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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素手天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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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都不消说了,有一件事是要问清楚的。

小嘴刚张开一丝缝隙,就见他扬起俊眉,道,“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还好还好!

汐瑶暂且松懈了少许,没人知道就好!

见她小脸一松,祁云澈遂即不悦的蹙起眉头。

自在藏秀山庄与她长谈过后,虽没解开他所有的疑惑,但她不愿与他有诸多牵连,他也总算知道少许缘由。

要避他的是她,屡屡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是她,祁云澈不知自己的脾气何时好到这般程度,能容个谁任来任去了。

这早晨十二和平宁先后来寻过他,虽无意,他却还是替占了他床榻睡得懵然不自知的人掩饰了下。

此时见慕汐瑶那庆幸的模样,若是让人看见了呢?若她嫁定了他呢?

她可会宁死不从?

听祁云澈肯定的说罢,汐瑶虽放心了几分,而又想眼下自己这不得体的模样,还有……他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了。

正是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见他阴郁的深眸轻轻一荡,再听他极其不耐驱赶道,“还不走?”

他话语里不乏听出个厌烦的意思,汐瑶一怔,忙是溜下地去,快步往外面行。

还没走出内室,又听祁云澈沉冷道,“站住。”

她僵僵的定在原地,没有回头,脑海里已经浮出他冷峻淡漠的脸容。

此事错在她,她无话可说,然而被他厌恶,却是她从不会去想的……

“若你实在不想和本王多有瓜葛,以后最好谨言慎行。”

告诫的话响在身后,带着分明的疏离和凉意,比他平日与人说话时更多了几分威肃。

汐瑶无从辩驳,但心头不知为何,又是一震,连那无力的身子都发了麻!

强压下这丝不适,她轻声应道,“是汐瑶冒犯了王爷,今后……不会了!”

说罢,她迈开步子跑出了出去!

……

外面早就大亮,烈日照在头顶,强烈的光线晃得人眼前一阵发白。

空气里有阵阵湿热的风涌了来,汐瑶置身其中,压抑得呼吸困难,不得不止步下来,适应那阵无法控制的晕眩感。

就在此时,一人从院外踱步而来,她闻声想躲,却为时已晚。

抬头,便与刚转入院中的冷绯玉四目相接,两个人均是一僵,汐瑶更是吓得小手一松,手里的蝴蝶钗便掉在了地上。

“慕汐瑶,你——”

这是云王的所住的小院,她怎会在此?

如此也罢了,可她衣冠不整的模样实在是……

得他那复杂的眼色投来,汐瑶更加羞愧,眉间一紧,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快步与他错身,狼逃得狈。

冷绯玉被弄得满头雾水,追也不是,再进也不是。

神思闪烁间,忽而瞥见地上有什么被耀阳照得发亮,走进一看,竟是支做工精美的蝴蝶发簪,他弯身拾了起来,捏在手中望得出神。

慕汐瑶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她和云王……

……

正午刚过,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故而汐瑶一路跑回自己住的那院,一路上再没遇到任何人。

回了房,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隔绝了外面窒息的闷热,靠在门上,喘个不停,心跳更难平!昨儿个她实在是太掉以轻心,虽皇上与淑妃娘娘在太守府,但沈家住的皇亲国戚也不少。

且不说进错了屋子,就是先三更半夜的与二哥哥饮酒,若让外人见了,那闲话是少不了的,待回了京城,还不知道会被编排得多难听!

还有祁云澈。

即便他给了她冷脸色看,但实在是她无礼在先,还平白占了他的床,也不知他昨夜是在哪里歇的,外厅的长榻?

汐瑶胡思乱想着,越发的气恼自己!

明着她就要与他疏远的,却趁着酒意糊里糊涂的钻进他的屋子里去,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正是在心里对自己暗骂不止,又得人往里推了推她身后的门,唬得本就不安的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表小姐可是醒了?”

