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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养成计划-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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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有信仰的女人脆弱到透明,没有信仰的女人强悍到无耻。

命若蝼蚁,往事如风,时光似海,逝去不返,无法逾越的道德羁绊便如此被我踩在脚下。

杀女弑父,万劫不复。

痛者自痛,伤者自伤,从此,我废亲,也无爱。

我是武照,我只是我,不属于任何人。天地早无容身之处,世间早无牵挂之情。

*******************************

“媚娘!”李治也顾不得一旁还有宫女,将我牢牢抱在怀中,仿佛一放手我便会消失不见,他只唤着我的名字,其他的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似有了错觉,思绪不时地游离,仿佛此时此地不过一场梦魇,我如行尸走肉飘荡游走。而我的眼,竟渐起潮湿。这半生,得到的时间太短,失去的时间太长,如今,只剩这个男人。

良久,李治轻轻放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爱怜而疼惜:“媚娘……”他轻轻把我放在塌上,炽烈的吻印在我唇上,灼热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

我侧头,却是在回望那个杀意朦胧的夜晚。

在无爱之下,冷静,便能达成一切。过往渐行渐远,掌中所染的鲜血却始终温热,我心中恻然,只盼明年春日,能收复那一岭葱茏青翠。

首发

正文 杀父之后的平静

路途颠簸,终到九嵕山。永徽六年正月,李治亲谒昭陵。

幽淡色彩,衬着纯黑的背景,颇觉庄肃。文武白官,宗室子孙皆到献殿,侍立于先帝牌位两侧。在陵山侍奉的先帝妃嫔、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及太妃杨氏等也侍立在寝殿神座左右。而后李治下辇易服,行哭就位,依照礼仪,捶胸顿足,号哭作拜。众人齐声哀呼,声潮涌过,仿佛滚滚闷雷逝向天际。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及左屯卫大将军程咬金等人上前供奉祭品。

我在旁冷眼看着,长孙无忌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这局棋,终是要分出胜负的。我与他,必将是,或者一直是,你死我活的对手,无法共存。若无一人倒毙,便绝不会停止。

祭奠既毕,宫中百官及其亲眷依次散去。第二日我们便打道回宫,宫中的日子依然沉闷。

我亦不急于求成,静默不动,只是专注地写《内训》一篇,此篇是教导女子如何服从丈夫,幽娴贞静……我既不动,如此一来,长孙无忌等人自然无法抓到什么把柄,也不敢妄动,数十日过去,双方倒是互无干涉,平静无波。

“昭仪,你面色苍白,可是身子不适?”入夜,林锦奉来安息香,见我依然在案前奋笔疾书,便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只觉困乏……”我方才说道,便觉一阵眩晕,险些载倒于地。

晚时,李治便与御医赶了过来。

御医诊治片刻,便面露喜色跪伏于地:“陛下,昭仪,大喜!”

“媚娘!”李治听后满脸欢跃之色。

大喜?我却是心中一沉,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

夏日晚风轻拂,和缓非常,穿廊越窗,绯纱帐妖娆飘动,如同腰肢柔软的舞者在翩跹飞舞。

我斜靠在缠枝莲纹榻上,几卷奏书闲置于案。

“昭仪,李义府已在殿外等候多时。”林锦奉上一盅清茶。

我接过茶盅,轻抿一口:“你去告诉他,我昼寝未起。”

“是。”林锦低应一声便去远了。

我继续翻看手中的奏书,斜阳西沉,帘卷西风,茶水也喝尽了,那茶叶儿却仍打着卷,巴在沿上不愿沉入盅底。

“昭仪,那李义府仍在殿外等候。”林锦入内燃上烛火。

我放下书卷,懒懒地说道:“命他进来吧。”

李义府很快便细步入内,他垂首躬身,隔着绡帐,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大气也不敢出,显得格外恭敬,至少表面上如此。

