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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剧同人)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作者:时镜(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5正文完结)-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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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申乔完全无法回忆起宴席之上的一幕,直到如今恍恍惚惚坐在了监斩官的位置上,他才明白过来。
    两眼充斥着血红,赵申乔年纪已经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等恶毒之人,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报复……”
    张廷玉却笑:“何等恶毒之人,会置我一无辜门生于死地?我张廷玉,为万岁爷办事,绝无半分挟私报复,更无半点私心。”
    这话,与当年赵申乔对张廷玉所言,何其相似?
    当年赵申乔说过的话,如今被张廷玉原话奉还!
    戴名世何辜?
    被牵连流徙的数百人何辜?
    如今赵申乔来跟张廷玉说恶毒,说处心积虑,真是天大的笑话!
    轻轻一拱手,张廷玉退到一旁:“时辰快到了,该您监斩了,赵大人莫要自毁前程,万岁爷那儿还等着听消息呢。”
    千叟宴上闹出这么大一件事,还截获了胤礽噶礼等人密谋的信件,更有巨贪赵凤诏,群臣都来劝阻,叫康熙别在千叟宴见血,可康熙在气头上,人人都说今日见血不吉利,可偏偏有个方苞出来说:“皇上便是天,天之所向便是吉!”
    此言一出,谁还敢反对?
    天子一发话,今日竟见血光!
    赵申乔颤抖着手,拔了签,近乎哀嚎地扔了出去,看着刽子手斩了他儿子,整个人悲痛欲绝地扑倒在地。
    张廷玉只将袖中一张从黄历上撕下来的纸压在了案头。
    三月十八,宜嫁娶动土开市,忌入殓行丧。
    可不是好日子吗?
    他像是两年前一样背着手,缓缓顺着长安街,穿过热闹繁华的人群,眼见耳闻,一派盛世气象。
    戴名世被挫骨扬灰,如今英魂安在?
    缓步路经昔日权倾朝野的明珠府邸,忽见门庭冷落鞍马稀,便知六朝旧事随流水。
    古今王侯将相,岁月里,不过黄土一抔。
    身前事,身后名。
    于死人又何知?
    且抛那浮名似云去,待我浅斟低唱,狂一回、真一回……

  ☆、第二三三章 困局

康熙于畅春园门前万寿节作《千叟诗》,遂将此宴名之为“千叟宴”。
    左都御史赵申乔的儿子赵凤诏被斩于断头台,这一日乃是吉日,不宜入殓收葬,尸首过了次日子时方敢动,殓入棺中。
    次日早朝,赵申乔以教子无方、为父不察为名请辞,康熙不允,固请诸臣议事,张廷玉进言:“赵御史清廉为官,是为能臣干吏,乃大清股肱,万不可辞。”群臣附议,于是令赵申乔官居旧职。月余后,广东出饥馑之荒,康熙遂命赵申乔前往督办赈济平粜之事,七月授户部汉尚书。
    同年七月,张廷玉随扈往木兰围场行猎,晋奉直大夫,官三品,特赐二品官俸禄,以示皇帝嘉许。
    一切似乎都开始好转,而顾怀袖的白头发一开始有,她整个人似乎便安定了下来。
    等张廷玉从木兰围场回来,又是九月中旬,连中秋都没来得及过,回来赏月却连桂花都要落了。
    顾怀袖叫人在庭院之中置了酒席,做了螃蟹,摆了桂花酒,便坐在了桌旁,又吩咐青黛去温酒:“天也渐凉了,酒冷伤身,还是暖暖的好。”
    月上中天,府里丫鬟几年换一茬,如今已经少能找到当年的熟面孔了。
    张若霭坐在一旁,只促狭地看着顾怀袖:“娘,前儿我跟钱朗喝酒,怎没见你关照说要喝温的?”
    顾怀袖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这些小事上你倒是比谁都在意,怎不跟你爹比比学问本事?这几个月你在他书房之中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了……”
    的确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张若霭一双眼抬起来望着他母亲,又缓缓的垂了下去,往嘴里塞了一块梅干,有些酸涩。
    “是学了不少的东西,儿子还比不得父亲。”
    “不过你父亲十五的时候,未必有你本事……”
    不,这话这样说也不对,顾怀袖认识张廷玉的时候,张廷玉已经及冠。而十五的张廷玉是什么样子,顾怀袖也不是很清楚。
    可是想想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过的时日。
    兴许是忽然被这一句话给勾起对往日的种种回忆,顾怀袖一时没说出话来,连张廷玉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直到,张廷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额头,勾了她鬓边一缕金流苏,才回过神来。
    “回来了?”