一门之隔,崔氏专门从身边拨来伺候她的静儿站在外面温声问道。

听得来人是她,汐瑶忙整理了心绪,应了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静儿再回,“早先二少爷吩咐说表小姐昨夜歇得晚,不让奴婢们来扰,夫人见这天太闷热,就命奴婢送些冰砖来,给小姐震震暑气。”

闻她言,汐瑶猜想应该无人知道她不在房里睡觉,思绪一转,接着问道,“其他院子送过了吗?”

“表小姐放心,都送了的。”

静儿是沈府的大丫鬟,办事稳妥得很,听汐瑶问了,料想她记挂着住在府上的王爷公子,公主小姐们,便细细答来,“一早夫人就细致打点过,因奴婢怕扰了表小姐,所以这院是最后来的。”

“那璟王爷他们现下可出去了?”

“没有,今儿早上二少爷本提议去游湖,先是平宁公主觉着太热,说要在屋中休息,待凉些了再出去走动,经她一说,其他爷和小姐也这般应和,故而此时诸位贵客都在各自的院里,只冷世子半个时辰前去了太守府,不知回来了没有。”

听她回了话,汐瑶总算安心了些。

昨夜大哥哥受了罚,祁羽筠应是担心着他才不愿出去的。

不过也多得烟雨城这潮闷的天气替她打了掩护,其他人应当不知她闯下的祸事……

祁云澈定不会说,那么冷绯玉呢?

静儿说他先前去了太守府,却不知他已经回来了,之前他去寻祁云澈,许是有公事要谈,反倒撞上落荒而逃的她。

在洛瑜节时,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嫁他呢,也不知他会怎么想她了,唉……

叹了口气,汐瑶朝外吩咐道,“我起了,你替我准备下,我想沐浴。”

……

一番梳洗,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站在镜子前,又是焕然一新的慕汐瑶。

崔氏嫌她带来的衣裳都太素,昨天酒宴还没开始前就差人专为她忙活了一番,因此她这一身,是时下南方最受小姐们喜欢的款式。

高腰曳地裙,大带束胸,外面罩一件双面绣牡丹花的半透纱衣,脚上穿方口云头履,鞋面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而头上佩戴的首饰,也以珍珠为主,两相呼应。

这样瞧着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又别有一种婉约贵气的美感。

望着镜中的自己,容几个侍婢前后忙活整理,但见静儿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木盒子取出支漂亮的钗来与她戴上,再听她笑说道,“这支琉璃钗是夫人的爱物,上面的东珠粒粒连城,夫人说这次表小姐伴驾南下,连咱们府上都沾了荣耀,所以特地命奴婢将这支钗送来与表小姐。”

对崔氏的好意,汐瑶并不推辞,抬手调整了下钗的位置,她却是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那对鎏金蝴蝶簪子。

那自己刚入金钗之年时,爹爹特意请宫里的司珍为她打造的。

方才沐浴前她才有所察觉,她记得一支掉在祁云澈那院子里,还有一支只怕在他房中……

这对蝴蝶簪对汐瑶来说意义重大,无论她去哪里都会带着,现如今却被她糊涂得丢在哪儿了都不知道,加之昨夜犯的糊涂事,她真是……

“表小姐,不好了啊……表小姐!!”

随着那阵由远及近的声音响起,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打断汐瑶懊恼不已的思绪。

“方才京城来了消息,说长公主的送嫁队伍在路上遇到狂匪,人已经没了,这会儿璟王爷正闹着要去找皇上理论,二少爷劝不住,命奴婢来请表小姐过去……”

那丫鬟还在不停的说着,汐瑶人已惊呆,那心忽的落空——

长公主……没了?

……

盯着烈日,快步走在去祁璟轩所住的那苑。

汐瑶心潮翻涌不止,更忐忑得整个人近乎无措。

长公主在出嫁的路上遇到狂匪,不但送嫁队伍遭残杀,她人也从高崖坠下,连副尸骨都找不到!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比叫人亲眼见到成王造反还要措手不及。

汐瑶听了都觉得荒唐,那抹翩翩倩影还存留在她脑海中,不失风雅的举手投足,女扮男装的俊朗脱俗,还有她最不离手的折扇,只在手中一挥,比那些男子要俊俏千百倍!