“早听闻你风度翩翩,又饱读史书、文才风流,”我侧头瞥了李义府一眼,似笑非笑道,“常赴友人诗酒集会,与太子司议郎来济同以文章翰墨扬名,时号‘来李’,以文才耸动一时。”

李义府仍是毕恭毕敬地答道:“臣才疏学浅,昭仪过誉了。”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懒正鸳鸯被,羞褰玳瑁床。春风别有意,密处也寻香。’”林锦为我换了一盅茶,我伸手接过,却也不急着饮下,只捏在手中把玩,“如此柔媚清丽的诗句,读来令人心旷神怡,不得不赞叹做诗之人的才华。”

“这是臣信手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令昭仪见笑了。”李义府听我随口吟出他的诗句,面色微变,片刻便恢复如常。

“信手之作?贞观八年,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将你荐举给朝廷,很快诏下,你便补为门下省典仪。先帝召见你,想一试你的才学深浅,,令你当场以‘咏乌’为题,赋诗一首。”清香浮动,茶色冷冽,我晃了下手中的茶盅,漫不经心地道,“先帝题目方出,你脱口吟道:‘日里扬朝彩,琴中闻夜啼。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先帝听后倍感满意,称赞你的文采,当场授予你监察御史,并侍当时晋王。而后晋王为太子,你旋被授为太子舍人、崇贤馆直学士。”

李义府身躯一震,却未答话,只垂首不发一语。

“你也曾写《承华箴》奉与陛下,文中规劝陛下‘勿轻小善,积小而名自闻;勿轻微行,累微而身自正’。你又言,‘佞谀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此言有文有质,确是精辟,引人深思。陛下将《承华箴》上奏先帝,先帝览毕大喜,称你为难得之栋梁,随即下诏赐你帛四十匹,并令其参与撰写晋书。”我仍斜靠软榻,笑意平和,曼声说道,“而后陛下即位,你便也升为中书舍人。次年,你便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土,可算青云直上,颇引朝臣注目。原本你的仕途可说是一路坦荡,只是听说你近来有些麻烦?”

李义府沉默片刻,似已按下心神,这才悠悠地道:“臣不知昭仪所说的麻烦是何意?”

“如今长孙无忌是朝中重臣,高阳公主一案,他已险些将魏王余党消灭殆尽。”我以指尖挑拨着盅中的茶叶,意态悠静,“我听闻你也曾是由黄门侍郎刘泊、侍御史马周的引荐,又与许敬宗等相连结,算来也属魏王党的外围,如此一来,地位恐怕是岌岌可危。”

李义府涔涔汗下,勉强答道:“我并未犯事,昭仪只怕是危言耸听。”

“我是否危言耸听,你心中自然有数。”我已洞悉李义府内心的彷徨,轻松一笑,有意让他听见我奚落的笑声,“怎么?王德俭劝你来的时候,没有对你将其中利害说清么?”

李义府闻言全身巨震,他仿佛突然对眼前一切没有了主张,抬头瞠目望向我,他随即又垂首,不答话。

“你也留心朝中动态,必知长孙无忌意将你贬出长安,即将奏请陛下贬你到到偏远的剑南做壁州司马。”我平静地望着李义府,我看出了他的失意,却依然不松口,“这王德俭是许敬宗外甥,其貌不扬,但诡计多端,善揣人意,且与你私交甚密。他知你如今有难,特告之一计。你一筹莫展,这才会冒险入宫来见陛下,求得最后的生机。我说的对么?”

李义府脸色苍白,仿佛被我方才的言语噬尽了鲜血。

知人方可善任,我若不知李义府此人,如何能用他?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李义府失措的模样,缓缓说道:“王德俭此人我也略知一些,他必定对你说,‘武昭仪方有宠,陛下欲立为后,只是担忧宰相阻扰。你若能在此时挺身而出,上表请立武昭仪为皇后,或许便能转祸为福。’我说的对么?”

