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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养成计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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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纵横快意与刻骨仇恨……

我静卧榻上一动不动,喃喃自语,声音极低,仿佛一缕随时可能散去的清烟:“只愿此生永不再见……”

有内侍快步奔进内殿:“娘娘,皇后娘娘!”

“慌什么?!”林锦呵斥道。

那内侍跪伏于地,喘息着说道:“刘仁轨将军的战报到了!”

“念,快念!“我勉强撑起身,一阵撕裂的痛楚使我又躺了回去。

“娘娘,娘娘!”林锦见我面色有异,高叫一声。

我只觉腹中疼痛,双腿间似有温热液体缓缓流下,心绪却异常平静,我平静地说道:“无碍,你念。”

内侍抖颤地念道:“唐军与倭军在白江口相遇,激战数日,焚烧倭舟四百艘……”

“这些我不听!”我怒斥一声,“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胜了!大胜!”

心中大石落下,我立时委顿于榻:“唤,唤御医来,我,我怕是要生了……”

“还不快去叫御医?!”林锦面色慌乱,倒也没有手足无措,她转头厉声唤着香桂。

“是,是!”香桂踉跄着回身奔出殿去。

众声嘈杂,人影晃动,帷幔轻摆,环绕身边,如乌云飓风般掩杀过来,我只觉气息困难,抑郁难当,冷汗涔涔而下,腹中巨痛,神志模糊中,似见华贵龙袍迤逦而来,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我奋力睁眼,是李治么?

逆着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我知道,这是李治,是他,亦只能是他。

“媚娘,媚娘,莫怕,我在这……”他的话语温柔如春风柳絮,言犹在耳,恍若叹息。

我微愣,迟疑,再看时,方才那一眼似已成了错觉,李治的脸晦暗不明,如有流光承转。那是怎样的神情呢?诡谲莫辨,难以形容。

茫然无措中,我缓缓闭眼。

黑暗之中,似渐渐透出些微光亮。随后漫天的鲜红犹如潮水拍打过来,刺得我双目刺痛。浓稠的红缓缓扭曲,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小公主苍白发青的面容,她的口鼻中不时有鲜血涌出,溅上我的衣袂……腹中剧痛犹如刀绞,这深深的痛犹如巨兽抓住了我的身躯,硬生生将我撕碎一般,我蹙眉瑟缩,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绝望地呼喊:“不——”

我意识愈发混乱,伸手一阵乱抓,“媚娘,媚娘!”手腕却被人倏地抓住,虽不甚有力,却异常温暖,他引袖轻轻拭去我额上的细汗,那声依然棉柔犹如春风,“媚娘,媚娘,莫怕,莫怕,我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是婴孩清亮地啼哭。

我屏息静气,良久,长长地、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如兰般轻盈馥郁。於积在心上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种种痛楚,终于倾吐而出。

“陛下,娘娘!”欣喜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孩!”

我疲累地抬眼,极远处,飘摇宫灯,忽生明灭,有触手可及的旷寂,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徘徊着,轻而易举地将我吞没。

待我再次睁眼,幽香泠泠,姗姗来迟,直沁入窗来。雨势已止,云破日出,晨光微浮,如絮如雾。呼吸吐纳间,馥郁芳香混合在湿润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倚着软榻,我却觉意兴阑珊,只静静地感受一脉香浓,并不想醉恋花丛。

李治俯身望我,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媚娘,你醒了?”

我眼一瞥,看着他手中的文书问道:“陛下手中的可是告捷文书?”

