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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热公爵夫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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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会强行进入最不笃信宗教的心灵之中。
  男子修道院创立的不多。在这方面似乎男人要逊色一些:男子天生就是要行动,就是要完成劳动的一生。他如果出家修道,则是为了逃避这种生活。然而在女子寺院中,是多么生机勃勃,柔弱的情感是多么动人心弦!一个男子可以被干百种情感推进修道院,他投身过去,犹如跳下悬崖绝壁。而女子进入修道院,只有一种情感:她在这里不会改变其本性,她委身于天主。你可以对修道士说:为什么你不抗争呢?而一位女子隐居遁世,难道不总是一种崇高的斗争形式么?
  总之,将军感到这寂静无声的接待室和这所隐没在大海之中的修道院,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爱情很少会达到庄重的程度。然而,在天主的怀中仍然忠于爱情,这难道不是很庄重的事么?从十九世纪的社会风气来说,这岂不胜过一位男子有权期望的一切么?这一情景的无限崇高伟大气氛可能影响将军的灵魂,他也正好达到了可以忘却政治、荣誉、西班牙、巴黎上流社会的程度,并可以上升到这伟大结局的高度。再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悲剧色彩呢?两位情人在大海中,在花岗岩的山岩上单独相会,但是一念之差、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却将他们分开。此情此景,饱含着多少情感啊!请看这男子的内心独白:“我能在这颗心中战胜天主么?”
  轻轻的响动使他全身为之一颤,棕色的帷幕拉开了。一片光明之中,他看见一位女子立在那里。可是折在头上的修女巾拉下来了,将她的面庞遮住。根据修道院的规定,她穿着道袍。这种道袍的颜色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人称加尔默罗色,即浅棕色)。将军未能瞥见修女赤裸的双脚。如果他见了,定会感到她消瘦得多么可怕。虽有粗布道袍道道褶痕遮掩,这位女子的形体再也显露不出来,他仍然可以揣度到,泪水、祈祷、激情、孤寂的生活已经使她憔悴不堪了。
  一个女人冷冰冰的手,估计是院长的手,还拉着帷幕。将军先端详了一下这次谈话的必要见证人,然后他与一位近百岁的老年修女乌黑而深邃的目光相遇了。这女子苍白的面孔布满皱纹,明亮而充满青春活力的目光与大量的皱纹极不相称。
  “公爵夫人,”他用非常激动的声音向低垂着头的修女问道,“陪伴您的人懂法语吗?”
  “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夫人,”修女答道,“在您面前的是泰蕾丝修女。您称之为陪伴我的人,是我的院长,我信仰天主的母亲。”
  往日这位女人是巴黎时装王后,生活于奢华之中,她的声音与那个环境是那么协调,谈吐是那样轻浮、富于嘲讽意味。而今从这张嘴里吐出这样的话语,而且用这样谦恭的语气,这仿佛一声霹雳,把将军震呆了。
  “我的圣母只讲拉丁语和西班牙语,”她补充了一句。
  “这两种语言,我一种也不会。亲爱的安东奈特,请代我向她致以歉意。”
  听到往日对目己那样冷酷无情的男子温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修女内心一阵激动。阳光整个照在她的头巾上,头巾轻轻抖动,泄露了她的激动心情。
  “我的兄弟,”她一面将衣袖举到头巾下面,估计是擦拭眼睛,一面说道,“我叫泰蕾丝修女……”
  然后,她向院长转过身去,用西班牙语对她说了下面的话。将军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西班牙语水平足以听懂别人的话,大概也能讲这种语言。
  “亲爱的母亲,这位骑兵向您致意,并请您原谅他无法将其敬意亲自奉献在您的脚下,您讲的两种语言,他一种也不会……”
  老妇人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显出天使般温柔的表情。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权势和尊严,这就使她那温柔的表情给人以更深的印象。
  “你认识这个骑兵么?”院长向她投过犀利的目光,问道。
  “认识,我的母亲。”
