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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养成计划-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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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别再说了……”上官婉儿眉间有不定的犹疑。
“婉儿,我知你当日来到我身边,是为取我性命。”我伸指调弦,静静续道,“如今,还仍如此想么?”
“不。”上官婉儿飞快答道。
我含笑追问:“为何如今不了?”
“当年之事,始终不明。仇恨是暗生的火种,若不能扑灭,只会令它蔓延得更快。年幼时,只要我心中有一丝的闲情,看到家人却都是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她眸光深远,苦笑以对,“逝者已矣……皇后娘娘,不管您信与不信,我已不知道自己曾有多么离奇的过去。我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娘娘无意捡回来的一个孤儿,愿意与您终日厮守,鞍前马后。”
“我知道。”我轻轻阖上眼,忽地说道,“太子确实风仪无双,神骏潇洒。”
“娘娘……”上官婉儿艰涩地唤着,她的额上渗出细汗,如不经意沾染露珠的花蕊。
“婉儿,在这深宫中要学会不动心。你的脸即便没戴上面具,也要喜怒莫测,千万别让人轻易看透心事。”我微微一笑,将手中方才摘的白莲弃之于地,“这白莲是我随手采下的,原以为它只是初绽,正等着它开到到最美,成为凄艳绝色。可惜未及成为佳话,那灿烂便已凋谢了。婉儿,你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我身边?”
上官婉儿幽幽张眼,终是颔首。
“乖孩子。”我轻轻笑了,在恍惚中觉得跪在那里的是年少时的自己。在感业寺的凄冷夜空下,抱膝长叹,阴暗的夜色模糊了我的面容。
唯有一流淡漠的月光,照见眼角的那一道湿润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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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来了,暑气扑面而来,灼热逼人,呼吸间全是闷热的气息,令人透不过气。
夜幕降下,那暑气才稍稍散去一些。寝殿外树木成荫,绿影层叠,清香氤氲,自生幽凉。
我正缓步走着,小径尽头,隐隐出现一名女子,她着一身绯色紫藤缠枝外袍,面若芙蓉,青丝流云,手中挑了一盏琉璃宫灯,她犹如远游归来,施施然而来。
“母后!”望见我,她面容上露出惊喜,笑逐颜开地将灯盏交予身后的宫人,飞奔着扑入我的怀中。
“都已出嫁了,怎还是如此淘气?”如从前那般,我笑着搂紧她,“去见过你父皇了?”
“嗯!父皇的眼睛好多了呢!”太平欢快地说道,“我还看见给他治病的那个明崇俨了!那人留着长长的胡子,袍子又黑又旧,真是个怪人!但是他又是那么博学,他甚至知道我身上穿的是凝光衣,是由江南青蚕所吐的丝织成的。母后,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明崇俨是一个方士,自幼学得奇门遁甲、治病救人之术,有役使鬼神之能,精善岐黄,因为他曾治好了刺史之女的绝症,母后便招他入宫为陛下看病。”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入宫后,向陛下献了一颗药丸,陛下服后病情大有好转,龙心大悦,便将他留在宫中。”
“哦……”太平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说这些了,”我拉起她的手,“薛绍对你好么?”
“好,他对我很好!”太平喜滋滋地大声回答,而后她拉着我的手,开始絮叨她与薛绍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母后,薛绍对我很好,体贴温柔,无微不至,我心中塌实安稳,如此,是不是就是幸福?”
我静静地望着太平,她此时已是新妇,少了一分少女的羞涩,愈见美艳与高贵,显出诱人风韵。那韵味不属于少女,少女的青涩挑不起这份妩媚。其实她的改变极其微妙,旁人未必看得出,我却看得分明。我是那般了解她,她的一颦一笑、我太熟悉,太了解了,不差分毫。我忽然醒悟,太平已真正成为了一个女人——我的太平,我捧在手心、亲眼看着一寸寸地长大的太平,如今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珍宝,而是成为了别人美丽而婀娜的妻子。
我懒洋洋望着她的小腹,打趣道:“如何,那里有动静了么?”