说到此,我心也是一沉。这王德俭,正是许敬宗的亲外甥。我甚至怀疑,也许是老于世故的许敬宗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不想轻举妄动,于是才命王德俭设计使李义府前来投石问路,以身犯险。权术的这潭水,果然是深之又深。

李义府跪伏于地,许久之后,他从容的声音悠悠传来:“昭仪所言不虚,确是如此。若再说下去,恐怕连我今晨所食之物,也都一并说了出来。”

李义府如此迅疾便恢复了镇定,我兀自一笑,心下颇有好感,口中却仍是逼迫道:“我听闻,长孙无忌贬你出京的诏书都已在中书拟好,正要转送门下省,若再迟一些,恐怕……”

我的一番说词,连消带打,李义府自然明白此时是他生死存亡之际,他一字一顿道:“我的生死荣辱全在昭仪一念之间,请昭仪明示!”

我起身拨开绡帐缓步而出,银丝浅绣的薄罗纱衣,曳地绯红长裙宛若祥云,凝白璎珞环腰垂下,环佩相撞,叮当轻响。

李义府见我突然走近,先是恍惚慌神地呆望着我的面容,眼神迷离,片刻后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面色一红,慌忙又拜伏于地,再不敢抬头。

我却不停步,越过他,端坐在案后,兀自抚起琴来。

琴身闪着釉亮光泽,清音初起,宛如呢喃私语,纤纤拂弄于心上,以飞翔之势,以流水之急,以幽兰之姿,以御风之态,随着十个指尖游走于天地。

李义府听得叹息摇头,似勾起无限往事,他双眉深锁愁意略随着每一个音的跌落,拧成了结。

一曲终了,李义府拍掌,仰首横过眼波,眼中尽是钦佩之色。

我眸光轻动,随即微笑:“我的琴艺并不精妙,你又为何击掌?”

“我虽不才,却好摆笔墨,好弄丝桐。昭仪之琴音,在我看来,涩勒胜于圆滑,有赤子之心,也是有杀气的,惊世才华被遏住喉管,也只能低头拂琴,隐忍妖娆。”李义府低头微笑,声音似喜悦又似怅然,“其实,真正的琴音亦是利刃,对人心致以掠夺侵犯,使你归顺降服,昭仪之琴音便有某种暗伏的霸气。”

我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李义府,他身着青衣,面容清秀,虽是跪伏,却显得优雅从容,虽竭力收敛,仍难掩他眉眼的轻狂犀利。

“吴人有烧桐爨者,汉代大儒蔡邕听到火烈声,便知是良材,请用它来制琴,果然有美音,而尾特别焦,故名焦尾。”李义府见我凝望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只有名琴,方能奏出绝世之音。昭仪琴艺虽高,却苦无名琴以助天籁之音。”

与聪明人交谈果然不累……我心中好感又生几分,却也不开口,听他继续往下说。

“有人说琴音空雅,并无暴戾与杀气,而我却于昭仪的指锋里听出杀气,隐忍的、深藏的、高高在上的杀气,普通的琴,无法承受如此之气。”李义府声音非常平稳,从容不迫,他跪前几步,从袖中拿出一份奏表递于我,“我这有方好琴,昭仪绝不用担心琴弦会在您至钢至强的指下断裂。我随后便会上表陛下,恳请废王皇后而立武昭仪。我亦会联系朝中友人,劝戒他们上表。”

“哦?”我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心中激奋,仿佛站于宝山上,内心洋溢喜悦,被不断喷涌欲出的珍宝搅得心痒难熬,“朝中还有与你一样心思的人么?”

“是。”李义府肯定地答道。

我幽忧一叹,拧眉思索。李义府所言非常正确,朝中既有长孙无忌一党,许多守旧的老臣、世家都偏向于他。但是自然也会有一心拥立皇帝的朝臣,只是他们多是出身寒门的小官。

“合众弱以攻一强,战国苏秦的策略,想不到在此时,也同样适用。”我轻抚额,一遍又一遍。

说到底,两派的分庭抗衡,其实只因为利益的不同。谁不是在维护自己的、亲族的利益?