祁若翾怎可能死?!

刚走近水云阁,就听到祁璟轩失控又悲彻的咆哮——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相信!我要去问个清楚!让我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为何忍心将皇姐远嫁给垂垂老矣的南疆王?!难道皇姐不是他的女儿么?难道我们生在帝王家就只能做任他摆布的棋子?他还有没有心!还有没有心!!!!”

闻声,汐瑶那迈得飞快的双腿如何都不听使唤了,呆呆的僵在外面,寸步难行。

他竟难过成这样……

“十二弟,莫要再闹了,父皇他也是难过的呀……”祁羽筠连劝声中都带着哭腔。

她何尝不痛,何尝不怕?

身为皇家的公主,即便昨夜才得父皇赐婚,可如果沈家并非江南首富,她又怎可能求得所愿?

随之,众人的劝慰声此起彼伏。

那些话语不单是在说与祁璟轩听,更是字句敲打在汐瑶心上。

明明那日在鸳墨阁把酒言欢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可此时那女子已不在世上,这是真的么?“我闹?”祁璟轩冷笑了两声,伤心欲绝,由是众人都不及反映时,蓦地爆喝,“今儿个我还就要大闹一回,看他能将我如何!!”

说罢,他便冲出水云苑!

见得汐瑶呆立在门口,他身形一顿,二人相视了一瞬,分明,两对眸子里都泛着相同的伤。

汐瑶从未见过近乎疯癫的祁璟轩,那张往昔纯澈的脸容,此刻只有盛怒,清冽的瞳眸已然被灼得通红,尖锐的光在当中流转,更有山雨欲来的爆发之势!

刹那间,汐瑶好似明白了什么。

宫廷之争的险恶,皇权之斗的残酷,祁璟轩并非不懂,只他想来喜欢简单,故而将那一切都抛诸脑后。

一母同胞的亲姐远嫁南疆王,他笑着站在城楼上相送,不忿藏在心里。

其实他都明白,皇族身份的风光背后有多少身不由己。

这疆土河山是他们祁家的,可他们也是父皇的儿女!

这天下间的父母,难道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过得安乐幸福么?

如今亲姐芳魂已逝,他再也忍不住了!

定定的望了汐瑶一眼,才将与她错身,就得一只手紧紧拉拽住自己的袖袍。

祁璟轩回身一望,却是汐瑶!

“你也要拦我?”他愤然质问道。

“王爷,逝者已矣……”

汐瑶并未看他,轻轻垂着眼帘说道,这话语声并不高,却能让他听个明白。

“逝者已矣?”祁璟轩提高话音重复了一遍,再嚯地大笑,清秀的脸容全无从前的洒脱。

“好一个‘逝者已矣’!慕汐瑶,你可还记得在凌翠楼你被歹人所掳,脱险之后,醒来见到谁守在身边?才子宴上你被罚抄经,是谁不顾礼数规矩,跑到佛堂来伴你?更陪你演一场好戏?!你不知所谓刁难自家二叔的妾室,惹了二哥三哥将你当棋子明争暗斗,又是谁专诚为你设宴摆局,解了这无妄之祸?!”

自初见,祁璟轩就总是觉得汐瑶与他有种说不出的缘分,加之皇姐也喜欢她,将她当作妹妹般看待,他与她之间便更加亲近。

他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一定会明白!

饶是谁都可以说他,拦他,但偏她慕汐瑶不行!

连番的质问,汐瑶无话可说。

她知道此时祁璟轩正怒火当头,他心里的怨和屈不比她少,故而连视线都刻意避开,只紧抓他的手不放,希望着他能平复下来。

谁知道自己的不言,反而更加惹怒他。

“不放手么?”他眯了眯眼,脸色更加冷冽,厉声对汐瑶讽刺道,“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了?正如你打压张氏,自以为那是为你二叔母好,暗中迫丨害她小产,实为此举却让慕家绝后!”