“什么?您说的是……”太平一愣,而后轻轻点头,她红了脸,白皙的面上如同宣纸染了一抹红,娇艳地化做一朵盛开的红莲。
我长声叹息:“连你都要做母亲了……”
太平见我如此,先是静默,而后狡狯的双眼晶晶闪亮:“母后,在您面前,我永远是您掌心里捧着的宝贝,永远是最幸福的人。这是一生的情意、一生的缘份,它永远在。”
我轻笑着将太平搂住,笑意静好,浮光掠影。
原来,在不知觉中,我成了一个手挥五弦的琴者。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而女儿在我指尖纵情流淌。她所有的青涩、奔放、哀愁、喜悦都被我写进了那张隐含古韵的亲情之琴中。
太平走后,我缓步向前,向中宫迤逦行去。
大殿空旷,青铜炉中香霭撩人。
湘帘半卷,玉簟透凉,明崇俨正在侃侃而谈:“陛下,这是上辟寒香,是由东海抹鲸中得来的。夜晚若是点上一支,陛下便能很快消除焦躁,安然入梦。”
“这香确是好闻……”李治双眸一亮,若有所悟。
“其实香亦似人,闻香可识人。”明崇俨又道,“譬如天子染龙涎香,这便是天地独有。”
“闻香可识人?”李治笑了,“倒是有趣。”
明崇俨答道:“显皇子惯用沉香,沉香稳重,有大福大贵之意,若想求得江山社稷稳定,显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治几不可闻地嗯哼一声,又问:“那太子喜用的辟邪香又有何讲究?”
“辟邪便是披荆斩邪之意,隐有刀斧之气,杀伐太厉,恐怕将来难以自制,会损已而伤人。”
李治眼皮一跳:“那旦用的麟脑香呢?”
“麟脑香气清淡,如浮云流水,有祥瑞之意,却又踪影难辨,变化多端,隐隐有风雨之势,却不是齐家治国之意。”
李治抬首,似才见我入内,漫然问道:“皇后可都听见了?”
“臣妾听见了。”我微施礼,而后轻抬袖,示意一旁的明崇俨不必多礼。
李治瞥了我一眼:“皇后有何想法?”
我垂目:“天意向来难测,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妾亦无话可说。”
“呵……皇后最近真是惜字如金。”李治讳莫如深地笑着。
“太子到——”殿外忽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李贤大踏步入殿,跪地行礼。
“贤儿,父皇母后皆忙于政事,许久不见你了,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李治和颜悦色地问道。
李贤恭敬答道:“回父皇,儿臣已是太子,不能如皇子时那般嬉闹玩耍,我如今是监国,亦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我勾起一抹笑意:“每日与那些江湖游侠、亡命门客厮混,莫非这也算做太子政务么?”
李贤呆愣了下,而后恼怒开腔:“母后,他们并不是什么我亡命政客,他们皆年轻有为,是真正的人才俊杰!”
“是么?”我眉梢一挑,“既是人才,那你应当上书举荐,我自然会给他们官职,使他们真正为国民效力。朝野对你广纳门客一举,已有非议。你日后少与这些人厮混,以免得再惹非议,给居心不良的人留下话柄。明白么?”
李贤冷淡应允:“母后,儿臣明白。”
“东宫有一官员,曾上书,劝你不要纵情声色。”我回身坐下,自斟了一杯茶,“所以我前日遣人送去了《少阳正范》与《孝子传》给你,你看了么?”
首发
正文 李贤宠幸男奴!
“我……我看了……”李贤讷讷答道。
“看了?那么,你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君王以及孝子么?”
李贤额头已有冷汗:“我……儿臣愚昧!请母后责罚!”
