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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凡间的包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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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旧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膀,院子中充斥着清雅的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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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柳宜是被窗外落雪的声音惊醒的。

明明只是很轻小的响动,簌簌地,积压在窗台上的纯白逐渐厚实。他从床榻上坐起来,揭开窗帘,忽然对上一双泛着银色的眸子。

“你……”来不及惊呼,迎面袭来一道白光,柳宜只觉头脑一昏,仿佛有什么气息在浑身上下*,视线被耀眼的白色占满,意识完全昏沉。

然后就在下一瞬,脑中原本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

——“我以为,小菱兮会因为想念本公子而睡不着呢。”

“呸呸呸,我才不喜欢你这种色眯眯的家伙!”

“……菱兮,知道我为何喜欢来找你么?”

“ 不知道。”

“因为呀,这么多美人中,就属菱兮最傻。”

——“朋友?你带我看星星的时候为何不说我是朋友?你亲吻我的时候为何不说我是朋友!?你心心念念希望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又为何不说素来都是把我当作朋友?!”

“你……不明白……”

“我只想知道答案。若我能够顺利延续你的生命,那么从此之后,你的生命之路只能由我伴着走。”

“你的意思是……?”

“我要赌你一辈子。”

粉衣少女淘气明媚的笑容,脸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以及无数次姿态迥异的唇唇相触,就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袭来。他忽然想到那一日她凌空翻飞的衣袖,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匆匆离开的怆然,以及那日兰桥夕阳下耳边若隐若现的告别,他的心头恍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下刮过,细密地疼。

——我怎么会,怎么会将你忘了呢?

我的小菱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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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柳府彻夜不眠。

厅堂中灯火通明,柳老爷沉默坐在主座上,不言不语望着面前神态坚毅的儿子,而旁边的云砚已经哭成了泪人。

“ 孩儿要退掉这门婚事,望爹爹允许。”柳宜再次重复。

柳老爷看了一眼身边的云砚,又看了看从未如此忤逆过他意思的儿子,依旧沉默。

云砚再沉不住气,抽抽噎噎地上前欲拉柳宜的袖子,被对方一眼瞪了回来,云砚吓得一颤,梨花带雨地抽泣着,“柳伯伯,上次延迟婚事已经让云家大丢面子,如今又要退婚,我的脸面,我的脸面又要往哪里隔呢……呜呜……柳伯伯,您要为砚儿做主啊……”

“好了,莫哭了。”柳老爷被那哭声惹得心烦,“宜儿,说出你的理由。”

“理由么……”他若有所指地望向云砚,意味深长,“相信云砚妹妹心中清楚。”

“我……我清楚什么?!”云砚一时激动,不禁声音大了些,又不敢完全忤逆柳宜的说法,只得可怜兮兮地拭着泪,“砚儿当真不知哪里做错了,若那些云端阁的丫头送走了惹宜哥哥生气,砚儿再将她们叫回来便是……可是这婚事若是要退……砚儿当真没法见人了……”

“爹,孩儿要娶菱兮。”柳宜再次一语惊人。

不同于方才的沉默,柳老爷蓦然抬头,眸中有了怒意:“你说什么?”

“孩儿曾许诺,余生只允许一人伴我身侧,那人就是菱兮。”柳宜字字掷地有声。

原本还抽噎着的云砚两眼顿时有了光彩:“柳伯伯,宜哥哥会不会又被那妖精用法术控制了?这才会举止怪异?”

“……”柳宜眼神冰冷,硬是将云砚逼得退后。“爹,”他深吸了一口气,恳切道,“我记得您曾经跟我说,不论心爱之人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茫茫人海中能够促成你们的相逢,已是万般幸运,只要两个人心诚,什么都不必计较。而如今,孩儿已经找到了那个让孩儿深觉庆幸的人,又为何要顾忌菱兮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你不怕她害你?”

“孩儿相信菱兮。”

“胡闹!”柳老爷猛叩桌案,“妖魔鬼怪素来只有害人之说!莫忘了你的身子,难道不是因为那狐狸精作怪?!”

“可是今日孩儿起来后已觉得身体大好……”

“你住口!”