“正是,今晨才送达。唐军四战皆捷,焚烧倭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李治将文书递于我,“倭军虽顽抗,但亦无力挽回战局。刘仁轨与新罗歃血为盟,立誓互不相犯。”

“刘仁轨果是人才,他出征之时便曾上书,陈述大唐的兵制已开始衰落。所以才因此降而复叛,割据一方。”我接过文书细细看着,“奏疏上还说这刘仁轨招降百济之后,立桥铺路,抚慰黎民。他果然兑现了他出征前的誓言:‘在海外颁布大唐正朔,修建大唐社稷。’他恳请留在原地训练士卒,以便配合唐军北伐高句丽。”“他的表现确是令朕刮目相看,”李治眯起眼笑道,“朕决定将他的官职连升六级,实授带方州刺史,镇守海东。”

我心领神会,正想答话,“哇哇……”清脆的啼哭声传来,林锦抱了孩子入殿来。

“怎么了?”我伸手接了过来。

林锦面有难色:“我也不知为何,小公主只是一直啼哭……”

“她啼哭亦是应当的。”李治仰首,似笑非笑地道,“她的母后两眼一睁却只记得政事,将她完全抛之脑后。”

我苦笑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此稀缺,又如此隆重。而后我垂下头,以脸颊轻轻蹭着她的额头,她慢慢地便也不哭了,只静静地躺在我臂弯里,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期待地仰望着我。

“这事也奇了,方才好几个乳娘哄抱小公主,她仍是啼哭不止,”林锦哧哧称奇,“如今皇后娘娘一抱她,她便也不哭了,果然是母女连心啊。”

母女连心么?怀中这小小的人儿,如此瘦弱的身躯,微弱的气息,小而轻,引得我心中柔软,未曾涉足,却已濡湿一片。我似闻到她身上细细的香,生命的汁液强壮而伶俐,自下而上,自心到手,这一次,我定要将这眷恋紧紧握在手心,永不放开。

我喃喃自语:“你终于出来了,你这个小冤孽,可把我折腾苦了……”“她可不是小冤孽,她的降生便带来了捷报,立即便雨过天晴了。”李治伸手来抱孩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从今日起,举国同庆,这孩子为大唐带来了太平。朕赐号:‘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你从今往后便是朕的太平公主!”李治将太平高高举起,小太平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太平,太平,莫哭……”李治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身后的内侍宫女也随之乱作一团。

我静静望着,终于笑了。

一丝阴影也无,一点愁憾、一抹悲悯也无,只是单纯的欢喜。

陌上青青,风卷花影移,浮生半日闲。

我抬手抚发,待光阴缓逝,将这一瞬凝固在美好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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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髻高挽,染粉描黛,银丝浅绣的百鸟朝凤亮绸薄罗衣,襟上袖口堆花镶金,璎珞灿灿,环佩坠地,我轻轻起身,脚步轻挪,摇曳的裙摆如振飞的斑斓彩蝶,侧头一望,铜镜中映出一个女子的淡妆容颜。

镜中流年暗转,年华傲慢地自我眼前滑过,我轻吟浅叹:“我到底是老了……”

香桂为我披上一件牡丹银茸裘,喃喃称羡:“娘娘自谦了。您仍是这般绮翠年华,比宫中的任何一位后妃都更艳绝。”

“呵……就你嘴甜会讨我欢心。”我唇角留笑。

“母后,母后!”清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徐徐转身,暖风卷着一个玉雪人儿,来到了我身前:“母后,儿臣也想随驾前去洛阳。”

小小少年,白衣袂袂,洗净铅华,目如点漆,风流俊雅,宛若天成。只是面容苍白,身形单薄,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弘儿,你父皇已命你留下监国……”我柔声说道。

弘儿眸中清光流泻,撒娇似的靠在我身上:“母后,那年东巡洛阳,儿臣亦是随驾而去啊。”

“今时不同往日,弘儿,你早已是太子。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是大唐未来的君主。”我长叹一声,右手轻拍他的手臂,“你不可再如此眷恋母后,你必须学着如何做一个完美的君王。”

“母后……你不再疼爱弘儿了么?”弘儿鼓起勇气从容说道,“莫非完美的君主便是再无眷恋,再无依靠?”