“我亦不责罚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再研读这两本书。”
“是。”李贤躬身施礼,而后起身出殿。在经过明崇俨身边时,两人目光相交,李贤怒目而视,那神情暴怒得恨不能将明崇俨抓起狠咬几口。
“陛下,皇后,在下也告辞了。”李贤走后,明崇俨亦起身。
“去吧。”李治疲累地摆了摆手,明崇俨很快退下。
殿中只剩我们二人,晦暗光线,香气袅袅,散漫的烟霭,遮天蔽日,如蛰伏的蝙蝠扑面而来。
李治看着我,眸中似有深意:“皇后,贤儿还年幼,你要有耐心,多磨砺他,不可操之过急。”
我静默不语,只微微颔首。
李治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而后淡淡地说道:“好了,朕累了,想休息了。”
“臣妾告退。”我平静地行礼告退。
空影叠翠,碧意清透,绿荫如盖,只现出一片窄窄的星空,在前庭暗处,隐隐传来责骂声。
“明崇俨,你这个妖人!父皇抬举你,让你做了个五品御医!可你竟然妄言政事!”李贤指着明崇俨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在父皇面前三番四次地说我的不是,说我实在不堪继承大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陷害我!”
“太子,乱由心生。若陛下果无此意,我的一言半语又能改变什么?”明崇俨不慌不忙地道,“您一入东宫便养了许多门客,引得朝野非议,莫非您这么做,当真就没有一丝私心么?”
“宰相戴至德、张文瓘先后辞世,我身边亦无人,莫非我连招纳贤士的权利都没有么?!”李贤大吼,“那母后以爱好文学编纂书籍为名,招纳了一帮学士入禁中为自己的门客,又该怎么说?”
我立于树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贤,心中层层郁结,终化作彻悟的一笑。
这个孩子,确比他的大哥与父皇敏锐。若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对他了如指掌,恐怕也将败在他的手上。
我做了皇后,在宫中虽是只手遮天,但在朝中仍是势单力薄。李义府被杀,许敬宗病逝,而那些由我亲手提拔上来的下级官员因品级低下,无法成为我强有力的支撑。而那些把持朝中要务的重臣,无一是我心腹。尤其是那几个宰相,更是对我颇有微词。所以我便已入内编撰为名,密令一些本没有参政资格的文臣参决朝政,暗中缓慢地分割宰相的权利。其实我集结这些文士是受了太宗皇帝开弘文馆招揽十八学士的启示。武德四年后,当时尚为秦王的先帝恃其有盖世之功,阴蓄夺嫡之谋,除有天策府,更特开文学馆,延揽四方贤才,名为“锐意经籍”,实是为自己延揽谋士,参谋帷幄。玄武门兵变,先帝登基之后,文学观的那些人多位列宰辅,迅速实现了政权的交接,保障了政局的稳定。如今我亦可效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朝中有大员告老,我便可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其中,为我所用。
“你这个妖孽,若留你在世,大唐将又多了一个祸星!”李贤他狰狞的面孔变得如恶魔一般,那张我所熟悉的英俊脸庞在嘶吼中扭曲变形。
“太子,太子殿下!”远处急急地跑来几个官员,拉住李贤,“太子万不可冲动!”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这个妖人!”在众人的规劝中,李贤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警告,而后悻悻地被众人劝走了。
“崇俨,委屈你了。”我这时才由树林深处转出。
“为娘娘效命,是崇俨的福份,无所谓委屈。”明崇俨躬身施礼。
“不,确是要委屈你了。”一股诡幻的笑意自我心间荡出。我的手抚着身前的一株美人蕉,我总觉得这蕉如血,格外刺目,红到似要烧起来,终将燃成弥天大火,弥天大祸。