就在那片混乱中,忽然有一人步伐款款走上前来,百合裙拖曳划过光滑地面,朝柳老爷屈膝行礼。

“老爷,可否单独与我说几句话?”李素心柔声道。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宛若冬日的暖阳,让争吵的两人霍然安静。

柳老爷微微点头,众人很快退下。

关了门窗,李素心先是静静地望了柳老爷片刻,忽然一声叹息:“我是素心。”

“我知晓你唤作溯心。”

“不,”她微微摇头,“阿泽,我是你的妻子,李素心。”

他手中的茶盏“啪嗒”坠下。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思无量

光影笼罩着女子的面容,他怔怔地凝神端详,只觉那截然不同的精致五官竟能捕捉到几许熟悉的意味。

他注意到,李素心的眼睛轮廓十分柔和,那样温柔望向他的眼神,并不是一个下人该有的。

于是话到唇边又变得似信非信起来,“你……”

“九月初六,市集初遇,你送我花灯,我却故意打坏你的玉佩,以此为理由住入柳家做工;十二月十五,金陵第一场雪,你带我郊外踏雪寻梅,却冻得染了风寒。”李素心每说一句,眼里的水雾就浓一层,缓缓地,像是要将两人重新带回当年的场景中去,“次年元夕,我们同游秦淮,两岸花灯如昼,你允诺照顾我一生;四月,你我同上京城,着手柳家产业;冬至那日,我被诊出怀有宜儿……”

她上前一步,直直对视他的双眼:“阿泽,你可还记得?”

烛光摇曳着浅黄色的光,柳范泽却别过头,望着墙上自己微微佝偻的身影。他苦笑一声,缓缓摊开细纹满布的手掌,“不论你究竟是谁,现在再提及往事,又有何意义?”

“我是素心,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二十年前诞下宜儿的时候就已力竭而亡。”

“那我是谁?”

“故人。”

“你明明相信我的说词!”她有些急了,上前扳住他的肩膀,触及的同时忽然觉得男子的肩头再不似多年前那般健壮有力,微微一愣,柳范泽却已从她指尖擦过。

“二十年了。”他叹了口气,目光怜惜地拂过女子依然清秀的面容,“你还年轻,而我早已苍老。”

“我知道你在等我回来。”她喉头哽咽,不忍看他鬓角风霜侵染的痕迹,只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袖口,恍若多年前那个懵懂不更事的少女,“当年我并非与怀雪私奔,我是,我是……”

“你不用再说。”他始终维持着抽身的姿势,“我宁愿相信,你是为了怀雪离开,这些年来,我也唯有借助对他的恨意,才能不断确信你的确来过我的身边。素心,我知道你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即使是当初娶你入门,你也一直对我保持着最后的底线。我从未问过你的来历,我想要的只有留住你,可是纵使你就真实地站在我身旁,我的心却从来没有安稳过。”

她的手生生一颤。

“素心,既然离开,就不必后悔。”僻角的窗户被风吹开,冬日特有的冰寒气息倾巢而入,细密的水珠刮过男子棱角分明的脸,“我心已如槁木死灰,莫要让我再燃起希望。你以为,当我再一次让你住下的时候,心中当真就没有熟悉的感觉么?素心,我宁愿如今遇见的是一位能勾起我回忆的陌生人,也不愿当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起波澜。二十年已过,人生又还有多少个二十年?素心,我已等不起了。”

他每说一句,李素心的神情就黯淡一分。

她叹了口气,伸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水迹,缓步走至窗前。

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落于掌心,清凉而温柔。雪是永恒的东西,穿越了千年的风霜,依然熟悉如故。她曾站在高楼玻璃窗前遥望万家灯火,那时的雪落得那样寂寞,她用精致的咖啡杯装满一杯,然后静静地回想千年前与他执手看雪的时光。

此番不计后果地回来,她想要的,不过是些许的偿还。

“阿泽,我来自千年以前。”

他眉梢一颤。

“我的家乡,远在时光另一头。那里有我心心念念牵挂的亲人朋友,即使在这里与你真心相恋,我却从来不曾放弃过回去的念头。因此,才会结识怀雪,才会在诞下宜儿之后,抛下所有牵扯抽身而退。”

她的泪落下来:“阿泽,多年前我为了家人离开你,而如今,我却是为你而回。即使……”最后一句淡得几乎听不清,“只有短暂的重逢。”

柳范泽猛地抬头,忽然发觉她的裙角有些透明。

心中无可抑制地惶恐起来,他竭力克制住拉住她的*,“什么叫短暂的重逢?”

