,督军也不想这样的,是吗?”
这话是说越是这样维护云媛,越是激怒旁人对她的反感吗?
白云归打量她的眸,似乎不带一丝闪烁,说的义正言辞。想起云媛一如既往的倔强,他便头疼,只得真的当成死马医:“我先吃饭,那就辛苦夫人了!”
画楼莞尔,吩咐周副官端药,跟她上楼。
第六十六节劝药(下)
云媛将头偏向枕头里侧,听到脚步声曼絮轻柔,她没有转脸,只是半阖眼帘。伤口发炎,她已经高烧了几日,身子亏空得厉害。如今高烧压下去了,可失血过多,微微睁眼都觉得费劲。
房间里静谧无声,唯有熟悉的药味弥漫,如水袖在她鼻端轻抛,触动她胃里对药物的反感。
那脚步声停在她床畔,副官给她搬过椅子。
云媛知道是慕容画楼,以为她要开始长篇大论,故意闭目养神,装作睡熟。
半晌,静坐在她身边的人儿幽静,连呼吸都轻巧……
云媛睁眼,打量她一瞬。只见她目光若月夜下的海,漆黑眸子衬在幽蓝色眼波里,偶尔跃过粼粼波光,冷锐妩媚,却不是在对她挑衅。
见她终于抬眸,慕容画楼才勾起淡淡笑意:“云小姐不肯吃药,是因为不想再受督军恩惠?”
云媛的心口似被什么击中,闷闷地疼,惨白脸容生出难堪的赧色。
慕容画楼起身,端起副官搁在小茶几上的药碗。药汤微烫,她的手心却温热起来,声音更加轻柔温软:“李副官曾经告诉我,督军待云姨太极好,三千宠爱聚一身……就算后来知道云姨太太的身份,督军都一忍再忍,给了姨太太无数次机会。就连伯特伦号那次,差点死在姨太太手里,如今得知姨太太受困,不还是不辞千里,辛苦将你救回来?”
“我……我叫云媛……不是谁的姨太太!”她猝然转脸,瘦削肩头扛起孤傲冷媚。
画楼却扑哧一声,柔色眸子绽现锋芒:“一日是贼,一生是贼!你跟过白云归做妾,这辈子能撇清?收起你的清高,好好把药喝了。你若是还有良心,觉得他从前待你不薄,就不要让自己死在他面前,令他一生愧疚!”
重重一声,药碗重搁在床头柜上,她的嗓音敛了煞气,恬柔附身,轻轻在她耳边,似爱人喁喁情话:“乖乖喝药,养好了病,趁早滚,好吗?”
云媛的胸腔剧烈起伏,簇火眸子盯着慕容画楼。
而画楼已经撇开了眼,从容走出了屋子。
她下楼时,晚饭没有吃完。因为白云归在场,饭桌上颇为沉默。
她胃里依旧烧灼,威士忌余威未消,便叫佣人给她一碗银耳汤。炖熟的雪色银耳盛在描金边的密瓷青花小碗中,配了一根翡翠色瓷勺,色泽清爽,甜甜香味中有春日骄阳般的缱绻。
温热的银耳汤,因为这样精心的装点,她吃得心中绿意盎然,不再纠缠着放冰块。
吃了饭,佣人又给他们上了点心。
他们都是吃惯西方饮食的人,饭后点心习以为常,慕容半岑却倍感不适。他喝不惯添了牛乳的红茶,亦喝不惯味道香醇的咖啡,更加不喜微带苦涩的热可可。
蛋糕吃了一顿尚好,每次饭后都用,他胃里抵触,捧着茶偷偷望慕容画楼。
“怎么?”慕容画楼察觉他的异样目光,温婉冲他笑。
慕容半岑忙道没事,蹙眉去喝茶……
跟喝药一般为难。
慕容画楼顿时明白,接过他手中的红茶,笑道:“半岑,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饮茶方式?”
白云灵与白云展都瞧过来,慕容半岑只觉得脸颊撩烧,颇不自在,喃喃低声:“也不是……挺好喝的……”
这话言不由衷,画楼拉过他的手,鼓励他:“半岑,你可是男孩子,将来要一个人出国念书的。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敢直言道出,姐姐怎么放心你?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口味不同,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你不说,我们还以为你很喜欢呢。这样一来,你遭罪,旁人也吃力不讨好,两边都不顺当!”
慕容半岑抬眸,瞧见姐姐目光温柔又坚定,腻软掌心握住自己的手,好似亲近许多。他依旧害羞,声音如蚊蚋道:“我吃得饱饱的,喝这个茶胃里胀……牛乳味道怪,咖啡和巧克力也怪……蛋糕也怪……”
白云灵已经笑倒了,“大嫂,你还说送半岑去英国念建筑,依我说,你还是送他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吧!英国可是吃面包喝牛乳的,日本还有米饭吃。我那时很多东方同学,就是饮食不适,半途辍学回国的,,,…书没念成,差点半条命搭在英国了,,,,`,”
“这倒是真话!”白云展也接口,“觉得牛乳和面包味道怪,真不适合去西方……我还有同学因为水土不服,来不及回国,就埋骨他乡了呢!”
画楼失笑,“这都是哪跟哪?半岑只说他不适应饭后茶点,怎么你们就一堆中途辍学、埋骨他乡的话出来了?”
慕容半岑更加尴尬,微带歉意不安地望了慕容画楼一眼。 她正欲安慰几句,周副官端了药碗下楼,对白云归道:“督军云小姐喝完药了……那药极苦,要不要属下给端碗粥去?”
白云归凝视画楼,眸色深敛。
画楼则冲周副官颔首:“去吧,,,,,`”
众人都上楼休息,白云归留下慕容画楼在客厅里说话。女佣将壁炉的银丝碳重新添了,又给他们煮了咖啡,端了蛋糕。
白云归将沙发那头的毛毯丢给她,让她罩住膝盖,一副要与她秉烛长谈的姿态。
慕容画楼莞尔,便将同云媛说的话,字字句句转告了白云归,还笑道,“您别怪我说得狠。她性子烈,又傲气,重症下猛药才有效。这药非要我这正室夫人去下,她才能吃得下去…,,,等她伤好了,您就当我将功补过吧!”
白云归捧着手中的咖啡杯,唇色微抿,半晌才淡淡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她若是真的有心,就不会让自己死在我面前。”
慕容挑眉,轻呷咖啡,满口馥郁幽香,连骨子里都酥软了。
深秋寒夜,帘外雨密风疾;而室内旖旎春暖,坐在壁炉前喝茶聊天,曾经是她最向往的生活。没有生与死的担忧,没有明日醒来后不知流落何方的飘零,安宁踏实。
同坐的男人不算爱人,却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也不算人生憾事。
英雄男儿注定是受人崇拜的,而不算用来爱的。
她侧首打量白云归,烈艳炉火前,他的鬓丝浓密整齐,眼角却有岁月的纹路;古铜色肌肤历经光阴洗礼,幽深肤质灼眼诱人;肩膀宽厚,静坐如钟。
“她是这些年我唯一的女人……”他突然道,声音里疲惫沧桑,“他们党内内讧,情报局二处与四处相互残害……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死在别人手里。就算一条枪,随身带了七年,总希望它有个善终……哪怕这枪曾经走火,重伤了自己!”
“我懂!”她笑道,眸子炯炯迫人,“以德报怨,督军的心意,她是明白的。她若是不懂,就不会这般执拗……她有愧的督军!”
“我养她七年……”白云归迷惘瞧了画楼一眼,唇畔笑意苦涩,“难道只为了她有愧?”
一语令画楼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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