杀气如银瓶乍破,刹那间晶莹满地,摇曳不定,水光离合。一线银光破空划过,宛如流云舒卷,一叶轻羽飘零而下,倏忽即灭。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见随后溅上蕉木的那抹殷红。这一刻,我冰凉的手仍有玉石的温度,心境镇静得有如神祗。
四周寂静无声,一声沉沉的倒地闷响,明崇俨倒在血泊中,他轻轻阖眼,只留给我一句似禅语的话:“皇后娘娘,知而难行,是文人。行而不知,是匠人。知行合一,方为天人……”
风吹过,微明月光映出一张少年的脸,不过十**岁的模样,面色苍白得犹如冬日初雪,凤眸星目,俊美非常。他沉黑衣袂烈烈飞扬,犹如硕大的黑色羽翼,永远沉如夜色。
“皇后娘娘,明崇俨已伏诛。”少年的声音平静如水,目不斜视,仿佛满地殷红的鲜血与他全无关系。
“素玉,辛苦你了。”看着他逆光的身影,我微微笑了,他是我最{文}得力的影子,不枉我十数年{人}的心血栽培。旁人只叹他剑{书}法高绝,唯有我知,{屋}当年的小小内侍,今日的绝世高手。数年苦练,落英几缤纷,这其中的苦痛,非常人可懂。
“知行合一,方为天人……多谢你赠我这最后一句……”望着明崇俨的尸身,我的嘴角微微一动,牵出一丝微笑,“死得其所……”
夜风缓送,婆娑树影张牙舞爪地在暗夜中伸展开来。湖面亦被吹得宛如冰纹琉璃花开叶落,湖水顺延而下,徐徐流淌,静静地蜿蜒盘旋,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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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露元年,深受李治与我宠信的术士明崇俨遇刺身亡。
一日之内,这则消息铺天盖地,全城震动,不论何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解读这件事背后的涵义。
信奉鬼神的人说,明崇俨为奉迎帝后,役使鬼神过于苛刻,因此被鬼神所杀。但亦有人认为,明崇俨的死与太子有关。太子嫉恨明崇俨,所以暗暗将他诛杀。于是对李贤的怨怼与指责纷沓而来,种种流言蜚语,围聚在京师上空,久久不散。
李治下令严查凶手,明崇俨被追赠为侍中,他的儿子也受惠被封为秘书郎。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反常的严寒笼罩京师,白雪纷扬,无休无止,仿佛某种预兆。
我披了件三彩旧锦地袍上,斜倚在绿云围花软榻上,懒懒地翻阅着手中的奏疏。青铜鎏金炉的跳跃的火焰里细微地闪出了扑朔迷离的滟滟光亮。太息香一阵又一阵地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左右迁延,迟疑低回。
“如今宫人皆传明崇俨是太子所杀,好端端的宫中,怎会有人信如此传言?”上官婉儿跪伏着为我烹茶,她轻挽青丝,着一袭碧绿色广袖长裙,腰上佩环轻响,望之动人。
我亦不抬首,只问道:“怎么,你不信太子会杀明崇俨?”
上官婉儿不语。
我转口再问:“那么,你认为太子有资格登上九五之位么?”
“说到九五之位,原本没人比太子更有资格,若非皇后娘娘的私心……”上官婉儿一咬牙,毅然说道。
“并不是私心。”我亦未动怒,“太子想要的天下太大,我只能给他一个王座,而不是整个大唐。”
“我……不明白。”上官婉儿睁大眼望着我。
“太子想要的,会令我失去很多。”我神情凝重,想到明崇俨临死的那句话,“知而难行,是文人。行而不知,是匠人。知行合一,方为天人”。事到如今,恐怕再也容不得谁守住国土安稳过日子了。谁是文人,谁是匠人,谁是天人,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造化弄人……”上官婉儿静坐着,头垂得极低,看不清神情,“皇后娘娘,婉儿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放太子一条生路!他……”
“婉儿,”我伸手轻抚案几上一只青釉斛,轻轻打断她的话,“你可记得当日我对你说过什么?”