“十二弟!”

“璟轩!”

祁云澈和冷绯玉制止的呵斥声响起,同时,更有一耳光落在祁璟轩的侧脸上,那清脆的一声,登时惊了众人!

不止存了看好戏心情的慕容嫣和袁洛星等人瞠目,就连祁璟轩都一脸讶然。

而挥出手去的汐瑶,已是泪流满面。

“长公主玉殒,你以为我不痛?她对我的恩情,我与她的至交,你懂?而今人已不在,你闹有何用?你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可有想过淑妃娘娘?这世上谁还没个身不由己?纵然我慕汐瑶歹毒,那也是我的家事,与你祁璟轩何干?!你以为只有你失了皇姐心中难受,别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我要君临天下!

前世的汐瑶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片天地中,没有交心的挚友,故而也不懂得这份情谊能轻易将人伤害。爱殢殩獍

初时与祁璟轩结交,她确实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态,想着璟亲王身份高贵,将来若自己有个什么麻烦,还能寄希望于他为自己排忧解难。

可过了那么久,对他早就没有那重心思,之余他们之间的相交,是她真正用心去对待的!

汐瑶喜欢他的简单直爽,身为皇族非但没有架子,待人更谦和温煦。

尤其看到那时常洋溢在他脸上,比暖阳还明媚的笑容,她打心底的不愿意将自己心头那些阴谋诡计使在他身上嬖。

而他与祁若翾没有隔阂的姐弟之情,最让汐瑶为之羡慕!

她心中自也清明,长公主罹难的消息让他伤透了心,就是无理取闹都不为过。

他对她说的那番狠话,听着是叫她心头刺痛,可汐瑶根本不介意乐。

相反见他这般大吵大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此时平息,将来被有心人利用,挑拨他与皇上的父子之情,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情急之下,她才朝他打去一巴掌。

祁璟轩总算安静下来,狼狈而怔然的盯着汐瑶看,澄澈的眸子里有不敢置信,也有孩童被训责之后的委屈。

见他挨打的侧脸登时泛出五指印,汐瑶又有些心疼。

唉……

到底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温下语气,她再对他劝说道,“汐瑶没有至亲的兄弟姊妹,不能理解王爷丧姐之痛的心情,但长公主泉下有知,定不希望看到王爷这般大闹,更甚淑妃娘娘痛失爱女,若王爷非要闹到皇上那里,触怒圣颜,无疑雪上加霜,还请王爷三思。”

说罢,她对他微微欠了欠身,移步离开了此处。

似火骄阳下,那道清影在潮闷的热浪中远去,姿态铅华,更绰有余妍。

汐瑶不知,此时身后有多少双视线将她注视。

不过那都罢了,即便知道又如何?她还能在意多少?

沈瑾瑜在佩服自己妹妹这可佳勇气之余,将众人的神色表情不动声色的纳入眸中。

祁璟轩是被打傻了,但总算清醒过来,知道闹到皇上哪里是千万般不该的。

祈裴元是个蠢的,此事过了作罢,想他也不会到处去说。

而祁羽筠昨夜才得赐婚,已经是半个沈家的人,自然不会声张,再者若不得汐瑶那一巴掌,事情还不知会严重到何种程度。

至于慕容嫣和袁洛星这两个丫头,虽面上毫无表示,看是沉得住气的,可心里不定已经在琢磨,要如何发挥汐瑶对大祁亲王动了手这件事了吧,不过……

转而,他再移眸望向祁云澈和冷绯玉。

方才祁璟轩对汐瑶出言不逊时,这二人维护得最快,且是这会儿还紧紧注视着表妹远去的方向,怕是他们自己都恍不知,那目光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最有趣的是,两对看似只有淡薄的清冷眉眼中,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欣赏之色。

沈瑾瑜玩味的扬扬眉,再含着笑把头轻摇。

那玉佩到底要送给谁,不知汐瑶想好了没有。

……

东临州乃大祁东南边境最乱之地,虽有东长城将胡人等彪悍粗蛮的少数民族隔绝在外,常年来却始终无法杜绝横行无忌,更嗜杀成性的狂匪。

长公主的送嫁队伍便是在经过那里时遇袭,香消玉殒。

此消息一经传来,祁尹政当即罢了东临大小官员近十名,命中书侍郎温瑞立刻赴东临州暂且接管州内大小事务,更派宣威将军雷格领五万精兵随往,必要剿灭狂匪,以慰长公主在天之灵!