“阿泽,这是约定,我不能说出真正的秘密,当约定破灭之时,我也要返回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她忽然笑了,之前琐碎的重重,在吐露秘密的一刻骤然轻松,“你说得对,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再一次的离开,我也不能以这样的身份与宜儿母子相认。我放不下你,也无法割舍千年之后的生活,如今让所有的事实浮出水面,对你我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用力地盯着她,像是要把那熟悉的眼神刻到心中去,可是他始终没有挽留。

若时光能返回到二十年前多好,他们还是未经世事的青年男女,可以不计后果地继续爱下去。哪怕最终的孑然一身,也好过各守天涯两端寂寞。

他们可以挽着彼此去看雪,看秦淮河岸五光十色的灯火映得河面好似染了颜料的画;他们可以分享那些对彼此来说陌生的小细节,也许这个时代会骤然出现咖啡,也许会有大大小小的新型店铺震惊举国;也许在千年之后的史书上,忽然就多出了一行永远无法解析的文字,历史的进程,将被全盘改写……

她的归来,已经解下他心中的最后一抹恨意,从此之后,再无什么可以牵绊彼此的脚步,他们之间,已可重归陌路。

谁也回不到当年。即使再遇,眼前的,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她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柳范泽缓缓地张开双臂,回应了那个拥抱,五指的力度逐渐加深,而李素心倚在他的肩头,面颊触及着软软的衣料,凝神中,却再也闻不到当初男子身上熟悉的杜若香。

“阿泽,我居住的那个地方,有很高很高的楼房,几乎可以触到天空。”

“阿泽,那里的天空没有这里蓝,虽然还是唤作金陵,却没有这些古色古香的房子。我要背着沉重的公文包,每日赶在九点之前冲到办公楼前刷卡……啊,你一定不知道街上人潮汹涌的模样有多骇人……”

“阿泽,千年以后,已经不经常下雪了。但是,我还是会经常想起你……”

“阿泽,我已错过一次,所以我不想让宜儿再重复我当年的遗憾。很多时候,理智往往是最多余的东西。遵循了一切,却丢失了最宝贵的真心。”

“阿泽……”

她轻轻抬了下巴,几乎透明的身子倾前,在他干燥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走了。”

他睁开眼,五指间有寒冷的风*,那个单薄的人影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抽离,好似未曾到来过一般。唯有那只她触及过的瓷杯,隐约还有掌心的温度。

推开门,他缓步走出,偌大的庭院中依旧有几人静静等待。反手关上门,将众人带离,直走到花园之中。柳老爷抬起头,再一次凝望着漫天纷飞的雪花,然后负手转身,朝着柳宜道:“宜儿,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柳宜的眸中忽然有了光彩,他再不迟疑,俯身朝父亲恭恭敬敬地拜下,随即转身离开。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雪盈袖

“柳宜!”走至中庭,身后忽然窜出的人影霍地拦在面前,“你要去哪?”

“去找菱兮。”他语气冷淡。

“不可以!”云砚又惊又怒,连素来向着自己的柳伯伯都变了主意,巨大冲击之下她分寸全是,一把拽过柳宜的袖子,“你怎可还想着那个妖精?!”

“放开。”柳宜抽手而出,眼中毫无温度,“菱兮是什么我不在乎,而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还用我细细说明么?”

云砚闻言一颤,仍是嘴硬道,“我……我哪有做什么?”

“你我心里有数。”柳宜再不与她多说,径直唤了马车就走,“云姑娘,虽说云柳两家是至交,但你一个姑娘家长此居住在外地总是不好,眼看新年将至,不如趁此机会返回家中去吧。”

“啪”!

云砚霍地扬手,在他面上落下一个清晰的指印。

柳宜只是轻轻掀了掀眉,淡声道,“如此也好……”他最后望了她一眼,“云砚,终归是我欠你。”

漫天雪花骤然加剧,恍若落下的碎沙石,云砚立于风雪中,只觉心中一股怒火霍然升腾而起,多年以来的不忿与期待完全落空,情急之下她忽地在袖中摸到一物。

“我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不是么?!”她将那信笺中大红色的纸张猛地抖开,正是两人的婚约书,“我乃名门闺秀,又与你有婚约在前,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妩媚温柔不在,那瞳仁中只剩嫉恨的怒火,“多少名门公子被我拒之门外,多少爱慕者连我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可你柳宜凭什么就对我不闻不问?告诉你,我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你爱上我!到那时候我再狠狠将你甩开,让你也尝一尝被人不屑一顾的感觉,让你也看看什么叫做卑微!柳宜,你不许走!你必须跟我回去!”