“记得,您问我,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您身边……”她幽幽回道,忽又抬头请求,“但是……”
“愚蠢!”我冷厉地开口,劈手将案上的青釉斛掷了出去。
上官婉儿不避不闪,那斛险险擦着她的额头掠过,坠地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那碎裂的余音在空荡的殿内久久回响,似永不停绝。
“你在执着什么?那可笑的情感么?!我早告诉过你,友情亲情爱情,只是浮华的幻影,用以蒙蔽敌人,甚至欺骗自己!太子会对你真心么?!他允诺你什么?情感,地位,财富,抑或是永远?!你可知东宫有官员曾上书谏言,劝太子不要纵情声色,因为太子宠幸一个叫赵道生的男奴,甚至与他同床共枕,宛如一对亲密爱侣!”我面无表情地说着,语调中尽是看透冷酷后的残忍,“明崇俨被杀后,我下令彻查太子府,结果从东宫马坊里搜出了数百具甲胄!私藏甲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见太子对我的不满与憎恶已到了何等程度!换言之,太子在必要之时,是不惜与我兵戎相见的!何时起,我们母子之间竟到了这般田地?!”
我缓缓起身,挥挥衣袖,炉中袅袅太息暗香,并不浓郁,却清冷得令人胆寒,在我袖中悠然穿行。
我怜悯地望了眼已委顿于地的上官婉儿:“我知你不信,但是,往往不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真相?”上官婉儿颤声道,她的额头被我方才所掷的青釉斛擦伤,裂开的伤口正细细地往外淌着血。
我俯身递去一方丝帕:“从他选择欺骗你的那刻起,就已不再爱你了。”
上官婉儿两眼空洞,显是被我这一句话劈得神智不清。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徐徐说道,再无责备,只在叹息中转身朝殿外走去。
“啊,啊,啊——”片刻之后,殿内传来尖利的女子嚎叫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却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我心中有了然一切的悲悯,或许,如此的发泄,对她才是有益的。但我不能,我必须永远维持面具般的从容平稳,不能踏错半步。
我独自沐雪而走,步履不疾不徐,雪光映着我的倒影,飘飘悠悠,宛如恍惚出窍的魂灵冷眼旁观这凄惶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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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被杀一案远没有结束,东宫搜出的那几百件甲胄,很快便将这桩普通的谋杀案,转而定性为谋反案。
不日,在我的精心挑选之下,由薛元超与裴炎这两位我亲自提拔上来的宰相,会同刚由宰相降为御史大夫高智周来审理此案,三司会审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国罪。
李治无法接受李贤谋反的结果,病情骤然加重,缠绵病榻,再也起不了身。甚至连突厥使节前来进贡,他亦无法召见。
“突厥使节还未走?”我低头翻看案上的奏疏。
“是。”上官婉儿在旁为我研磨,“使节等不到陛下的召见,便奉上贡品,在驿馆等候。”
“突厥使节?或许我是该见见他们了……”我心中隐隐记起了什么,却又不分明。
我抬头凝视上官婉儿若即若离的容颜。她逆着光,面上一片跌宕纵横。那日被我砸破的伤口已愈合,只留下一个浅粉色的疤痕,如一片晓霞将散。她便用胭脂仿画,形如梅花,望之惊艳,爱不释手。
宫女皆爱美,见了她的妆容,便竞相模仿。一个女人,在面上留下一道疤,竟然能被他人竞相模仿,听起来似乎很可笑。
正文 我真不知是爱你,还是杀你
唯有我知道,这是一个恣意爱过女子的伤疤。她在爱中受伤,极近疯癫,无可释怀,流血流泪,终于淡却,从此冷心冷面。
梅苑中,白梅静开,冷冷的美,没有喧哗,唯有缕缕香雾染指,谁解梅之寂寞魂?