诸多大臣在场亲眼所望,皇上惊怒之后,眼眶通红犯泪,与淑妃相拥而泣,晚膳前,又下旨追封了爱女。

这些都是入夜后伺候汐瑶沐浴时,静儿悄悄说与她听的。

老来丧女,却是世间一大悲哀事。

可若皇上没有将长女远嫁,也就不会发生如此惨剧。

更之余那南疆王已是垂暮,将尚在花信之年,正值年华绽放之际的长公主嫁给他,这和亲手将她杀死有什么区别?

人都没了,到底是哭与谁看呢?

帝王心,凉薄得很!

汐瑶什么都没说,也不能说,心里的愤然却不比祁璟轩的少。

……

入夜来,外面总算凉爽了些。

汐瑶命人在自己所住的后院里设了简单的祭台,摆上香烛来祭奠祁若翾。

眼看这日都要尽了,由是此时她才恍恍然有了一丝伤感。

屏退了下人,她蹲在火盆边,为那女子送去纸钱和元宝。

并未有太激烈的情绪,甚至,汐瑶总觉着那人并没有真的离去,满脑子都是她女扮男装的儒雅身姿,卓越飘逸,潇洒风流。

再者……

“你也不想瞧着我一脸哭相吧?”

将嘴角轻轻一提,汐瑶笑,寂夜里如个痴傻人一般自言自语,“说来你莫要怨我,我到觉着你这干干脆脆的一去,如此反而还轻松了,总比到了南疆那荒蛮之地,给那七老八十的老东西糟践要好……”

这话容人听去也无妨,要说她没良心更无所谓,她就是这般想的。

换做是她,定没有祁若翾这份忧国忧民的肚量,早寻杯毒酒,饮下作罢了。

一面在心底自嘲着,汐瑶手下动作稍稍顿下,再抬头往天上瞧去,像是想要寻个什么回应一般。

这夜月朗星疏,格外晴朗,耳边蝉鸣声不断,微风轻轻在空气里荡着,丝丝沁凉清爽。

夜空下,汐瑶却显得渺小如斯……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让她莫名生出寂寥之感来。

想起祁若翾那洒脱的笑容,汐瑶鼻子一酸,忙定了定神,低下头去,继续将手里的纸钱往火盆里送。

她再道,“我知你不缺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没准你已经在笑我俗气了,祁国举世无双的端睿公主,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定得人喜欢,前呼后拥。”

再苦再难,祁若翾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叫旁人看了都羡煞非常。

故而,汐瑶怎能哭着送她?

既然她觉着她一去未尝不好,不若说些应景的话,那人儿听了也能安心些啊……于此,汐瑶长长叹息了声,“若遇到你夫君孙大将军,便一起去投胎吧,下辈子……莫要再入皇家了!”

肺腑之言才将说完,身后便听一人道,“莫要再入皇家,说得好!”

这浑厚有力的声音……

汐瑶起身来回头看去,就见冷绯玉从院外行了进来,他穿了一身便装,魁梧英挺的身姿在月夜里看来格外高大。

静儿随在他身后,为难的向汐瑶望去一眼。

她知道表小姐在后院私设祭台,却没将世子拦下,所以才露出那般苦恼的表情。

汐瑶吩咐她先下去,再对已经来到自己跟前的冷绯玉大方道,“世子可是来祭奠长公主?”

既然他方才都赞同她的话了,就肯定不会问她这罪责了吧?