她喊得歇斯底里,侧旁婢女刚想来拦阻就被甩开,柳宜已经上了马车,放下帘子,那车夫忐忑地看了云砚一眼,终是长叹一声扬鞭策马,车轮辘辘,很快行远了。

云砚如石头一般僵在原地,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就算你自认光芒耀眼,但在永远得不到的东西面前,终会显得黯然失色。”柳轻尘执了把竹伞站在她身后,唇边的微笑既像是安慰又想是嘲讽。

云砚冷冷扫他一眼,“你是来看热闹的么?”

“云砚,你不觉得我们很像?”柳轻尘笑道。

“胡说八道,你区区一个私生子,也是可以和我相较的?”云砚怒道,话说一半忽然又没了底气,甩了甩袖子,再次回复趾高气昂的模样,大步往房里走。

柳轻尘的唇角继续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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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砚走的那日并未引起太大关注。仿佛是在之前与柳宜的对话时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愤怒,期望破灭后,那豪门大小姐迅速找回了固有的自傲,在柳老爷提出解除婚约之前就一封快信递到自己家中,然后对外宣称她看不上柳家公子,收拾完行李便一日也不多停留。

雪还未停,柳府众人象征性地去门口送别云砚,进门时忽然有小厮上前传信儿,说傅尚要在京城那里纳妾。

“纳妾?”柳老爷震惊道,“槿嫣还未过门,傅尚怎会先提出纳妾?”才处理了柳宜之事,槿嫣这边就要出状况,莫不是一报还一报?

众人目光皆停留在柳槿嫣身上,却见她眼中半分愤怒也无,反倒是蹙眉深思。

“槿嫣,傅尚此举太失妥当!若你实在气不过,我们与傅府……”

“爹,不必。”柳槿嫣手中捧着温暖的小手炉,熏香混着淡淡的炭火味儿扩散在空气中。她凝神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京城此时应该更为寒冷。这几日来,她脑中有些东西总是迷迷糊糊地,仿若丢失了什么一般,在那片捉摸不定的朦胧中,她仿佛记得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告诉过傅尚,她绝不愿意嫁他。

那么,傅尚呢?

似乎总最初定亲开始,傅尚对她都是关怀备至,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思。那么,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就算他和柳宜同样喜欢收集美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要正式纳妾。

所以,如今他纳妾的原因只有一个。

——给她提供退亲的理由。

即使他必须纳自己并不中意的女子为妾,也要顺应她的愿望。

柳槿嫣深深吸了口气:“爹,我要去一趟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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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宜已在金陵附近的城镇兜转了十几日。

寻觅过每一处菱兮常去的地点,询问过每一个菱兮认得的人。

然后他骤然发现,虽然那个俏丽活泼的少女在他身边陪伴了很久,他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是将她牢牢抓在手中的。

多年前树下偶遇的幻觉,多年后似曾相识的面孔。

雪停之后,整个金陵覆盖在一片纯白之下。

空气中充斥着冰冷的小水珠,柳宜掀开马车帘子,远处的亭台楼榭隐约有人影攒动。

——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忽然觉得,也许,在那次的仓促离别后,他是再也见不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女了。

仓皇地试图逃离,以为自己的放手才是对对方来说最好的结果。只是如今他豁然明白,对爱你的人来说,她在乎的根本不是相伴时间的长短。

——她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

风吹过低垂的树枝,积压了数日的落雪纷纷扬扬飘落。

飞雪盈袖。冬去春来。

直到那一日,他在兰桥上望见一位碧色衣衫的少女,对方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他一巴掌。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春寒

柳宜是认得那少女的,仿佛是菱兮的好友。

“菱兮呢?”他也不顾火热的半边脸颊,急切地盯着那少女的眸子,不料对方再起一掌,柳宜微闭了眼毫不躲避,两掌下来,整个面颊已热热地有些红肿。

少女似是讶异于他的平静,手顿了顿,再次扬起。

“啪啪”两掌。

“啪啪”又是两掌。

在对方第七掌迎面甩来之时,柳宜霍地抬手,分毫不差地抓住卉卉的手腕。

“这些可以留到以后。”他目光平静,又带着隐隐的灼热,“你先告诉我,菱兮在哪?”

微微一怔,卉卉随即冷笑,“你找她?”

“是。”

“你为何要找她?”