  “回到你的居室去,我的女儿!”院长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将军胸中感情激荡。为了不使别人从他脸上猜透透这种激情,他急忙从帷幕后退下。在暗处,他仿佛依然看见院长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位女子,为获得不堪一击、转瞬即逝的永福,付出了那么高的代价,现在终于得到了它。她使将军感到恐惧。在三排大炮面前都从来无所畏惧的他,现在却浑身颤抖。
  公爵夫人朝门口走去,但是她又转过身来:“我的母亲,”她以极其镇静的口气说道,“这位法国人是我的一个兄弟。”
  “那你不要走了,我的女儿!”老妇人怔了一下,回答道。
  这令人赞叹的精明,包含着多少爱情和悔恨啊!换上一个头脑不如将军那么清醒的男子,在突然出现险情的情况下,能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快乐,说不定会自感不支呢!在这爱情要躲过鹰眼和虎爪的场面中,一词一句,每一眼神,一举手,一投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泰蕾丝修女返身回来了。
  “你看,我的兄弟,为了能与你稍谈片刻,谈谈你的灵魂得救问题,谈谈每天我的灵魂为你向上苍表示的祝愿,我竟然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我犯了大罪。我说了谎。为了洗刷这一谎言,要经过多少天的苦行赎罪啊!不过那是为你而受苦。我的兄弟,你不知道,在天国中相爱,可以相互倾诉自己的情感,是多么幸福!宗教使情感变得纯洁,将情感带到最高尚的地方,而且使我们能够只考虑灵魂问题。如果不是教义和创建这所修道院的女圣徒的神力将我带走,使我远离尘世的苦难,将我拉到虽然距这位女圣徒还很遥远、却已高踞于尘世之上的地方,说不定我已不会与你重逢了。可是,我竟然能够见到你,听你讲话,并且保持平静……”
  “那好,安东奈特,”将军待她说到这里,便打断她的话,高声叫道,“设法让我能见你吧!我现在如醉如痴地疯狂地爱着你,正象你过去希望我爱你的那样。”
  “不要叫我安东奈特,我求求你,追忆往昔使我痛苦。你在这里见到的,不过是泰蕾丝修女而已,是笃信神力大慈大悲的女子。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要控制自己,我的兄弟。如果你的面部流露出世俗的激情,或者你的眼睛流下泪水,我们的院长就会将我俩无情地分开。”
  将军低下头去,好似静默一般。待他举目向木栅望去,从两根木条中间,他隐约看见修女的面孔消瘦苍白,却依然充满热情。往昔她的皮肤散发着青春的全部魅力,白皙而无光泽,与她头上戴的孟加拉玫瑰花的艳丽色彩形成鲜明而美妙的对比;而今她的皮肤变成了瓷瓶的那种暖色,下面隐藏着微弱的光芒。往日她那样为之骄傲的秀发,已经刹光。头套缠着她的额头,围着她的面孔。眼睛四周留下了严峻艰苦生活的痕迹,却不时闪射出热情的光芒。惯常平能的目光,只不过是一层面纱。总之,在这位女子身上,只剩下了灵魂。
  “啊!你一定要离开这座坟墓,你已经成了我的生命!你曾经属于我,即使献身于天主,你也不能自作主张!你不是答应过我,为我发出的任何一个指令而牺牲一切么?当你知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以后,可能你会承认,我对这一诺言是当之无愧的。为寻找你,我走遍了天涯海角。
  “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你占据了我整个的生命。我的朋友们,一些相当有权势的朋友,你是知道的,曾经全力以赴帮助我,搜遍了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西西里和美国的每一所修道院。每次寻找失败,都使我的爱情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我经常长途跋涉而又希望落空,我将生命和心脏最剧烈的跳动,都消磨在一座又一座修道院乌黑的高墙四周。我与你谈这些,并不是说这就是无限的忠诚。与我对爱情无限的心愿相比,这算得了什么呢?不值一谈!如果你往日的悔恨是真心实意,今天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跟我走。”
  “你忘了,我是不自由的。”
  “公爵已经死了,”他急切地说道。
  泰蕾丝修女满面绯红。
  “但愿天国的大门为他敞开,”她十分激动地说道,“他对我很宽宏大量。但我指的不是这个关系。我犯下的过失之一,是为了你,我甘愿毫无顾忌地割断一切尘缘。”
  “你是指进修道院时许下的誓愿?”将军皱起眉头,高声叫道,“我不相信,在你心上,有什么东西会比爱情更有分量。不用怀疑,安东奈特,我要得到教皇的敕书,解除你的誓言。我一定到罗马去,我要求助于人世的一切权势。如果天主能下到尘世来,我……”
  “不要说亵渎神明的话!”
  “你不要担心天主!啊!我更希望知道的是,你肯为我越墙而逃。就在今天晚上,你到山岩下面,跳上一只小船。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幸福地生活,到天涯海角去!在我身旁,在爱神翅膀的庇护下,你会生命复苏,恢复健康!”