冷绯玉见她坦荡,倒是在情理之中,看了那摆设简单却不乏心意的祭台一眼,人是一笑,“香肯定是要上的,不过得让一个人当先。”

说着他就回首往院门那头看去,再扬声,“还不出来?她连你都敢打,敢教训,还会真的小心眼同你计较那几句话不成?”

听了他这话,汐瑶忙不迭横眉,“世子是在夸奖我,还是有意来奚落我呢?”

虽如此说,她却没与他真的计较,反而斜眼瞄向那空空如也的拱门处,等着那个谁现身!

冷绯玉与她视线一致,等了半响不得反映,他忽的望回汐瑶,玩笑参半的同她道,“并非夸奖,也不是奚落,今日你对大祁的亲王动了粗,若我是来问责的呢?”

“别别别!我不介意,玉哥,此事你千万别再说了!!”

祁璟轩急急忙忙的从那门后行出来,置于那二人眼皮底下,再得他们似笑非笑的相同表情,才是恍然大悟。

“你们——”

眼光不自觉和汐瑶相触,想起白日里对她的恶言,祁璟轩俊脸一红,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开溜!

“来都来了还想往哪儿跑去?”

冷绯玉大而化之的伸手揪住他后衣领,跟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提溜了回来,不给面子的笑话他,“不把话说清楚,你今夜睡得着?”

这人整晚在自己院里转悠,心结不解,连他都没个安生。

祁璟轩被迫站到汐瑶跟前,脸都快红到脖子根,抬眸怯怯看她,不知说什么好,但心里早就在愧疚,千不该万不该说那样的话。

人都来了,汐瑶岂会同他真的生气?

再者她可是动了手的。

“早先是汐瑶对王爷不敬,还请王爷恕罪。”

说着,她人作势福身与他作礼,祁璟轩连忙扶住她,从前初次见面都不得这样拘束,他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唉……莫要说了,若不得你拦我,闹到父皇那里去,还不知道我要闯出什么祸,到时候母妃又该伤心了,我还说了那些话来气你,要不……”

他想了一想,傻傻道,“要不给你再打我一回!”

闻言汐瑶杏眸一瞠,冷绯玉已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就说这祁璟轩哪里有什么亲王的架子,脾气上来便成了小孩子,被汐瑶教训也是应该的。

经冷绯玉一笑,僵硬了整日的气氛也被化解了。

给祁若翾上了香,汐瑶又吩咐静儿去准备酒菜,想来晚膳大家都因此事没有多吃,这会儿月色正好,不把酒言欢,实在太不解风情!

谁说祭奠亡人一定要哭哭啼啼?

他们非得笑着,这样才对长公主的心意!

……

小院凉亭中,皎月繁星做陪衬,几叠小菜,好酒满杯。

祁璟轩有心求醉,汐瑶和冷绯玉知道他心里难过,便也不做阻拦,没得半个时辰,他就已经语无伦次,眼神飘忽。

本父皇让亲姐嫁与南疆王,这对他来说已是重打击,身在皇家,最是薄情!

再得知人在路上惨坠深崖,连副尸骨都找不到,祁璟轩简直如遭晴天霹雳!

他心里何其不忿!

那酒一杯杯的灌下肚去,上头的醉意引出他许多深藏在心里的话。

“我以为不争那皇位,母妃和皇姐就不会被危及,当年皇姐远嫁雁城,和孙将军守卫边疆,半句怨言没有,就算父皇要收回孙家的兵权,何苦将她嫁到南疆去?再者说了,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女,天下间有哪家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儿好的?”

他冷笑了声,心都凉透了。

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行了几步,呆傻的望着天上那轮孤月,喟然长叹,“什么都不及皇权重要……”

听他一说,亭下安坐的二人不由相视了一眼。

心中苦涩,各人自知。

冷绯玉与祁璟轩乃表亲,他的利益得失便是定南王府冷家的得失,对他的说话,他心里更少不得有个衡量。

可是此时,他哪里会知道皇上远嫁长公主真正的用意呢?