    “刚回来,才从宫里处理了事情。倒是你,怎见着人清瘦了不少?”张廷玉看了一眼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又回头来看顾怀袖,末了道,“方才想什么这么入神?”
    “跟若霭说十五岁的事儿,刚问他学问如你不如你,倒是想起来,十五之时,还不认得你。”
    那个时候京城里基本只听过张家大公子廷瓒,又有何人知道如今时易世变,反倒是张廷玉步步高升呢?
    世上的事情真是捉摸不透,那个时候她还没撞破太子跟芳姐儿的事情,也没被胤禛给控制住,更没有上贼船,日子虽然明争暗斗,可也悠闲无事。
    现在荣华富贵满身,回想当年白衣之时,却有颇多的慨叹了。
    一路走来,二十余年。
    两人对望了一眼,又都是一笑。
    张廷玉道:“明年断不想跟着皇上去塞外了,每年中秋都只有回来再过……”
    “爹一点也不念家。”张步香扮了个鬼脸,一吐舌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中秋过节都是娘跟我们一起看月亮,你不回来看。”
    张若霖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就要睡过去。
    张廷玉无奈:“明年必定在,必定在。”
    可谁又知道明年是什么样子呢?
    顾怀袖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只叫人布菜布酒,又叫丫鬟们下去,园子里也就一家五口,也没承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法,该说的话,席面上都说了。张廷玉在塞外看见什么,遇到什么,顾怀袖这边又有什么事情……
    浅浅的交谈之中,却透着情深意笃来。
    人都说,情到浓时情转薄,太上忘情非无情,而是至情。
    他二人之间相处,似乎随意,可无一处一字不关情。
    饮酒一直到微醺,方才携手回屋。
    张廷玉与她躺在床榻上,窗外秋蝉声已经歇了,顾怀袖似乎也睡着了。
    可是等了许久,她的手指动了动,搭在他胳膊上,忽然问了一句:“沈取是不是我儿子?”
    这一句问,来得如此突兀,让张廷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忙乱感。
    “你觉得是吗?”
    “……”
    顾怀袖渐渐放了手,侧过身去,背对着张廷玉,道:“晚了,睡吧。”
    在知道沈取是左撇子的时候,顾怀袖算过,不管怎么算,左撇子都只是个巧合,而不是遗传。那个时候她老是觉得微妙,所以问张廷玉,他说不是。而现在,她早已经知道了有关于鱼儿的那个梦,心里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望仙的事情,也是很大的疑点。
    这么多年,便没见过所谓的“仙姨娘”回来过,还有当初在龙眠山祖宅……
    她是不敢去想,可忍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问了。
    一旦问出口,一条裂缝就这样横亘在二十余年夫妻感情之间。
    顾怀袖想了很久才问,可她问出口的瞬间,忽然不想听张廷玉的回答。
    因为她很清楚,不管张廷玉怎么答,都是错。
    都是错。
    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同床异梦,顾怀袖一夜没闭上过眼,却也一动不动。
    次日张廷玉起来赶早朝,顾怀袖等他走了才闭上眼,不知不觉这么一摸,枕头都湿了。
    可她终于能够睡着。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她才起来。
    梳妆的时候,她手指点着自己的眼睑,用手指给自己添了粉,然后道:“叫个人,去万青会馆,就说张老先生要考校沈取的功课,让他来张府。着石方做一桌好菜……到时候……”
    手指抖了一下,顾怀袖看了看自己指腹滑腻的珍珠粉,这么轻轻地一碾。
    晕染开的粉胭脂,就像是美人腮边泪。
    顾怀袖一声轻笑,“我老了……”
    今天的顾怀袖格外奇怪。
    丫鬟们看她拿起了粉,又放下了口脂,没一会儿又拿起了黛,放下了口脂,换来换去没个完,最后什么都没做。
    临近中午的时候,下人将沈取请来了。
    许久不曾见沈取,倒是有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
    “学生给师母问安,许久不曾来,听闻先生要考校沈取功课,怎没见着先生?”
    “你先生还在朝上,他没空找你。”
    顾怀袖只是找个借口说话罢了,她细细看着沈取的眉眼,又觉得他眼底戏谑下头藏着温润,和和气气像是君子。腰间挂着的,是当初仙姨娘送的玉算盘,这几年都保存得好好的。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她的孩子也长大了。
    兴许是顾怀袖的目光让他迷惑,沈取迟疑了一下:“师母?”