  “不要这样说吧!”泰蕾丝修女接口说道,“你完全不知道,对我来说你已经成了什么人。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我每天为你向天主祷告,我已经不再用肉眼来看你了。阿尔芒,能够毫不羞愧地献身于受到天主保护的纯洁的友情,这种幸福,如果你能领略到,那该多好!你完全不了解,呼唤上天降福于你时,我感到多么幸福!我从来不为自己祈祷:天主高兴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可是对你,我希望用我的永福来换取某种信念,坚信你在尘世上生活得幸福,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永远永远幸福。我漫长的生命,就是不幸给我留下的、能献给你的一切了。
  “现在,我已在泪水中衰老,既不年轻,也不美丽了。再说,一个还俗的修女,任何情感,甚至母爱,都无法免除她的罪恶,你大概也会蔑视她的……。五年来,我心中积起无数的思虑,使我的心变了模样,创痕累累,枯萎憔悴。你对我说些什么才能补偿这一切呢?我本应该将这颗心献给天主,也许就不会这么悲伤了!”
  “你问我要说什么吗,我亲爱的安东奈特!我要说,我爱你;我要说,一片深情,爱情,真正的爱情,活在一颗整个地、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属于我们的心中,那种幸福,是多么罕见,千载难逢!我怀疑过你,我让你经受了严酷的考验。可是现在,我以整个心灵最热烈地爱恋着你:如果你跟随我隐居遁世,我保证,除了你的声音,我不再听别的声音讲话;除了你的面容,我不再看别人一眼……”
  “安静些,阿尔芒!这是允许我们在人世相见的唯一时刻,你说得简短些吧!”
  “安东奈特,你愿意跟我走吗?”
  “可是我没有离开你呀!我活在你的心里,却不是出于尘世享乐、虚荣、自私的享受这样的考虑。我活在这里,在天主的怀抱中,苍白而憔悴,也是为了你!如果天主是公正的,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这些全是空话!难道我愿意让你苍白而憔悴么?难道不是惟独占有你我才会感到幸福么?在你的情人面前,难道你只会尽义务么?他在你的心目中,从来就没有高于一切么?过去,比起他来,你更喜欢交际场,你自己,还有我不知道的什么。现在,你更喜欢的,又成了天主,又成了我的永福。在泰蕾丝修女身上,我又见到了公爵夫人的影子,从未尝过爱情的欢乐,在好心肠的外表之下,掩盖着一向的冷漠无情。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动过情……”
  “啊,我的兄弟……”
  “你不愿离开这座坟墓,你爱我的灵魂,你不是这么说的么?那好,你就要永远失去它,失去这灵魂,我自杀去……”
  “我的母亲,”泰蕾丝修女用西班牙语喊道,“我对你说了假话,这个人是我的情人!”
  帷幕顿时落下。将军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里面房门噼噼啪啪关闭的声音,他几乎没有听见。
  “啊!她还爱着我!”他突然悟出了修女的一声叫喊之中所含的妙不可言之处,大叫起来,“必须把她从这里劫走……”
  将军离开岛屿,回到司令部,假托健康原因,请准了假,急速返回法国去了。
  这一幕中两个人物各自所处的地位,是由一段艳史决定的。现在我们就来讲述这个故事。
  第二章
  圣多马·达干堂区之恋
  在法国,人称之为圣日耳曼区的,既不是一个行政区,也不是一个教派,也不是一个机构,也不是可以明确表示的一件事情。散发着圣日耳曼区气息的大公馆,在王政广场、圣奥诺雷区、昂丹大道也有。所以,已经出现了圣日耳曼区以外的圣日耳曼区。有些人出生在与其影响相距甚远的地方,却可以感受到其影响,并且喜欢这个上流社会;也有的人在这里出生,却可能永远被放逐在外。
  举止,言谈,一言以蔽之,圣日耳曼区的风习,四十年来之于巴黎,正如往日宫廷之于巴黎,圣保罗大厦之于十四世纪,卢浮宫之于十五世纪,王宫、朗布依埃公馆、王家广场之于十六世纪,再稍后,凡尔赛宫之于十七、十八世纪一般。每一历史阶段,上层阶级和贵族的巴黎都有其中心,大众的巴黎亦然。这每一阶段的特点,都向希望观察或描绘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提供了广泛的思考材料。如果万一对有关各方和年轻一代来说,经验还不是完全没有意义,那么,到这里面去探索原因,就不应该仅仅是为了证明这段艳史的性质,而且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尤其对将来来说,要比对现在更加意义深远。
