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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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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中自然答好,他素来无闲话可聊,此时在家人面前更是不加修饰,直问道:“婆婆,今日婉娘说在我岳丈家之事,到底何事?”

老夫人嗔道:“哪有甚么事情,不过是小孩儿家闹着好玩罢了!”她可不敢再将前事说出来。不然,依守中的脾气,不但婉娘,便是出嫁的娥娘也要受到波及。

然守中那乌黑的眼珠子一凝,道:“若婆婆不说,孙儿自可查来。到时,叔父院中的开支……!”

老夫人咬牙,狠狠道:“好哇,大郎,你将营中的手段用来对付你婆婆,哼!”

她却不得不说,为了她的宝贝三郎。自然,老夫人将娥娘之事隐了,只说容娘撞见了他人私会,又叫婉娘与张四娘设计喊破,遭人误会。

“可叫你婆婆为难死了,手心手背,叫我动哪一个都不妥。容娘虽说委屈点,到底行为有失,也不算冤屈她。她自到我家来,你娘把她当亲生的一般对待,受点委屈,也不值什么。”老夫人在自己的大孙面前,便有些小儿态。

守中静静的聆听,片刻,方道:“婆婆,于大事上,你把握甚准,孙儿向来佩服,只是此事婆婆未免有失偏颇!我自幼时婆婆便训导我,徐家子孙,须得方正贤良。叔父家中,屡有事端,归根结底,是家风不振所致。阿爷当初便说,若要废家,只叫家人享乐放肆不加约束,不出一代,便可令这家人再无人才可出,再无根基可觅。况,市恩一途,绝非婆婆所为!婆婆定是为了掩饰婉娘之不轨,方才如此自毁吧。”

守中一通话,说得泼水不进,既表明了态度,也哄了老夫人开心。老夫人感慨,道:“大郎,你是你大爷的好孙。这个家有你,才有中坚骨!我晓得了,日后你叔父那边,也不管那么多了。三郎的新妇不错,行事爽利泼辣,让她管着那个家吧。”

果然老夫人是个说话算话的,自此,李元娘便将进之府上管得滴水不漏,便是进之要开销几个钱出去吃酒,也不好向儿媳讨得。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容娘这边,一边期盼着守中回信,一边应付着靖哥儿,一边又要对些账目,忙得不可开交。春雨自己都一副不懂事模样,每每把持靖哥儿不住,只知来告状。“靖哥儿尿湿了,靖哥儿拔了院中花草,靖哥儿摔碎了碗……。”

容娘长叹一声,正要教训春雨,却看见小环从外头进来。小环见了春雨那样子,便呵斥道:“做的甚懒样,只管告诉小娘子做甚?你生的双手,不会做事,便叫你娘来领你回去!”一番利落话语,好歹打发春雨带了靖哥儿去了。

小环将从稻香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容娘,容娘听了,不知作何感想。怒吧,事情已过去,婉娘被送去了姑子庵!不怒吧,到底有口气在那里,不上不下,着实不舒服。

“小娘子,大郎甚是护着你哩!若如此,日后你也有个依靠了。”小环脸现憧憬。

容娘想了想大哥那个样子,不由有些不寒而栗,若是……成亲,与大哥……!容娘呼了一口气,心道:“远着呢,且不去想。”她挖了一眼小环,道:“若是你日日对着大郎,你不怕?”

小环笑嘻嘻的道:“若他对我好,我便不怕!”

此话说得甚是厚颜,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次日,娥娘却来为婉娘求情。容娘敲了瞧她那朴素的妆容,连带着容颜都有些如市井人家的娘子,多了些质朴良善之气,少了些昔日的偏激幼稚。

容娘淡淡地问道:“娥姐,你若是我,被人毁了名节,你能原谅她么?”

娥娘脸上一热,道:“容娘,婉姐一时想不通,方才如此哩!她……,她心里喜着那高九郎,娘却不愿为她去说亲。后来,高九郎又到这边来求娶你,故此……。”

容娘诧异地看着娥娘,久久不能言语。原来,婉娘竟是如此么?为情而嫉恨?容娘不由心中嗤笑,自己,却是丝毫不知,背了一个怨锅呢!