“傻孩子,母后怎会不疼爱你呢?”我心弦一颤,微微侧开目光,“是你不再需要母后了,母后老了,今后你才是母后的眷恋与依靠。”

弘儿一愕,他静思片刻,而后神色肃穆,郑重地跪在我面前:“母后,儿臣明白了。儿臣长大了,日后,便由儿臣来做母后的依靠吧。”

“好孩子。”我微一颔首,轻轻扶起他。

“儿臣恭送母后出宫。”弘儿搀着我的手,缓缓往殿外走去。

栏外一盏流光溢彩的宫灯,似剔透水晶,明莹绮丽,突有怪风袭来,摇曳不止,竟委落于地,飞花溅玉,惊心动魄,只剩一地璀璨。

“琉璃宫灯确是华美,可惜极易损坏,或许,这便是它的宿命。”弘儿惋惜地叹道。

我轻轻笑起来,心中却有异样的凝重。

冥冥中似有定数,缘来缘去,如此短暂,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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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意外的一夜缠绵

烟尘滚滚,帝后车舆缓缓驶过御道,龙旗锦盖,迤逦而来,扈从仪仗、内外命妇,车乘连绵数百里,随行的还有突厥、于阗、波斯、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丽等国的使节和酋长。

朝中文武皆着袍服,按品级配戴冠缨,依序跟随。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自秦皇嬴政泰山封禅之后,举行过封禅大典的仅有西汉武帝、东汉光武帝等寥寥数位帝王。大唐如今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斗米不过数钱,民风甚好,每岁断狱少则数十人,多也不过几百人,可媲美贞观。所以此次东巡洛阳,只为泰山封禅大典。

巍峨殿宇隐于森森松柏之间,清幽至极,其中建有“封祀坛”,“登封坛”,“降禅坛”。

凤舆在通向高坛的玉阶前停下,我女官的搀扶下姗姗下车,缓步而出,一身金灿羽衣如织霞入锦,袍上金凤翩跹欲飞。

礼乐潮水般涌出,我——大唐的皇后,统率六宫,母仪天下,一步步拾阶而上,面上庄严肃穆,心中却在窃笑。

从古至今,浮华背后投影的却是颓败之景,盛衰回转本就是天地轮回之常事,世事变迁无常,并无什么是长盛不衰。我心中明白,封禅其实只是好大喜功、粉饰太平之举,奢华炫丽,却是虚无。

在我终于登上高坛的那一刻,“礼乐”立毕,天地间只余一片肃静。我止步,依仪跪拜,而后便立在李治身侧,与他并肩立于高坛之上,俯视着脚下无数臣民。

内侍捧出诏书高声念道:“大唐皇帝令——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称封祀坛为“舞鹤台”、登封坛为“万岁台”、降禅坛为“景云台”,改元乾封,改奉高县为乾封县。大赦天下……”

此次朝中不少大臣对我前来主持封禅大典颇有微词,认为女子祭天与礼制不和。而后我上奏,将朝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赐爵,四品以下的官员加阶,如此一来,成百上千的官员便得了我的恩惠,他们除了对我感恩戴德,哪里还记得什么礼制。

礼制是人定的,利益是人给的。世间本就无礼制,有的只是利益。

云净天朗,朝阳跃出,艳艳如火。我发上斜插的风钗,灿烂夺目,一流金光倒映,轻轻地烙在我的颠沛岁月中。

翌日,帝王车驾行至曲阜,封赠孔子为太师,再至毫州祭老君庙,尊之为太上玄元皇帝,而后返回东都洛阳,下令刻《登封记号文》,立于泰山。

夜幕降下,大典既毕,宫中百官及其内宫亲眷渐次散去。

皓月清辉,夜色幽深,淹没一切。灯火次第亮起,点点微光如皓空繁星。

大街之上,灯火璀璨,彩帜翻飞,麝兰通气,罗绮如云,踏歌处处,玉醉花嫣,笙箫尘远。

湘帘半卷,马车驶过,扬起一地轻尘。

我侧头望去,车窗外光影五色,涌动如流,照人无妍,望之目眩神迷。

我已许久未在夜里上街,李治不喜喧闹,加上身子仍虚,我便一人微服而出,身边仅带香桂与几名侍卫,倒也落得清静。

入目皆是璀璨,香桂好奇地四处张望着,眼中溢满惊喜。

看着香桂那满足的笑颜,我唇角微扬,心间却掠过一丝惆怅暗淡。

曾几何时,我亦有过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光。但光阴促变,流年沉浮,我所有的一切皆不可抑制地面目全非。