一刹那,我仿佛灵犀一窍被点通。我先前总是以己之短,拼敌之长,自然落到下风,而败于长孙无忌之手。这世上容不得怯弱,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逃避,换种手段,或许便可达成目的。

“昭仪……”一旁的李义府轻声唤道。

我微眯眼,从指缝中望去,李义府清秀的外表,说话时极其谦恭有礼,他面上永远带着迷人的笑意。只是面和未必心善,我望见他的眉梢微扬,隐隐有诡诈杀伐之气。用人之道,本无定法。奸妄小人,依然有可用之处。原本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天下之大,谁没有野心呢?

碧鲛绡帐随风飘然,吹散我流泻的长发,我的纱衣与发丝叠荡而下,似已挽在的李义府手上,熏得他眸色一荡,似乎有些昏眩。

《列子&;#8226;说符》中有“治国之难,在于知贤”之说,可见知人的重要性,而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思即,我振眉轻笑,十指回旋弹拨,再次奏响了婆娑一音,我斜瞥着李义府,柔柔地说道:“你这方名琴,我收下了……”

“我……”李义府面上已有沉醉之色,他顿了顿,似有话要说,殿外却传来内侍的通报之声,“陛下驾到!”

正文 李治的柔情不过是场交易

李义府身躯一震,如醍醐灌顶,蓦地醒悟过来,他却不显狼狈,立即退身数步,遥遥跪着。

“媚娘,”李治大踏步入内,见我正要躬身行礼,便一把扶住我,“你已有身孕,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我靠在李治怀中,低头细语。

“臣参见陛下。”李义府在旁适时出声。

“李义府?”李治疑惑地问道,“你为何在此?”

“臣有一表奏于陛下。”李义府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再次取出奏表,高举过头,呈于李治。

李治接过一看,立即面露喜色,他转头征询地望向我,我心领神会,向他微微颔首。

李治见我点头,便立即下旨:“李义府所奏之表深合朕意,赐珠一斗,留任原职!”

“臣谢陛下隆恩。”李义府磕头谢恩。

“旨意一会便到,你先退下吧。”李治微一摆手,便回身搂着我。

李义府的眸光轻扫过我,而后再一施礼,便躬身退下。

“你在想什么?”李治搂着我,抚了抚我的长发,“为何又穿得如此单薄?”

“恩?”我一愣,一件带着龙涎香的外袍已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心中一暖,口中说的却不是柔情蜜意,“这李义府是第一个上表提出废后之人,陛下如今下了圣旨,他的职位不降反升。如此仕途,将使那些朝中郁郁不得志的官僚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也为他们指明了上位的途径。”

“媚娘,这是朕首次违犯长孙无忌的意愿,提拔了他将要贬斥的官吏。”李治轻吻我的额头,面色凝重,“幸而诏书未曾送达门下,上呈朕处理,这才避免了一场面对面驳回重议的尴尬。”

“陛下,既已下定决心,今日如此对决,便绝无法避免。”我平静地望着他笑,李治此举一出,那些在官还浮沉多年的朝臣都能感觉得出这对君臣已有了裂痕,皇帝不再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了。他们应会重新审视此间的利益,再次站定立场。

“朕知道,此次朕绝不会退让!”李治神色一厉,随即恢复自然,他紧搂着我,“媚娘,幸而有你在我身边……”

我乖顺地在李治怀中,淡笑不语,他的柔情于我,亦不过是场交易。各取所需,彼此两讫。

窗外,夜风清凉,月色幽明,露浥清香,草虫微鸣。

良辰美景,我的微笑却很快破碎在风中,恢复了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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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府的升迁,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群臣中当先醒悟过来的,自然是老谋深算的许敬宗。