“你知道原因。”

“柳家大少爷,你身世清白风流倜傥,难道要与一个妖精纠缠不清?”

“我早猜到她的身份。”柳宜淡声道。

“你知道?”卉卉确实被吓了一跳,忽地想到那日菱兮返回柳府两人相见不识,那时的柳宜绝不是如今这幅模样,“若你不是顾忌菱兮身份,那一日为何要……”

“因为一些原因,我忘了。”柳宜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转过头,凝视着河畔新冒出头来的些许绿意,春日的气息已不知不觉随风而来,季节转换,春风化去了严冬的白雪,却化不去心中的思念。

在忘却之后的想起,往往更为刻骨铭心。

他想起当初两人兰桥初见的样子,想起她歪着头撅嘴的可爱模样,想起那粉色裙摆摇摇晃晃随风飘起,刚好在他书房门边露出一角。

他们感情如水一般,不温不火,维持着平静的轨迹涓涓流淌,无声无息的,却也从不断绝。

抽刀断水水更流。

卉卉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却又激动起来,“你、你知道菱兮回到天界后要面对什么吗?她要终归原本的命运,作为天界众神的盘中餐,这会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消失在别人口中了!”

她一字一句地对他宣告:“柳宜,你再也见不到菱兮了!”

卉卉看见他的眼睛蓦地瞪大,难以置信一般,然后又重归平静。

柳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碧衫少女在身后哭得声嘶力竭,惹得旁人纷纷驻足观看,猜测是否是这衣衫华丽的贵公子欺负了她,然而接触到那公子眼神之后,旁人又会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测。

——因为那个男子的眼神实在是太空洞了。如同焚烧殆尽的木,片刻期待的火花燃尽之后,只余一片死灰。

他没有放弃过寻找,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中,他始终相信自己会再见到菱兮。即使劳累,即使有人不理解,怀着希望的期待,虽苦尤甘。可是他从未有想过,他不过是固执地揪着回忆的衣角不愿放手,他们的故事,早已终结在之前她那个惨淡而朦胧的道别。

——终归是来不及。

柳宜离开了兰桥。

——————————————————————————————————————————…——

在春的脚步即将离开前,柳槿嫣与傅尚回来了。

数月不见,当初临行时有些恍惚的柳家小姐变得活泼了许多,蹦蹦跳跳的,也丝毫不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一手挽着身侧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男子的手臂,穿过众人讶异的眼神去见柳老爷。

“槿嫣,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柳老爷气得几乎要拍案,不想柳槿嫣笑眯眯地环顾了众人一眼,然后很亲密地扯过那年轻男子的袖子。

“傅尚,快来拜见爹爹。”

“傅尚?!”极为整齐的惊呼声,众人错愕地望着那英俊而气质翩翩的男子笑盈盈地朝槿嫣点了个头,然后走到柳老爷面前,礼数周全地作揖。

“柳伯伯好。”声音还是熟悉的。

柳老爷觉得自己的下巴已经快要掉在地上,好不容易镇定一些,将傅尚拽来身边来回查看,“你……你当真是尚儿?”

“柳伯伯,您不认得我了?”傅尚眼底分明掠过一丝狡黠。

“哎呀,让我来说。”柳槿嫣一把推开他,笑眯眯地坐在爹爹身边,将数月以来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

柳槿嫣到了京城四处寻傅尚,却听说那家伙为了躲避亲事,居然又绕到山西做事去了。她独自一人在傅尚的宅子里转悠,不知怎的,忽然就翻到了一只珍藏在书房中的箱子。

她打开,发现里面满是自己熟悉的物件:初次见面时傅尚试图送给自己的糖果纸、七岁时被自己弃之不顾的银簪、傅尚生辰时自己随手画了的“猪”贺图……她怔怔地盯着,仿佛多年的岁月扑面而来。

有谁一直在她身后看顾与守候?有谁愿意从一而终地付出?有谁与她嬉笑打闹了多年的时光,能让她心安理得地原形毕露?