她厌恶婉娘,不愿与娥娘多说此事,便将话题转过,说些家常。因说到家中用度,娥娘却不小心透露了她家里的窘况,待想起时,脸颊烧得通红。

容娘只当瞧不见,待娥娘走时,却叫小环包了几贯钱并些物事,交与娥娘的婢女。

老夫人知晓,心中实实的放下心来。有怜悯之心,有管家之能,这个孙媳,应该是不错的了。

☆、第一百零一章 霸道与蠢笨

麦子卖了,得了两千五百余贯钱。容娘雀跃,心中便如兜了一只小雀儿在心窝子里一般,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她将账册上的那笔数抚了又抚,只觉这实是人生最畅意的一日。父母身边娇憨承欢的日子已不复记忆;幼时与玉娘那般天真烂漫的时辰也已远去;至于后来,甘苦相间,那甘味,因太过深刻,反渗出丝丝苦味来。

容娘兀自陷入沉思,旁边小环推了推她。容娘醒过神来,模模糊糊似乎听到卢管事说的城北之事,又不确切。她不好意思再问,心中一咕噜,便瞎猫撞耗子般胡乱问道:“城北土地庙之事如何了?”

卢管事诧异的瞧了这边一眼,心中嘀咕,却仍重复道:“土地庙指日可成,神像也快好了,只待请人择了吉日,便可安置。另墙上诸般壁画只能徐徐图之,倒也不急。只如今缺一个庙祝,不知小娘子如何打算?”

容娘一怔,她哪里知道什么庙祝之事,便是去寺庙也不过是白拜拜罢了,看一回菩萨那或慈善或狰狞的面貌而已。

卢管事见容娘那边久无动静,知道小娘子不甚通此类事情,便道:“不如去问问老夫人与夫人,看她们二位有何主意?”

容娘自然高高兴兴答应了。因说到城北,卢管事顺便把城北房屋的买卖说与容娘听。原来自建土地庙以来,城北房屋大卖,一日售出近半。若非人多拥挤,高九郎深恐踩踏了人,关了门市,不然还要卖得更多。如今土地庙要落顶,最后一户院子也已售卖一空,共得钱一千余贯。

容娘听了,不由哀叹,此房屋之事,前后耗时近半载,所得之钱竟不如田地收入。

卢管事听了。心中好笑,暗道小娘子究竟年岁有限,眼界不阔,不知世事艰辛。他笑道:“小娘子也该知足了。庄稼之事,靠天靠人靠时机,难得很哩!此回不过是天下种麦者少,故此麦价甚贵。小娘子瞧着吧,这两年咱家的麦子一出来,至多明年,清平县不知要新增多少麦户呢!到时要再卖如此高价。却是不能。”

容娘点头称是。却又道:“既如此。那磨坊之事,九郎可有回话?”

卢管事深感头疼。容娘子小小年纪,便有此才干,不过半载。赚得一千余贯钱财,却是他与宋管事皆不敢思想之事。须知在旧都时,时人皆以商贾为贱,他们乃堂堂节度使府邸管事,如何去碰触那般低贱营生。不想世易时移,如今府里一个小娘子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且前头才收了麦,也不知她心思怎的恁般弯曲,如何便想到了磨坊?

“高九郎说此事可行,待他再去探探消息。再给小娘子回话!”

容娘正是跃跃欲试,听得此话,心里头更是大受鼓舞,恨不得高九郎立时便有回话方好。然九郎此人,行事堪稳。素来不行鲁莽之事,想来还要几天才有答复。

卢管事又与容娘说起八斤之事,当初八斤借了一百余贯与小娘子,如今却不知如何算法?容娘却似早有准备,吩咐卢管事自账上走一百贯与八斤。卢管事讶道:“小娘子已给八斤留了一处房子,若再给一百贯,是否过多?那处房子也值七八十贯哩!”

屏风后的容娘答道:“娘说了,当初八斤大仁大义,能倾囊相助,实属难得。情义无价,便是多给些,也不过是个意头罢了。”

卢管事听了便不再言语。不料容娘又道:“两位管事忠心耿耿,日夜操劳。我已禀过婆婆与娘,待廊坊造好,两位管事可各得一处,收些赁钱,老来可作依靠。”

卢管事不防容娘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心中震惊,一时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他也不多言语,深深作了一揖,方自离去。

小环盘算着卢管事远去,再也听不见时,方急急道:“小娘子如何自作主张,明明大郎不让提磨坊之事?如今大郎是不在家,若他回来,怕是有的你受的哩!”