没几日,许敬宗便忙不迭地上表,支持废掉王皇后,立我为后,且他四处奔走宣言。李治自然龙心大悦,当下又升他为礼部尚书。圣眷如此恩宠,如此明显的暗示,朝中文武谁不明白皇帝的心意?支持废后的朝臣愈发多了,王德俭、崔义玄、袁公瑜等更是先后入宫来与我相见、密谈,成为我的心腹。我的目光,终于从内宫延伸到外庭,宫中朝内,连成一片,互为表里,我已可坐镇宫中,总揽全局,随时留意群臣最新动向,并报知李治。

庭中落花满地,踏上去轻软无声。舒卷的树影临风招摇,花色清明,晨露微泫,云影缓缓漫过天际。

腹部日益隆起,我的行动也愈发不便,只得终日半卧于榻上,不敢妄动。

凉风乍起,纱衣轻拂我的手腕,酥软如梦。一卷书未看完,便有内侍匆匆来报:“昭仪,王皇后近来郁郁寡欢,她的母亲柳氏方才进宫来互相慰劝。”

“哦?”我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垂首细想片刻,唇角缓缓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页的一角,轻声说道,“你立即取十匹锦帛去给正宫门监,而后……”

“是!”那内侍跪地听完我的吩咐,便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我仍懒散地躺着,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皓月空明,银白辉华,古木清寂,投落在斑驳的宫墙上,淡如水墨。

夜色如此美妙,我轻笑起来,着了一身碧纱轻袍,亲自挑了一盏琉璃灯,施施然向大殿走去。

“臣妾参见陛下。”我闲散得如同踏春归来,淡瞥一眼李治阴翳的面容,我故做不觉,只笑逐颜开地放下灯盏,施礼叩拜。

李治赶忙上前搀住我:“不必多礼。媚娘,你如今已有身孕,行动不便,该在宫中好生休养才是,怎会来此?”

我含笑的唇轻轻一抿:“陛下,臣妾听闻今日宫中发生一件大事,心中不安,故而来此……”

“唉……你,你已知晓了?今日朕入大殿,正走进宫门,那宫监便呈上一张明黄的纸缄来。纸上写着时辰八字,又有一支绣花针刺在那纸上。”李治扶我在榻上坐下,他蹙着双眉,抑郁的面容就如同枯萎的花叶,没了勃勃生气,“再一看那八字,正是朕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当下心中便觉纳闷,查问那门监,他说方才柳氏探视皇后后出宫,经过宫门上车之时,柳氏的衣襟里便落下这纸缄。”

我接过纸缄一看,面上更是惊惶:“啊!陛下!这是邪教厌胜,迷人魂魄的法子,是何人将陛下的生辰写在上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此人是想取了陛下的性命么?”说着,我手腕一扬,那纸缄便飞扬起来,落入一旁的香炉之中,焚为灰烬。

“朕以为皇后或心有怨恨,却绝不会做出奸妄之事,如今看来,朕亦是心软了。”李治脸色青白难辨,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语调却是平淡非常,“朕已传谕给正宫门监,自此以后,不许柳氏进宫,凡有出入正宫的,须在身上细细地搜查,且也下了旨意,将王皇后的舅舅贬去四川当刺史,看她以后还如何造次!”

银灰香炉内,薄凉的香气散在空中,暗转悄移,悠然自得。

我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靠在李治怀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手背,不再妄语。

为帝王者,后宫的嫔妃与他人苟合恐怕也比不上有人下厌胜诅咒他来得严重。厌胜,对于普通人,只是蒙蔽了一个人的眼睛,而对于有权者,尤其是帝王,则是蒙蔽了权术之眼。我却从不信这厌胜,若它果真灵验,那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恨情仇、宫廷政变,都可由巫婆神汉来包办,只消一缄诅咒之词便可奏效,史官紧随其后记录便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我早已知晓后宫斗争的每一步都是与外廷紧密相连,李治此次禁止王皇后的母亲入宫,又贬责了她的舅舅,厌胜之事虽没能彻底将王皇后铲除,但却将她与外廷的联系彻底斩断,她再也没有任何后援可以依靠。