明明如月,皎皎银辉,如脉脉水流,淌在青石路上。

鬓旁乱发轻曳,似察觉了什么,我蓦然转身,却只在如海华灯、如织人流中模糊地辨出一角衣影,一闪而过,仿若虚幻。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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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好美!”前方突传来一片惊叹喧哗之声,只见几束荧光奔窜而出,恰似深谭幽花,在暗如锦绸的夜幕中绽放。璀璨烟花,宛若九霄霓虹(W//RS//HU),云间烟霞,浓深似海,恣意地艳丽着,带着稍纵即逝的光辉,就好似那愈是把持不住,却愈显弥足珍贵的浪漫情事,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众人惊呼,蜂拥上前,汹涌人流直泄而出,将我与几名侍卫挤开了,终至失散。

犹如一场预谋,我没有一丝慌乱,分开川流不息的人流,沿着护城河徐徐走着,渐渐远离了夜市,俗世凡尘皆甩在了身后。

夜来露重,更觉幽凉。草木寂静,了无人影,偶有一絮薄风悠悠荡过,似在劝慰我这遗忘了归路的旅人。

“阿真,是你么?”我仰首遥望夜空中飘浮的烟火,停驻脚步,倚着石栏,石栏冰凉如雪,沁着我的肌肤。

“媚娘……”伟岸身形踏月而来,他的声音低沉醇和,似一捧凝白如雪的细沙从指尖滑落。一袭碧透玛瑙缬,亮银束带,广袖长裾,烟花璨亮,烁烁欲坠,落满他的衣肩,照见他眸中的暗淡韶华。

在并州那曾经静好的岁月里,处处有他浮光般的留影。他的容貌未变多少,我依然熟悉。

一段凝眸,一个世界,数年浮华光阴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中。

我茫然地向他走去,脚步虚浮,一个不留意,被一段树藤绊住脚下,踉跄颠簸间,眼看便要跌倒,便落入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中。

躺在他的怀中,满眼皆是灿灿烟花,再也望不到其他半点颜色,浮沉的色相迷离空幻。即使是如今,我仍忘不了,这最初怀中相依的温暖,是久违的安定。

我靠在他的怀中,抬眼问他:“你为何在此?”

阿真抚着我的发,语调平稳,只是轻颤的手显示出内心的迷乱:“封地千里,永不入皇城。”

我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手心疼痛。

封地千里,永不入皇城……轻轻两句话,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明白。

若不是此次泰山封禅,我是绝无可能再见他,我一声叹息:“你不该来此,若是被他知道你擅自离开封地……”

夜风愈凉,衣袂轻举,近处隐隐传来脚步声。

阿真面色一凝重,他轻抚我的鬓发,忽地拦腰抱起我,纵身一跃,落在一旁的骏马背上,“驾!”他清啸一声,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远处又传来人群的惊呼,只听数声鸣响,幽黑的夜空中,几束烟花划出道道美丽的弧线,似乎想用生命擦亮黑色的夜幕。那静的夜幕动得越来越频繁,银白、火黄、亮蓝、幽绿,艾红,明紫……火煅烟熏,如漫空星屑,一时灿花炫影,迷乱了双眼,洋洋洒洒,不堪深扫,刹那间的盛放与凋零,最后一星炭火,漂游地落入我的手中,熄灭了,只余冰冷余烬,一应俱失。

我回头望着阿真,他眸中已让倒映着燎原星火,灼灼烧融,有欣慰的暖。

“去哪里?”我乖顺地靠在他的怀中,已许久未曾跨马疾驰,迎面疾风与飞驰颠簸都令我畅快非常。

“愿意跟我走么?”阿真由后伸手环着我的腰,他轻拍马颈,马匹轻嘶一声,步伐慢慢缓了下来。

我垂首,看着他圈住我腰的健壮手臂,默默不语。

马匹转入一条小巷,穿过一个荒草丛生的院落,来到一栋木楼前,

阿真抱着我挑下马背。(文-人-书-屋-W-R-S-H-U)

我听见深夜的虫鸣,细微,平静。院中四方的天井、黑瓦、雕檐,院内数丛牡丹,生机勃发,迎风而笑。开得太过灿烂了,反而让人喘不过气来。疏影横斜,仿若水墨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夜风轻抚,吹得牡丹如锦绣轻绸,炫丽的怅惘,一浪一浪不倦地流去。

“媚娘,”阿真将我拥入怀,在我耳边低语,哄孩子似的轻柔语气,令我两颊微烫,“这些,你喜欢么?”