容娘白了她一眼,嘟囔道:“如此好事,咱们不做,自然有人抢着做。只差一步,便要叫人抢了好事去哩!你未听王婆说,蔡家那个小磨坊,一岁也要收百来贯钱呢!如今麦价恁贵,日后种麦的人只多不少,自然磨坊营生好做。待大哥知晓时,我已动工,他能奈我何?”

大郎能怎样奈何容娘如今不晓,小环却是实实奈何不了容娘的。她心中忐忑,惶惶不可终日的盼着大郎晚些归家。

天气愈发炎热,便是行走在阴凉之处,瞧着院中那白晃晃的日头,也觉得身上微微的冒着汗,黏糊糊的难受。

偏偏靖哥儿这个小娃,生生要挨着容娘挤坐一处,软乎乎的身子不时在容娘身上打个滚。容娘虽仅着单衫,与靖哥儿闹得一回,也不免暑热难耐。玉娘见了,便将手中玩意晃动着去逗弄靖哥儿。靖哥儿流着诞水,一路嬉笑着爬过去了。

两位夫人瞧见,相视而笑。如今府中诸事安定,几位郎君姻缘已定,新妇又都是好的,两位夫人心中自然畅快。

因见到两位小娘子的衣裳都是些半新的,颜色也不太鲜艳了,徐夫人便要给几人做几身衣裳。容娘因想着磨坊之事,也不晓得要几多钱财,便着意要节省些。不想徐夫人如此一说,她又不好推却。

老夫人笑道: “也该做些新衣裳了,我们这些老婆子倒也罢了,你与玉娘却要穿得鲜艳些。况下月便是你娘的生辰,趁着你大哥在家,你们六哥七哥都要回来,给你娘好好祝寿。”

玉娘听到是娘的生辰,自然十分欢喜,两眼亮晶晶的,很是期盼。容娘想到娘身子好些,心情也畅快些,祝寿倒是个好主意,因此满口应承,叫人便去街上绸缎铺喊人来量尺寸,选料子。

正忙乎着,守门的婆子来禀说大郎回来了,如今已回了房。容娘心中一当啷,一颗心便吊了起来。

果然,过得一时,便有人来请容娘去书房。容娘脖子一硬,扒拉掉缠在身上的靖哥儿,道一声:“阿爹回来了,要姑姑去哩!”

靖哥儿一咕噜溜下来,端坐在榻上,眼巴巴的看着容娘离去。

两位夫人看得他那副畏惧的样子,不由又说笑了一通。

徐夫人大病初愈,脸色初初有些红晕,她瞧了瞧容娘离去时的纤细背影,叹道:“也该忌讳些了。毕竟,等容娘及笄,便要成亲了。”

老夫人却是不以为然:“本是兄妹处了这许久,怎生避讳?顺其自然罢了。你倒是该好生想一想,如何去张家铺垫铺垫,免得亲家犹自想着要把张四娘送过来。”

徐夫人想了想,应了。

那边容娘心中上上下下的站在书房里,大哥还未到,她也不敢坐,便立在一旁。

墙上是大哥临的字,因其刚劲,容娘瞧了,心里又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只愁着待会如何应付。

过得一时,大郎进来。他穿了一身的宝蓝色袍子,衬得他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就是肤色黑了些,人瘦了些,身上气势霸道了些!

“你叫人给我做两身衣裳,另外也给白甲昌明四喜三个制两身。要里外具全的,都不必奢侈,平常些。”

守中落座,便安排容娘些事体。如此,容娘心里倒还轻松些,只盼着守中快些交代完毕,自己好快些出去。

“你与高九郎说了那磨坊之事?”

容娘正存了侥幸之心,不想守中忽地发问,那声音虽冷静如常,容娘仍心中乱窜,谨慎答道:“不过是与卢管事说起,想是卢管事与九郎说事,说到这个上头。”

她只低着头,仍如往日那般回话。只不去瞧大哥,便可省了好多惧怕。

守中瞧了瞧小心翼翼的容娘,或许她不自知,然每次只要自己问话时,她便低了头,微微缩着身子,极是畏惧的模样。

偏偏又胆大得自行其是!