很多时候,站在你身后,让你心安的那个人,才是心的真正归属地所在。

那一刻,站在春寒料峭的书房中,柳槿嫣忽然掩面泪下。

然后,有人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柳槿嫣回过头,身后站着个从未见过的俊逸男子。对方的举动无疑算作轻佻,她正思念傅尚,冷不防被一个陌生人看去,想也没想就一拳挥出,对方很顺从地被揍之后满脸无辜:“槿嫣,是我啊。”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傅尚。

据傅尚解释说,是来到京城后饮食不习惯,再加上经营忙碌什么的,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清瘦下来。横竖看着也挺顺眼,干脆就不计较。没想到柳槿嫣看了他之后认不出,刚见面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正文 终章

槿嫣说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眼里满是幸福的味道。

婚事是早已定了的,两家人一商量,很快便挑好了日子。

再过两日便要出阁,这天夜晚,柳槿嫣闲来无事独自在府中散步。

晚风拂起她的衣袖,柳槿嫣走过中庭,最后依着院墙而立。稀疏的蔷薇花枝轻触着衣角,风中弥散着恬淡的香味,她低下头,视线忽然触及院角一物。

——那是一只小小的香囊,像是被人弃置了很久。

不知怎的,她情不自禁就将那香囊捡起,贴近鼻尖,一股熟悉的浅香弥散而来。

——熟悉?

自己明明没有见过这香囊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为何?

恍惚间,墙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柳槿嫣绕过错落花枝,这才发现那墙外站着一人。

光线很暗,但柳槿嫣还是能感觉到那应是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

“听闻柳府要办亲事?”那个好听的男声道。

柳槿嫣点了点头,柳家在金陵也算名门,与傅府结亲之事这几日定传得沸沸扬扬。

“后天爹爹宴请众人。”她简短道。侧过身子,刚好瞥见那人的侧脸。

——近乎完美的轮廓,线条精致绝伦。然而最令她惊讶的,是自己对于这一张脸竟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

就好象是上一世般,曾经刻骨铭心,曾经固执地想抓住。

柳槿嫣张了张口,却听那人继续道,“柳小姐,你幸福么?”

她一愣,这样的话题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显然是过于亲密了,然而沉默片刻,答案还是及其自然地出口,“幸福,”她想起傅尚的模样,“很幸福。”

“对你而言什么是幸福?”

“真实、真挚,这便是幸福。”

“你曾迷恋过某种得不到的东西么?”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或许有过,但迷恋本就是一场如梦般的幻觉,与其追逐永远抓不到的东西,还不如回头,好好把握身后等待着你的人。”

“身后么……”那人的唇角上扬,深眸中泛过一丝银白,而那个既像是释怀又像是感叹的微笑,因为墙后女子的话语变得更为温柔。

“柳小姐,我很羡慕你,因为你身后的人始终等待。而我,真正有一日想回头,身边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了。”许久,那人又道。

他的叹息如尘埃,极轻,很快消弭在轻柔的风里,离去的衣角如一片云,来去无声。柳槿嫣探出头,只看见那袭挺拔人影缓缓消失在长路那头,花枝树影侵袭了他的背影,光线模糊了她的视线。

风起,吹落院角静静绽放的桃花,在所有色彩褪淡的夜里,漫天飘落的花瓣纯白似雪,纷纷扬扬的,有些落入她的怀中。

柳槿嫣低头俯视,然后轻轻挥开。

**

柳宜还是经常去兰桥。

春去,夏来,秋末,初冬。

一年的时光如流水,谁落下的石子,搅乱了那一池平静却久久不肯停歇。

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倒影静默。

如今,柳宜已经能够逐渐从当初的失落痛苦回复过来,他的笑容依旧潇洒温和,衣袂翩跹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金陵街头,所经之处均是韶龄女子倾慕的目光。

有时他会对熟人淡淡微笑,但更多的时候,他是独自一人站在兰桥上,目光定格着桥边那几株生长茂盛的桃树,即使是严冬,那枝干也依旧厚实,仿佛随时便可以绽出新芽。

一年,两年,三年。

柳老爷也曾不止一次地催促他娶妻,几次碰壁之后,他也渐渐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不再勉强。

——因为他也曾痴心等过一个人。

第四年初春,柳宜照例行走在兰桥附近,忽然发现那几株桃花竟提早开了。

粉嫩饱满的花苞,生机**地探着小脑袋,迎着春风不断摇晃。

他顺着花开的方向望去,然后,倏地愣住。

——桃树下站着一个女子。

粉色裙衫,披帛如纱,身形微微纤瘦却玲珑有致,只是侧面的角度,却足以窥见她清丽的容颜。

“菱兮!”他脱口而出。

少女回过头,明亮双眸在看见他的一刻水汽朦胧,她再不迟疑,飞快朝着他的方向奔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人来人往的桥头。

感受着彼此身体的热度,菱兮轻轻动了动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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