    “罢,没什么事,你来坐吧。”顾怀袖暂时没说叫他来的意思,只和气地笑笑,将心底的所有心思掩藏得很好,“你来的时候,沈恙知道吗?”
    “他在跟一些要紧人谈事情,盐商的事情我从不插手。”
    沈取这些年再本事,但凡他想要碰盐事,立刻会被沈恙训斥,那模样俨然凶狠。
    久而久之,沈取就学乖了,只管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不去管沈恙的事情。
    不少人说沈取不是沈恙亲生的,只把茶啊布啊米啊之类的生意扔给他,却偏偏不把最来钱的盐道生意分给沈取任何。就连李卫都开始跟两淮巡盐御史接触了,沈取还是只管自己那些事情,不免让人有些非议。
    可沈恙没有理会这些,照旧一意孤行。
    今天他就是去谈事,沈取叫人留了口信儿给他,便来张府了。
    不过今天的师母,似乎不大对劲。
    几个月之前,沈取见过张二夫人那绝情狠心的手段,虽不明白为什么,可当时他没走出去,也没去打扰他父亲。长辈的事情,小辈不乱插嘴,免得触了什么禁忌,又惹他父亲发疯。
    顾怀袖听见沈取没插手盐事,又是一会儿没说话。
    她一点一点看着沈取的五官,忽然道:“青黛,拿书来。”
    青黛搬了一堆书过来,顾怀袖直接开始抽问他的功课,经史子集,无一不涉及,乃至于做人的道理……
    她一一地问,沈取一一地答。
    对答如流,毫无疏漏。
    顾怀袖问累了,便将书朝着地上一扔。
    她嘴唇紧抿起来,这样的儿子,终究不是她自己教出来的!
    “师母不问了吗?”
    沈取一副轻松的表情,寻了个间隙,偷偷喝了一口茶,似乎说话有些多了。
    他也给顾怀袖倒了一杯:“师母喝茶。”
    顾怀袖接过那一杯茶,眼泪却一下掉了进去:“你往来京城这么多年,你父亲不是专宠着仙姨娘吗?怎的没见过她?”
    “……仙姨娘?”
    沈取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对顾怀袖掉眼泪的场面视而不见。
    他笑:“您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都知道了……
    到头来竟然是她一个人,可怜虫,被蒙在鼓里!
    人人都是智计高妙,聪明绝顶,只她顾怀袖一个蠢笨愚钝,半分端倪不知!
    都是好的。
    个个都是好的。
    她不知不觉地挂出一分冷笑来:“沈恙把你养得真好。”
    “他是我父亲,如何能不好好养我?”沈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埋下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形很漂亮,一芽两叶,都是今春收的茶里最嫩的,还是他今年孝敬给先生的。“师母,您还有事吗?”
    “……到头来,竟从无一人,顾念我的感受么?”
    她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忽然痛得麻木,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看样子,你是不会回来了。”
    “师母,我若是走了,便看着他孤独终老吗?”
    沈取慢慢地说着,长辈们的是非,他真的管不了。
    他连自己都管不了,也断不下。
    这本就是一场误会,一场错,原是顾怀袖不知道便好了,他们都装作不知道,兴许和和乐乐这一辈子,便当从来没有过那个已经被埋进土里的孩子。
    “都怪我贪恋人世繁华,刚生下来,原已经背过气去,却舍不得死……人都埋进去了,又开始哭,若是当初死了,兴许便没了后面您与我父亲这许多的苦痛吧?”
    手指端着茶盖,轻轻地拂开茶沫,沈取的动作,透着一股奇怪的小心翼翼。
    沈恙常言,喝茶解渴,他不会不会品茶,只是真正能品茗的时间和心境,他都没有。
    沈取不知道什么样的心境似乎品茶,所以此刻仅仅是嗅着茶香罢了。
    “张老先生难得糊涂,您又为何要这样聪明剔透?放我父亲一条生路,不行么?”
    “他救我,我谢他。不然送给他的便是一樽鸩酒……”
    而沈恙,定不会跟胤禛一样验毒。
    顾怀袖心里荒凉的一片,她好想找个地方嚎啕大哭,可她坐在这里,端端庄庄的。
    “我放他一条生路,他怎不给我一条生路?”
    还不知是谁折磨谁呢……
    顾怀袖只觉得荒谬,荒谬至极!