“适才进城之时遇到九郎,他与我说了。”

容娘听到耳中大哥淡定的声音,不由大喜。若是大哥不反对,自然便可由着自己做了。她不由得抬头望去,却见大哥脸色极是不好,竟有些苍白的模样。容娘心中一咯噔,知道不好,莫非大哥被自己气坏了?

“此次行事,你犯有三重错处。其一,女子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婿。我早已叫你莫提磨坊之事,你不听人言,是为擅专;其二,自己所行之事,假托他人。敢做不敢为,是为怯懦;其三,你不思想我为何不让你行那磨坊之事,自作聪明,匆促行事,是为蠢笨。”

守中越说话语越重,擅专、怯懦、蠢笨!

容娘一时被打击得蒙了头,心中怒火重重,蓦地抬头问道:“大哥所说前两桩我认,第三桩容娘却不知晓,容娘如何蠢笨?还请大哥赐教!”

她俏脸绯红,圆瞪的眼珠子难掩怒火,直直的看着守中,非要听他说个一二三来不可。

守中反显得镇定自若,平平道:“你若不能想出,自然蠢笨!”

容娘气得侧脸不去瞧他,一时心中火辣辣的滚烫,一口气翻滚来又翻滚去,左右不能平息。她索性回头道:“大哥若不能讲个一二,便非是容娘蠢笨,乃是大哥霸道无理!”

☆、第一百零二章 主母?

容娘又羞又恼,有生以来头一回有人如此贬斥自己,且话语说得明明白白,便是心里头想要糊弄过去也不能够!

她赌气睨着那人,却不料那人大喇喇坐下,那刚劲有力的身板此时忽然松懈,以一种无比闲适的姿态坐在椅上,宽阔的肩背将那弧圆的交椅填满。那双狭目之中,此时既非恼怒,亦非震慑,自然更与那欢喜无关,似乎只是累极,全身之气便如此松懈下来的模样。他平静的看着容娘,良久,闭上眼,道:“出去。”

容娘出得门来,心中怒极,反头脑清醒起来。当下,她要小环去找八斤,八斤成日与昌明混在一起,与四喜也熟,若是问大哥的事情,还是他们知晓得多些。

“问甚么?”小环迷迷糊糊问道,其实她是想说:“怎么问?”

难不成问大郎说小娘子蠢笨,到底是何意思?她呆呆的看着容娘,只盼她出个主意。

容娘不想今日小环也如此呆愣,不由瞪了她一眼,道:“去问大哥对磨坊到底持何想法?”

一时小环匆匆去了。容娘不过去厨房兜转一回,才回到房中,小环的后脚也踏进门来。

“四喜说,大郎不喜下属凡事去问他,须得有自个主意。若是想不清白可数人商议,但切忌不开心窍,只知依赖他人。”

“陈使臣说,容娘子何必去问他人寻主意,自己不是有主意么?”

回完话,小环巴巴的看着容娘,她的心中实不知四喜与陈使臣之话何意?但小娘子是个聪明人,必定想得清楚。

容娘将着两句话掰碎了揉烂了,翻来覆去嚼味,心中忿忿不平道:“我如何蠢笨了,蠢笨在何处?瞎说烂说,你怎的不去赚个盆满罐满,反满嘴胡言乱语。仗势欺人!哼,我的主意赚了这许多钱财,哪有依赖……,依赖……,依赖!”

容娘心中绽开了一道口子,慢慢的那口子越发清晰,有些事情呼之欲出,只是还需要自己有勇气面对才是!

依赖,是的,自己何尝不是依赖!自己依赖的可不就是那高家九郎!头回屋子之事。赖他操劳。将一应琐事揽去。自己只需在家中算账罢了。如今一旦想起磨坊之事,头一个便想到去问他的主意。其实,家中有两位管事,有二哥。有八斤,足够去市面上打听消息的了。那高九郎虽是亲戚,到底隔了一层,如何自己只想着依赖他?是了,他太聪明,太能干,凡事交到他手中,自有圆满的回复过来。自己,却是变得越发懒惰、越发无能了!

