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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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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的早晨在蒙特乔,
  树上的绞索挂得老高,
  凯文。巴里为了解放,
  就此把他年轻的生命抛。
  火车哀号着进站,经纪人央求那些女人让她们的男人离开酒吧。男人们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吧,又是唱又是哭的搂着他们的老婆和孩子,发誓要将大把的钞票寄回家,利默里克将会变成另一个纽约。男人们爬上车站的台阶,女人和孩子们在后面叫着他们的名字。
  凯文,亲爱的,当心身体,不要穿湿衬衫。
  把袜子晾干再穿,迈克尔,不然拇趾囊肿会毁了你的。
  帕迪,悠着点喝酒,你在听我说吗,帕迪?
  爸爸,爸爸,别走,爸爸。
  汤姆,别忘了寄钱来,孩子们可是瘦得皮包骨啊。
  皮特,别忘了吃治肺病的药,上帝保佑我们。
  莱瑞,当心该死的炸弹。
  克瑞斯蒂,别跟英国娘们儿套近乎,她们浑身都是病。
  杰基,回来吧,我们肯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别走了,杰基,杰基———啊,耶稣,别走。
  爸爸拍拍我们的头,叮嘱我们要记住宗教义务,不过,首先要听母亲的话。他在她面前站着,她的怀里抱着阿非。她说:当心身体。他放下背包,搂住她。他们那样待了一会儿,直到宝宝开始在他们中间叫唤起来。他点了点头,拾起背包,爬上车站的台阶,转身朝我们挥挥手,然后消失了。
  回到家里,妈妈说:我不在乎了,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浪费,但我就是要生着炉子,烧更多的茶,你们的父亲不是每天都会去英国的。
  我们围坐在炉火旁,喝着茶,哭了,因为我们的父亲不在了。妈妈说:别哭,既然你们的父亲去了英国,我们的苦难就一定该结束了。
  一定。
  妈妈和布瑞迪。汉农坐在楼上意大利的炉火旁,一边抽“忍冬”,一边喝茶,我坐在楼梯上听她们说话。我们的父亲到英国去啦,所以我们想要凯瑟琳。奥康纳小店里的什么东西,就只管去赊。等他两星期后开始寄钱,我们就可以还清赊账了。妈妈对布瑞迪说,她恨不得马上搬出这个该死的巷子,找一个有厕所的体面地方,让我们再也用不着和半个世界的人
  同上一个厕所。我们会穿上崭新的靴子和防雨的外套,放学回家时也不会觉得肚子饿了。星期天,我们可以吃鸡蛋和咸肉片,吃火腿、卷心菜和土豆做晚餐。我们还会有电灯的,为什么我们不该有?弗兰克和小马拉奇不是出生在美国吗?那里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灯吗?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两个星期后电报童来敲门。爸爸得先在英国适应一下工作,买工作服,找个地方住,所以,第一笔汇款数目不会太大,也就三英镑或三英镑十先令吧,但很快我们就会和巷子里别的人家一样,一星期会有五英镑寄来,我们可以付清欠债,购买新衣,再攒些钱收拾一下,准备举家迁往英国,然后从那儿去美国。妈妈可以在英国的工厂找到制造炸弹或别的活儿,天晓得我们该怎么处理这滚滚而来的金钱。要是我们长大后有了英国口音,妈妈不会高兴的,但英国口音总比饿肚子强呀。
  布瑞迪说,一个爱尔兰人有什么口音并不重要,因为他永远忘不了八百年里英国人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知道星期六的巷子里是什么样子,我们知道一些人家,比如我们对面的唐尼斯一家,会比较早地收到电报,因为唐尼斯先生是一个稳重的人,知道在星期五控制酒量,及时回家睡觉。我们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一领了薪水,会立即奔往邮局,所以他们的家人不用等得着急。像唐尼斯先生这样的男人,会给自己的儿子寄来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胸章,让他们佩戴在衣服上,这也是我们想要的,是我们在爸爸临走前叮嘱过他的:别忘了英国皇家空军的徽章,爸爸。