    可是沈取何辜?
    孩子夹在中间,到底要怎么选择?
    他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他叫了沈取十七年的“爹”,生恩,养恩,如何能抉择?
    顾怀袖泪眼模糊看着沈取,声音却很平静:“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
    沈取不言。
    他也实在不知应该怎么说。
    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沿,沈取弯唇一笑,似乎在安慰她,只道:“我父亲时日无多,待他去后,我再与师母细说吧。”
    沈恙最近在办大事,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筹谋,最近沈恙在书房之中的时间越来越多,沈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越来越强烈。
    他从不避讳死亡,因为他进过无数次的阎罗殿。
    顾怀袖几乎都要听不清沈取在说什么了。
    自打在年府做了那个梦,她便知道了,可不问,也不敢问。沈恙被她伤了之后没多久,又带着沈取走了,顾怀袖问也没意思,直到月前沈取来了,她才将刻意被她遗忘了许久的事情给记起来。
    她在怕,一怕张廷玉当年骗她;二怕即便知道真相,也无法挽回。
    如今竟然双双应验。
    二十年夫妻,情何以堪?母子相隔十七年,又如何相对?
    她缓缓撑着身子起来,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好多,好多……
    “既如此,你走吧。”
    既如此,你走吧。
    她身形摇摇欲坠,可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支撑着她往前,一步一步朝着珠帘而去。
    沈取就在后面看着,又埋下头不敢去看。
    他出来的时候,碰见下朝回来的张廷玉,在门口。
    张廷玉顿住脚步,将顶戴拿在手里,看了他半晌,早就猜到他为什么出来了。
    如今摆在张廷玉面前的,何尝不是一个困局?
    沈取有些艰难开口,才给张廷玉问好:“先生……”
    张府门第很高,沈取站在上头还没下去,张廷玉就在台阶下,石狮子边,注视着他,过了许久,只勉强笑道:“回去时候当心,下雨了,天转凉,记得多添衣裳。”

  ☆、第二三四章 母亲

这么多年,顾怀袖一直不觉得秋天不好。
    可眼见着外面树叶都掉光了,她现在才明白伤春悲秋皆有来由,无非是“触景生情”四字罢了。
    她与张廷玉这许多年的夫妻,有的玩笑无伤大雅,有的事情问着,即便是不想说,也不会撒谎。至少他们都知道那不是欺骗,只是不想说罢了。只要哪一天肯说,事情都是平平和和。
    顾三张二,两人都很聪明。
    各自给对方留有余地,就像是顾怀袖不过问张廷玉在外出入什么声色场,那些都是无法避免的。而她相信张廷玉,就像是张廷玉相信她。张廷玉也从不问顾怀袖太多的行踪,她是四爷的奴才,要帮四爷办事,还有一些后院之中的权衡。
    她愿意说的时候,他听着;他愿意说的时候,她听着。
    彼此留有空间,才是能风风雨雨走这么多年的秘诀。
    近则伤人,远则疏淡。
    顾怀袖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珍视,能白头偕老。
    可是忽然之间,她发现了这样一个谎言。
    纵使它再漂亮,出发点再好,顾怀袖也觉得心下一片的荒凉。
    她不是承受力很弱的人,那是她的儿子。
    她曾经眼见着沈取在自己面前发病,眼见着他吃那些味道很奇怪的药,眼见着他在阎罗殿前面挣扎徘徊,在葵夏园的客房里呻喊痛吟……
    可她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她只是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怜悯自己的儿子。
    那是她的孩子啊!
    是她千万般挣扎,浮上岸,苦苦哀求江边老渔妇才保住的。
    他们凭什么……
    姑且不论沈恙此人之居心,生恩养恩之分已成事实。她选择尊重自己的孩子,也不愿让所有人都处于两难之中,她毕竟只是生了他,没有养他,更没有陪他走过这么多年惊险坎坷的路,她凭什么要孩子叫自己一声“娘”?