想到此。容娘心中有些羞愧难当,须知那高九郎来家里求过亲,自己如此行为,岂非……!怪道婉娘忌恨,原来自个行为却是不妥。容娘想明白了。倒也不再纠结。蠢笨么,我且叫你看看我如何蠢笨法?

小环瞧着容娘脸上一忽儿阴一忽儿晴的,此时却又现出一番得意之色来。她瞧得心惊胆战,忙上前道:“小娘子,听八斤说,大郎怕是受伤了哩,早就进城了,在高九郎那处歇了两天才回来。他跟着陈使臣去瞧过,还叮嘱他不许讲与别个听,一味瞒着家里哩。”

容娘一惊,想着先前大哥做的那副模样,确是从所未见。那脸色,也确是有些苍白呢!怪道忽然要做衣裳,怕是衣裳也毁了吧!

“八斤可说,大郎在外头都做些什么?”

小环摇摇头,八斤也只窥探到这些,其他的怕是不会让他晓得。

容娘想了一想,便叫小环给四喜送去二十贯钱,又叫她传话给四喜,说是衣裳现做要些时日,若是急着穿时,便先去街上成衣铺子里买来用上。过些时日,家中所做衣物也该得了。

她安排了大郎这边,转身便叫守惟与两位管事去打听磨坊之事,存心要做成此事,令大郎刮目相看。

那边四喜接到小财一注,心中诧异,忙回与大郎。旁边昌明听到,不由笑道:“定是八斤那小子告与容娘子,那张大嘴,恁的不可靠!容娘子便没有问其他?”

四喜摇了摇头,这个小娘子忒也古怪,明明知道大郎受了伤,居然不闻不问,好歹两人已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了啊!

大郎只叫四喜收好,重又执起案上书册,沉心翻看。

白甲那个闷葫芦眉眼依旧死板,却道:“甚好,甚好,自在得好。”

昌明吃了一口茶,明亮的大眼看了看白甲,又看了看大郎,道:“将军,容娘子行事甚是大度,我甚喜欢。将军若不嫌,不如将容娘子许与我呗!”

“噗!”白甲一口茶水喷在昌明身上,恰恰报了上回的仇。

昌明瞪着他,正欲说话,却见大郎冷冷扫了过来,道:“她是你日后主母。”

此话甚冷、甚寒、甚冰,昌明呆呆的看着大郎,忽道:“我衣裳未洗呢,先去洗来。”言罢,那么高大开朗的汉子,竟然满脸通红、全身僵硬的出去了。

白甲神色自若的掸了掸衣裳上不见踪影的尘土,垂眉顺眼继续喝茶。屋中寂静,四喜垂首站立一旁,想着适才陈使臣之举动,实是好笑之极。也碰到自家郎君这么个人,不然可没有他好果子吃!他想得入神,不提防白甲忽地道:“将军,你却老了些!”

此话兀头兀脑,却有奇异的效果!

白甲原也是个冰人,他的冰是阴沉的,如日头未曾照到的角落,寒碜阴郁。大郎却是静默的,肃杀的,气势逼人的。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问道:“白甲,你多大?”

白甲瞧了瞧自己长年累月摸刀的手,呲牙咧嘴的指甲盖丑陋得狠,虎口处甚是粗糙,他收回视线,道:“三十有五。小人十八那年讨的婆娘,二十那年得的小儿,二十六那年全都丢了。”

此话甚是沉重,白甲起身,跛了的那只脚一垫一垫,往门口移去。只众人皆知晓,若是他动作起来,却是许多人都赶不上他。

“将军,给昌明寻个婆娘吧,他还未尝到婆娘味道,太可惜了。”

白甲开门离去。留下暗自伤神的四喜与沉思的守中。四喜心道:“咱家大郎才二十有六,怎的就老了?”他瞥了瞥那边大郎,却发现大郎与陈使臣比,确是老成许多。陈使臣,今岁二十二吧。

大郎因手受了伤,到底难掩形迹,便日日在外院与昌明白甲一处。赵东楼也赖在清平,只不回临安去,时不时来徐府蹭顿饭吃。因厨房做的好汤水,一日三餐换着上,从不重味。菜肴却比平常清淡了许多,初始几人吃得新鲜,过了两日,白甲与昌明便开始嚷嚷着要吃肉,赵东楼便使人去街上酒楼里买了酒肉来,吃的甚是欢喜畅快。