心中,一个隐秘的计划再次而生,恍惚成形。我将脸埋入李治怀中,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的弧度。

“媚娘,今夜在此陪着我好么?”李治浑然不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眷恋地拥着我,温柔地呢喃道。

“恩……”我反手搂住李治,嘴中轻应着,目光却早已投向窗外。

宫檐上挂着一盏素纸灯笼,颤悠着随风晃动,明暗那辩,仿佛那光随时可能熄灭。

夜雾浮动,晚风虽暖,秋意却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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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清寂,秋阳之下的青砖如覆微霜,只听见茶水微沸的轻响与棋落于盘中的脆声。

我低头望着一人的残局,悠然长叹,如今这看似平静安逸的生活下,却有着不可见的暗流汹涌。

李治坚持废后,长孙无忌固执不从,君臣矛盾越演越烈,已是尽人皆知。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权倾朝野的托孤重臣,君臣对决,已如箭在弦上,势不可免。

长安令裴行俭前几日也上表,公然反对废后一事,李治一旨便将他贬黜到西域边陲,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这是李治再次不经中书门下不经长孙无忌之手,而直接下旨任免官吏。

昨日,与长孙无忌荣枯与共的韩瑗也上疏,疏中引经据典,援引妲以倾覆殷商,褒姒毁灭周室为例,直斥我必为亡国祸水,不堪为后。中书令来济也上表声援,引申汉成帝以出身微贱的赵飞燕为后,如何使得皇统亡绝,社稷倾沦等等……立后之事已遭多名朝中大员反对,且他们多出生士族,无论家世背景,在朝中,皆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虽说我近来也招揽了一些朝臣,但都是一些中下层官吏,难担大任,只此一端,高下立见,胜负已判。

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态之外,其他几人,无一持赞成态度,激烈反对的倒是大有人在。

我仰首望天,天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那种大变将临的疑惧与不安,隐隐笼罩在我心头。

我兀自沉吟,林锦已领了李勣进院来,李勣上前施礼:“李勣见过昭仪。”

“不知司空已到,我怠慢了,请坐。”我心神恍惚,这才回过神来。

“昭仪言重了。”李勣端坐,他望着石桌上的残局,“我只知昭仪是御马好手,却不知对棋弈也有研究。”

“呵,司空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自娱而已。”我微微一笑,一指残局,“不知司空是否愿与我手谈一局?”

“荣幸之至。”李勣静默片刻,而后他的声音如古井止水,静静响起,“昭仪黑子,请先。”

我亦不谦让,微一颔首,轻拈起一枚黑子,纵横棋盘上唯一的孤子,正落天元。

李勣抬手落下一枚白子,轻叹:“落子棋盘,着眼天下。”

我从容再下一黑子:“厮杀棋阵,争锋庙堂。司空可知以棋弈人?”

啪的一子落下,李勣讪道:“对弈,消遣而已,以棋弈人大可不必。”

我暂不言语,只是专心对弈。

庭中满是桂树,桂花洁白如云,开得满树亮灿,铺天盖地,清香如潮,浓浓露华,将人淹没。

秋风凉薄,我却一身冷汗,背后纱衣险被浸透。

棋盘之上白子已占有一角,且旁据中央,将尚未成型的黑子紧紧迫住,却也不能更进一步,只是若照此稳实的应战,获胜的必定是白子。

“世人共分三种,第一种人,命若浮萍,不由自己,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第二种人虽有选择,却也只是棋子,若穷困之子,不可回头。”李勣轻抚长须,轻轻落下一子,“剩下的一种人,可谓凤毛麟角,他们是最高明的弈者,以他人为棋子,完成自己的棋局。”

“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我暗暗攥紧了衣袂,片刻后松开,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于中央,“善谋局者,一子失着,全盘仍可弥补;而谋子者,却常常顾此失彼,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李勣见我落下那一子,双眉微锁,神情依然轻松:“《孙予兵法&;#8226;势篇》中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却不知如何谋势?”