    种种的情绪奔流上来,有对沈恙的怨恨和感激,有对沈取的心疼和心痛……
    可是对张廷玉,她如今复杂得说不上话来了。
    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她还记得当初张廷玉是怎么告诉她的。
    沈取说,张老先生难得糊涂。
    他当然难得糊涂了,跟她装糊涂罢了。
    顾怀袖想着,却慢慢把眼泪都擦干了,她不想哭,从来不想。
    她就这么坐着,许久许久。
    她曾经对张廷玉说,若他纳妾了,负心了,他们就和离,拉着自己的嫁妆云游四海去。她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世人惧怕的东西她都不惧怕,那世间也就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可她如今是有孩子的人了,即便不算沈取,她也还有张若霭、张若霖、张步香,这里能束缚住她的东西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走,让张廷玉一个人过去吧,可又觉得舍不得。
    他们走过来那么多年啊,从一无所有,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声名赫赫,各自手里握着各自的能量。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一步一步,当初有多艰辛,如今就有多心痛。
    平心而论,那真是一件小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事,让从来没有过的裂痕出现了。
    顾怀袖埋下了头,屋里的丫鬟都已经出去了,这里只有她一个。
    风把变红的枫叶吹到了她的窗棂上,可她看也不想看一眼。
    走上前去,两手扶着两扇门,顾怀袖看见他来了,却还是缓缓将门给合上。
    她听见大门吱呀的声响,很轻微,像是她心里的什么东西。
    她埋头垂首,看着自己搭在木质门沿上的手指,苍白,纤细,手背上有青紫色蜿蜒的血管。
    可是她依然老了。
    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顾怀袖背过身,贴靠在门里一侧,缓缓得滑坐下来。
    张廷玉大概也是知道的,昨晚她问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她甚至知道,张廷玉肯定已经猜着她今天要干什么,可他没有阻止。
    因为顾怀袖一旦发现,就意味着无法挽回。
    有的东西是遮掩不住的,他再用谎言来遮盖,又有什么作用?
    无非是将这一条裂缝,撕得更大罢了。
    前所未有地冷,也前所未有地寒。
    她缩成了一团,看着冷落的内室,只是想着,让她静一静。
    现在,顾怀袖谁也不想搭理,谁也不想看见,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想想。
    一只手掌,已经搭在了门上,可又终于缓缓地收回。
    张廷玉站在外面,喉结上下动了动,手指蜷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终于抖了一下,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就这样看着这一扇门,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事到如今,再追究对错都已经没有意义。
    沈恙到底是怎么想的,张廷玉约莫也明白一二,虽对此人起了杀心,可现在有不能杀他,更何况沈取要怎么办?这孩子太聪明,一副与沈恙一样的游戏人间的态度,何尝不好?若是他在这世上,活得太认真,便是太辛苦。沈恙那种活法,兴许更适合他。
    张家的事情,张廷玉自己很清楚。
    一个一个,又哪里有沈恙潇洒?
    虽则,沈恙背后也……
    他隐瞒沈取的事情,一则因为事情已成定局,二则因为那个时候的沈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去。
    张廷玉也承认自己狠心,可他不愿见着顾怀袖为此担惊受怕。
    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兴许他还是不会告诉顾怀袖,甚至干脆一些,不那么妇人之仁,他会让这个孩子消失。
    消失……
    想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虎毒不食子,他张廷玉到底毒到什么地界儿了?
    已是一盘坏棋,感觉怎么走都不会有出路。
    张廷玉在门外站了许久,门里也没动静。
    一扇门,两个人,分明是同样的世界,可什么时候就已经远了?
    抬眼,京城秋色已浓,萧条之中唯一的一抹艳色,乃是枫叶红。
    他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头发霜白不少,只有转身顺着走廊而去的时候,脊背不曾弯折。
    一路风雨二十年,竟要毁于一旦?
    张府的秋天,京城的秋天,忽然就变得很冷。
    沈取那边则已经回到了万青会馆,沈恙坐没坐相地翘着脚,端着一只紫砂壶,对着壶嘴喝茶,还时不时用牙齿磕磕壶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可沈取一见着他,便已经瞧见他父亲眼底藏不住的忧虑。
    沈恙见他回来,看他许久没说话。
    “父亲?”
    “我不……”
    话说到一半,沈恙又说不下去了。
    他两手捧着紫砂壶,指腹摩挲着壶表面粗糙的痕迹,似乎在想事情。
    他现在都不敢开口,因为一旦开口,那笔让他亏本的生意,就真的要成了。他只希望这个时间迟一些,再迟一些……
    沈取也不想说什么话,只随口道:“如今这局面,父亲不该高兴吗?”
    高兴?