守中并不言语,只是这些日子他不碰酒,饮食禁忌些,伤口也好得快些。这日,他看了看那敬酒的三人,道:“郡王也该回临安看看家小了。白甲,你去探探那磨坊之事。昌明,你去街上看一处房子,看中了回来告诉四喜,也该成个家了。明日媒婆过来,你自个去说。我有事,失陪。”

话毕,他也不管那三个神色各异的郎君,自行去了。

守中伤好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岳丈府中看望萱姐儿。他对靖哥儿甚是严厉,在萱姐儿面前却是另一番模样,抱着那小小的软软的小身子,娇滴滴的眉眼,香喷喷的味道,他心里十分轻松、高兴。这是他的小娘子,靖哥儿向月娘,圆脸圆眼;萱姐儿却像他,细长的丹凤眼,小小的耳朵往外翘。

张夫人心里有些发酸,忙唤过一旁的骏哥儿,道:“去,跟萱姐儿玩去。”

骏哥儿是许三娘的儿子,比萱姐儿年幼,才刚学会走路。他踉踉跄跄的奔向守中,守中便将萱姐儿放下,两个小儿玩耍到一处。

张夫人张教授与守中说些家常事,正待说到张四娘之事时,那边萱姐儿狠狠的将骏哥儿推倒在地,眉眼做的一般狠戾,又将穿了绣花鞋的脚在骏哥儿身上踏了几脚,道:“叫你不与我玩,叫你不与我玩。”

却是骏哥儿手中一个拨浪鼓,他攥的死紧,不肯让与萱姐儿。

教授与夫人大窘,夫人忙去拉开二人,又叫婢女哄了哭闹的骏哥儿出去。这边萱姐儿却心有不甘的哭将起来,至伤心处,竟然歇斯底里,小小的身子抽搐不止,连夫人也哄不好。夫人无奈,只得叫人将萱姐儿送往张四娘处。

“也就听四娘的话,别个的话都不听哩!亏了四娘的耐心,当初萱姐儿闹病,她整宿整宿的陪着,要哄到天明才能睡会哩!”

张夫人絮絮叨叨,却不妨她女婿变了脸色,欢喜的脸上渐渐的沉了下来,他的眼睛暗了暗,径对教授道:“岳丈,萱姐儿蒙二老照拂,如今我已归家,欲把萱姐儿接回去,还望二老莫怪。”

教授与夫人大惊,两人面面相觑,张夫人忙到:“女婿,双生儿不得成年前不得见面,如何今日忽起心思?莫是怕我照顾不周?”

☆、第一百零三章 回头沟

夏日的傍晚,晚霞如锦,璀璨瑰丽。那金色的夕照将院中各处踱得黄灿灿一片,清风徐徐,将白日的炙热吹散几分。院中的桑树,翠绿的叶片被那热浪烤的蜷缩,如今也懒懒的舒展开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婢女们已经开始铺排碗筷。容娘牵着靖哥儿慢慢往老夫人厅堂中去。靖哥儿顽皮,瞧着条虫子要捻一回,踢着片叶子也要玩弄半天。游廊旁有好些晚香玉,粉白粉白的花瓣,一簇一簇,开得绚烂。靖哥儿趁容娘不注意,揪了一大把,混了叶子,两只手搓揉了,又往容娘裙子上抹,边抹便得意笑道:“姑姑,香,香香!”

小环看见,忙不迭地去捉他的手,已是晚了。淡淡的草绿染在容娘的白绫裙子上,十分打眼。靖哥儿尚且嬉笑着,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儿。

容娘瞥了一眼裙上两个爪印,心中好笑,却不肯露出笑意来。靖哥儿太皮,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十分喜欢破损物事。若是砸坏了碗,听到那声脆响,他会高兴得跳跃欢叫;他成日在院中玩耍,手上的脏泥草汁只喜往人身上去蹭,弄坏了容娘几个好几件衣裳。

容娘蹲下身来,两只乌黑的眸子静静的盯着靖哥儿,半响不曾出声。靖哥儿渐渐的有些不安,他局促地拉了拉容娘的手,又摸了摸容娘的脸。那双胖乎乎的小手触碰过来时,温热、软腻,便是再硬的心肠也难免融化。容娘几有些坚持不住,她拉开靖哥儿的手,道:“靖哥儿,你把我的裙子染香了,姑姑欢喜。可是你瞧,姑姑的白裙被你弄脏了,可就难看了,洗也洗不脱。姑姑再也穿不出去了哩!靖哥儿说怎生办才好?”