  我们看见电报童骑着自行车拐进巷子,他们是幸福的,因为在巷子里得到的小费要比在有钱人居住的豪华街区得到的多,有钱人可不愿意尿你。
  早早收到汇款的家庭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们用整个周末来享受这笔钱,他们去购物、吃东西,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想晚上该怎么过。天下最美的事,莫过于周六晚上有几个先令放在口袋里,这真是一个星期里最甜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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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家每个星期都等不到电报,从她们那焦虑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梅格太太每个星期六都在门口等,已经等了两个月了。母亲说,像这样在门口等待着过日子,她会感到耻辱的。在巷子里玩耍的孩子都留意着电报童的到来,喂,电报童,有梅格太太家的什么东西吗?当他说没有的时候,孩子们会说:你敢肯定吗?他便说:我当然敢肯定啦,我知道我***邮袋里有什么。
  谁都知道,等晚祷钟在六点钟敲响时,电报童就不会再来了,夜幕在女人和孩子们的脸上投下绝望的阴影。
  电报童,你能再看看邮袋吗?求求你了,啊,上帝呀。
  我看过了,我没有恁们要的东西。
  啊,上帝呀,请再看看嘛,我们家叫梅格,你能再看看吗?
  我***知道恁们家的名字叫梅格,我已经看过了。
  孩子们抓着自行车上的他不放,他只好用脚踹他们:老天呀,请恁们离我远点。
  一旦晚祷钟在晚上六点敲响,一天就结束了。拿到电报的人家在明亮的电灯下吃着晚饭,而没拿到的人家只好点上蜡烛,看看凯瑟琳。奥康纳是否愿意赊给她们一些茶和面包。等到下星期的这个时候,电报肯定会在上帝和圣母的保佑下送来的。
  住在巷口的米汉先生和爸爸一同去了英国,当电报童在米汉家门口停下,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妈妈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邮局了,但她要拿到电报才离开炉子旁的椅子。电报僮骑过巷子,拐到尽头的唐尼斯家,把电报交给她们,收了小费,然后掉转自行车,沿着巷子骑回去。小马拉奇问:电报童,有迈考特家的电报吗?我们家的电报今天该来了。电报童摇摇头,骑车走了。
  妈妈抽着她的“忍冬”,说:好吧,虽然我想在巴里肉店的上等火腿卖光前,趁早去买一点,可我们得等一整天了。她不能离开炉子,我们也不能离开巷子,因为我们害怕电报童上门时没有人在家。那么,我们只好等到星期一去取钱,这样我们的周末就彻底糟蹋了。我们只好眼巴巴地瞧着米汉一家和其他人都穿着新衣招摇过市,在星期六提着一大筐准备在星期天享用的鸡蛋、土豆和香肠,摇摇摆摆地走回家,然后再轻轻松松地去看晚上的电影。不,在电报童到来之前,我们寸步都不能动。妈妈说在中午到下午两点间,不用太着急,因为电报童都去吃饭了,在下午两点到六点间,会有一大帮电报童来的。在下午六点前,我们没有什么可着急的。我们拦住每一个电报童,告诉他们,我们家叫迈考特,在等我们的第一封电报,应该是三英镑或多一点,他们可能忘了写上我们的名字或是地址,他能确定没搞错吗?他能确定没搞错吗?一个男孩对我们说他到邮局问问看吧。他说他知道等电报是什么滋味,因为他自己的父亲是个老酒鬼,去了英国,一个子儿都没寄来过。妈妈在屋里听见了,对我们说,你们不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恰好在六点的晚祷钟敲响前,这个男孩回来了,他告诉我们,他问了邮局的奥康纳太太,今天有没有迈考特家的电报,结果是没有。妈妈转过身去,看着炉中的死灰,吸了最后一口夹在熏黄的拇指和烫伤的中指间的烟头。迈克尔还只有五岁,要长到十一岁,像我这么大时,他才会懂事。他想知道我们今晚有没有煎鱼和薯条吃,因为他饿了。妈妈说:等下个星期吧,亲爱的。于是,他回到巷子里玩去了。