    是啊,至少他沈恙应该高兴。
    张廷玉早就知道这是他儿子,不然不会收沈取为学生。甚至在当年沈恙设局欺骗顾三,让她以为沈取是张望仙的儿子之后,张廷玉就回来问过张望仙了。张望仙恨他入骨,即便是答应过他要保守秘密,也没可能不对张廷玉透一点口风。
    可是狠心的张廷玉啊,就这么将儿子拱手送给他。
    他兴许宁愿没有这个儿子,也不愿意让他的顾三受一点的伤害。
    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
    有时候沈恙都在想,一个儿子到底算得了什么。若他得到顾三,会比张廷玉千倍百倍地疼,亲生骨肉而已……割舍就割舍了。
    可是越这么想,沈恙心里越觉得顾三可怜。
    两个男人,一个因为种种所谓的“不得已”偷养了她儿子,一个又能狠心绝情,在孩子安危不知的情况下隐瞒孩子的身世。
    从始至终,张廷玉大约都知道,只是在葵夏园取哥儿发病那一次,沈取才看清楚罢了。
    张廷玉拿准了他不会告诉顾怀袖,因为他养这么个儿子的原因与张廷玉差不多。因为知道,张廷玉能当他没有过这个儿子,或者说至少压抑着不表示出来。其实大夫一直说,取哥儿是活不久的,只是碍于沈恙时不时要发疯,都不敢说。张廷玉若是私下找人问过,谁不说取哥儿还是要死?
    可是天意难测,人力之所为能到什么地步?
    沈恙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取哥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他虽然还是把人参当饭吃,每年敲碎上千文玩核桃,可还不是拿银子把命砸回来了吗?
    这是张廷玉不要的儿子,沈恙为什么要将沈取推出去?
    他不知不觉地冷笑了一声,可是终究还是心疼顾怀袖。
    于沈恙而言,这是一步错,步步错;于张廷玉而言,这是早已经在预料之中的结局。
    沈恙设局骗顾怀袖的时候,取哥儿已经大了……
    平心而论,张廷玉也没错。
    因为那个时候的沈取,已经口口声声叫他为“爹”,还生死未卜了。
    只是,兴许只有顾怀袖觉得寒心吧?
    “如今这局面……我确是应该高兴啊……”
    沈恙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弯唇。
    “如果今日出现得更早,我会更高兴……只可惜,迟了。”
    他沈恙前程未卜,哪里有高兴的资格?
    瞥一眼取哥儿手腕上的瓷钱,沈恙忽然有些恍惚。
    “我死后,你把你手上铜钱取下来,给你张老先生。就认祖归宗去吧……”
    沈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屋子里一片的安静,等沈恙觉得自己手里的茶壶都变得冷了,沈取才道:“父亲为什么以为,我会回去,又为什么以为,张老先生和师母,会认我回去?一个被您养熟了的儿子,回去膈应他们吗?父亲,您压根儿不是什么好人,要狠要毒要恶要错,不如一错到底。”
    沈取又不是傻子。
    这么多年,沈恙从不说他身世的事情,可李卫跟钟恒现在还在他这里办事,沈取就是再笨上一半,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更不要说仙姨娘的事情……
    这是最大的破绽,只是一直没人提起。
    不提起的人各有不提起的理由,也正是因为所谓的“家丑”,张二夫人才一直没有问。
    最大的盲区,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要错,便一错到底。
    沈恙回头看着沈取,忽然道:“我真不知你到底是像我,还是像张廷玉了……”
    “父亲不是好人,张老先生也不是好人。我娘才是无辜的。”
    他不知不觉说了这一句出来,可说完就愣住了。
    因为沈恙的眼神,那一瞬间变得锋锐,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咄咄逼人。
    可是过不多久,那又成为一种悲哀。
    沈恙缓缓将茶壶放回了桌上,双手十指扣在一起:“若我有一日死了,四爷杀我,那是鸟尽弓藏明哲保身;张廷玉杀我,那是我与他有夺子之仇,可我不好,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没资格;狗皇帝冤杀我一家,更没资格了……我只想着,真有那一日的话,她杀我,才是正理儿。”
    从始至终,也只有顾怀袖一个有资格罢了。
    “可父亲,你说过……”
    “对。杀我,是脏了她的手。”
    若有那一日,定然是沈恙代她行刑。
    沈恙抬头一笑,看着沈取:“我想起当年,带着人沿着漕河上下走,腊月里天寒地冻,河边上都有了碎冰……芦苇丛里什么都没有,四面空空荡荡,那时候我就在想……江南的冬天怎么也那么冷呢。我找到她的时候,漕帮的人都在外面了,我没敢进去,只在外面等……你一出生,就已经被阎王勾走了……”
    过去的事情,沈恙很不喜欢说,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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