由始至终,祁璟轩都是皇上用来保护祁云澈的障眼法罢了。

越是打压冷家,煜王和明王才能放下戒备,专注于两相争斗。

如今孙家已无兵权,对定南王府来说毫无意义,而祁若翾也去了,更让冷家失了一位得百姓爱戴的长公主。

接下来,只要皇上在万寿节时将慕汐瑶指给他云亲王,那么任谁都不会再怀疑祁云澈。

他们都会以为,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

只是……

太不公平了!!

南巡这一路发生太多事,汐瑶承认祁云澈是个厉害的人,更之余前世亲眼见到他治国有方,然而如此就能说煜王无能吗?那明王没有真才实学吗?

为何偏偏是他?

为何皇上要对他费尽心血,不惜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罔顾?!

更可恶的是,这一切祁云澈都是知道的,他却只冷眼旁观。

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要成为他的陪衬,任凭她用尽所有力气挣扎,在他眼里只是徒劳。

他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半下,所有的一切,唾手可得。

汐瑶好不服气!

蓦地——

她站起身来,一股热血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她现在就要去告诉他,这世间对他来说哪有那般容易,她慕汐瑶,誓死都不会遵从圣意,做他的陪葬!!

汐瑶突然的举动引得冷绯玉侧目,见她神色变幻无常,他心头隐隐也起了不好的预感。然而,还没容他来得及问,忽闻祁璟轩倏的放声,“我决定了,我要做储君!”

这话音掷地有声,却又透着股子与他平时说话语气不相同的冷静和决然,实实在在惊了那听的两人!

“十二,你喝醉了。”

冷绯玉想将他扶去休息,他本就比他年长,平日来往间从不拘礼于身份,可今夜祁璟轩这话说得太骇然。

在他眼里,璟王不过是个孩子,那皇位岂是他说要就能得到的!

“我没醉!”打开他伸过去的手,祁璟轩厉声道,“玉哥,若将来不能君临天下,便什么都不是,就算我贵为亲王,也还是要听命于人,受人摆布,更不能保护我珍视的人,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去争?你说,难道是我没有这个资格?!”

得他铿锵有力的质问,冷绯玉不可回避的哑然。

祁璟轩乃当世为皇族祈福的第一人,为人更善良谦厚,更资慧聪颖,生母身份尊贵不逊于皇后,身后有定南王府冷家做支撑。

他想做皇帝,想和煜王、明王争个高低,凭何争不得?!

一直以来,不止冷家,就连冷绯玉都在按捺等待。

开国三大家族,其二斗得水深火热,他冷家不出头,不代表没那个心思!

也或许这多年的静默,为的就是这一天!

冷绯玉沉黑的眸中,重重涟漪荡得越发汹涌,心头一热,竟是沉声应道,“你有!”

闻声,祁璟轩似因为得了他的认可,才松口气般笑了。

这一笑,又如冰莲般澄澈华美,盈冷清贵的月色笼在他无邪的俊庞上,虽仍旧稚气未消,可就是经他有了那决定,所有都显得不同了。

“我就知道你定会这么说!”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做得到。”抬手按握住他肩头,冷绯玉对他投去期望的眸光。

而今除了表亲兄弟之情外,他们之间更多了一重意义非同寻常的关联,也许,这便是将来的君与臣!

汐瑶始终站在旁边默默观望,此事她断没有资格开口评断,即便她说了,也无法改变他们的任何决定。

令她没想到的是,长公主的死对祁璟轩打击如此之大,让一个毫无争权夺利之心的人,去争这天下最难奢求的东西。

而他会有此决心,又实乃合情合理,毕竟这天下,只有当世的帝王能主宰一切……

……

子时尽了,祁璟轩喝得酩酊大醉,由侍婢搀扶回他的院休息。

走时,他不停喃喃着说,不会让他们失望,从今往后更不要再失去任何。

汐瑶听着,心里泛出难以形容的哀愁,他还没开始争,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她知道,却是无法说,更不能说!

这是她一个人的无可奈何,也许,这更是老天让她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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