  第一封电报迟迟不来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不可能总待在巷子里和弟弟们一起玩,因为别的孩子都回家了,要是继续待在巷子里,忍受飘出的香肠、咸肉和炸面包的香味,你会难为情的。在夜幕降临后,你不想看见从别人家窗户透出来的电灯光,也不想听见从别人家收音机里传来的BBC或爱尔兰电台新闻。梅格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也进屋去了,她们的厨房里只有昏暗的烛光。她们同样感到难为情。星期六的夜晚她们就待在家里,甚至连星期天早上的弥撒都不去做了。布瑞迪。汉农告诉妈妈,梅格太太一直在为她们破烂的衣着
  难为情,绝望中,她去了负责公共援助的“大药房”。妈妈说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事了,这比去领失业救济金还要糟糕,比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还要糟糕,比跟叫花子和收破烂的一起乞讨还要糟糕。这是能让你免于沦落到贫民窟和孤儿院的最后一招了。
  在我的鼻子上头和两眉中间,长了一个疮,颜色暗红,非常痒。外婆说:不要摸那个疮,不要让它沾水,不然它会恶化的。就算你摔断胳膊,她也会告诉你不要摸它,不要让它沾水,不然它会恶化的。那个疮最后还是扩散到我的眼睛上,眼睛开始往外流红色和黄色的东西,眼皮黏得早晨都睁不开,我只得用手指使劲把眼皮扒开。妈妈只好用湿抹布蘸上硼酸粉,把那种黄东西擦去,结果眼睫毛也被擦掉了,只要利默里克一有风,灰尘就会跑进我的眼里来。外婆说我的眼睛变得光秃秃是自找的,全是因为我不管什么天气,都坐在巷子尽头的灯柱下熬夜,把鼻子贴到书本上的缘故。要是小马拉奇不改掉这样的看书习惯,他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小小的迈克尔本该像个健康的孩子一样在外面玩耍,却也染上了把鼻子贴到书本上的坏毛病。书书书,外婆说,恁们会把眼睛彻底搞坏的。
  她和妈妈一起喝茶,我听见她小声说:需要给他抹点圣安东尼的口水。
  那是什么?妈妈问。
  你吃早饭前的口水,趁他还没睡醒,走到他跟前,把口水抹在他的眼睛上,母亲没吃饭时的口水最管用了。
  可我总是比母亲先醒,在她起身前,我老早就用力睁开眼睛了。我能听见她朝我走来,站在我跟前,准备抹口水,但我睁开了眼睛。上帝啊,她说,你的眼睛睁开了。
  我想它们在好转。
  不错,她又回到床上去了。
  眼睛还是没有痊愈,她带我去了专门给穷人看病开药的“大药房”,这是申请公共援助的地方,当某家的父亲死了或失踪了,没有失业救济金,没有工资的时候,可以上这里来。
  医生办公室门口的墙边有不少长凳,上面总是坐满了人,谈论着他们的疾病。老人和妇女坐在那里呻吟,婴儿在尖叫,母亲们不停哄着:嘘,宝贝,嘘。“大药房”的中央有个高高的台子,四周围着齐胸高的柜台。要是你有事,就站在那个台子前排队,等着见考非或凯恩先生。排队的妇女和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门前排队的妇女一样,她们围着披肩,对考非或凯恩先生很尊敬,要是不这样,她们就可能被撵回去,等下个星期再来,哪怕你正急需公共援助或是就医证明。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很爱跟这些妇女们逗乐,他们将决定你是否山穷水尽,到了需要公共援助的地步,或是否病重得该看医生了。你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们你哪儿不舒服,他们常常对此好一阵大笑。他们会问:你想要什么呢,奥西亚太太?就医证明,是吗?你有什么问题?奥西亚太太,觉得疼,是吗?着了凉吧,也许。也可能是卷心菜吃得太多了,啊,卷心菜完全可以导致这样的症状。他们大笑起来,奥西亚太太也笑了,所有的妇女都跟着笑了,说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真是很有意思的男人,跟当时的搞笑名家有一拼。
  考非先生问:那么,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安琪拉。迈考特,先生。
  你怎么啦?