到了深夜,雪竟停了。凉月寒星,夜雾朦朦。
我独坐于苑中凉亭之内,自斟自饮,醇香四溢,静静等待。
“你知道我会来?”一个孤傲身影,挺拔似剑,昂首入苑来,踏碎了满地月色。怒战披了黑貂裘,脚蹬黑缎鹿皮靴,在我对面的石椅上坐定。
我不语,只望着他,他亦不言,静默的对峙。
怒战奔忙的面孔多了几许沧桑,仿佛塞外疲于奔命的马贼,随时会咆哮着跳起咬人。他好似变了一个人,眉宇间掩着了深深的厌倦,眸中藏着淡淡的忧愁,再无当年的雄姿英发。
我轻笑道:“多年不见,怒战王子竟还能到长安来寻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没什么消息比草原的风传的更快、更远。”怒战语气中全是讽刺,“恭喜皇后娘娘又赢得了一场政变,你真是适合权谋斗争啊。”
“你今夜前来,不止是为恭喜我而来吧?”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怒战的语调愈加阴沉:“皇后娘娘大事将成,我自当好好恭喜。只是尚有一个疑问,李贤,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以为呢?”我若无其事地微笑。这个人虽无诡谋,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怒战追问道:“他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倘若是,又如何?”我安之若素,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正要一口饮下,却被怒战劈手夺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怒战眸中一道豹子般的精芒一闪而逝。
我忽有了玩笑的兴致:“原来你还未磨去戾气,我险些也以为草原黑豹变成温顺小羊了。”
“听说,你将他定了谋反罪……他,他也是你的儿子啊!”怒战面上刻满难以置信,他的手微颤,仰首将杯中的酒饮下。
“真是关心则乱。中原有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依然淡淡地笑着,“深宫之中,朝堂之上,骨肉相残已是寻常。况且,他早已不当我是母后了。”
四个皇子中,李弘仁孝,李显憨厚,李旦风雅,然将来最有成就的皇子确只有李贤。只是我知他的诡异身世,心中困扰,一直以来,我总是无意地轻慢这个儿子,他亦有所觉,对我,总不如其他孩子那般贴心。如今他虽败于我手,但我知道,他是不会低头的,他有着与我极为相似的硬气,至死不会认输,积重难返。
“身为太子,有千里之志欲征天下,并不是他的错。”怒战痛苦地摇摇头,“但他从未想杀你,你亦不能取他性命!”
“怒战,自你我相识起,你就该知道,善良一词与我无缘。”
我亦摇头,“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怒战忽轻笑起来:“自你杀义父那日起,我便已知,你是一个即使手刃生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无情之人……”他顿了下,嘴角缓缓襂出血迹。
我看着他慢慢倒伏于石桌上,平静地道出一个足可令世人窒息的惊异真相:“沙漠一夜,李贤,确是我与你的孩子。”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有预感,终有一日,我必死于你手……我只知你在梅花丛中埋伏了杀手,却不知,你连自己都舍得下毒……”怒战如呓语般说着,“我真想一剑刺入你的胸膛,挖出你的心,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有着什么样的一颗心……”
仿佛只是沉睡,他静静地倒下,再无声响。
一旁的梅花丛中,黑衣素玉飘然而出,单膝跪于我面前:“皇后娘娘。”
“你退下吧,这已用不着你了。”望着怒战的尸体,我只觉心疲累不堪。
我探身,端起那杯残酒,指尖轻拂杯沿。女儿泪,是毒中珍品。不知从何时起,我每晚睡前都服下一滴,竟品到一丝别样的滋味,至此,世间所有的毒,都无法令我倒下。
遗骨埋尘,人世冷冷。
狂风骤起,梅枝乱颤,玉蕊琼靥忽地有了生气,随风而去,雪瓣冰痂碾作尘,一片血斑渲染,绽开,凝固。
“母亲,连你亦无法认同我么……”心中哀痛,我将壶中的酒全数饮下,心中忽然释然,有某种喜悦萌发。终于,不必向任何人交代,也就不再有任何的愧疚。