“喜欢……”我仰首轻笑,已许久没有人如此哄我,如今亦无人能同他这般,令我觉得满目惊喜,无怨无仇,无忧无虑,风雨不惧。我侧着头问,“这老宅你何时寻得的?”

“自我离开长安那刻起,”阿真的声音浩渺漂浮,“这院中的牡丹,每一朵,皆是我亲手所种。”

“你不必如此,我不愿再见你!”我心中一惊,阿真他居然未依旨前去封地,而是藏匿于洛阳,他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因为能见我一面么?不,恐怕不止于此,我不敢深想……我挣脱他的怀抱,转开目光,看着漆黑夜空,强迫自己疏离地说道,“你走吧,回去你的封地。”

若阿真的行踪被李治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及早使他离开这危险的是非之地。且,我亦不想他看见我即将要做的一切。

阿真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平静地说道:“媚娘,你是在为我忧心么?”

我被他识穿了心思,当下羞恼,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不料草丛中有只野猫猛地窜了出来,我毫无防备,立时骇得回身便躲,还未及反应,一个力量已擒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入他温暖的臂弯。

“你……”我详怒想斥责他,他温润的唇却落了下来。

我没有挣扎,亦未闭眼,只抬首凝神看他。心中明白,我不能拒绝他,也拒绝不了他。

唇齿相依,魂牵意动。

他将我打横抱起,走入楼中。二层小搂,木梯窄而陡,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俯首望我,眸光轻转,如流星飞闪,丝绸般滑动,**暗生,此时我什么也不想,什么皆可不要,若能如此相依相偎,走完这人生,那该有多好……

二楼那间屋子前摆着一大株吊钟扶桑,密密麻麻结着粉红色小灯笼似的花朵,香气扑鼻。

分开碧绡纱帐,他将我轻轻放在榻上,我在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怒放的青春与美艳,只觉两颊赤热,头脑有些晕沉,亦真亦欢。柔情如水流淌,缠绵之韵如月倾洒,一弦一韵,如珠落盘,仿佛每一下都拨在我心中最脆弱易感的心弦上。

月辉明亮如刃,将窗纱映得宛如透碧琉璃。

狂欢如此难得,十指紧扣,长发散乱,相随相系相牵,我似听见花拆的声音,声声唱。旖旎、醇厚,如箜篌,如编钟,如一张六弦琴,轻拢慢捻,抹挑弦上。

我仰首,心醉神迷,几番沉醉,几度眩晕,只是脸颊清清凉凉,似沾了一滴坠下的露珠……

入夜寒气,醉不成欢,转瞬之间绽尽芬芳,只这一瞬,可是,天荒地老?

因为有他,今夜我不再畏惧黑暗与噩梦的袭迫,梦境是如此地恒久与柔和。

墨般浓郁的夜色中,隐隐有笛音隔水传来,古韵无奇,淡烟流水,乐清如风,如同竹尖露珠零,自得其乐的芬芳。

笛音遥远,仿若回到从前……并州四季分明,冬冷夏热,夏夜酷热难耐,年幼的我抱膝靠在母亲怀中,坐于院中的大石上,低低虫鸣,此起彼伏。母亲立于花前,笛音袅袅,似乎有凉软的风扑着我的面颊,轻若游丝,免我惊惶,免我担忧,消我郁燥。

只有旷寂如斯的心,方能吹出如此天地安稳的慰藉,不被世俗的烟尘沾染。浓浓写意,浅浅风流。

这,是梦么?