  是我的儿子,先生,他的眼睛不好。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这样,女人,这两只眼睛完全是穷凶极恶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冉冉升起的太阳,日本人可以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国旗上啦,哈哈哈。他的脸上是不是洒过什么酸性的液体?
  有些感染了,先生,他去年得了伤寒,然后就得了这个。
  好吧,好吧,我们不要听人生履历,这是你的就医证明,找特洛伊医生去吧。
  两条长凳上都坐满了找特洛伊医生看病的人,妈妈坐在一位妇女的旁边,她的鼻子上长了一个迟迟不见好的大包。我什么东西都试过了,太太,在主这个慈爱世界里,每一样能知道的药方我都试过了。我八十三岁了,想健健康康地到坟墓里去,想带着一个健康的鼻子去见救世主,这算过分的要求吗?你是怎么啦,太太?
  是我儿子,眼睛有问题。


  啊,上帝保佑我们,救救我们,看看他那两只眼睛。这是我一辈子见过的肿得最厉害的眼睛,我从没见过红成这样的眼睛。
  是感染的,太太。
  当然有法子治,你需要胎头羊膜。
  那是什么东西?
  婴儿出生的时候,头上带着这东西,有点像头巾,不好找,但很神奇。弄个胎头羊膜来,在有“三”这个数字的日子,把它放到他头上,让他憋三分钟的呼吸,不行你就捂住他的脸,再给他从头到脚洒三次圣水,到了黎明,他的两只眼睛就该放光了。
  可我上哪儿去弄胎头羊膜呢?
  接生婆那里不是都有胎头羊膜嘛,没有胎头羊膜还算什么接生婆?它能治各种疾病,还能预防很多病呢。
  妈妈说,她要去跟欧哈罗兰护士说说,看看她是不是有多余的胎头羊膜。
  特洛伊医生看了看我的眼睛,说:立即让这个孩子住院,把他送到“城市之家”的眼科病房,这是让他住院的就医证明。
  他得的是什么病,医生?
  这是我见过的最严重的结膜炎,还有别的说不准的问题,他需要眼科大夫。
  他要住多长时间的院,医生?
  这只有上帝知道了,你本该几星期前就送他来的。
  病房里有二十张床,住着头上缠着绷带、眼睛上戴着黑眼罩或厚厚的眼镜的男人和男孩。有些人用棍子敲着床,走来走去。一个男人一直在喊他再也看不见了,他还太年轻,他的孩子出生还没多久,他再也看不见他们了。耶稣基督啊,哦,耶稣基督。修女们听见他说呼唤主的名字是没用的,都很生气。住口,莫瑞斯,不要再亵渎我主了。你还有健康的身体,你还活着,我们都有自己的问题,就把它当做献祭吧,想想我主在十字架上的痛苦吧,想想荆棘冠、他可怜手脚上的钉子和身体上的伤口带给他的痛苦吧。莫瑞斯说:啊,耶稣,看看我,可怜可怜我吧。波娜黛特护士警告他,要是他不管管自己的言语,就把他转移到一个没有人的病房去。他说:上帝呀,那岂不是跟耶稣基督一样痛苦吗?她才满意。
  早晨,我必须下楼去滴眼药水,护士说:坐到那把高椅子上,这才是个可爱的好孩子。医生拿着一个装有褐色东西的瓶子,让我把头往后靠,这就对了,现在睁开吧,睁开你的眼睛。他把那种褐色东西倒进我的右眼,顿时,似乎有一股火焰穿过了我的头骨。护士说:睁开另一只眼睛,来吧,做个好孩子。说着,她强行弄开我的眼皮,让医生在我的另一半头骨里继续放火。她擦干我的脸颊,告诉我快到楼上去,可我几乎睁不开眼,真想一头扎进冰激凌里去。医生说:快跑,像个男子汉,像个好战士。
  楼梯上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褐色,其他的病人正坐在床边吃托盘里的午饭,我的饭也搁在那儿,但我一点也不想吃,我的头骨里正在咆哮。我呆坐在床沿上,对面的一个男孩问:喂,你不想吃饭吗?那我来吃吧。说着,他走了过来。