我斜斜靠在石阑上,一痕浅淡微霜溅上我的衣襟。
如此,一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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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萍浮水,青莲满池,不过转瞬之间。
太子李贤的谋逆罪名被判成立,皇后太子之争,就此分出胜负。缠于病榻的李治匆匆传旨,此事不必再追究了。
我只冷冷地说道:“为人子者谋逆,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李治无言而对,最终网开一面,免去李贤一死,废为庶人,幽禁于宫中。
从东宫搜出来的数百甲胄运往天津桥当众焚毁。李贤交游广阔,王公大臣好友众多。
不久,他的心腹张大安首先被流放,而后郝处俊罢相,李义琰也在不久后托病退休,曹王明、蒋王炜、东阳公主,乃至一众开国功臣如张公谨、唐临等的后人都被牵连进来,皆流放出京。
这一场血腥的清洗,牵连死亡之人不计其数。经此一劫,太子的势力基本被肃清干净,而我的权威与威信也牢不可破地树立了起来,我很快便将裴炎与薛元超则分别升为两省长官侍中和中书令,而后将李显立为皇太子,改调露二年为永隆元年,大赦天下。
窗外一派锦绣,凝脂敷锦,流灿若金。
我静坐案前,手上不停,银针上下轻摇,在白绡上疾绕数圈。而后我放下银针,将绣品摊平,问上官婉儿:“你看我绣得如何?”
白绡上一丛白梅浮在斜晖中,竟有气韵的波动,如一缕青烟于我掌上翻腾,
上官婉儿叹道:“美极……”
“我已多年不动针线了,如今看来,手艺仍未退去。”我笑道。
上官婉儿摇头:“不,我说的美极并非指这副绣品,而是娘娘的手。”
“我的手?”我一怔,缓缓摊开手掌。阳光下,我的手似浮泛流光,白瓷般晶莹细润,如玉凝脂。
“我的手好看?”我喃喃问道,恍惚中,指尖掌心似乎有什么正缓缓流淌而出,灼红如霰,殷红如血,如暗夜中狰狞的魑魅魍魉,它们游上我的脖颈,迎面扑来。
这双手,染尽我一生的罪孽。
上官婉儿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她疑惑地问道:“娘娘,我不懂,您为何要弃长安而来到洛阳?”
不久前,关中大旱,粮食匮乏,斗米涨到三百文钱。为权者无人喜欢天灾,我却不同。我上奏,请求李治与我一同东巡洛阳。因洛阳的漕运之便,库存了大批从江淮运来的粮食,可解朝中大员的膳食之急。从隋代开始便有关中灾荒赴洛阳就食的传统,所以李治虽病体难支,亦只能劳师远途。
思即,我微微笑了。李治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病入膏肓,随时会撒手人寰。我曾亲眼目睹太宗皇帝驾崩后的政局变幻,长孙无忌只手遮天的情形仍在眼前。前车之鉴,这令我不得不提早戒备。如今已是最后时刻,一子错,便会满盘皆输。
“为了一个心愿。”我轻抬手,一流**的银光,微微刺目,倾泻在玉石般冰凉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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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一连几天皆有雨,雨势不大,只是那飘飘忽忽、断断续续雨丝在风中眷恋纠缠,仿佛永远割舍不断,不会止歇。
我踏入李治寝宫时,雨势忽大,满目飘零。雨点细密,砸在屋瓦之上,其声铮铮,叮当乱响。
李治侧躺于榻上,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缓缓朝我伸出手:“你来了……”
“我来了。”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绵软而无力,我这才惊觉,他,真的老了。
一时相对无言。
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真到了唇边,却是一字也无。
“媚娘。”
“嗯?”我一愣,他已许久没有如此轻声唤着我的名。
他幽幽问道:“你还记得当年我送你的那朵黑牡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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