“媚娘……”仿佛有个女子踏着烟云轻浅走来,白玉般的纤手轻抚我的额头,像是在轻抚数不尽的忧伤,花开花落,荒芜的生死。

“母亲!”我大呼,赤足追出。

月华四溅,怅惘、空白、黯然、寂寞的现世月光,静静地,吞天灭地般地涌了上来。烟水葱笼,夕光凄迷,她便在这锦绣流光中缓缓回首,魅惑众生。世间色相皆密密地缠绕与她的眉梢眼角,望不尽阡陌红尘。她温柔蚀骨地笑望我,那一身冷浸的浓浓露华,似泪,颗颗欲坠。

她曼然转身,悠缓,缠绵,似夕阳在水中留下最后一丝残艳与余温。而后,瞬忽,不见。

“母亲!”我嘶声大叫,犹如旧梦,抹不去的旧意,从心中漫上,浸入肌肤,浸到血脉。、

正文 狄仁杰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旧,那痛,是烈日灼伤的旧,痛彻心扉。

情何以堪……

我早已老去,母亲却仍是双华少女的模样……

这无尽的等待,到底苍老了谁?

爱与恨,悲与喜,相煎、相斗、相厮杀、相纠缠,不可融,五内俱焚……

远处打更之声遥遥传来,一咏三叹,低回黯然。

熄灭,灰冷,死寂。

东方微白,我起身,轻眨了眨眼,阿真仍躺在我的身边,犹如醉卧尘香,昨夜似只是我的一帘幽梦。

手中冰冷,我抬手,手心居然有一块无暇的玉佩,端然有致,光泽温润,上书“太平”二字。

斑驳的光影潋滟在记忆的海:在并州,这玉佩终日系于母亲的腰间,轻巧碰击,玲珑有声。年幼的我曾向母亲讨要这玉。母亲笑道:“此玉乃当年天下第一勇士李元霸所有,谓之太平,轻易不能送人。女儿有玉,戴之于身,谓之定惊,待他日你有了女儿,我再将这玉给你。”

如今,我果然等到了与此玉的温润相守。

只是这本就是虚幻一场,何必贪恋,何必执念。

宛若梦中,又有何人能知呢?

天色渐亮,云霞绽出浮华。

我起身,对镜梳妆,九尺长发,如水流泻,及地而垂。将发缠绕在自己的指上,发黑指白分外刺目,却又奇异地平和,如藤绕树上,不离不弃。

身后细声的步伐倾身走近,我没有回首,发梳不停。

他近身来,轻轻抽走我手中的木梳,细致地为我梳理,由头顶顺滑而下,动作温柔得像极爱抚,指尖轻转,将一缕青丝绕了几个弯,挽成高髻。

老人们常说,倘若一个男子肯为一个女子温柔梳发,那么便意寓着他肯为她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只是,一夜缠绵,付诸一梦,淡然醉去。

我回身环住他的腰,埋首于他胸前,举止亲密,语调却是冷然:“你走吧,离开这里,我不希望你再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我低头等着阿真的怨怼,但他许久都未回答,只听得一声长叹,如同弦音,只一瞬的音色明亮,飘忽着又漫逸滑落低谷。

我仰首望他,他的眸光深邃,无半点阴霾,却有着我所看不透的凄迷。他平静地说道:“媚娘,若有来世,我希望娶你为妻,只我一人的妻……”

我怔然,心中竟是迷乱,是悔与倦,是盼望与不舍。无论如何纵情声色,却都摆脱不了心底的一系之牵。但我早已在未曾老去的华年里,将自己处以了极刑。一朵花奔涌在心间,绽开,凝固。

泪,悄然而下,落在他灰袍长袖上,晕开一个个暗青的圈。

我与他,是大漠中相互探看的旅人,到底都是寂寞的人。相爱得再深,若心已游离,那亦是一种纯粹的枉然。

我任他引袖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痕,而后轻推开他,步出小楼。

我轻推开门,被侵面的霜寒之气引得浑身一颤。

一个素衣男子,背对着我立与院中,衣冠胜雪,虽唯见背影,却是临风优雅,从容地遗世而独立。

不用照面,我已知他是谁。

许是听到了声响,他蓦然回过身来:“臣狄仁杰,参见皇后娘娘。”

我记得他的笑容,风轻云淡,又若有所思:“你为何在此?”