  我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可一位护士说:不要,不要,大中午的不要在床上躺着,你的病情不严重。
  我只好闭着眼睛坐着,所有的东西都在昏昏暗暗地变幻着,我确信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我主在上,那是患了伤寒病的那个小家伙吗?小弗兰基,“月亮有如鬼船,在云海里不停地颠簸”,那是你吗?弗兰基,我不是被提拔离开了发烧医院?感谢上帝,那里什么病菌都有,不知道会把什么细菌通过衣服带到老婆身上。你这是怎么啦,弗兰基?两个眼睛全变成了褐色。
  感染了,西穆斯。
  是吗?结婚前会好的,弗兰基。眼睛需要锻炼,眨眼睛对恢复视力最管用了。我有个患眼病的叔叔,是眨眼睛救了他。他每天静坐一个小时眨眼睛,一直坚持到最后,结果眼神特别棒,他就是这样。
  我想再多问一些眨眼睛和眼神特别棒的事情,可他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还记得那首诗吗,弗兰基?派翠西亚那首动人的诗?
  他站在病床间的过道上,拿着他的拖把和水桶,背起那首拦路大盗的诗歌。所有的病人停止了呻吟,修女和护士们也都站在那里听着。西穆斯不停地往下背,一直到背完为止。每个人都疯狂地鼓掌,为他喝彩。他对在场的人说,他喜欢这首诗,不论他走到哪里,都要把这首诗永远保留在脑子里。他说要不是得了伤寒的弗兰基。迈考特,和因白喉死去的不幸的派翠西亚。麦迪根———愿上帝赐她长眠,他就不知道这首诗。自此,我就在“城市之家”的眼科病房出了名,这都是由于西穆斯。
  妈妈不能每天都来看我,路途太远,她并不是常有钱坐公车,而且她又有鸡眼,走路很困难。她认为我的眼睛看起来好些了,虽然她也说不清那看着闻着都像碘酒的褐色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是碘酒之类的东西,当然会烧得人痛,不过,人们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可以领着我在这个地方散散步。我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蒂莫尼先生正靠墙站着,那儿的老人们都仰头望着天空。我想跟他讲话,但我必须征求妈妈的意见,因为在医院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蒂莫尼先生。
  谁?谁来了?
  弗兰克。迈考特,先生。
  弗兰西斯,啊,弗兰西斯。
  妈妈说:我是他的母亲,蒂莫尼先生。
  噢,那么,上帝保佑恁们两个。我没有亲朋好友,也失去了我的狗马库什拉。你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弗兰西斯?
  我的眼睛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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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耶稣,弗兰西斯,可别是眼睛,可别是眼睛。圣母啊,你还太年轻。
  蒂莫尼先生,你想让我读书给你听吗?
  用你那两只眼,弗兰西斯?啊,不,孩子,保护好你的眼睛吧,我早不用读书了,我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在脑子里了。我年轻时够聪明,把东西都放进脑子里了。现在,我的脑子里有一座图书馆呢。英国人枪杀了我的妻子,爱尔兰人放倒了我那可怜无辜的马库什拉,这世界难道不是个玩笑吗?