  贵族老爷和总是笨拙地仿效贵族老爷的豪富人家,无论何朝何代,总是使其宅邸远离人口密集的地方。路易十四统治时期,于泽斯公爵为自己修建了漂亮的公馆,在自家门前为蒙马特尔大街开了一口泉水。除了他的美德之外,这一善行又使他受到民众的尊敬,以致他去世时全区大批群众为他送葬。那时巴黎的这一角落还相当荒凉。然而随着巴黎旧城墙的拆毁,大马路那一边的沼泽地盖满了房屋,于泽斯家族便离开了这所华丽的公馆,如今是一位银行家居住着了。后来,贵族自以为居于店铺包围之中有损身分,也放弃了王家广场和巴黎中心附近,跨过塞纳河,以便在圣日耳曼区自由地呼吸。那时在圣日耳曼区,以路易十四为他所承认的非婚生子女中的宠儿,杜·梅纳公爵修建的公馆为中心,一些高楼大厦已经耸立起来。
  对那些惯于在富丽堂皇中生活的人来说,难道果真有什么比拥挤嘈杂、泥泞难行、大呼小叫、臭气冲天、街道狭窄、万头攒动更令人厌恶的么?商业区或手工作坊区的习惯,难道不总是与大人物的习惯相悸么?经商的人和劳动的人就寝时,贵族还刚想进晚餐呢;待他们高声活动的时候,贵族又休息了。这两种人的打算永远碰不到一处:前者算计收入,后者算计支出。因此,风俗习惯截然不同。这一评论毫无轻蔑之意。
  贵族阶级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个社会的思想,正如资产者和无产者代表着社会的体制和行动一样。因此,这些不同的力量应该有不同的处所。从其对抗中,出现了明显的互不相容现象,这是由于他们各自活动不同而产生的,而不同的活动却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这些社会方面的不协调乃是一切宪章合乎逻辑的后果。以致一位随时准备对宪章发发牢骚的自由党人,例如抱怨宪章违背崇高的思想之类(实际上下层阶级的野心家们正是用崇高的思想来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对于德·蒙摩朗西亲王住在以其名字命名的街道转过去的圣马丁街,对于苏格兰王室后裔、费兹一詹姆斯公爵在蒙托格伊街转过去的玛丽一斯图亚特大街拥有自己的公馆,大概都会觉得十分可笑的。“Sintutsunt,antnonsint”(拉丁文:维持现状也好,不维持现状也好),教皇这句美妙的话语可以作为各国大人物的座右铭。每一时代都显而易见、而且一直为民众所接受的这一事实,其存在的理由就在自身之中:它既是因,又是果,是一个原则,一条规律。
  民众是通情达理的,只有在居心叵测的人将他们挑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将良知抛在一边。这良知以具有普遍意义的真理为基础,无论在莫斯科还是在伦敦,无论在日内瓦还是在加尔各答,都是如此。不论何处,当你将财富不等的家族集会在一定的空间之内,你就会看到,分成上等集团、贵族、第一等级、第二等级、第三等级的社会便自然形成。平等大约会成为一种“权利”,而任何人类强权都无法将它变成“事实”。为法国的幸福起见,在全国普及一下这个思想,看来十分有益。
  在最不明智的民众面前,政治上和谐一致带来的好处,也能显示出来。和谐一致是秩序的诗篇,而民众是极其需要秩序的。各种事物之间的相互配合,一言以蔽之,就是统一,这难道不是秩序最简单的表现形式么?建筑、音乐、诗歌,法国的一切,比起其他任何国家来,都更是建立在这一原则之上。这一原则已写在法国明确而纯洁的语言深处,而语言永远是一个民族最可靠的表现形式。因此你会看到,在法国,民众采用最富有诗意、最悠扬婉转的曲调,喜爱最简单明了的思想,喜欢意味深长而明快的图案。寥寥数语可以引起一场大革命,在这方面,法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国家。民众奋起反抗,从来是试图将人、事物和各种原则协调统一起来。
  然而也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比法兰西民族更能感受到,在贵族生活中必须存在统一的思想。估计是因为任何其他民族都没有象法兰西民族这样深刻理解政治的需要:历史将看到,法兰西民族永远不会倒退。法兰西经常上当受骗,但是,也和一个女子上当受骗一样,是受了最初没有估计到其意义的慷慨激昂的思想和热烈感情的欺骗。