“昨夜娘娘在夜市走失,陛下焦急万分,命臣等彻夜寻找。”狄仁杰笑得依然穆如清风,“臣等兵分多路,臣恰巧遣派于此,有幸寻得娘娘。”

“有幸?”我沉了心思,冷静地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其余人呢?”

“臣不想他们惊扰娘娘,故命他们在巷外等候。”狄仁杰似察觉不到我的敌意,仍是气定神闲,“除了臣,不会再有人敢踏入此院,娘娘大可放心。”

我逼近一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娘娘不会。”狄仁杰眼珠一转,笑得狡猾。

“既是来迎我,为何还不备好车驾?莫非是想要我徒步回宫?”我见他意态从容,便也起了玩笑之心。

“是,臣立即便去准备。”狄仁杰从善如流地答道,回身快步便走。

我不及细想,身后木梯便传来吱呀之声。

我回首望去,立于梯上的阿真,眸中仍是缱绻温柔,他修长的身影寂寥地投在地上,竟显出苍凉的意味。

一时相对无言。

保重……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曾经的花事已了。我深知,他,只是一个永远住在我对岸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到达。

出得巷去,早有备好的车马候着,侍卫宫人皆恭敬地跪伏于地:“参见皇后娘娘。”

我缓步走着,到狄仁杰身前略停了下,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的?”

“此乃臣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恕不能告之,还望娘娘恕罪。”狄仁杰笑眯眯地道。

我早知问不出什么,便懒懒地转回目光,扶了宫人的手,踏上马车。

车中燃着我最爱的青云香,袅袅青烟,浅香轻薄,眷恋地缠绕在我的指尖,香气愈浓,宛如深渊中绽开的幽花。

我收指想抓住,它却轻盈地由我指尖飘出,在空中自由地百转千回,再开出朵朵瑰丽绝世的花。

愈想挽留的,愈是留不住的。

心中明白,有一种幸福,我将永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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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抟沙转烛,犹如白驹过隙,飞驰而过。

翠拂春晓,碧水溶溶,柳絮濛濛,一城青碧。韶光已至,在冬日里瑟缩不已的娇艳牡丹,蛰伏一冬,如今纷纷迫不及待地吐露芳华,娇艳若美人新妆,倍添妩媚。暖阳之辉,溅落花上,晶莹欲流。

我静静地立于斑斓摇曳的千娇百媚里,沉沉冥想,一阵杂乱的琴音却由远而近地涌来,将我惊醒。

“是何人在抚琴?”我微皱双眉。

“是,是……”香桂低了头,讷讷不敢言。

我心中立时明了,回身便往琴房走去。

“公主,公主!不要再弹了!”琴师与宫人跪地,皆是满脸苦色,“这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一张琴,倘若弄坏了……”

“咯咯咯……这样多好玩啊!你们怕什么!”一个娇俏身影斜坐琴旁,十指胡乱拨弄,嘶哑地弄出声响来。

“太平。”我轻唤一声。

“母后!”听到我的叫唤,那小小的身影便疾奔过来,扑入我的怀中。她雪白的貂裘,绯红罗衣上秀群芳,微风动裾,似有落花如雨,三千青丝挽成了如云发髻,秀丽跳脱的姿容立即使窗外的花光黯淡失色。

“你又闹什么?”我轻笑着搂住她。

“倘若不这样,母后又怎会来呢?”太平眼中有按耐不住的得意,她的笑犹如山涧清泉,叮咚清脆地流淌,“我想您了!您都多久没来看我了!”

“我前几日不是才来的么?”我温言微笑望着女儿,语调间颇见宠溺。

“不够!母后要多陪我几日,不能像先前两日就没影儿了!”太平揽了我的脖子撒娇。

“那也不能拨弄我的琴,弄坏了可怎么办?”我详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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