  妈妈说:这个世界真可怕,但上帝终归是仁慈的。
  的确,太太,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个可怕的世界,但上帝终归是仁慈的。再见啦,弗兰西斯,好好休息你的眼睛,然后再去读书,直到它们从你脑袋上掉下来为止。我们曾与老乔纳森。斯威夫特度过了一段美妙无比的时光,不是吗,弗兰西斯?
  是的,蒂莫尼先生。
  妈妈把我领回眼科病房,对我说:不要为蒂莫尼先生哭鼻子,他又不是你父亲。再说,这会对你的眼睛有害的。
  西穆斯每星期来三次眼科病房,每次都用脑子带来一首新诗。他说:你不喜欢那首关于猫头鹰和猫咪的诗,曾让派翠西亚很难过,弗兰基。
  我很抱歉,西穆斯。
  我把它记在脑子里了,弗兰基,要是你不再说它愚蠢,我可以背给你听。
  我不会啦,西穆斯。
  他背起那首诗,病房里的每个人都非常喜欢它。他们想记住它,他又背了三遍,整个病房里的人都跟着背了起来:
  猫头鹰和猫咪航海在一起,
  乘着一条船儿美丽又翠绿。
  它们带上蜂蜜和好多的钱,
  全是扎成一沓的五英镑纸币。
  猫头鹰仰望着天上的星,
  唱着歌儿将小吉他弹起:
  哦,亲爱的猫咪,哦,猫咪,我的爱,
  你是多么美丽的小猫咪,
  你是多么的美丽,
  你是多么的美丽。
  你是多么美丽的小猫咪。
  他们跟着西穆斯一起往下背,背完了,他们都鼓掌喝彩。西穆斯笑了,很是得意。他提着拖把和水桶走了,你可以听见病房里的人白天黑夜都在念叨:
  哦,亲爱的猫咪,哦,猫咪,我的爱,
  你是多么美丽的小猫咪,
  你是多么的美丽,
  你是多么的美丽。
  你是多么美丽的小猫咪。
  后来,西穆斯来时,手里没有拿拖把和水桶。我担心他因为诗歌的事被解雇了,可他笑了,告诉我,他要去英国的一家工厂工作了,他想换个差事,体面地挣钱。工作两个月后,再把他的老婆带去。也许上帝会高兴地送给他们几个孩子,因为他总得让脑子里那些诗发挥作用啊,要纪念因白喉死去的派翠西亚,有什么能比背诗给小家伙们听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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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弗兰西斯,要是我会写字,我就给你写信了。不过,等我老婆过来后,我会让她写的。我也许还能学会念书写字,这样的话,将来孩子就不会有一个傻父亲了。
  我想哭,但在眼科病房你不能哭,你的眼睛里有那种褐色的东西,护士该说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像个男子汉嘛。修女们会接着说:就把它当做献祭吧,想想十字架上的我主,想想荆棘冠、身体上的刀伤、被钉子扯成碎片的手脚带给我主的痛苦吧。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医生说我可以回家了,尽管眼睛还有一点感染。但只要我能用肥皂和干净的毛巾保持眼睛卫生,并多吃牛肉和鸡蛋这类营养食物强健身体,不久便会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了,哈哈哈。
  对面的唐尼斯先生从英国赶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他对唐尼斯太太讲了我父亲的事。她把这事对布瑞迪。汉农讲了,布瑞迪又对我母亲讲了。唐尼斯先生说马拉奇。迈考特纯粹是个酒疯子,他把薪水全部挥霍在考文垂的酒吧里。他还高唱爱尔兰爱国歌曲,英国人倒不太介意,他们已经习惯了爱尔兰人痛诉那几百年苦难的方式。不过,他们无法容忍有人在酒吧里站起来辱骂英国国王、王后和他们那两个可爱的女儿,还骂老太后。辱骂太后是过分得不能再过分了,那个可怜的老太太招谁惹谁了?马拉奇一次又一次喝光自己的房租,被房东轰了出去,只能在公园里露宿。他不断地丢丑,他就是这样。唐尼斯先生很高兴迈考特不是利默里克人,不会让这座古城蒙羞。考文垂的地方长官快要失去耐心了,要是马拉奇。迈考特不停止那些该死的废话,他将被永远赶出英国。