  如此说来,圣日耳曼区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公馆富丽堂皇,花园很大,到处安谧宁静,与其往日拥有的大量地产十分相称。一个阶级与整个都城之间这一空间距离,难道不是通过物质形式来表现的二者之间应有的精神距离么?世间万物,头占首要地位。万一某个民族将其首脑打翻在地,它迟早会发现,它已经自我毁灭了。各民族不愿死亡,于是要设法再生出一个头来。一个民族再也无力使头再生时,它就要灭亡,如同古罗马、威尼斯及许多国家已经灭亡一样。
  其他社会活动领域与上层社会之间风习各异所带来的差别,对贵族阶级头面人物来说,必然具有真正的、重要的意义。不论什么国家,不管“政府”以何种形式以现,一旦贵族失去了绝对优越的条件,他们就变得软弱无力,民众就会立即将他们推翻。民众总是希望财富、权势和行动掌握在贵族手上、心上、头脑中。言谈、智慧和荣誉,没有这三重的权势,一切特权都会烟消云散。各层民众,如同女人一样,喜欢任何统治他们的人强有力,如果没有几分敬爱,他们的爱情便无法维持。谁不令他们肃然起敬,他们是不会对他服服帖帖的。受人蔑视的贵族,正如同懒惰的国王、女人气的丈夫一样,因为无能,才变得无用。所以,大人物均与民众隔离,且有其独特的风习。
  一言以蔽之,贵族集团的一般举止习惯,是真正权势的象征;而他们失去权势时,这也是他们灭亡的原因。圣日耳曼区之所以暂时被压倒,就是因为它不肯承认,要存在必须对自己有所约束。其实若想永久存在下去,仍然不是什么难事。它应该象英国贵族那样,诚心诚意地及时看到,各种制度都有其多灾多难的年头。到了那种时候,同样的词句已经不具有同样的含义,同样的思想以不同的面貌出现,政治生活条件完全改变了形式,而实际内容并没有根本改观。这些思想应该得到进一步的发挥,这段艳史基本上发挥了这些思想。在这个故事中,它既给原因下了定义,也为事实提供了注解。
  庄严雄伟的贵族与邸及高楼大厦,内部处处富丽堂宣,陈设精美华丽,构成了一个“场地”。还未出生便已富有的幸运的主人,自由自在地活动其中,从不受到任何冒犯;惯于从来无需降低身分去计算日常生活细小开支,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可以早早地接受高等教育。总之,贵族的传统习惯所赋予他的社会力量,他的对手即使通过学习、再加上坚韧的毅力和志向也很难与之抗衡。一个从童年起即拥有这等特权的人,一切都应该使他的心灵变得高尚,给他深深打上高度自尊的烙印,最起码的功效也应该是具有与其高贵姓氏相称的高尚心灵。从某几个家族来说,确实如此。在圣日耳曼区,这里那里,也会遇到行为高尚的人。
  但这只是些例外,从反面证明了普遍的情形是自私自利。正是这普遍的自私自利,导致了这个特殊阶层的失势。法国贵族获得上述那些优势,正象一切贵族的精华都获得了这些优势一样。只要他们将其存在建立在自己的“领域”之内,各国的上层就会产生贵族的精华。无论是在地产领域也好;还是金钱领域也好,都是一个正常社会的唯一坚实基础。然而,只有在民众同意给他们这些优势的条件下,只有在他们自己能保持这些条件的情况下,各式贵族才能保住这些优势。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世袭领地,其“隶属权”属于领主。这里所说的领主,今天自然就是民众。
  时代不同了,武器也不同。过去一个方旗骑上,穿上锁子甲、长矛挥舞得好、出示长矛上的三角旗就行了;今天一个方旗骑士则需要表现出智慧。过去只需要胆量的地方,今天则需要肥硕的大脑。艺术、科学和金钱形成了社会三角,权力的盾形纹章就镶嵌在这个三角之中,现代的贵族也必须从这里产生。一个重要的定理与一个高贵的姓氏县有同等的价值。罗特希尔德家族,这当代的富盖家族(两者都是有名的银行家),事实上是王子。
  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事实上是一个寡头,他代表着整个世纪,而且几乎总是成为法律。因此,能言善辩,作家的绞尽脑汁,诗人的天才,商人的韧性,将多种光彩夺目的优点集中于一身的政治家的坚强意志,将军的利刃,这些可以单枪匹马征服整个社会并强加于社会的本领,当今的贵族应当集所有这一切之大成,努力援为己有,正如往昔贵族阶级垄断了物质力量一样。为了保持一国之首的地位,难道不需要一贯称职地领导国家,成为国家的灵魂和精神,才能使国家听从指挥么?没有发号施令的本领,怎么能牵着平民的鼻子走呢?不具备手执权杖的军事家固有的力量,元帅的权杖又有什么用呢?