“谋势,重在造势。”我微眯眼,毅然再下一子。棋手对弈时,最危险的并非处于下风,而是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棋路。而李勣,便是如此一个危险的对手,“使敌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丧其胆,使其恐慌,迫其失误,这就是造势。挟漂石激流之疾,一击而成,势如破竹,这便是真正的谋势。”

一旁的茶水再次滚沸,我亦凝神静气,下子毫不手软,一子快过一子。

李勣以手指轻点棋盘边缘,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意:“呵……昭仪天资过人,棋力远胜于我。”

“恩?”我先是一惊,定睛看去,黑子果已成破竹之势,搅得白子溃不成军。

首发

正文 我终于成为六宫之首

“昭仪此局已是将胜之局,但你胜得并不明智。此乃险中求胜之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若能退一步,亦可全身而退。”片刻的寂静后,李勣才又说道,“棋局是弈者的魂,永不休止。棋境即是心境,昭仪心不静,才会步步紧逼,险中求胜,即胜了,亦非完胜,而是胜得惨淡。技高德寡,亦是人生一大憾。”

我忽觉狼狈,微微蹙眉,侧首避开他的目光,与他的闲适相比,我的胜利,竟仿佛只是一本正经地儿戏:“司空果有慧眼……可惜我身在红尘中,入世已深,心静太难。自古成王败寇,我只求最后的结局。”

“昭仪执念太重,只怕即使终有胜出之日,亦已失去所有,我怕到时你会追悔莫及……”李勣气定神闲,望着我的眼神,淡淡地竟有些怜悯。

我的手轻微一颤,手中的黑子却依然准确地落下,发出一声清响。此时,白子已被黑子围困得水泄不通,再无生还的可能:“此乃我毕生所求,若不能最终胜出,我必也不能留得周全。既如此,所有身外之物,即使尽皆失去,我亦无悔恨。”

“若昭仪心念之事终不能周全,那这局中,恐怕便真的再无任何俗物可束缚你……”李勣忽顿住,额头有冷汗渗出,他似是大惊,而后面有忧色地轻叹,“如今这一切,是否都已在局中?这沉寂已久的天下之局,也快要变了吧……”

我捏着手中的棋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请问司空,我的棋力与我母亲相比,又是如何?”

李勣神色和缓,微笑道:“我与她下了无数局,皆是和局,因此至今我仍不知她的棋力到底有多高。这世间,败最是容易,胜亦不难,难的是合。”

茶香传来,满庭浮动。我紧捏棋子,贴着肌肤,只觉冰凉。

“陛下驾到。”内侍的通报声遥遥传来。

我心中暗想,这李治来得还真是时候。

“参见陛下。”我推开棋盘,与李勣一同行礼迎驾。

“不必多礼。”李治先是扶住我,而后才将李勣扶了起来。

林锦奉上香茗,李治抿了一口,寒暄了一阵,他才切入正题。倾诉也是试探:“朕欲立武昭仪为后,然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如今只能停滞……”

李勣静若止水,他先是望了我一眼,而后才处变不惊地直视着李治,淡淡开口:“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李治听后立即面露喜色,侧头欣慰地望向我。

先帝遗命,便是以长孙无忌为辅政,以李勣为制衡。李勣手握兵权,他虽以含蓄的口吻回答李治,其实无疑是暗示李治不必忧心军方,自可随心所欲,不必有太多顾忌。如此一来,扰攘多时的皇后废立之事,至此便可一锤定音。

我心中自是欢喜,却低下头去,不让李勣察觉我眼中的混乱,我明白他已经看穿了我所有的计谋,所以骄矜地微笑。

暮色微暝,夜空仿佛压得很低,有触手可及的旷寂,悲欢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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