  妈妈对布瑞迪说,听到这些从英国传来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她眼睁睁地看着凯瑟琳。奥康纳不肯再赊东西了,要是向自己的妈妈借一先令,她只能得到一顿训斥。而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又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停止申请救济,因为她的丈夫在英国嘛。她为我们那破旧的脏衬衫、抹布似的裤子、裂开的鞋子和露脚趾的袜子感到羞耻。她彻夜难眠,心想最最慈悲的办法莫过于先把四个孩子送进孤儿院,她好一个人去英国,找个工作,一年后把我们接过去过好日子。也可能会碰上炸弹,但她情愿随时可能被炸死,也不愿忍受四处求人的羞辱。
  不,不管怎样,一想到要把我们送进孤儿院,她就无法忍受。要是能有美国那样的儿童城,也许还可以,那里有像斯本塞。特蕾西这样的好牧师。而你绝不能相信格林那里的基督兄弟会,他们靠打孩子锻炼身体,存心饿死孩子们。
  妈妈说除了去“大药房”寻求公共援助外,已经无路可走了,她为去那里讨要救济感到羞耻,这意味着你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和叫花子、收破烂的,还有街上的乞丐不相上下了,这意味着你得爬到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的面前。感谢上帝,“大药房”是在利默里克的另一端,巷子里的人不会知道我们去讨要救济。
  她从别的女人那里了解到,一大早赶到那里是明智的做法,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那时可能心情好,要是你去迟了,他们看过几百个生病或求助的男女老少后,很容易变得脾气暴躁。她要带上我们一起去,以证明她有四个孩子要养活。她早早起了床,告诉我们不要洗脸,不要梳头,随便找件破烂的衣服穿上。我们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要求我们。她叫我好好揉揉我的肿眼睛,让它越红越好,“大药房”的人越觉得严重,你就会获得越多的同情,也就越有机会获得公共援助。她抱怨小马拉奇、迈克尔和阿非的膝盖没像平时那样布满疮
  疤,也没有七零八落的划痕和乌眼青。假如在巷子或利默里克的街道上遇见什么人,我们不能告诉他们要到哪儿去。她已经觉得够丢人了,还得瞒着她自己的妈,能瞒多久算多久。
  “大药房”的门口已经排起长队,有些和妈妈一样的妇女,怀里抱着阿非那般大的婴儿,孩子们则在人行道上玩耍嬉戏。妇女们哄着挨冻的婴儿,不时地朝玩耍的孩子们叫喊,以防他们跑到街上,被汽车或自行车撞着。有些老头和妇女挤在墙根上,要么自言自语,要么默不作声。妈妈警告我们不要走远,我们等了半个小时,大门才开。一个男人告诉我们按照次序往里走,在那张台子前排好队,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在那边的房间里喝茶,一会儿就到。一位妇女埋怨说,她的孩子们正在挨冻,考非和凯恩就不能***快点把茶喝完嘛。那个男人说她是个爱找麻烦的人,今天早上确实寒冷,这次就不记她的名字了。不过,要是再多话的话,她就要倒霉了。
  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出现在那张台子前,对周围的人们视而不见。凯恩先生戴上眼镜,又摘了下来,擦擦,再戴上,看着天花板。考非先生看看报纸,写写什么,然后把报纸递给凯恩先生。他们交头接耳,不慌不忙,根本不看我们。
  这时,凯恩先生招呼第一个老头到台子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蒂莫西。科瑞,先生。
  科瑞?啊哈?你有一个很好的利默里克老名字。
  是的,先生,的确是这样。
  你有什么要求吗,科瑞?
  啊,当然,我的胃又开始疼了,我想找费雷医生看看。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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