靖哥儿眼睛忽闪忽闪,想了一时,道:“姑姑,买,买!”

靖哥儿虽调皮,说话却较别的孩子说的慢,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此时他圆圆的黑眼珠子中满是诚意,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劝容娘去买新裙。

容娘缓缓的展开一个笑意,柔声道:“靖哥儿,姑姑可以去买新裙。那这条可就废了啊。靖哥儿废了姑姑中意的裙子。姑姑可伤心呢。不如靖哥儿仍如上次那般。与姑姑做了来。”

头回靖哥儿砸了好几次碗,容娘每每教诲不听,便要八斤挖了一大坨泥巴回来,叫靖哥儿自个做碗去。靖哥儿初始高兴异常。只当玩耍。孰料他从早上做到午时,一个碗未做成。期间不知有多少次要扔了那坨扶不起的泥巴,被他爹知道,抽了几棍,才勉强在容娘几个帮忙下,做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略有些碗模样的物事。如今那物事尚且摆在容娘案上呢!

靖哥儿小小的嘴唇嘟起,黑眸一润,便似要溢出泪水来。他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那两只短短的胳膊伸出。环绕了容娘的脖颈,那嫩嘟嘟带着*的脸蛋贴着容娘的,蹭了蹭,静默不语。

容娘笑了笑,抱起靖哥儿去老夫人处。

用饭时。靖哥儿甚是规矩,一板一眼,便如一个小大人一般。老夫人见状,不由笑道:“靖哥儿,你爹爹不在,如何也这般拘谨?”

靖哥儿黑漆漆的眼珠子瞅了瞅老夫人,又瞅了瞅容娘,仍自低头用勺子舀饭。

玉娘要去打趣,却被容娘一个眼神制止。

两位夫人见状,心中十分安慰。

一家人用完饭,说些闲事,道些家常,惬意不过。靖哥儿也回过神来,在老夫人的榻上翻滚嬉戏。

不久守中回来,问过两位夫人的安,守中便道:“婆婆,娘,我欲接媗姐儿出来。”

老夫人与夫人诧异,徐夫人忙道:“大郎如何鲁莽,双生姐弟,如何能带养在一处?且你岳丈家待媗姐儿甚厚,岂能轻易接回,伤他二老的心。”

老夫人亦点头称是。

岂料守中十分坚定,又称教授已然同意,张夫人也应了,带媗姐儿的乳娘也叫一并跟过来。

“并非接回家来。月娘的陪嫁院子如今空着在那处,收拾齐整些,安排在那处住着,比岳丈家还近些。日后婆婆与娘要去瞧媗姐儿时,也不必兴师动众。若婆婆与娘心中有甚德行甚好的妇人,请来与媗姐儿作伴更好。”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虽心中极度不安,却知大郎主意甚坚,若非事先想好,他是不会草率行事的。

她往回一想,心中已有了个大概,不由暗叹守中为人之纯正,遂道:“既是亲家已然许可,也便罢了。日后你仍需鞠躬事孝,不时带他们姐弟回张家探望。”

徐夫人却很是惶惶,甚觉对不住张家二老:“大郎,教授与夫人待你甚厚,你为何如此忤逆?月娘如知,怕是……。”说到早去的儿媳,徐夫人愁肠百结,两眼已湿。

大郎垂眸,须臾,对容娘道:“你带着玉娘、靖哥儿回房。”

容娘知道他有些事要避讳自己,忙带了那两人回去了。

至次日,徐夫人亲来安排卢管事去修饰月娘的院子,脸上再无昨日的为难。容娘心中好奇,却不好问得。况她这边也有好些事情,几路人马居然齐齐将磨坊的消息传来,忙得她人仰马翻,面对一大堆消息,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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