  圣日耳曼区曾经玩弄权杖,以为那就是全部权势。它完全颠倒了主宰其生存的句子词序。它本来应该将刺激平民的贵族家徽扔掉而悄悄地保留权势,结果却让资产阶级抓住了权势,自己死死抓住贵族家徽不放,而且总是将自身居于数量劣势而不得不服从的必然规律忘在脑后。人数勉强占社会千分之一的贵族阶级,当今也好,往昔也好,都应该大量增加其行动手段,以便在出现重大危机时,能够以同等的力量与民众相抗衡。在当代,行动手段应该是真正的力量,而不是历史的回忆。
  不幸的是,法国的贵族依然沉醉在已经烟消云散的往日权势之中,死死抱住那种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态度。其实用这种态度它很难自卫。也许这是整个民族的缺陷。法国人从不向下看,总是从自己所处的地位向更高的程度前进:他自己不断上升,却难得可怜不及于他的不幸的人,总是抱怨在他之上还有那么多幸运儿。这一点,法国人比任何其他民族尤甚。虽然他也很有感情,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宁愿听从理智。这种民族的本性使法国人总是向前迈进,这种虚荣心也渐渐损害了他们的前程,但却绝对地支配着他们,正如节约的原则支配着荷兰人一样。这一本性统治贵族阶级已达三百年,从这一点来说,法国的贵族阶级是地地道道法国式的。
  圣日耳曼区的人,一向以其物质方面的优势推断自己在智力方面亦占优势。法国的一切都使他们对此坚信不疑,因为建立圣日耳曼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君主政体离开凡尔赛宫那一天便开始了的贵族革命。自那时以来,除几段空白以外,圣日耳曼区一直依赖着政权。他们以为,即使将来,这政权也在不同程度上就是圣日耳曼区:一八三○年其失败的原因即在于此。那时,圣日耳曼区的人犹如没有根据地的作战部队。他们根本不曾利用和平时期深深扎根于全民族的心中。他们犯了这个错误,是由于所受教育有毛病,也由于对其利害关系完全缺乏全面的看法。他们贪图并无把握的现在,毁掉了确有把握的未来。产生这一错误政策的原因,大约如下。
  这些上层人士极力在他们与本国其他人之间保持肉体和精神上的距离,其全部致命后果就是:四十年来,在贵族阶级中培养了个人情感而毁灭了作为社会阶层的爱国主义。往日法国贵族庞大、富有、有权有势的时候,贵族老爷们在危难时刻能够从他们之中选出领袖人物,并且服从这些人领导。待他们变得微不足道以后,简直就无法接受纪律的约束了。正如后期罗马帝国一般,人人都想当皇帝;由于他们的弱点,觉得都是彼此彼此,于是便自以为全部高人一等。
  每个家族,或者由于革命而破产,或者由于财产分割而破产,只考虑自己一家,却不考虑贵族大家庭。他们似乎觉得,如果每一个家族都发财致富了,整个党派自然就会强大有力。这是大错特错。金钱也一样,它只不过是权势的一个标志而已。这些家族的成员,保持着高雅的风俗习惯:彬彬有礼,衣着华丽,语言优美;贵族的那种假正经和傲慢,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已浑然一体。本来这些习俗只应该是生活的次要部分,当它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时,那就是低级趣味了。每一家族都具有某种固有的价值,但是一拿到表面上,就只剩下有名无实的东西了。没有一个家族胆敢自忖:我们是否已经强大到足以掌权了呢?一八三○年他们只好与诡辩者一样甘拜下风。
  圣日耳曼区,不能象大人物一样表现出保护者的姿态,却象暴发户一样贪婪。一旦在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面前证明了,复辟的贵族阶级为自己的利益组织了政权和财政,从这一天起,这个阶级便患了不治之症。现在只能是寡头政治的则代,这个阶级偏偏要搞贵族政治。其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制度。凡是比较机灵、仔细阅读英国上议院议员姓氏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常常是平民的姓氏)。当然王国政府不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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